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志愿说多莉不是结婚嘛,给她了一大笔。孔多娜问你给了多大一笔?孔志愿含含糊糊……问她问存款干嘛?她不说,不着急,有一年多时间做准备呢。
她和张丹青先选了若干所院校,托底的冲刺的,以邮件的形式一股脑发给堂哥。次日堂哥才回邮件:你本科都在谈恋爱吗?
孔多娜回:不是呀,是我没有尽力学,我认为绩点不重要。
堂哥难得对她感到无语,什么都是你认为。
孔多娜也是通过这一次,切身领会到自己的短视,内心有一些被刺痛,这种刺痛断断续续地持续了些日子。她没有刻意去消解这种刺痛,她很少会有这种感受。她对自己的判断一向是很笃信的。
也在准备申请资料的过程中,她开始自我犹疑,她一向秉持和笃信的价值是否正确?是否是唯一性的正确?如她坚信既定事实,向前走,不回头。
为什么不回头?因为毫无意义。
真的是“毫无意义”吗?
她也就在有刺痛感的时候会自省,等刺痛感逐渐消失,她随之也故态复萌:说这些没用,我读本科的时候要能预判到会出国深造,我就竭力拿绩点了!
孔多莉回她:所以说你短视。
她把出国的事跟孔多莉说了。孔多莉问她:你怎么现在才想出国?
看吧!她就说她没法跟孔多莉沟通,现在想出国总比到三四十岁的时候想出国好。她回:现在说这些有意义?
孔多莉回:可以让你认识到自己的寒腹短识。
她回:你就是想通过这件事进而打压贬损我人格。
孔多莉怒回:是你先巴巴跑来跟我炫耀你的托福分数!
……
孔多娜使出杀手锏:你结婚咱爸给你了多少钱?
孔多莉的 QQ 头像黑了,她下线了。
孔多娜笑笑,她就是有些雀跃,不知道如何是好。她托福成绩出来第一时刻就分享给了堂哥和孔多莉,只是她选择性地隐瞒了自己考了三次的事实。
自从明确了方向,她这种昂扬的状态一直持续了大半年,直到提交申请。她对自己的个人陈述有信心,加之还有堂哥的推荐信。也许是状态好了,头脑更灵清了,她整个人焕发出一股势不可挡的生机。
这大半年只顾着挣钱,一直没回老家,这事成不成的,她没跟孔志愿提,自然也没跟邵辉提。她跟邵辉也闹了些不愉快,最严重的一次她凌晨从他家离开。
先是她专心挣钱,没多余时间跟邵辉相处,他心里多少积累了些不快。而后她为了公益宣传,拍了一组乳腺癌广告,上半身全裸,只用手掌遮着乳房的照片。
之后邵辉在餐厅问她,她没当回事儿,邵辉问她什么,她都四两拨千斤地拨回去。彼时她状态极佳,穿着新买的裙子,手腕上是一条妈妈生前十分爱惜的手链。她察觉到了邵辉生气,尽量调节气氛使这顿餐好好地吃下去。
如她所愿,邵辉没再追问。但当晚回家邵辉在同她情事的时候……使用了性暴力。
事后孔多娜穿好裙子,捡起被扯断的手链,拎着化妆箱离开。凌晨一两点,她先找家 24 小时的药店买了避孕药,然后一步步走回自己跟人合租的房子。
张丹青正坐在房间电脑前熬大夜,听到客厅有轻微的声响,她小心翼翼地开屋门朝外看,见是孔多娜脱口问她:“what's wrong?”
两人约好日常英语交流,谁说中文一次罚款十元。
孔多娜没说什么,拿了贴身衣物去卫生间洗澡。等下就要去京郊跟新娘妆,人有司机来接她,她刚发短信改了接她的住址。
张丹青问她,“你们吵架了?”
孔多娜催她,”你去睡吧。”
张丹青见她脖子上有疑似淤青,震怒道:“邵辉动粗了?”
