晓红:“即便是于公子后来娶入门的姐姐妹妹们,死后灵魂虚弱,夫人也将她们制成木偶后妥帖安置在了后院,每年都会抽空去祭拜她们,这有什么好质疑的?”
应止玥的思绪飞转,当然不会相信于昌氏会这么好心——买蜡烛可能和其他的木偶有关,但绝对不是为了什么祭拜。
更可能是为了于昌氏自己,或者是她的亲亲夫君于绝嗣。
应止玥意识到,杀人需要巨大的力量,即便对于鬼魂来说也不例外。
比如说之前,应止玥在听到冒乐想将母亲的东西拱手让人时,激愤之下召来了雷电,劈晕了冒乐。
但是与此同时,她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以往的于昌氏虽然聪明狡诈,但她的力量也有限。然而,刚刚的照面让应止玥感受到,于昌氏的实力竟然大幅度提升了。这种突然的实力提升,让应止玥感到不可思议。
除非是合欢宗的修士,可以通过酱酱酿酿的方式吸取合修者的力气,一步登天。
想到面色虚浮的于绝嗣,应止玥干脆地划掉了这种可能性。
既然不是合欢宗的……
即便是升级流话本子主人公,也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跟点了火箭炮似的,“突突突突”实力飞涨。
不然开头第一章就是结尾了,还写个屁啊。
换句话说,即便于昌氏是个鬼魂,她也无法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闯入夏大人的府邸,杀害他,然后再找到晓红。
晓红越看红烛越觉得烧眼睛,不知道眼前的大小姐怎么能这么厚脸皮,吭哧瘪肚道:“应小姐问完了吗?我可以回去了吧。”
应止玥的心中还萦绕着这些问题,唇上却带笑:“可以啊,但我想见见你的木偶姐妹。”
晓红皱眉:“你见她们干什么?你们都互相不认识,她们不会欢迎你的!”
“没关系。”应止玥视线若有似无地扫过陆雪殊,微微一笑,“得不到她们的心,我也可以得到她们的人。”
晓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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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着晓红离开,应止玥无意识地摩挲着手里的东西,触感清凉丝滑,一种若烟似水的淡香萦绕着,直到连枝颇有点尴尬地“咳”了一声后,她垂眸看了一眼,这才发现自己手里捏着的是陆雪殊的袖子。
应止玥若无其事地将袖子放了下来,“怎么了?”
连枝做不到她这样厚脸皮,连忙换了个话题,愁眉苦脸道:“姐姐,我怎么觉得不明白的事情越来越多了。”
确实,随着在代城的时日变长,刚开始的疑惑不但没有被解答,反而衍生出更多的谜团。
可同时,她也能感觉到,这些事情都是串联在一起的,只需要一根线把它们全部给串联起来,就能揭露出事情的真相。
连枝揪了揪脑袋,万万想不到,做鬼居然比做人还要令人头痛,“要不是朱朱和表姐的事情,我真想即刻就转世投胎。”
应止玥抬眸:“你还是觉得,孙屠户一家是被朱朱害死的?”
连枝有点犹豫地看了一眼她,她本来想不到还有其他人选,但是今天的对话打翻了她原本的假设。
然而,于昌氏一直都待她很好,虽然有时候严肃了一些,但大部分时候都是温柔和善的夫人形象。
她犹豫着摇了摇头:“止玥姐姐……我不知道。”
应止玥安慰地拍拍她的头。
刚才,在应止玥向晓红问出最后一个问题后,晓红犹豫了。
晓红:“我没拜访过后院,夫人说那里不安全,但她都是为了我们好。如果应小姐执意要去,同时保证不会用绳子、低温蜡烛、小皮鞭和放置笼为难她们的话——我可以问一问,相信夫人不会拒绝。”
应止玥没看过小黑屋系列话本子,不过她肯定不会用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只能故作沉吟地点点头,看着晓红满脸铁青地离开了。
……低温蜡烛暂且不论,放置笼又是个什么东西?
应止玥从刚才的对话中回过神来,转而看向身旁挺拔俊俏的少年,“你呢,你觉得于昌氏会允许我去后院看望吗?”
陆雪殊笑了:“如果姑姑真的想去,总会有办法。”
换句话说,就是于昌氏不会答应了。连枝看到这一幕,不由得小声地低估了一句“马屁精”。
可惜,应止玥就吃马屁精这一套,她又问:“刚才晓红说的蜡烛是个什么鬼?”
