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气蒸腾的时候,会带她去北戴河避暑,会在深夜无人时潜入河里裸泳,会拉着她在礁石后面水乳交融。他不同,他经验丰富花招百出,总是会在孔多娜的节节溃败中宣示主权。
他处于极度矛盾中,想要多娜为他情潮涌动,可当她柔情绰姿媚态尽显的时候,他心里又万般滋味。做完什么也不说,心里百般不痛快也不说。有好几回都这样,绍辉在情事上竭力取悦,孔多娜就纵情享受,她不是那种敞不开的人。次数多了孔多娜就明白怎么回事了,邵辉从不提她腰窝的纹身,也少有后入。
她的解决方式就是佯装不知情,这是他需要克服的问题,跟自己没关系。但她会在其他方面做妥协,会学着下厨,哪怕做的鬼难吃邵辉也愿意吃。
两人的恋爱大多时候是愉快的,也有不愉快的,但那点不愉快孔多娜愿意克服。就比方说她打入邵辉的朋友圈,见识结交不同的朋友,倘若跟哪位异性聊得投缘,散局回家后,邵辉会把车钥匙 撂桌面上,佯装不经意地问,你跟他聊那么些干什么?
孔多娜也不争辩,以后跟异性朋友保持距离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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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平平稳稳地结束,也没有大事发生,先是五月份报社离职去做化妆师,九月份去兰州参加孔多莉婚礼,十二月同邵辉恋爱一周年,元旦同他去济州岛度假。
从济州岛回来没几天,收到开年第一件大事:许家父子反目,许爷爷要求许父归还当年办管件厂时借给他的钱。许父说没问题,只要许爷爷拿出借条他就还。
孔志愿跟孔多娜打电话聊这事的时候,这荒唐事都闹大半个月了。许爷爷拿不出借条,说借条被许父给吃了,但这个说法坊间没人信。许爷爷有口难辩,辩多了反倒被指责,亲爷俩呢……不都是一个钱串上的钱?分什么你我。
许爷爷急火攻心住了院,借出去的钱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许父得承认有这笔钱!许父不承认,任劳任怨任打任骂、衣不解带地在医院伺候了三天。
孔多娜心烦意乱,打断了孔志愿的絮絮叨,直接问他,这事最终是怎么收场的?
这也是孔志愿打来电话的重点。
父女俩挂完电话,孔多娜简单收拾了行李去机场,买了最近的航班回去。等下了飞机打车回市区奶奶家,正巧碰见从楼栋出来的许生辉。
两人猝然相视,许生辉把受伤的手往身后背,没事人一样问她,“怎么回来了?”
孔多娜哑然,见他人好好的,问他,“手怎么样了?”
许生辉问,“特意回来的?”
孔多娜看他背着的手,问他,“哪根指头啊?”
许生辉伸出被全面包扎好的手,不在意地说:“食指。”
孔多娜说他,“你怎么不把整条胳膊剁了?”
许生辉痞痞地笑,“刀不行。”
孔多娜回家放行李箱,敲了半天门不见应,许生辉在旁搭腔,“奶奶住去你姑家了。”
孔多娜拉着行李拐出楼栋打车回乡下姥姥家,往前迈了十几米,回头看,许生辉同她背道而驰,身上裹着笨笨的黑色羽绒服,昂着头一个劲儿地朝前。
她喊他,“许生辉——”
许生辉没应。
她又喊,“许生辉——”
许生辉慢悠悠地回头,问她,“干嘛?”
她问,“你去哪儿?”
“买酱油。去前街给我奶奶买酱油。”
“你去买吧,我站在这儿等你。”
等许生辉买完酱油回来,跟孔多娜一块打车回了乡下。孔多娜一直拖着他的手腕到孔志愿跟前,要他认下许生辉当干儿子。且郑重嘱咐:你待我跟多莉什么样,就待他什么样。
当晚许生辉在姥姥家住下,临睡前孔多娜洗漱好回房间,许生辉倚在她房间门口 ,问她,“你啥时候回北京?”
孔多娜关了床上的电热毯,坐在床沿穿着毛袜说:“后天吧。”
“到时候我送你。”许生辉说完就要回自己房间,被孔多娜喊住,他又折回房间门口,问她,“干嘛 ?”
孔多娜从随身包里摸出钱夹,抽出一张银行卡给他,“里面有二十四万八,厂办好了算我入股。”
许生辉不要,“没谱的事儿。”
孔多娜塞他手心,“拿着吧。”
许生辉看手心的银行卡,说:“成了算你入股,不成算我借你的。”
孔多娜应声,“可以。”
许生辉把卡紧攥手心,问她,“你所有的积蓄?”
“差不多。”孔多娜说:“毕业前就存了十万,还有一年多报社的工资,还有这大半年跟人化妆挣的钱。”
许生辉把卡收贴身口袋,问她,“老密码?”
孔多娜嗯了一声,交待他,“以后有事就来找爸,别极端。”
许生辉否认,“我没极端。”
孔多娜问他,“你站门口干嘛?”
