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尚早,两人难得才有的独处时机。
岑嚣怎肯轻易放人回临大,临了便只能拉着她四处转转。
温复临笑他只要肯出手,便没有攻不下的碉堡,拿不下的佳人,他却自嘲哼笑了声:“对别人,我随心所欲,对她只剩瞻前顾后,畏手畏脚。”
欲擒故纵这招,到头来却先把自己赔了进去。
两人不知不觉走到大宅四楼西,那装着岑嚣“成长记忆”的仓库,她这是第二次进,堪比一座小型展馆,他是唯一的主角。
刚她在席上,和叶家爷爷毫不避讳交谈,包括跟知闲阿姨通电话,他全程慵懒松弛,并未起任何疑心。
难道她真要站他面前戳穿身份,自揭家丑?
看来他真的对联姻毫不上心……
彼此交换着各自往事,他们谈迁安,忆高中,家事爱好、心得见闻,即便多数情况下,他是主讲人,大洋洲的珊瑚、南非的布莱德河峡谷,北极圈的极光……
漫无目的,舒适惬意想起什么便聊什么,百无禁忌。
姚蘼也知道他高中三年照顾的,就是他亲外婆,两位老人分居几十年,其中波折令人咋舌唏嘘。
岑嚣闲适地半倚着香枝木架,微微侧身看她,眉眼轮廓深沉,“这些照片都是叶女士偷藏的,我哪怕躲去迁安一中,她都安排专人拍照。”
“阿姨很用心在记录。”
室内温度正好,她脱去黑色风衣,露出婉约清雅的苏罗旗袍,裙子勾勒出少□□美的曲线,逡巡于古色古香的木架间,仿佛一幅行走的绢画美人,带着江南烟雨的朦胧沁润。
姚蘼视线忽然落在那金属镂空相框里上,数量庞大的奖杯金牌旁,只那孤零零一张相片,着实很醒目。
她衣橱最底层,也有一张相同的照片,是高中时两人的唯一合照。
哪怕仅时隔两年,但早已青涩的眉眼,他站在主席台上肆意张扬,出类拔萃。
身旁原来也有朵努力盛开的荒秽野花,于无人处,默默行着注目礼。
姚蘼难以置信,想走近看清些,脚下忽然被绊了下,天生平衡力不好的她,倏地往后一仰。
眼看头就要磕到木架上,岑嚣三步并作两步猛地抱住她,身体覆盖住严严实实。
奖杯奖牌瞬间噼里啪啦往下掉,一并砸到他身上,最后掉下来的相框竟被他抓个正着。
“对不起,”姚蘼都快哭了,抓着他手臂急忙检查:“快好好看看,有没有受伤!”
岑嚣琥珀眸一挑,话里依稀喊着笑意:“担心我?”
那吊儿郎当的得逞样,哪像是受伤~
明明木架间的空间很宽敞,但姚蘼却觉得像窒息般,原来他的手像鸟的翅膀,刚将她完完全全护在怀里。
今天这件其实是改良旗袍,领口材质轻薄如蝉翼,近看之下能窥见她背后雪肤,尤其火红纹身若隐若现。
他刚刚俯首抱她,唇恰巧吻在了蝴蝶翅膀上。
原本安静的空间,似山呼海啸后死寂无声,唯有一股湿热撩人的念力流动。
岑嚣微敛眉,理智告诉他该退一步,就算做不到如江银桦芝兰玉树,温润谦谦,也该是保持正人君子,谁让小兔子青睐。
但心上人近在咫尺,他掌心薄汗,连不动声色都是挑战,耳边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害羞了?”
“没,只是有点热……”她含糊其辞。
姚蘼脸庞玉颈,都是诱人的瓷白色,清冷的眸有几分勾人味道,姣好的樱唇被她轻咬着,他很想吻下去,但强大的自制力终是战胜欲.念。
但他坚持不了多久……
岑嚣拥着她背靠木架,却没放开她,“下周四我生日,晚上能过来吗?”