陆雪殊:“姑姑真的想知道?”
应止玥本来想点头,然而眼前的公子容色如玉,笑容清爽。
明明是唇红齿白的俊俏公子哥,她却莫名打了个突,果断摇头,“……倒也不急。”
随即躲开他的视线,拨弄下腰间的玉佩。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在吸收了扇子的情绪力量后,五刑玉的量变好像即将引起质变,她隐隐感觉自己的实力快要增长了。
但是还差临门一脚。
“我要去趟于家的祠堂。”看着连枝噘着嘴回去的背影,应止玥悠悠开口,偏侧过头看向陆雪殊,“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大小姐的双眸静潆,再大的风雪浸在内也都是寂宁,陆雪殊似乎没发现她眼中的探查之意,微微一笑,“好啊。”
无论是哪个世家贵族,其中的祠堂都放在最为重要的风水宝地,别说是贼人,即便是本族的子孙想要进入祭拜都不是易事,更不用说应止玥这种和于家八竿子打不着的人。
问题就在于,应止玥现在压根不是人。
平时于家的祠堂有于昌氏在看,但于昌氏最近大伤元气,正在休息,却给了应止玥个机会钻空子。
路过双目炯炯的守卫,应止玥面色淡定地穿过他们,直接进入了于家的祠堂。
整个祠堂宽敞明亮,气氛也庄严肃穆,隐有瑞气盈入。
内部摆放着一排排整齐的香烛,烛光摇曳在雕刻精美的榉木屏风上,供奉着祖先的牌位。
应止玥抬眸去找,很快就在边缘的位置,发现了于昌氏的牌位。
对已故之人抱有敬畏崇拜之心,本是理所当然的事情,问题就出在应止玥自己不是个活的,刚刚还被这牌位的主人阴阳怪气了一下,因此没有丝毫犹豫地走过去观察长烛上的花纹。
花纹样式繁复,一看就是请了能工巧匠细细雕琢而成:木偶被铁链束缚着,链条环绕着它的手腕、脚踝和躯干,香烛底端牢牢地扎在榉木制的屏风上。
顺着幽幽烛火去看,于绝嗣亡妻们的一排牌位都矗立在吉祥的瑞气当中。
光影斑驳,长烛的影子也似乎要在阴凉处燃烧起来。
每个长烛上,都雕刻着被绑缚着的木偶影子,可这般诡谲的雕饰却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于家的祠堂处,成为肃穆气氛的装饰,承载着于氏家族的历史和传承。
应止玥轻轻一笑,转头问:“你有看到于隐周的牌位吗?”
陆雪殊微怔,但是他记忆力不错,摇了摇头,疑惑道:“这是谁?”
“于绝嗣的兄长。”应止玥这才想起来,陆雪殊不是小姝,自然不认识什么于隐周。
她匿在陆雪殊的衣摆旁,清淡的雨露气息冲淡了浓重的香烛气味,她重重地吸了两口气,毫无负罪感地开口道:“没什么,刚才把你当成小姝了。”
陆雪殊:“……”
幸好陆雪殊脾气好,到底没多说什么,任应止玥把自己当成人形自走香囊。
应止玥歇了片刻后,越过高高供奉的灵台,她的视线在牌位间逡巡,忽然停住目光,手指微微拨开幕帘,眼眸凝住在一个牌位上,不由得喃喃道:“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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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
应止玥因为五刑玉所制造的幻境,在房间里将养了几天。
于昌氏果然拒绝了应止玥想去后院的请求,并表示自己最近有要事,隔天应止玥就发现她前往的方向正是京城。
看来,她亲亲夫君的事情并不是那么好解决,居然还要靠于夫人千里救夫。
啧,男人果然就是麻烦。
朱朱一直没有再出现,而李夏延在夏大人去世后,除了给他的家人们很多的银钱,也并没有什么其他的过激举动。
然而,这平静就像是吃了变质食物后沉默的肚子。
所有人都清楚,腹泻将至,只是不知道第一次肚子叫出“咕噜咕噜咕噜”的声音,是什么时候。
就,非常的焦灼,而且难捱。
这一天,就在连枝在茶馆里托腮,无聊地咽下最后一颗于昌氏给她留的糖山楂,嘟囔着“趁着最近没多少猪精,要不我今天就转世投胎算了”的时候,变化突生。
从京城回来的小贩驮着扁担,在街上大嗓门地播报最新消息:“大消息!大消息!于二公子又双叒叕要娶亲了!”
