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沈赋权势还在,这孩子,就是欢欢的护身符。
至于这娃他名义上的娘……
“欢欢,上次娘跟你说的事,你再考虑考虑。”
“什么事?”
“娶房媳妇。”
“……”
蓝尽欢这回居然真的撇开沈赋,认真考虑这件事了。
“我朝世子娶妻立妃,是要向宫里呈报,用御印,入金碟,单单沈赋那一关,就过不去。”
“那怎么办?”春意浓烦躁,转来转去。
“不过可以先买个通房。”
“哎?有道理哎!”
在大徽,名门望族,是不准许未娶妻先纳妾的,尤其是不准许妾室先于正妻生养。
但是,到了侯门世子这一级别,就不同了。
庶子是可以先出世的。
所以,只要她肚子显怀后深居简出,十个月后,孩子出世,就说通房小妾难产死了,将人给足钱,封了口打发了,孩子便名正言顺留了下来。
至于嫡庶问题,以后再想办法。
但是,这个通房,去哪儿弄?
春意浓眼珠儿转了转,“这事儿容易,卖瘦马的牙婆多的是,我们多物色几个,最好找个老实巴交的,不识字的哑巴。”
于是,娘俩就把这事儿暂时商量定了。
蓝尽欢等她娘出去张罗,一个人坐在桌前,低头看看腹部,温柔一笑,泪珠潸然落下。
“孩儿,你又回来了,太好了!娘亲这次,就算豁出命,也要好好保护你,绝对不会让我们母子分开,更不会让你被什么混账王八蛋抢走!”
至于沈赋抢孩子怎么办?
他敢抢,她就有胆跟他斗到底!
-
乘鸾宫。
赵中克带着拄着拐的赵麟,站在书房中央,大气不敢出,只能硬着头皮站好。
昨晚欲塔的事什么结果,他已经听说了。
殿下居然亲自带着绣衣使去给姓蓝的小崽子撑腰!
看来,今日必是没有好果子吃。
沈赋的书房,是这大徽朝的小朝廷。
坤虚大殿上说的,都是面子上的事。
实际上,这个皇朝所有的重要决断,都是在这间书房做出来的。
这会儿,书房中日光稀疏,沈赋处理完几本折子,便开始斯条慢理,专注打着香篆,当下面罚站的那两只是死的。
如此,半个时辰过去,绵密的檀香粉,终于被压制成一个完美无缺的图案。
乍一看,是个繁复花哨的“囍”字,而囍的中央,又藏了一个“歡”。
两个字,兜兜转转,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一笔连成,纠缠不清。
沈赋定定看了香篆许久,才用线香小心翼翼点燃,扣上错金的青铜香炉盖,看着白烟袅袅,从盖子的雕花中升起,如某人纤细柔软的腰。
“今日特意叫你们父子过来,就是想问问,阿麟的腿怎么样了?”
沈赋站起身,踱下来。
今日穿的白裙素简,发髻慵懒堕于脑后,簪了只尺把长的白玉莲花簪。
赵麟摸不清上面的心思,见他朝自己走了过来,只能拄着拐,哈腰低头:
“蒙殿下关心,方才宫里的太医专门给臣看过,断骨已经接好,应该不会留下残疾。”
“嗯。”
沈赋又扭头看正低着头,一脸老谋深算,按兵不动的赵中克,心平气和道:
“本宫之前跟你说过什么?可还记得?”
赵中克全身绷紧,眼睛盯着地毯,不敢稍动。
“回殿下,殿下说,武定侯世子年纪小,叫臣嘱咐阿麟不要欺负他。”
他话音未落,就听沈赋陡然一声雷霆咆哮:
“那你是怎么做的——!!!”
一脚,狠踹在赵麟断腿上!
第34章 玩物即可,钟爱尚早
“啊——!!!”
赵麟应声惨叫,丢了拐杖,倒地抱着断腿哀嚎。
沈赋也不管他如何打滚,伸手将人从地上拎起来,咣地摁在柱子上,摘了脑后玉簪!
嗤!
一簪,穿透赵麟右肩,将人活活钉在了柱子上!
“啊——!!!爹啊——!!!快救我啊——!!!!”
赵麟拼命嚎叫。
赵中克膝盖一抖,咕咚一声跪下,“殿下开恩!是臣护子心切,臣一时糊涂!殿下饶命!”
沈赋嫌弃放开手,仿佛方才平地惊雷般的震怒,根本就没发生过。
他任由赵麟歪着肩膀钉在柱上,不断惨嚎,两步站到赵中克面前,居高临下俯视:
“老赵,你这几年一直是本宫的左膀右臂,本宫的确舍不得伤了你的老胳膊老腿。但是今天,你的儿子,若是替父受过,也算是虽死无憾了,是不是?”
赵中克听沈赋动了杀心,当下磕头如捣蒜:
“殿下饶命!殿下饶犬子狗命!臣知错了!臣以后再也不敢了!”