许生辉说:“你又没邀请我进去。”
孔多娜说:“站着吧。”
许生辉继续站在那儿,问她,“你跟他怎么样了?”
“挺好的。”
许生辉说:“别信男人的巧言令色。”
孔多娜蹲下整理行李箱,“你先管好自己吧。”
许生辉扫见她腰窝的纹身,没忍住问她,“那晚你为什么哭着跟我打电话?”
孔多娜否认,“我没哭。”
许生辉挖苦她,“我都没说是哪一晚。”
孔多娜看他,“你想说什么?”
许生辉不说,回了自己房间。到房间把自己撂在厚厚的被子上,同时也收到孔多娜短信:【别越界。】
许生辉偏要越,回她:【你跟他分手。】
孔多娜回:【分不了。】
许生辉回:【你怎么跟我分的?】
孔多娜回:【提旧事就别再联系了。】
第31章 Donna (十八)
隔天上午两人回了市区,许生辉忙着攒人去了,他不用爷爷的钱,他打算照抄许父的路子,托银行关系贷款。钱反倒好说,不好说的是攒人,如何去说服人才跟你一块干,对方光有钱不行,还得有智识。
他自己在许父的管件厂干了四年,加之又有“许家长子”的身份加持,只要他说想另立山头,不需要摇旗呐喊,大把的资源找他。他从前很排斥这个身份,如今彻底想明白了,既然甩不脱就利用,众所周知——他们许家是很”和睦“的。
许父经营的“企业家形象”深入人心,每年春节地方台的贺岁企业里,许父就一团慈眉善目、惠风和畅的笑脸入镜。且他的办公桌上永远摆着一幅其乐融融的全家福。
这种企二代要出来立山头,怎么会缺资源和人脉?
许父在得知他利用“许家长子”的身份攒人时,电联他,不还得仰仗你老子?
许生辉没所谓,尊称他声爹,给他俯个身,给他敬杯茶,都没有问题。
孔多娜回来市区是想回一趟家,她自己的家,自母亲离世后她们就没回去过。她上了楼拿出钥匙开门,原以为屋里会落败的不像样子,没有,屋里保持的相当整洁,除了餐桌和茶几上落了层薄薄的灰,几乎分辨不出这里七八年没住过人。
她推开每个房间都仔细打量,主卧室的墙上依然挂着父母结婚时拍的婚纱照。她在床前缓缓坐下,仰头望着婚纱照里失真的母亲,轻轻喊了“妈”,无人应她。
她转身翻衣柜,从她妈那堆色彩斑斓的衣服堆里,挑选了两条围巾和帽子,又扒拉下面最隐秘的小抽屉,里面是金戒指金项链以及结婚证件等。再扒侧面抽屉是一堆散开的安全套……以及黄色光盘。
她就势坐在衣柜前的地板上,慢条斯理地试戴那些金饰,而后又扒拉化妆台,里面香水口红不计其数,还有睫毛膏双眼皮胶和剃毛刀。
她妈最臭美。冬天跟她去洗澡,她浑身光溜溜的,一根毛都没。
她在那个空间里待了四五个小时,把东西一一规整好,锁上门离开。
等她傍晚回来姥姥家,孔志愿在厨房烧饭,她捧着杯热茶问他,“你经常回去打扫老房子啊?”
孔志愿恍了个神,说:“回去过几次。”
孔多娜说:“我今天也回去了。”
孔志愿问她,“怎么忽然回去了?”
孔多娜倚着厨房门,回他,“我妈怎么那么爱美,香水口红一抽屉,还天天喊着没钱。”
“也不多,好多香水瓶都是空的。”孔志愿说:“有些别致的瓶是她从朋友那儿收集的。”
孔多娜说:“孔多莉从小就爱打扮。”
孔志愿附和,“都是跟你妈学的。”
孔多娜说:“也不知道她婚后过的怎么样。”
孔志愿轻轻叹息,“是啊。”
孔多娜坏心眼地说:“嫁那么远,天天被家暴也没人知道。”
孔志愿说:“你以后可别远嫁了。”
“我不远嫁。”孔多娜看他,“明年给你弄个国手的签名?”
“我已经不指望了。”
“这回不骗你!我有个做体育报道的同学,我跟她说说。”
“哪个?去广州那个。”
“去广州那个是我室友,她做人物报道了。”
“你室友……她不是要披露她老家的黑煤窑?”
“她老家的黑煤窑已经被别人披露了……”
外面天黑黑的,孔志愿在厨房烧饭,孔多娜倚着厨房门同他闲话家常,聊家里那些碎事,聊她职业上的事。
职业……她也很彷徨,干什么都缺一股心气,目前的化妆师工作也行,但总差那么点意思。
孔志愿说不着急,先随大流做份工养活自己,再慢慢找自己喜欢的行当。
孔多娜玩笑他,“我将来要一无所成呢?”
孔志愿说:“人活一辈子就图个心安。你心安就行。”
心安——没有,孔多娜时常会感到内心有一小团火,不烈,但时时灼心。她这两年的心得:人不能太顺着自己,要自我对抗,对抗才能产生新力量。
张丹青说她这是谬论。
谬不谬论她不知道,她这两年贯彻践行的就是这一套。
她返回北京的这一天,邵辉开车来机场接她,老远看见她就朝她伸胳膊,孔多娜一条胳膊自然地环上他腰,邵辉搂着她肩春风得意地问,“咱去哪儿吃?”