语气似是很随意一问,但桀骜的眸却刻意压抑着期待,装作漫不经心。
没想到小兔子有些意外,竟认真思索起来:“周四上午满课,下午选修,晚上乐队还要排练,隔壁宿舍还给我介绍份新的兼职……”她似乎真的分身乏术。
今天明明一切顺遂,她的那颗心却始终七上八下不得安。
她多说一句,他一双眸就冷透一分,听得人太阳穴直跳。
“我生日一年只有一次,而且有很重要的事!”他很急切,心早已被拂乱。
姚蘼有些为难:“你知道,我时间表都是提前排好的。”
“我现在提前一周申请,还不能通融通融吗?”岑嚣似笑非笑,面前温暖的体温,柔软的清香,让心里牵制的兽在咆哮。
他不得不以退为进,分析起利弊得失:“你是我的‘女朋友’,而我的生日,地主婆不去这合理吗?”
“我才不是地主婆。”
他修长的手抚上木架,琥珀眸敛着恣肆又张扬的笑,抵住她躲闪的眼眸,半委屈半强制道:“姚蘼,我是认真的。”
“你先放开我……”她忽然抬头,见他浅笑下闪出几分狡黠。
“不答应就不松手!”
姚蘼刻意避开他的视线:“你耍赖。”
“我本来高中就作恶多端,是出了名的无赖,小兔子无所不知,怎么不提前躲远点?”
第42章 情哥哥情妹妹
◎她是朵逆境风雨中开出的小花,看似柔弱,实则铿锵。◎
一年之计在于春, 一日之计在于晨。
天光熹微,当远方第一抹橘红晨霞出现时,临大的莘莘学子便开启“早八”魔咒。
214宿舍习惯性传来稚恩一声吼:“阿蘼, 岑校草又来给你送早餐了!”
“隔壁,隔壁的隔壁, 甚至整栋楼的姑娘都羡慕你羡慕地想哭。”
说时迟那时快,晨跑归来的陈茉顺道把早餐递给正主, 有她最喜欢西校区的小笼包和椰浆热美式。
还是爱屋及乌的四人份~
茉姐洗完脸从卫生间出来,一身清爽:“阿蘼,岑学长让我转告你, 中午他准时来接你。”
姚蘼脸蛋红扑扑的,声音软糯轻柔:“知道了,谢谢。”其实他消息早就过来了。
徐星笙颇为感慨:“已经坚持大半月了……”
岑嚣这些天送饭打水, 车接车送,简直二十四孝好男友的典范, 偏偏做事一贯精益求精, 力求最好,校园里其他“男朋友”纷纷压力山大。
每每众人以为岑校草不过一时兴起时,却总能准时在宿舍楼下,捕捉到那挺拔修长的身影。
他甚至怕她困扰, 换掉那些吸睛炸街的超跑,送人时只开辆朴素低调的辉腾。
但他似乎搞错了一点, 在寸土寸金的临大,他的脸和那连号的车牌,才最瞩目豪横, 而姚蘼早在“被动”关注中习以为常。
舍友早知两人是“假装情侣”, 但此情此景, 任谁不由得感慨一句:“岑学长这戏,演得比纯金都真~”
寡淡苦涩的咖啡,从喉头划过。
面对大家促狭,姚蘼淡薄笑意未达眼底,掩盖不住清澈瞳仁里的冷寂,像折入湖水清洌洌的月光,揉进千丝细锐的惆怅。
姚蘼的家庭情况温复临说过,她自己上次也毫不遮掩提过两句,从小母女二人相依为命,如今又罹患重病,想必手头拮据。
她是朵逆境风雨中开出的小花,看似柔弱,实则铿锵。
总是在忙忙碌碌,偏偏吃饭又不上心,一日有时只喝三两杯咖啡,明明身量不矮,他抱她时却感觉瘦骨嶙峋,轻得仿佛能随风飘走。
岑嚣自从发觉,便开始盯她吃饭,也总买好吃的给她补,却渐渐发现她并不是不想吃,而是根本吃不下。
她有时吃到一半,会悄悄去趟卫生间,回来乱了头发,脸上苍白,唇瓣尚遗零星水渍。
见他面露忧色,她又总无辜一笑,装作若无其事。
“嗨,上次你让我查的两种药,我托人检测了一下成分,是舍曲林和帕罗西汀。”温复临走过来,拍了一下他的肩。
岑嚣眼帘微低,唇角下压略有疑色:“这不是普通的铁锌补剂吗?”
