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扮男孩,便从小没有闺房,房中摆设,都是刻意安置成男儿家的样子。
再加上三年没在家,如今刚刚回来,房中东西不多,清简的就像间客房,除了几件必要的家具,便是两样山水字画,一个屏风,连个像样的摆件都没有。
沈赋要进去,谁都不敢拦。
蓝尽欢娘俩只能陪着,在他身后翻白眼瞪他。
“品味不怎么样。”
沈赋进屋,四下转了一圈儿。
房间不大,里外几步走完。
“这里再填个橱柜,那边加个妆台,窗前……,”他故意顿了顿,“还可以放一把琴。”
说完,余光里瞥了眼蓝尽欢的反应。
听到“琴”,她果然眉眼一垂,似是被戳到了心头的软肉。
沈赋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甜也不是,酸也不是。
春意浓替女儿说话:“殿下每天操心国事,臣的家事您就不用管了,欢欢她是男孩子,用不着妆台。”
“又没说给她用。”
沈赋回身,眼睛在这母女俩之间看了一个来回,揣摩春意浓到底知道他跟欢欢之间多少事。
“本宫以后会常来,用得着。”
蓝尽欢默默低头。
要不,还是听娘的话,赶紧娶一房媳妇,把窝占上吧。
沈赋在蓝尽欢房里洗澡,倒是真来泡热水澡的。
把人都轰出去,跟欢欢一起洗,但是,是两人一人一个浴斛。
他怕挤在一起,控制不了自己,伤到她的肚子。
蓝尽欢已经受不了沈赋了。
上辈子只知道他是个疯子,却不知道他一个大男人,扮起女人来这么能作?
这世上最可怕的就是有权有势,又觉得自己很美很有魅力的作精!
她只好把更衣的屏风摆在了两人之间,不想看他。
沈赋看不到她,但是他那条小蛇朱砂,却晃晃悠悠从脱了一地的衣裳里游了出来,慢慢蜿蜒爬上蓝尽欢的澡盆,之后,噗地一声掉进水里。
第32章 沈赋是君子,朱砂不是君子
蓝尽欢对蛇也不搭理。
她知朱砂不随便咬人,也不怕它,由着它在水里游。
“殿下以后不要再这样。身上有不可为人知的秘密,就当万事谨慎。”
她尽量不把水弄的哗哗响,惹他动了念想。
但是,蛇在水里游得欢,鳞片精致如黑曜石的蛇身,若无其事地从团团上滑过,略微粗粝,尾巴尖儿碰到不该碰的,颇感“不适”。
蓝尽欢咬了一下唇,抬手将小蛇挑起来,丢去脚丫那一头。
沈赋在屏风那头,眉眼一弯,仿佛刚刚得了什么便宜。
“欢欢在关心我?”
“我惜命,怕被殿下牵连。”
“……”
沈赋湿漉漉的手从水中拿出来,手指在屏风上描她螓首低垂的剪影,言语间忽然没了之前的浪荡气。
“不会害了你的,我会一直看好你们。”
蓝尽欢眸子动了动,没听懂。
什么意思?
什么叫“你们”?
把我娘也算上了?
为什么感觉自打那天夜宴后,沈赋就是个歪的。
好奇怪。
然而,现在没空想这些。
水面上,朱砂不见了,有一只滑滑的东西,在水下缠着她脚踝,绕着圈儿,蜿蜒上行。
房中不知为何,忽然陷入安静。
沈赋在那一边,好像睡着了一般。
蓝尽欢的呼吸不自觉乱了一分,听上去十分清晰。
朱砂在水下,缠上她小腿慢慢游弋,充满蛊惑,如被厮磨,让人有种被进犯,又没法抗拒的诡异感。
当粗粝的鳞片摩挲过膝窝,想要得寸进尺时,蓝尽欢伸手进水里抓出朱砂,隔着屏风,啪地丢过去,扔还给沈赋。
色蛇!
沈赋本是仰面枕着浴斛边缘,似睡非睡,被掉进澡盆的朱砂溅了一脸水才睁开眼,也不生气。
他将小蛇捞起来。
朱砂被扔了,委屈巴拉缠上他的手掌,从修长的五指间穿行,小脑袋气鼓鼓支棱起来,腮边两翼张开。
告状!
她丢我!
