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入座,那蓬松的大裙子就把她卡住了,甚至还盖住了她前后的考生的过道。她根本无法坐下去。
更可怕的是这里不让她的女仆进场,她只能自己想办法把自己拔出来!
虽然对一位高贵的贵族淑女发出这样的笑声并不礼貌,但这场面太滑稽了,她活像一只被卡住的大蘑菇。
考场上顿时响起窃窃的、偷偷的笑声。
这位女士折扇下的脸青了又紫,紫了又红,最后险些恼羞成怒之际,却觉裙子一松。
她回过头,看见贝琪弯下腰,把她的裙子拯救了出来。
贝琪说:“现在还有时间,还没开考。如果你家离的近的话,可以去换一身比较适合行动、考试的衣裙——”
话未说完,贝琪被她推了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幸好被布尼尔扶住了。
这位女士居高临下地扫了一眼衣裙简单,包着头巾,打扮得像个不起眼的寻常乡下姑娘的贝琪,充满厌恶地说:“乡下人,别用你的脏手碰我的新裙子!”
考官在上看到,说:“女士,您还考试吗?”
这位女士怒气冲冲:“这种是下等人才参加的考试!反正考上也不过只是一个乡下事务官而已!我下午还有舞会,再见了,先生!”
昂着脖子,便走出了考场,然后被门外的女仆扶着,像天鹅一样优雅地走上了马车,回到了她的舞会去。
考场里转瞬只剩下了贝琪一个女考生。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她身上。
有好奇,有期待,也有更多的隐隐的轻蔑。
似乎都在等着她也跟前两个人一样,自动退出考场。
贝琪抿了抿唇,没有说话,只是顶着这些目光,默默地坐到了自己的位置。
过了一会,考官开始宣读考场规则了,并有人开始挨个搜查考生是否携带了作弊的物品。
搜查到贝琪的时候,贝琪就像其他考生一样,任搜查者搜身,一句话也没说。
等到规则宣读完毕,那些隐隐注视着她的目光都挪开了——人们只是想看这些女考生的笑话,见贝琪如此,他们也就觉得无趣了,更关注接下来的考试的正文内容,而不是这样一个沉默寡言,长相也不算多好看的乡下妞。
布尼尔倒是回头对姐姐一笑,做了个口型:“加油!”
考试开始了,卷子和题目都发了下来。
贝琪一看题目,真正地松了一口气——这些题目大部分都不算难,贝琪的知识水平已经足够应付。
她看了一眼布尼尔,布尼尔也在埋头苦作。
考试一考就是一天,一场接一场,十分考验体力和耐力。
有些考生挨不住,考到中途放弃了。
有些考生明显考到后面就考晕了,连自己在写什么也不知道。
考场内只有简陋的供男子使用的如厕位置。
贝琪不敢喝水,渴了就双唇沾水舔舔嘴唇,饿了就吃一点硬面包,以毅力硬撑了下来。
等到天黑的时候,这一天的考试总算结束了。
离开考场的时候,她双脚虚浮,几乎站不稳当。
布尼尔也很疲倦,眼下发青,但明显心情不错,笑着问:“姐姐,累吗?明天还有一天要考呢。”
贝琪翻了他一个白眼,她双唇都渴得起皮了,站都站不稳,用干渴的嗓子说了一个简单的词:“考。”
出考场时,与不少同考的考生们擦肩而过,看见贝琪,他们已经收敛了不少轻蔑,有几个人还摘下帽子,向姐弟俩点头示意。
就在姐弟俩互相扶着回租住的房子时,大街上一匹飞马而过,上有一骑士,一路吼着:“让开!让开!”
泥水飞溅,溅脏了贝琪的布裙。
他们听到有见多识广的考生议论:“咦,那不是艾伦二世陛下的传令官吗?怎么到我们这小地方来了?”
“他们每次来都是来说大事啊。上一次来还是说分地的事呢。”
第159章 五十三
林黛玉在克雷梦特家住了两个月, 冬天最寒冷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乡下的野花草都萌了新芽之际,从卢士特各地, 也陆陆续续传来了惊雷一样的消息。
克雷梦特的母亲是当今皇后的姑母,他的父亲却是卢士特第三等级的大富豪, 商业活动遍布卢士特各郡。即使避在乡下, 不能联系母家的势力, 克雷梦特依然能从他父亲方面的渠道获得大量消息。
他告诉同伴们:“出大事了,各郡的平民、农民开始起义了!”