“饶他?你都听见了,他的口中,只有你这个爹,并没有本宫。”
沈赋的鞋,挑起赵中克的脸,“你们父子,阴奉阳违,吃着本宫的饭,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将本宫的话当成耳旁风,是不是本宫太随和,惯着你们了?”
赵中克已经觉得只要下巴上这只脚再用点力,他的脑袋立刻就会搬家。
立刻整个人抖如筛糠。
“殿下饶命!是臣的错,是臣教子无方,求殿下念在臣这么多年追随,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再宽恕臣父子一次,从今以后,我父子再也不敢动武定侯世子分毫。”
“本宫恼的,是你动她吗?”沈赋拉长了声音。
称帝在即,这朝野上下,还将有一场天翻地覆的恶斗。
他这个时候若是承认了自己偏爱袒护欢欢,那么欢欢就成了他的弱点和软肋,就会成为众矢之的,成为旋涡中央最危险的那个人!
人尽皆知的玩物可以,开诚布公的钟爱,现在还太早。
赵中克一怔,脑子转得飞快。
“不,殿下恼的是臣不听话!臣有负殿下厚望!”
正这时,外面凌绝碧声音响起,“殿下,肃王回京,人在城门口候招。皇上已经亲自出城去接。”
沈赋唇角危险一勾,抿唇浅笑。
无诏回京!
那日宫中夜宴,他大肆声张地惩处了沈承钰,果然,沈信便按捺不住了。
如今,他比前世早回来了两个月,刚好错过御苑大猎的风口浪尖,完美。
沈赋慢慢收回抵在赵中克下巴上的鞋尖。
“你的儿子就在这儿挂着,什么时候案上的香篆烧完了,什么时候本宫会命人把他摘下来!”
“谢殿下饶命!谢殿下开恩!!!”赵中克拼命跪地磕头。
“至于你……”
沈赋弯腰,亲手将全身发抖的老头扶起来,替他将头顶的官帽戴正,温声道:
“替本宫去把本宫的好皇兄接来乘鸾宫,就说,多年不见,十分想念,等不及了……”
赵中克全身一凛。
这是让他明目张胆地去跟皇上作对,同时也向肃王表明自己是谁的人!
沈赋在给他最后一次机会。
今天这件事若是做得好,他就还算是一条好狗,或许还能在左相的位置上人模人样地坐着。
若是做得不好,那么不要说头顶上的乌沙,数不尽的家财,就连这唯一的宝贝儿子,恐怕也要在这书房的柱子上,把血活活放干了。
“殿下放心,臣一定把事情办好。”赵中克整理神色,用力站直。
“嗯,乖……”沈赋拍拍赵中克的老脸,似笑非笑,毛骨悚然。
太祖皇帝在位六十年,有子三十余人,其中最看重的十人,分封十方诸侯王。
此举看似恩典,实则是将最有能力,最具有威胁性的儿子全部发配偏远之地,终生无诏不得回京。
如此,以确保当时的皇太子,也就是沈承钰他爹稳坐皇位。
肃王沈信,就是这十方诸侯中野心最大,也是前世死的最早的一个。
他早就与沈承钰暗中勾结,表面上打着清君侧的幌子,拥戴少帝亲政,实际上,野心勃勃,急着想要抢先一步,取而代之。
只是,他不知道,这世上想要叔夺侄位的,可不止他十个!
上辈子,沈赋顾念手足之情,处处留有余地,最后的结果,却是被所有人联合起来,勾结蓝凤鳞,起他的兵,逼他的宫,造他的反!
若不是这一群混蛋加上那个老混蛋,欢欢也不会一尸两命!
所以这一次,他不但要先手除去一个沈信,还要将那九个,一个一个,一个都不放过!
全部拔毛一样,拔地干干净净,斩草除根!!!
-
城门口,少帝沈承钰以为终于迎来了新的有力靠山,迫不及待地亲自出宫,迎接肃王沈信。
沈信时年二十五,正是蒸蒸日上的年纪。
因为封地西北,日晒多,风沙大,面堂不似京中养尊处优的王孙公子那么细皮嫩肉。
但五官上承袭了沈氏皇族的优良血统,可谓剑眉星目,器宇轩昂。
西北凉州,地广人稀,最宜训养骑兵。
沈信离京十五年,是励精图治十五年,日日养兵操练,举手投足间,已经浸染了马上的粗犷气质。
叔侄俩一见,沈信拍了拍沈承钰尚且单薄的臂膀,“皇上,长大了,也长高了!”