“咕噜”一声,连枝嘴巴里的糖山楂下了肚。
又娶亲?
这于二公子于绝嗣到底有几个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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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于绝嗣又要娶亲的消息后,应止玥一行人的表情纷纷变得复杂起来。
应止玥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之色,厌恶感油然而生。
这并非无缘无故,不说于绝嗣做出的事情,早先与于绝嗣的大哥有些交集的经历,让她粗暴断定于家的男人都不是什么好货。
她默默思量着,难免心中困惑,于绝嗣这次引起的风波并不算小,此刻却能无声无息地平息下来,可见都是皇帝赐婚的功劳。
果然,婚姻就是男人的第二次投胎,之前无论做下什么错事,只要有个身份贵重的老实新娘出现,就能给他兜底。
也不知道这次的倒霉新娘是谁?
而就在应止玥沉思之际,“笃笃”两声,晓红轻扣门扉,带着誊写好的信笺进入,打断了应止玥的思绪。
她面上还是谨小慎微的样子,但是任谁都能看出,愉悦已经从她的眼角眉梢处倾泻而出。
应止玥笑眯眯道:“没想到晓红见到我这么开心。”
晓红: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晓红的脸顿时拉了下来,喜色褪下去不少,还是哼道:“夫人命我传个喜讯,‘我们府上又来了一位新妹妹呢。’”
还随手放下来两块软绵的饴糖。
晓红不出声地静候在旁,看着应止玥的指尖轻轻按在信笺上,不由期待着她打开信笺后露出的表情,好回去向于昌氏禀报。
会是什么呢?震惊、畏惧、惶恐不安?
这位应家的大小姐,还能露出这种平静自若、什么都不在意的傲慢模样吗?
晓红抿住了唇,正不留痕迹地将视线移到对方的脸上时,却猝不及防地对上一双安静的眼。
应止玥似乎没发现晓红瞬间的僵硬,慢悠悠地将信推开,另又给自己添了一杯茶,“不管这位新娘是谁,和我这个已死之人都没多大关系。”
晓红的睫毛抖了一下,眉头不自觉皱紧,话是这样说,但那位新娘子可是……
还没等她想好,应止玥又开了口:“晓红你也算是多添了半个妹妹,不开心吗?”
晓红揣测过应止玥会说出各种难听话,却怎么也没想到于绝嗣娶妻还能和自己扯上关系,她难得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于公子娶妻,和奴婢有什么……”
清淡的绿植气息盈过,应止玥指甲是淡淡的绯红色,语气也是温温和和的,“说起来,于绝嗣不仅仅是于昌氏的夫君,也是你的夫君。”
来不及细想,晓红便下意识地维护于昌氏:“奴婢是夫人的,即便是伺候过于公子,也……”
晦暗的红色刺芒扫过,几个模糊的片段在晓红的脑海里浮现——
“晓红,妾无子,母亲要为夫君纳妾了,这可如何是好?”
“晓红,你是妾最信重的人,妾早将你当做亲姐妹看待,你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你放心,妾不是那等善妒的人,只是不想让不怀好意的人带坏夫君……妾会让夫君抬你为贵妾的。”
“等你诞下麟儿,到时候让他好好孝顺我们两个,你好好享福就是了。”
晓红无意识地扶住头。
这些焦灼的、期待的、信赖的语句织成片,没化作绵软的衣料,而是化成一个寒冷的针刺向晓红的太阳穴,她好半天都没办法组织出自己的语句。
而连枝却没有关注这些细节,她的注意力都被桌子上无人问津的信笺所占领,她实在忍不住好奇心,悄悄地撕开了信笺,看了一眼:“……啊!”
应止玥看过去。
惊惶和茫然占据了连枝的脸,她下意识地搂住应止玥的胳膊,说出来的话已经带了哭腔:“这、这新娘子怎么可能是表姐?”
应止玥也是一惊,垂眸看向信笺。
而这时,晓红出声了:“于二公子这次要娶的新娘子,正是李家的小姐李夏延。”
“正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原来之前的一切都是误会。李小姐误解了于公子的为人,才会劝说母族的夏大人上折子状告于公子。”
“但是,在于贵妃的求情和于公子诚恳的解释下,皇上已经相信了他们,还下令让两家结成亲家。”
和晓红刚登门时的幸灾乐祸不同,她此时的声音干瘪,像是碾碎的豆子,嗓音都是干干哑哑的颗粒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