孔多娜没作声。
张丹青回房间拿手机打邵辉电话骂他,刚拨出去,门外传来手机铃声。张丹青先是愣住,然后趴去门上的猫眼朝外看,邵辉指头上夹着烟坐在楼道台阶上。
孔多娜去了卫生间洗澡,先弄了些淡盐水洗下体。洗完回房间,邵辉坐在那儿修那条被扯断的手链。
孔多娜躺床上背过去睡觉。
邵辉坐过去伏在她身上抱她,孔多娜挣扎,他拿着孔多娜的手往自己脸上狠狠抽。然后半跪在那儿,沙哑着声说:“原谅我一次娜娜。”
第32章 Donna (十九)
日子照常。
孔多娜照常神采飞扬,照常花枝招展。
以往她穿裙子少,就是纯粹的不方便。那事发生后的两个月间,她反常的小红裙,搽口红,踩着高跟鞋同邵辉出去。两人照常约会,照常情事,不一样的是以往情事男上位多,如今女上位多。孔多娜会恶作剧,就像当年邵辉教她怎么优雅地吃甜品,她故意嘴巴张到最大一口吞,如今情事也是相似心理,她会衣衫完好地女上位,笑吟吟地俯视着他。
也就这么恶作剧了三四回,她就没兴致了。情事里你征服我我征服没多大意思,她这方面天然想得开:你想征服我,我配合你,作为情趣没什么。可通过情事来争夺和证明关系里的主权,那感情就变质了。
她想明白这件事都是两个月后了。两人的情事已经不是纯粹的情事,且关系也日益僵化。那一晚难得空闲,她洗完澡穿着妈妈的旧睡衣,托着小酒杯坐在张丹青床上同她聊。原本她不打算聊这些,多少有些醉意,加之又想到早年跟邵辉之间的情分,剪不断理还乱,脑子嗡嗡的。
她跟邵辉的情感纠葛不是三两句能捋清的,也不是能粗暴解决的。她心里十分清楚他们俩发生了什么,简单概括就是:曾经在关系里让渡出去的权利,如今想收回来面临崩塌的可能。且他心里也过不去许生辉那道坎。
而以上的所有都基于他在这段关系里没安全感。只有没安全感的人才会争权。
张丹青则坐在书桌前一面听她聊一面跟人聊 QQ。跟她聊 QQ 那人老家在映秀,当年她跟孔多娜结伴去废墟后面小解,听到里头有轻微动静,她们找来救援队营救了三四个小时,命是保住了,但一条胳膊截肢了。
她聊着 QQ 应着孔多娜的话,问她出国后怎么处理跟邵辉的感情?
不知道,孔多娜没认真想这事儿。还没收到院校的 offer 呢。
张丹青问:“你要收到呢?”
孔多娜说:“收到再想解决方式。”
之后两人没再聊,张丹青专心跟人聊 QQ,孔多娜盘腿坐在床沿饮清酒,杂乱的床头柜上是一碟兰花豆拼酒鬼花生。她喝一口酒,捏两个兰花豆在嘴里嘎嘣嘎嘣地嚼,神色肃穆地望着一个方向。她想事或跟人较真的时候就一脸严肃。
她正在想事儿,张丹青喊她,说蔡小蕙上传了单位的聚餐照到 QQ 相册。孔多娜下床凑过去看,照片里二女六男,蔡小蕙妆容得体正襟危坐。张丹青说有奸情。孔多娜说没错。张丹青说你猜是里面谁?
孔多娜挨个观察那六个男的,面色严肃,“我怀疑是拍照的人。”
张丹青说:“十块!”
孔多娜抬下巴,“你问!”
张丹青 QQ 聊蔡小蕙:【你们部门男的好多呀!】
蔡小蕙个老实蛋子:【七个男的呢!】
孔多娜双手捂住聊天界面,笃定道:“就是拍照这个!”
张丹青推开她的手,继续问:【照片拍得真不错!】
蔡小蕙回:【嘿嘿嘿……人家是摄像组的啦。】
孔多娜尖叫,冲张丹青伸手,“拿钱!”