艾伦一世的父亲, 老王奥德里奇二世, 是神教的忠诚信徒, 他与神教合谋,横征暴敛, 大肆搜刮卢士特, 卢士特几乎成了神教的一个行省, 被神教予取予求。
第二、第三等级都无法忍受奥德里奇一世对神教的偏袒,因此爆发了晚宴革命。
晚宴革命时期的革命党人自称“无姓者”。
他们的领袖之一,巴德,是晚宴革命时代, 卢士特最著名的“无姓者”之一。
巴德出身破落贵族,曾周游泰西列国, 还曾远游东方, 学识胆略过人, 归国之后,得王室提拔, 去教导未来的王储,一度成为了宫廷中炙手可热的人物, 却选择投身革命,抛弃姓氏,作为革命党人的领袖之一,在晚宴革命时亲手砍下了老王的头颅。
而当时还是王储的艾伦一世则被自己的老师赶出了卢士特,带着仅剩的人马,流浪狗一样在泰西各国辗转求援。
最后还是因为晚宴革命如火如荼,人群蜂拥而起,不但砸了神教的修道院,还把火烧向了第二等级、第三等级,贵人们大惊失色,急需一个能被卢士特各方承认的领袖来镇压越烧越烈的晚宴革命。
艾伦一世抓住机会,声称自己从国外的亲戚那借到了军队和钱财,足以平息国内的混乱,又声称回国之后一定会做一个“第三等级的好国王”,承认晚宴期间第二等级、第三等级夺占的神教的土地为合法,好一番低声下气,赌咒发誓,他才勉强被贵人们迎回国来拥立为王。
因此,可以说艾伦一世跟革命党人之间有杀父之仇,夺国之恨。
虽然前些年,碍于不少革命党人是卢士特第二、第三等级的大富大贵人家的子弟,艾伦一世是仰仗了这些富贵人家才能重返卢士特,他不得不咽下一口气,假惺惺地说大赦天下,既往不咎。
但如今艾伦一世早已非昔日归国时有名无实的王储,整治了神教之后,他吞下了大笔神教的财富土地,用明谋分化瓦解了第二等级,夺取了大部分贵族领地的治理权,废除了国内林立关卡,开始建立效仿自东方的文官制度,可谓是大权在握,羽翼已丰。
现在卢士特内外都陷于战争,为了充实军费,前段时间艾伦一世频频加税,又出售专卖权,让第三等级大为不满。
主要来自第三等级的革命党人,联合了不甘被夺权的第二等级贵族,想要再次重演晚宴革命,却因革命党中坚力量之一的尤金的背叛,而被艾伦一世提前扼杀。
新仇激旧恨,国仇连家恨,艾伦一世不顾多方的说情、威胁,毫不犹豫地处死了革命党人的领袖之一,在第三等级中颇有威望的巴德,将其悬尸城门。更借口“对外战争期间稳定国内”、“革命党忘恩负义”而大肆搜捕革命党人,只要跟晚宴革命稍有相关的,无论贵贱,都被拘捕了起来审讯,一时间,只杀得人头滚滚,人人自危。
内外的战争的压力下,皇室频频从农民手里征粮,大量的粮食被消耗在了一线,粮价几乎飞到了天上去,农民自己都吃不起粮了。
而为了筹措军费,艾伦一世用尽各种手法向第三等级征税,农民、城市平民、商业发家者,都属第三等级。甚至连第二等级也逃不出如骑士捐等捐税。
眼见苛捐杂税日重,粮食稀缺,生活用品的价格也日益飞涨。现在卢士特各地,除了几个垄断了专卖权,与宫廷有密切联系的大贵族、大商人外,市民、农民都饥饿困苦不堪,小商人、小贵族破产,从事工商业的绅士也因高涨的运输费用、原料费用而叫苦不迭。
民怨如煮,即将沸腾。
联合发动政变,试图逼艾伦一世退缩妥协,是第三等级的最后温和的自救的举动。
发动政变失败后,巴德身死,艾伦一世出动军队,报复性地大肆搜捕革命党人,无论高低贵贱,宁可错杀不肯放过的举动,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卢士特各地都出现了大规模的示威游/行,农民、城市平民聚集起来冲击当地教会和市政部门——如今的教会由王室任命主教和牧师,市政部门也由考试出来的人,经由王室指派担任。
已有数座城市因此陷入了混乱之中,艾伦一世却碍于内战与外战,无力抽调更多的兵力来镇压,因此形势发展得很快,更有一位著名的革命党人,无姓者“麦克”,趁机在外地举起了讨伐暴君的大旗,拉起人马,直逼七月之都。
听到这样的消息,室内的大部分人都掩不住喜色。红发少年法兰克勾起唇角,连柔美眉宇之间的阴骘都散去了几分。
欧内斯特跳了起来,大笑:“这是我这段时间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现在世道已乱,但时机也已至。我们不能再躲在乡下,我们应该去找麦克,加入他们,报巴德先生的大仇!”