沈承钰眼中几乎是噙着泪光,“七皇叔,朕日盼夜盼,可算是把你给盼来了。”
那般情景,谁见了都看懂了。
小皇帝这几年在摄政大长公主阴影下,不知吃了多少委屈,受了多少苦。
沈信的凉州铁骑若是能给皇上撑腰,这朝中的局势,便是另一番光景了。
两人还没来得及叙旧,赵中克就急火火赶来了。
一下轿子,来不及见礼,开门见山一句话:“肃王殿下,乘鸾宫有请。”
沈信和沈承钰那两张笑逐颜开的脸,就是霎时一冷。
赵中克深知自己此刻不受欢迎,但是,这是他向沈赋表明自己既忠心又有用的最后机会了。
“王爷回京,大长公主殿下欣喜,莫叫殿下久等了。”
沈承钰不悦,站出来挡在沈信身前,“左相,朕还在这里,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
赵中克也不怕他这个小皇帝,对着皇宫的方向拱了拱手:
“陛下,臣传达的,是摄政大长公主殿下的凤谕。”
摄政那两个字,咬得格外重。
只要沈赋一日不还政,“她”就是这大徽朝的无冕帝王!
沈信终究老辣一些,嘿嘿一笑,拉开少帝。
“皇上息怒,惑儿与本王数年未见,想必是想念的紧,所以才如此心急,遣左相大人亲自来城门前相邀。”
言下之意,他堂堂一方诸侯王,当众被左相请进沈赋的乘鸾宫,若是真的出了事,世人便都知道,是沈赋专权,容不得手足。
沈承钰见沈信自愿去,自己也不好再拦着,便“哼”了一声,狠狠瞪了赵中克一眼。
赵中克微微颔首,退开一步,让沈信先请。
他面上不动声色,脊背上已经被冷汗湿透了,心中焦急万分地惦记着赵麟。
沈信翻身上马,按大徽法度,诸侯入京,只能带亲兵不超过三十人,其余仆从若干,在后面簇拥着一乘小轿进城。
沈承钰眼睛尖,“七皇叔这是带了女眷?”
第35章 侯门世子,不跟猴子拜把子
沈信回头瞅了一眼那小轿子。
“呵,女儿家,就是麻烦。是凉州舅父家的表妹,闹着要来看帝都的繁华,见识一下皇上的太平盛世。”
沈承钰又被恭维到,美滋滋,“朕的太平盛世,以后要多仰赖皇叔。”
“一定。”
沈信胯下坐骑,是浅金色的汗血宝马,四腿修长,体态极为优雅,惹得街道两旁无数赞叹,少女频频回眸。
肃王年青英俊,雄踞一方,至今尚未立妃,简单几个字,就令人耳热心跳,浮想联翩了。
如此,一行招摇过市,穿过外城,即将进入朱雀大街。
沈信正出尽风头间,忽然,一大团血乎乎的东西从天而降,啪地一声,摔在马前。
马本来就是胆小的东西,汗血宝马更是娇生惯养的名种,根本没舍得给上过战场,哪里见过这样的情景,当场惊了,扬起前蹄,一阵嘶鸣。
沈信身手不错,当场将马制住,再看掉下来的东西,像是个满身是血的死人
可再仔细翻看,原来不过是个扒了皮的马猴子,但是四肢都已经被人折断了。
如此大胆地恐吓,谁干的?!!
街道当场被沈承钰带来的禁军封锁,所有左右商铺全部一一盘查。
赵中克担心儿子,心急如焚,可是这种情况下,也只能干等着。
沈信坐在马上,立在长街中央,目光犀利,四下搜索,蓦然间,便被不远处楼上一抹轻纱后的皎美身姿吸住了。
美人,隔着轻纱,也正望着他。
就仿佛两人是心有灵犀。
虽然太远,看不清模样。
但是,沈信心头仍然不由得怦然一动,催马向那边走去。
然而,只是一个晃神的功夫,再抬头,那楼上美人,就不见了。
奇怪。
沈信策马来到楼下,见是家酒楼。
正迟疑着要不要亲自上楼,与美人求个邂逅,就听见楼中木楼梯上传来哒哒皮靴响。
有少年红锦袍,金腰封,一副镶金嵌玉的锦绣模样,身后跟着两个江湖模样的男女,背着手,从楼上下来了。
蓝尽欢走出门口,凤眼回眸,瞥了眼正坐在汗血宝马上发愣的沈信,转身丢给他一个背影,带着醉娘和宋英雄走了。
沈信的魂,就被那一眼给勾了。
楼上轻纱后明明是个女子,可鬼使神差地,怎么就变成了个少年?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男孩子?
“表哥,你看什么呢?”
身后,随他一同进城的软轿,帘子掀了个角,有少女露出红扑扑的苹果脸。
“无事。莺莺你先去别院安顿下来,表哥要马上进宫一趟。”
“可是,我在帝都人生地不熟的,刚才又出了那样的事,没有表哥我害怕。”
少女索性将整个窗帘都掀起来,鼓着腮,嘟着嘴,佯装生气。
她生得大眼睛,樱桃嘴,五官的确不错,但自小在风沙之地长大的女子,肤质实在是差了许多。
沈信有些不耐烦,“你若是不听话,就自己回凉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