没意思。
张丹青拿钱夹子,扔给她了十块。
孔多娜高兴坏了,接过揣兜里。
张丹青反射弧长,冷不丁地问她:“怎么做到衣衫完好地女上位?”
……
孔多娜猛得被问懵,回答不出。
张丹青一把拽住她,你今天必须跟我详细交代怎么衣衫完好地女上位!
……
没隔两天是冬至,孔多娜约邵辉吃饭,总要有一个人先打破僵局的呀。两人的最近通话是五天前,通话时长仅四十秒。他在暗房找不到温度计,致电她温度计在哪儿?她当时正在电视台给某个节目组化妆,接到他电话说在哪哪哪儿。邵辉问你在哪儿?她说在工作。
俩人一般两天就会一通电话,时长时短都会关心对方在干什么。
冬至这天她打听到邵辉在某个摄影棚,她打车过去,一直等到他收工出来,她才从某个地方闪出来,邵辉本能躲了下,见是她脸上才荡些笑意,问她,“来多久了?”
孔多娜伸手指,“两个小时。”
邵辉说:“信你。”
孔多娜笑笑,问他,“那我回去?”嘴上这么说,身子纹丝不动。
邵辉一把环住她肩,亲她一下,迈步去不远处的咖啡馆。路上商议,晚上去市郊泡个温泉驱寒?孔多娜单手搂着他腰,没问题!
孔多娜无所谓的,如果非要一个人服软,她愿意服。这不是消极的态度,是她为人处事的准则,此时此刻尽量在一段感情里问心无愧。这也是前些日子孔志愿所说的,人活一辈子图个心安。她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只要对方没触碰到,其他都是小节。包括情侣间的磕磕绊绊,没问题,细枝末节上她都愿意妥协。
两个月前的事已经快触碰到她底线了,她愿意原谅是因为她理解邵辉做这件事的逻辑,只要有行为逻辑支持,她会视情况原谅。且她在这段关系里也并不全然无辜,这也是当初贸然选择这段关系后要承担的后果。况且她现在要事多,出国的事势在必行,美国去不了就英国,英国去不了就德国,德国去不了就加拿大——
总归就是要出去!钱不够她就申请贷款,无论如何她都要出去!
顺利出去的话就是明年八九月份,她先找机会把这事跟邵辉说了,还有大半年时间,看他怎么想。如果他能接受两人就继续交往,出国后分手;接受不了现在分……也行。
她没什么愧疚,就是多少有些难受,难受的程度也不足以为了他留下来。就算不出国,她也没想过要和绍辉长久或是进入婚姻,因为她没有在这段关系里感受到被尊重。至于为什么一早就清楚他不懂尊重人和缺少气量,但依然选择与他交往,因为那时的自己需要一段不一样的感情把自己带出来。她不认为自己此刻想离开这段关系是状态好了不需要了,而是他没能把自己留在这段关系里。不说对错,就是有缘无份。
她去留学并非是谋划已久下的艰难选择,而是忽然萌生的念头,这个念头愈演愈烈,直至势在必行。起这个念头前她没想过要出国,就像从没想过会和许生辉分手,可冥冥之中……就是一步步被推到这里了。
她深信不疑,深信这是她妈在冥冥之中帮她选择的道路。
她问过她妈了。她妈说没错。
那晚她在张丹青房间喝酒,夜半她在心里默念:如果今晚是满月,就是你在无条件支持我出国。
她去阳台上仰头看,诶——就是满月!她回屋拽着张丹青出来看!张丹青说今天农历十五,当然是满月!