众人闻言也都颔首。
“麦克”这样的名字,当然不是那位无姓者的真名,但如雷贯耳。巴德在世时,经常跟他们提起,卢士特北部另一位跟他齐名的革命党领袖。
巴德活着时,固然他们有组织,有钱,有人。但当时“光明”身在海外,以巴德为首的革命党人的武装力量,大部分都掌握在尤金手里。
毕竟尤金出身豪贵,懂军事知识,有人脉,能招募军官,有钱找雇佣兵,性子也冷静,颇有谋划,还能帮革命党人周旋于卢士特上流社会。
他又是巴德的得意门生之一,一向极得倚重,谁能料到尤金背叛的如此突然?
而巴德身死之后,法兰克和欧内斯特等年轻革命党人太过冒进,为了劫狱和抢夺遗体,暴露了剩下的力量,被艾伦一世通缉得四分五裂,只能躲在乡下。如今麦克举起大旗,他们不去投奔麦克,又能去投奔谁?
金发的青年听到消息后一直没有说话,见众人赞同欧内斯特说的话,他才开口:“不行。就算要投奔麦克,也不能就这么过去。”
被众人称为“卢斯恩(光明)”的金发青年,是巴德早年的另一位得意弟子,晚宴革命之后就一直流亡海外,最近才回卢士特。
如今尤金背叛,巴德去世。众人便隐隐以卢斯恩为首。
见他开口,他们都把目光投了过来。
卢斯恩说:“革命党虽名为党,实则是一个聚集了各种各样人的团体,当中有各色流派,主张并不一致。麦克和巴德老师,一向有主张上的分歧。我们贸然投奔过去,只会被边缘化。倘若真要投奔,我们也应该掌握了主动权,能保持相对独立。”
“主动权?你是说?”休伯特若有所思。
卢斯恩说:“在混乱的时代,暴力就是最大的主动权。而且不能是个人的暴力。”
众人听懂了。
欧内斯特道:“我家里可以出钱。克雷梦特的父亲那,应该也能弄到一笔钱。我们出钱去买雇佣兵?”
欧内斯特出身自富裕家庭,家里开着好几个大工厂,颇有资产。
克雷梦特的父亲更是闻名泰西的卢士特富豪——能以自己的财力,让皇后的姑母下嫁的那一种。
克雷梦特也道:“钱的问题大家不用担心。”
卢斯恩却再次否决了他们的提议:“雇佣兵并不可靠。如果雇佣兵可靠,尤金就不能背叛得这么轻易,而你和法兰克也不会这么狼狈地回来。”
尤金之所以能背叛得这么顺利,概因巴德等人依仗的这些人马,皆是雇佣兵,谁有钱就听谁的,谁发得出薪水就听谁的。而尤金出手阔绰,资金充足,当然指哪打哪。
而欧内斯特等人去劫狱、劫遗体,一部分是组织了缪斯咖啡馆里的青年们,另一部分,也是欧内斯特花钱买了一支雇佣兵。那些雇佣兵见皇帝装备精良的卫队,贪生怕死,看到难以匹敌,就溃散逃跑了,连掩护雇主都顾不得。
最后还是卢斯恩组织了革命党的同道青年们冒死掩护,让克雷梦特动用自家的关系,才把这几个莽撞的家伙给全须全尾地带了回来。
“那你说,我们到哪去找可靠的‘暴力’?”欧内斯特不解:“如果花钱买不到,又能找什么人来组成军队呢?就缪斯咖啡馆常来常往的这几百个人?”
法兰克哼了一声:“我无所谓。卢斯恩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但那些大部分都是少爷的家伙,会愿意提着头颅上战场?我看这几百人里能有十几个可靠的都算好了。”
法兰克说话不中听,但他说的没错。
尊崇巴德的革命党人虽多,但经过艾伦一世回国后不断暗地进行的对革命党人的分化、打击、抓捕,再加上很多革命党人本身就是第二、第三等级的豪贵子弟,跟尤金一样,与宫廷沾亲带故。认真算下来,一直跟随者巴德的革命党人里,响应了法兰克等人劫狱号召的,也就十几二十个而已。
就算他们想组织一支能为他们所用的人马,可是什么人又算可靠呢?何况,组织人马也需要时间,如果从零开始,只怕赶不上如今的风云变化。
房中一时陷入了沉默。
卢斯恩早就思考过这个问题,正想开口,却听一旁听了全部的林黛玉道:“各位可否略听我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