沈赋指尖摁了摁它的头,安抚眼尾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
这晚,沈赋倒是君子,说不动她就不动她。
蓝尽欢泡过热水澡,去了身上的寒气,很快睡了。
她也不防备他,老老实实给他抱着。
反正他若想畜生,防也防不住。
不如好好睡觉。
一夜无事。
只是做了些乱七八糟的梦。
梦里,朱砂又讨厌,从沈赋身上又钻进她寝衣底下,绕上脚踝,慢慢游弋,最后从花间缓缓穿行而过,略微粗粝的鳞甲,有些磨,无可奈何……
等醒来时,天已经大亮,外面雨过天晴,但是青梅没有来唤她起床。
蓝尽欢看到床边已经空了,知道沈赋应该是天没亮就去上朝,松了口气。
正想起身时,又觉得哪里不对劲。
拉开衣襟。
朱砂叮地竖起小脑瓜,吐着红线一样的舌头,一双本该阴鸷的蛇眼竖瞳,此刻瞪得圆滚滚,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卖萌。
我厉害吧?
我找到了最舒服的地方睡觉!
它正盘着……团团!!!
蓝尽欢忽然又记起昨晚零零碎碎的梦。
色蛇!
她捏了朱砂的尾巴尖儿,把弯弯曲曲的小畜生扔开。
这小东西,虽然不是个好东西,但上辈子危急时刻曾救过她的命。
跟沈赋比,还算是好的。
但是,他怎么把它丢在这儿了?
蓝尽欢赤着脚下床,对镜开来寝衣领子,左右看看自己的脖子,肩膀,确定昨晚没干什么。
蓦然间,从镜中看到她房间里一个隐藏的隔间,门居然是虚掩着的。
“谁!”
她麻利抽了短刀,两个闪身去了隔间,里面的人还没看清,刀已经架在对方脖子上。
那人也不怕,扭头看她,莫名其妙。
“……额?”蓝尽欢手一抖。
沈赋穿着寝衣,先瞥了眼自己脖子上的刀,又看了眼她敞着领口的衣裳,香肩半露,团团隐约。
“欢欢花样真多,大清早玩这么刺激的,你是真的以为我能忍得住?”
“……”蓝尽欢尴尬收了刀,掩了衣领,“殿下不去上朝,怎么在这儿?”
“今天休沐日。”沈赋懒洋洋,手里摆弄着只丑丑的布兔子,“你多大了,还玩这个?”
蓝尽欢这才发现她小时候最喜欢的布兔子在他手里。
“还我!”她跳脚。
沈赋恰到好处地将兔子举高,不给她。
另一只背在身后的手,又拿出一只小巧的蝴蝶风筝,“这个也是你的?”
“还给我!”
他依然不给,再回头,冲隔间里塞得满满当当,全是女孩子的衣裙首饰玩具,努努嘴。
“这些都是你的?”
蓝尽欢在他面前,就连最后这点秘密也没了。
“沈赋!”她凤眼睁圆了瞪他。
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她直呼他名讳,也叫的可爱好听。
不过还是没有“惑儿”好听。
“欢欢……”
沈赋忽然当啷一声,麻利卸了她手中的刀,丢在地上,将她抱进怀里,心疼地用力抱紧。
他在这隔间里,摆弄了一早上她不敢示人的心爱玩意,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自己前世今生都离不开她了。
因为,她和他一样,有那种从一出生就不能做自己的痛苦。
他们两个,归根结底,是一样的人。
就像一棵风雨中隐忍的树,和它在水中的倒影。
然而,蓝尽欢与他毫无共情。
她只觉得无比愤怒!
就这么点秘密,现在全给看了个干净。
比被他检查身体还难受!
“我不要你抱,你出去!”
“欢欢!”
“你出去!”
“欢欢,你凶我……”
“我告诉你,沈赋!我生气了!我不管你是谁!总之从现在开始,我再也不要见到你!你给我出去!”
蓝尽欢真的凶了,把沈赋连捶带踢,给轰了出去。
砰!
门关上,将他丢在外面,不准进去。
沈赋的手敲了两下门,放弃了,举在半空中没动,自嘲地笑出声儿。
没想到,他居然有一天,会拿个小丫头的小脾气没辙。
忽然,门又开了。
“欢欢……”他眼中顿时亮起星星。
啪!
一只滑溜溜,睡回笼觉的小黑蛇被糊在脸上。
砰!
门又关上。
沈赋:……
朱砂:……都怪你!
