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秦琅从里面倒出的淡红色药油,宁姝愕然道:“你还带了这个?”
果然,这蹀躞带大有用处,不像姑娘家的荷包,只能装些小东西。
“我自小就习武,难免磕磕碰碰,加上又行军打仗,这些东西对我来说一向少不了。”
凉意在脚踝上散开,偏生秦琅的掌心又热,这样两种不同的感受糅在一处,宁姝觉得怪异的同时,还有席卷而来的酥麻快慰。
深思有些沉醉,宁姝慢慢放下了所有的警惕,情绪也彻底平和起来。
火光映照下,少年眼眸低垂,神色满是认真。
若不是知道他在做何事,宁姝都要以为他在认真研读什么惊世文章。
宁姝突然想起了自己还有许多事没有过问,此刻倒是个绝佳的好时机。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竟比禁军还快?”
醒来时便瞧见了他,怀抱还如此滚烫,想来是早就找到她了。
宁姝很好奇,忍不住问出了口。
秦琅揉药油的手顿了顿,语气随意道:“我按着四妹妹所指的方向追来,循着痕迹看到了那几个刺客的身影,逼问之下便知道你跳了下来……”
还没等秦琅将话说完,宁姝就捕捉到了刺客这个重要的词。
“刺客?他们还有人?去刺杀谁了?”
本以为只是那人使出的卑鄙小伎俩,却万万没想到居然整这么大一出,宁姝追问着。
“是我舅舅。”
秦琅手下依旧温柔,但面上已是阴云密布。
宁姝千想万想,都没能料到刺杀的是陛下。
“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刺杀陛下,这不太能说得通。”
宁姝百思不得其解,一双柳眉紧缩。
“他?你知道幕后主使是谁?”
敏锐如秦琅,也抓住了重点,手下力道忍不住一重。
“嘶~”
“疼。”
宁姝作为直面痛楚的人,自然是惊呼了一声。
这一声也把秦琅的思绪唤了回来,看着少女痛得皱在一起的小脸,秦琅赧然道:“抱歉,我再轻些……”
宁姝痛完,也没有忘记回应秦琅的话,毕竟这关乎朝政。
“我不知他们是否是一伙的,不过我大概能确定劫我的那波人是谁派的,我装作被迷药迷晕的时候听到了他们不少对话,那幕后主使并不是想要我的性命,只是想、想……”
“想什么?”
听话听到了半截,秦琅忍不住催促着。
宁姝脸热了一瞬,看着秦琅神色庄重,也就大大方方说了。
“想把我弄到手。”
说完,宁姝垂下眼,也不管秦琅什么脸色,胸有成足地推测道:“满盛京,对我有这种心思又有这个本事的,怕只有他一个人了。”
说完,宁姝便一脸烦躁地揪着自己散落下来的头发,不知道该怎么将这麻烦清理掉。
秦琅这下听懂了,脸色青红交替,难看的不像话。
心里的怒意差点决堤,秦琅拼命克制着手上的力道,咬牙切齿道:“早知我该将他打傻,看他还怎么筹谋!”
“怨不得刺杀舅舅的那一波刺客瞧着总有些虚张声势,原来如此。”
这样便勉强解释得通了。
但宁姝还是存有疑虑,开口道:“若是单单只是为了我,就闹出刺杀圣驾这样的事,未免还是有些古怪,会不会另有原因?”
宁姝的直觉告诉她,那三皇子不是不像是单为了情爱就能如此兵行险招之人。
秦琅细想之下,也觉得自己方才想少了。
大抵是自己也抱有着同样的心思,因而一时热血上涌昏了头,如今想想也觉得有纰漏。
但二人此刻都处在洞穴,猎场外到底发生了什么二人都是不知的,更难以参透了。
“算了,一切的结果,大概等回去就知道了。”
宁姝本就在滚下来的时候撞到了额头,思考过多之下,她脑袋开始隐隐作痛,干脆不想了。
秦琅同样与她秉持同样的观点,也就先将难题搁在一边了。
宁姝不知怎的又回到最初的话题,问秦琅道:“既然你找到了我,定然知道回去的路,那我们就不用等着禁军费劲来找了!”
然面上的欢快还没持续多久,就被秦琅的摇头给击散了。
“我也不知道路……”
他并没有说谎,虽然常在这里狩猎,大致清楚地形,但不代表就清楚每一寸,尤其滚下来后又抹黑走了许久,秦琅也不知出路到底在何处,想出去,少不得摸索一番。
宁姝闻言,错愕道:“你不认得路,那你怎么找到我的?”