温复临解释道:“你开什么国际玩笑,这两种是精神类管制药物——属于典型5-羟色胺再摄取抑制剂类,你身边谁抑郁了?”
他眸色一僵滞,含糊其辞:“没谁,就是突然对医学来了兴趣。”
“你要是弃理从医,那我们医学部能与你一较高下的,便只有姚蘼这个天才少女了!”
便利店外,黑色轿车悄悄停到不远的梧桐树下。
车窗缓缓降下,一双锐利深思的鹰眸夹杂几分阴郁情绪,视线全集中在系绿色工作围裙的女孩身上,半是打量半思索。
正午时分明媚光影,打在他一边深邃侧脸上,被男生长长的羽睫划开,隐藏他身上看不透的清寒。
只见女孩一头墨色瀑发,用珍珠发夹松松绾在耳后,慵懒又温柔。
客人结账时,她仰着脸笑如春花,温软苏糯的声音仿佛就响在耳边。
小兔子,其实生病了……
那一瞬间,岑嚣懊悔之前的自以为是,就在知晓她秘密的那一刻,她隐藏已久,却无法言喻的悲伤,早已泛滥的情感如潮水涌来。
心防轰然溃塌。
一看到下班时间,姚蘼摘了围裙跟老板徐姐说再见,拿起帆布袋刚走出店门口,迎面就对上岑嚣的眸。
他和平时无异,那复杂又亲近懒倦的神情,让她摸不着头脑。
像有无数星辰幽光坠落,带着怜惜与温柔,令人一眼沉沦。
姚蘼看了看自己:“怎么了?”
他唇边渲开淡笑:“没什么,上车吧。”
但她熟练系好安全带后,他缓缓向后靠去,睫毛落下浅浅阴影,若有所思看着她:“在便利店打工,开心吗?”
她眼神依旧剔透,清辉如水,却莫名慌了神,仿佛他已将她看穿:“还好。”
其实妈妈的治疗,早就不需要她的钱了,江家甚至承诺她和岑嚣订婚后,不仅左侧能实施人工耳蜗植入术,而且她陈旧故障的“小耳朵”更能升级成最新款。
三十万,是一笔不小费用,更是巨大诱惑。
姚蘼渐渐找不到生活的意义,但她又不敢停下来。
烟草对她没了效用,只能编点谎话,拜托师兄学姐给她开些管制类药品,聊胜于无。
-
没错,岑嚣又把人拐进“和尚楼”。
她本来想说“存在感刷够了”,她就没必要再日日打卡,与他同进同出,他却每次总有理由,还说她“不敬业”,姚蘼只好束手就擒。
熟悉的休息室,他请人进来,还看似随意,去微波炉“叮”了杯热牛奶给她。
“谢谢,我不渴。”
他克制住想伸手抚她小脸的冲动,语带诱哄:“你早上只喝了杯咖啡,乖~”
姚蘼应声单手接过,轻抿几口温热香浓,顺着食道缓缓滑下,奈何消化系统应激,回味奶制品的腥膻味,对她是雪上加霜的折磨。
她压制烧心作呕的反应,平平静静放下杯子,转身就仓皇躲进卫生间。
哗哗地流水声,掩盖住撕心裂肺的呕吐声,天旋地转差点摔倒在地,她刚想出去洗把脸,忽然听见隔壁有人感慨了声:“岑嚣竟然真有了女朋友。”
众所周知,厕所一直是八卦云集之地。
又听见右边格子嗤了一声:“岑嚣什么圈子,玩玩还行,以叶家和岑家的地位怎么可能娶个聋子,说得好听叫‘残障人士’‘弱势群体’,说不好听就是个残疾……”
“别那么刻薄,听说她不是医学部小仙女嘛?长得还挺漂亮的。”
“漂亮有什么用?没钱没家世,旁人提起只会当笑话听,再说你没听过耳聋是会遗传的!”