大清早的,连人带蛇全都给丢了出来。
他们俩两辈子,这是第一次有这种待遇。
正尴尬间,忽然发觉身后有人。
回头,看见青梅正惊愕地瞪大眼睛,端着她家公子盥洗用的东西,站在院子中央。
“大大大大大……”
这种情况下,她是该消失呢?还是该消失呢?还是该消失呢……
第33章 囍欢
大长公主殿下在武定侯府不受欢迎。
大清早,众目睽睽之下,连衣裳都没换,就被赶了出来。
门外,一百多号杀人不眨眼的绣衣使守了一夜,见主子出来了,面无表情,单膝撞地,俯首恭迎。
沈赋因为昨晚睡得好,眉眼间风华尤甚,穿着寝衣,弥散着长发,也没上妆,走下台阶时,步态懒散又悻悻。
隐忍了二十一年,现在距离称帝,只差一个名正言顺的契机,而杀少帝,除右相,就在今年的大朝会之后。
所以现在,只要没有真凭实据,外人眼中看去,他到底像个男人还是像个女人这种鸡毛蒜皮,已经并不是很重要了。
凌绝碧上前替他披上披风,“殿下去哪儿?”
“回宫。”
“是。”
“她的药,待会儿务必喝下。”
“是。”
凌绝碧面容一丝不苟。
心中脑补。
殿下这么急着让姓蓝的小兔崽子喝药补身体,可能是想奉子抢驸马。
-
蓝尽欢轰走了沈赋,还是后怕了一阵。
不知道他会怎么报复今天早上的事。
但是,不管了,不轰走他不解恨。
眼下,她最担心的还是醉娘他们,也不知绣衣使后来有没有难为他们,于是便决定去逍遥坊看看。
谁知,大门刚开,就见凌绝碧的死人脸堵在门口。
她往左,他往左。
她往右,他往右。
“干嘛?”
“喝药。”
“我没病!”
“殿下赐的,世子谢恩。”
“……”
蓝尽欢知道被这狗腿缠上必是甩不掉。
反正这红枣味的药不是喝了第一次。
她瞪着凌绝碧,将那一小碗给干了!
之后,还将碗底给他看。
凌绝碧面无表情转身,回去复命。
他一走,蓝尽欢掉头回屋,拿了茶盏,将嘴里剩的小半口给吐了出来。
“娘——!!!”
春意浓慌慌张张跑来,“儿砸,怎么了怎么了?”
“这是什么药?”
“哪儿来的?”
“沈赋给的,每天一碗,不准停。”
“……”
春意浓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半个时辰之后……
娘俩面对面坐着,盯着杯子里那一口药。
春意浓又给蓝尽欢反复把了脉。
“日子短,不确定到底有没有。但是他这么急着帮你保胎,又夜里不动你,八成已经对你的肚子有数了。”
蓝尽欢心里特别乱。
沈赋这是干什么?
前世里,他不但不准她怀孕,甚至在她偷偷怀上后,一度曾想要打掉那个孩子。
若不是她求他。
她哭着给他跪下。
那是她被囚禁在深宫中唯一的念想了。
她答应他,就算怀着孩子,也会好好听他的话,伺候他,让他开心。
那般低声下气,苦苦哀求,他才终于放过肚子里的孩子。
可今生,他为什么会主动算计着想与她要个孩子?
为什么一切都变得跟过去不一样了?
春意浓见女儿没说话,起身就走。
蓝尽欢喊住她,“娘,你干什么去?”
“去给你煎碗堕胎药,不管有没有怀上,先喝了再说。”
“不要……!!!”
春意浓回头,异样地看着女儿。
“你想要这个孩子?”
蓝尽欢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将那两个字脱口而出。
也许,是上辈子对那个孩子的执念和遗憾。
肚子里这个小生命,若不知道也就罢了。
如今知道了他可能的存在,居然没有恐惧,没有惊慌失措,反而暗暗欣喜。
她竟然会想要留下这个孩子!
“娘,虽然不知道沈赋到底想干什么,但是他想做的事,没人能糊弄过去,这次孩子没了,他还会有下次。若是被他知道我们私下打掉他的孩子,后果……”
她不敢说。
沈赋平日里看着像个正常人,但骨子里的性子有多偏执可怕,她最知道。
若是被他察觉到一星半点背叛,后果不敢想象。
上辈子太庙里的疯魔狂怒,她这辈子不想再遭受第二次。
春意浓眨巴眨巴眼。
她也有自己的想法。
女儿这辈子若是没有意外,注定要以男儿身份示人了。
现在是世子,将来是侯爷。
越是位高,越是惹人注目,越是没有机会享受生儿育女,做母亲的快乐。
不如……
趁着现在不显山不露水,抓紧时间,把孩子生了。
到时候别人问娃的爹是谁。
娃的爹,就是她们家欢欢!
而沈赋那边,顾忌这个孩子,就算将来真的变了天,降祸蓝家,他也不会真的伤害欢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