少年又倒了一捧药油,温暖的掌心在她脚踝揉捏,满脸透露着实诚。
“我也是从那里跳下来的,在底下找到了你,就带着你找了这个山洞。”
宁姝沉默了良久,面上头一次出现了难以言说的复杂。
那时她敢跳下来,并不是觉得这底下是安全的,而是无路可走,才拼了性命往下跳,不论生死。
这也是宁姝穷途末路之下的选择,是无奈之举,若有别的出路,她定然也不会去糟践自己的性命。
可秦琅就那么简简单单跳了下来,只是因为知道她在下面,就愿意往这可能葬送性命的地方跳。
呼……
宁姝此刻心里就仿佛揣了个手炉,热意流经她的七筋八脉,让她全身都暖洋洋的。
她好像无法再忽视秦琅对她的情意了,这一份沉甸甸的、包含少年热情的、舍生忘死的情意。
那她呢?
到底对秦琅是什么样的感情?
真的一丝情意都无吗?
恍惚的目光落在眼前这个正在给她推药油的少年身上,宁姝脑子里像装了一团棉絮,怎么也理不清楚。
终于将药油擦完,秦琅抬头,看见少女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以为又是哪里难受了,担忧道:“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这一句话,丝毫没有初见时的锐利,仿佛掬着春日的融融春水,比宁姝听过的任何话语都要温柔。
她愣愣地看着她,木木地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就是有些累,想睡觉了而已。”
秦琅目光落在宁姝额头的红肿,猛地拍了一下脑袋道:“差点忘了你头上还有伤……”
又从蹀躞上解下一个袋子,秦琅掏出了个小瓷盒,打开来,挖了一块药膏出来,细细抹在宁姝红肿的额头上,甚至还顺带吹了两下。
做完这些,他甚至还不忘给宁姝穿上罗袜,因为不急着走,闷人的长靴便没有穿。
宁姝就那么一言不发地任由着他做这些事情,眸中情绪翻涌,不知在想什么。
“如今正是深秋,又是在山里,寒气不小,你身子单薄,夜里多半会冷,就穿着我的外袍吧,省的一夜再冻病了,让你家人担忧。”
说着,秦琅解着腰间蹀躞带,将之扔在一旁,眼看着外袍就要落下来。
宁姝神思恍惚间,想到了一个简单粗暴的方法,一个能解答她内心疑惑的法子。
她素来大胆,也不差这一回了。
“等等……”
宁姝出言阻拦了秦琅的动作,一双清澈杏眼直勾勾地盯着对方。
“怎、怎么了?”
极少少能获得宁姝这般目光,秦琅收住了动作,咽了咽口水道。
“你蹲下,我有个事想请你帮忙。”
宁姝眸中藏着异彩,像是将要获得什么。
一听说是要自己帮忙,秦琅忙不迭蹲下了,神色认真道:“需要我帮什么忙?”
“吻我。”
秦琅只见,少女嘴唇张合,这两个让人脸红心跳的字眼被吐出,他几乎僵在了那。
“什、什么?”
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或者宁姝脑袋撞糊涂了,秦琅颤着嘴唇道。
“我说,吻我,你到底帮不帮?”
少女蹙起了眉,变作了往日一般的恼怒,也是秦琅最不想在她面上见到的神色。
他顷刻间就屈服了,由着少女的心思,也由着自己的妄念,慢慢倾身而下。
他甚至来不及思考宁姝为何提出这个在他看来不可能发生的要求。
两人距离本就近,如今秦琅渐渐靠拢过来,宁姝逐渐感受到了那股属于男性的气息,热烈,滚烫,还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侵略性……
莹姐姐曾告诉过她一个道理,一个姑娘若是丝毫不喜欢某个男子,那就算是他爱慕的眼光,姑娘都会觉得是负担,但若是有一丝喜欢,都会让这个姑娘毫无理由地想去靠近他。
宁姝如今心思混沌,不论是先前的上药还是别的什么亲昵举动,她都无法判断自己的心意。
如今唯有来一记猛药了。
带着秦琅身上特有的气息喷洒在她面上,她丝毫不避讳地睁着一双澄澈的眼眸,直直望进了少年的眼底……
里面有她熟悉的情愫与渴望,只是这一刻,通通都浓烈上了百倍、千倍。
少年似乎是羞于迎着她明晃晃的目光,倾身而下时将眼眸悄然阖上,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气势。