“啊,那好惨哦~”
……
澄澈鹿眸泛起浮云迷雾般的色泽,她茫然推开厕所门,六神不得安刚走出来,迎面就撞上岑嚣。
他已穿好做实验的白大褂,踱步正在等她,面上难掩急色。
仿佛她再晚出来一秒,他就要冲进去“英雄救美”。
“怎么了?脸色这么不好。”
“没事,可能有点低血糖……”她摆摆手表现没事,脚下却一软踉跄栽进他怀里。
人又是被他抱回去的,琥珀眸里浸染忧色:“牛奶不能喝,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乖乖窝在沙发上,人小小一团,破碎娇弱让人心疼。
姚蘼眼神带着融化人的温度,却反过来安抚他:“因为是你给的啊。”
他今天眉眼俱笑,她沉溺于这种无法拒绝的温柔,哪怕端来的是黄连,仍甘之如饴,不忍推拒。
岑嚣俯下身,忽然靠近:“就这么信任我?就不怕我把你拐走卖掉?”
她还是最初那句:“你不会,因为你是岑嚣。”
而我只相信你,不增加任何附属条件。
那般真挚赤诚的眼神,像波光翻涌的柔软海浪,令人心神沉醉,就这此时,他的那只温热大掌却覆上她的眼眸。
瞬间一片漆黑。
头顶小耳朵红灯熄灭前,她听见他低沉又略带三分缱绻的低语,他说:“小孩,你恐怕信错了人。”
他的温柔分人,而且眼下只是蚕食鲸吞,丝丝瓦解她城池营垒。
那一瞬间,唯恐她看清他眼中幽深的掠夺和贪欲。她再看一眼,他辛苦维持的“正人君子”形象怕会土崩瓦解,原形毕露出爪牙。
他头一回这般如履薄冰。
岑嚣在她身边“药性十足”,姚蘼情绪尚算稳定,但刚才听到的话,却像把利刃狠狠穿刺人心。
如果说她遵从江家和叶家联姻,才有和岑嚣开始的可能,而她注定和大前庭导水管综合征绝了她一切痴心妄想。
它是一种先天性疾病,属于常染色体隐性遗传病,该病有明显的家族发病倾向。
他们之间,注定没有未来。
岑嚣熟练地替她换好耳蜗电池,她余光一瞥,发现对面的收纳盒里,竟然有满满一盒纽扣电池。
“我堂妹岑聆也是因耳毒性药物致聋,去年刚考上哥大,“天使聆音”项目开展十年间,救助了许多人,他们如今亦在各行各业发光发热,甚至成为毫不逊色的音乐家。”
“姚蘼,你足够优秀了!”所以无须自怨自艾,他在宽慰她。
奈何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总是跟她说“你很优秀”、“你很棒”,每一句都聊慰她许久。
“所以你才会手语吗?”
岑嚣清隽的脸上满是笑意,语气却苦涩自嘲:“岑聆之所以会发烧,是因为小时缠着和我玩打水仗。”
他因为亏欠,所以几乎参与进堂妹整个手术和语言康复流程,也渐渐了解到“一针致聋”的残忍,这才有了“天使聆音”公益计划。
“我也是因为一场滂沱大雨,感冒高热……”
“乖,不想这些了。”
她声音清澈,故意顺着他的话:“好,一切都听嚣哥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