她不管。今天初几跟她没关系。她只认自己在心里默念前是不清楚今晚天象的。
说回许生辉。自从一年前她回去把断指的许生辉托付给孔志愿后,两人唯一的联系就是在彼此生日的那天,给彼此发了条:生日快乐。
她平日联系孔志愿时会捎上一嘴,问许生辉他家太平吧?孔志愿也不甚清楚,只说他愈发成稳了,现在都喊小许总了。
她把出国的事跟孔志愿说了,她问他要银行账号,把自己挣了快一年的钱全部汇过去。孔志愿追问,她说了出国念书的事儿,已经提交申请了,就剩等结果了。
孔志愿什么也没说。孔多娜在他的沉默里读出了担心。没多久他又打电话来,说要去的话尽量去美国,有堂哥能照应她。她玩笑他,你到底给了孔多莉多少钱啊?你能不能把我的嫁妆先预支给我?孔志愿说你可别着急结婚,我再给你攒攒。家里收入除了一年到头那几万的枣子钱,还有他在镇里计件厂的工钱。他闲着没事儿,平日能挣点是点,已经在计件厂干四五年了。
她同邵辉喝了咖啡出来结伴去商场,一来买泡温泉的泳衣二来给孔志愿买生日礼物。她在专柜看上了一个钱夹子,大几千的样子。邵辉记仇,想到以前她说买奢侈品就是买形而上的服务,这回他算是找到机会了,问她,“你不是说这东西就是买个服务?”
孔多娜说:“是啊,我就是来买服务的呀。”
他作势要咬她,她哈哈笑着躲开。刚在咖啡馆他推荐她拿铁,她就要美式。他说你试试拿铁,她说不要,我就要美式!
他给她点美式,她转头又喝拿铁!
他拿眼瞧她,她笑而不语。
他让她干什么,她都软绵绵地弹回来。
两人买完东西出来商场,外面飘着雨夹雪,邵辉烟瘾犯了,站去了一旁的吸烟区抽烟。孔多娜则站在他身侧,随着商场里传出来的音乐,哼着跑调的歌儿:窗纱外 小鹿给我送枝花,想想吧 真想给你见到他……
邵辉笑她。随之心情悠然明亮,郁积在心的块垒瞬间土崩瓦解。事业上的不逮,生活上的不展,样样扰心。他无端想到儿时,家里姊妹多,经济不宽裕,他们几个小孩儿去谁家串亲戚,一到饭口准回来。除非对方诚心拿东西给他吃,不然馋死他都不吃。就像他从不提孔多娜腰窝的纹身,如何不痛快他都绝不提。
她愿意洗自己就去洗了。他不提。
但这回他很自然地就说了,望着唱歌的孔多娜,喊她,“孔多娜。”
孔多娜应他,“你直接说。”
他说:“你去把纹身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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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夹雪隔天就转成大雪,她上午做完妆造,下午就被无业游民张丹青拽着去澡堂子。孔多娜昨天才泡的温泉,她不想去洗,张丹青非拽她去。张丹青已经读完硕士了,现在成日闷在房间写小说。她自从本科在某个文学杂志上发表过一篇短篇小说被认可后,再无成绩。
张丹青偶尔也会茫茫然,我的文学成就是不是就这样了?
孔多娜说难说。
俩人拎着澡篮子踩着厚厚的雪回去,身后留下两串长长的脚印。到单元楼时孔多娜接到条短信,许生辉的,他来北京出差,孔志愿托他捎了东西。
孔多娜电话他,问他大概什么时间过来?
许生辉说傍晚五六点才办完事。
孔多娜问办完事今天回去吗?
许生辉说明天回,今天办不利索。
孔多娜在单元楼门口跺脚上的雪,说那晚上吃涮肉吧!
傍晚两人直接在涮肉店集合,孔多娜下来出租就看见站在门外打电话的许生辉。他也不怕冷,皮衣西裤皮鞋。她下来车穿个红绿灯过去,在涮肉店门前的脚垫上一面跺脚一面问他,“排号了没?”
许生辉接着电话递给她一小方白纸,上面写着小桌 177 号。她顺势捏捏他身上的皮衣,还行,里面加了绒。她去里头问前面还有几桌?对方说快了,剩四桌了。她又出来往旁边买串糖葫芦,酸到倒牙!许生辉还在那儿打电话,她又顺着涮肉店那一溜的门脸买了两条卤牛舌,旁的也没买,家里没人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