孔多娜问:”今天有好事儿?“
邵辉回她,“这话问的,自打咱俩在一块哪天没好事儿?”
孔多娜笑笑,问他,“你想吃什么?”
邵辉瞧她一眼,“吃你。”
孔多娜懒得理他,“没个正经。”
邵辉故作诧异,“原来你喜欢正经人?”
孔多娜回归正题,“约上张丹青,咱们去吃豆捞?”
“你有劲儿没?”邵辉不情愿,“咱俩约会你还稍个人?”
“行吧。”孔多娜无所谓,“登机前她约我吃饭,我想着看能不能凑一桌。”
邵辉拒绝,“今天就咱俩。”
两人到了停车场,上车邵辉从后座拿了盒孔多娜爱吃的凤梨酥给她。孔多娜很知足,拆着包装问:“特意绕过去买的?”
邵辉发动着车,愉悦地说:“吃吧。”
孔多娜咬上一口问:“排队的人多吗?”
邵辉说:“我情愿排。”
孔多娜说:“谢谢。”
邵辉偏头看她一眼,伸手指揩掉她嘴角的凤梨酱放了自己嘴里。见是回邵辉家的路,孔多娜问:“你不是想出去吃?”
“回家拿个东西。”
车没熄火停在楼下,邵辉上去拿东西,孔多娜坐在副驾驶回短信,孔志愿问她到了没?她回到了。
她来的时候是孔志愿跟许生辉一块送的她,许生辉借朋友的车,他手开不了车,一路是孔志愿开的车。许生辉也给她发了短信,问她到了没?她回他好好养伤,手别见水。
他没接断指,因为他给冲马桶了。具体的场景及惨烈程度谁也不知,传出来的就是那一天发生在许爷爷家,晌午口听见急救车声,街坊们围过来看,许生辉一身血地上了急救车,许爷爷和许父神色凝重地跟在身后。
具体因由孔多娜没问,许生辉也没说。
邵辉下来单元楼,上车挂上档就出了小区。也不说去哪儿,孔多娜也不问。车最后停在一个星级酒店的地库,孔多娜不得不问,“来这儿干嘛?”
邵辉故作神秘,牵着她手去开房,上来房间贴落地窗旁是一个按摩大浴缸,他脱了外套坐沙发上,打内线熟稔地报了餐和酒,然后打开音乐四肢轻轻摇摆。
孔多娜俯身往浴缸里放水,邵辉先是贴着她身子晃而后细啃她的颈,孔多娜往后轻轻仰头,伸手去摸他的侧脸。邵辉手伸去她衣领里,她穿了条鸡心领的羊绒衫,孔多娜柔声问,你回去是拿套了?
邵辉不作声,他情事上温吞吞的,素来有耐心,他手顺势往下滑去她牛仔裤内,然后脑袋伏在她肩上笑她。孔多娜不难为情,伸手褪下牛仔裤,望着他的眼睛,朝他敞开了双腿。
她从不否认邵辉能满足她生理上的需要,她喜欢跟他做。她刚跟邵辉在一起,张丹青同她散步时问她喜欢邵辉什么?她说有一半是他通晓情事。
至今也是。只是她认为有些不舒服,尚且又说不出哪儿不舒服。
这事倒也无伤大雅,没怎么困扰她,真正紧要的是她忽然想去读研究生了,能申去美国最好。怎么会想到这事?是她跟邵辉做完舒坦地躺去浴缸泡澡,整个人滑在缸底憋气时骤然间生出的念头。她立马扶着缸沿坐好,认真思考可行性。
邵辉坐在桌前吃着餐喊她,她直愣愣地望向他。
邵辉问她怎么了?
她说帮我倒杯酒吧。
之后她开始积极的挣钱,只要是化妆的活儿来者不拒,也去留学的机构咨询,之前她没有出国和读研的打算,也不知道自己的绩点是个什么水平。
在她决意去留学后,常常收工回来,没事儿就蹬着新买的二手自行车去泡图书馆。一路上寒风吹没关系,不小心摔倒也没关系,哪怕无意跟人撞一块儿也没关系。
她也会莫名其妙地迎风流泪,明明以前在震区都没哭过。
张丹青也像个跟屁虫似的,闻到不一样的风声,好呀好呀,支持呀支持呀,咱们都申出去,不在同一所学校在同一个州也行!
两人不敢声张,生怕惊动了一圈最后没能出去。什么院校都可以,只要能申出去,只要能暂时离开这个熟悉的中文圈!
孔多娜春节都没回老家,拎着大大的化妆箱,开着邵辉的车从城市这头辗转到那头。要挣钱的呀!总不能把拿给许生辉的钱要回来吧!
除了这些还要存款证明,她着急忙慌地问孔志愿:爸你卡上有多少存款呀?
孔志愿如实相告。她惊讶,咱家怎么这么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