眼看着少年人的两张唇瓣就要倾覆在一处,宣告那些情念时,宁姝险而又险地偏过了脸,让那双本该落于她双唇上的吻擦着她的脸颊印在了上面。
两人情形互换,一个晃然睁开了眼,一个垂下了眼眸。
此情此景,二人皆静默了下来,秦琅嘴唇轻颤,让宁姝心中也生了些痒意。
像是落荒而逃般,宁姝扯过秦琅搁置在一旁的外袍就将自己卷了进去,遮起脑袋往地上一躺,再没了动静,仿佛一息之间便入睡了。
“你……”
独剩秦琅红着一张脸,满目茫然地看着背对着他的少女,欲言又止。
但他何尝看不出宁姝不愿搭理,只稍稍发了一个音,便知趣地沉默了下来。
长夜漫漫,不知禁军何时才能寻到他们,秦琅搬来枯树枝和石块堵住了洞口,挨着宁姝身侧便躺下了。
夜半,外面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本就寒凉刺骨的天气便愈发恶劣了。
黑暗中,秦琅睁开眼,看着眼前那卷成一团的人儿不住的颤抖,他便猜到她还是抵不住寒气。
大着胆子凑过去,秦琅试探着将人搂进了怀里,用自己的体温暖着对方。
零落的雨滴打在山洞外的草叶上,发出滴答但又催人入眠的声响。
宁姝于黑暗中睁开了眼,露出了一个淡而释然的微笑,犹如尘埃落定。
第88章 惊变
小雨淅淅沥沥了一夜, 到了清晨才渐渐停歇,空气中都散发着秋日里草木特有的气息。
宁姝是被一阵肉香味诱醒的,那味道很像她想了许多时日的山鸡,生生将她从梦里唤醒了。
身上仍然卷着秦琅的外袍, 但人已经不在了, 只留下那股让人不容忽视的体温。
天光大亮, 日光透过林子,斜照入山洞, 在地上投射出层层光晕。
虽没有直接照在她面上, 但也微微有些刺眼,宁姝用手挡了挡, 才缓缓睁开眼。
洞穴内仍旧燃着火堆,秦琅因外袍给了她, 身上便只剩下白色里衣, 里衣上还沾了不少水渍和枯叶, 看着像是在外面钻了一圈回来的。
此刻, 秦琅正背对着她, 坐在火堆旁, 似乎在炙烤着什么,源源不断的肉香味从那溢出, 勾着宁姝肚子里的馋虫。
她本不想表现的太明显,但肚子却不听她的,自己先表态了。
“咕~”
洞穴中, 除了柴与火燃烧时的滋啦声, 便是一片寂静, 宁姝肚子叫的那一声本也不大,但放在此刻便十分突兀了。
“你醒了, 正好,山鸡也烤好了,快起来垫垫肚子……”
耳聪目明的秦琅自然也没有错过那动静,察觉到人醒了,他忙不迭扭头道。
秦琅还如往常一般,满脸殷切地待她,好似什么也没发生。
然宁姝没有忘记她昨夜做了什么,忆起昨夜面颊上的触感,她深觉窘迫。
也不敢看他,目光躲闪。
然在秦琅看来,宁姝便是神色漠然,不搭理他。
秦琅悻悻地闭了嘴,以为是昨夜的自己又惹到了她。
然思绪一放空,秦琅又想起了昨夜宁姝那个让他脸红心跳的要求,心里的欢腾劲就要压不住了。
“外边有条小溪可以洗漱,出去走几步就到……”
秦琅话才说完,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将手中的山鸡往干净的叶片上一搁,转身就往宁姝那边去了。
彼时,宁姝还在思索经过了昨夜的判断,自己该拿出什么样的态度来应对秦琅,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就瞧见人直冲她过来了。
心脏猛烈地跳了几下,宁姝磕磕绊绊道:“你、你干什么?”
宁姝虽反常了些,但秦琅并没有怀疑什么,只大大方方道:“你脚伤未愈,怕是行动不便,想过来帮衬一把,你……”
秦琅想的很好,但他不能料定宁姝会不会愿意,毕竟她一向不愿沾他的边,此番来也是试探着问问而已。
“你要怎么帮衬?”
猝不及防地,秦琅听到了这句话,意外中带着几分压抑不住的惊喜,他犹豫道:“我扶着你过去如何?”
秦琅倒是想将人抱在怀里,就怕人家不同意。
“背着吧,扶着我还是要走,我嫌麻烦。”
像是变了个人,少女不再浑身带刺,愈发合了他心意了。
宁姝绷着脸,语气淡淡地,倒看不出什么情绪,见秦琅还愣在那,忍不住催促道:“还傻站着干嘛,快些啊……”
秦琅如梦初醒,实在压不下心中的欢喜,一张脸都笑成了朵花。
“就来……”
像是个被主人招过去的小犬,就差身后有个尾巴在摇了。
见人就要在她面前蹲下,宁姝捏了捏手里的外袍,将其丢在秦琅身上。
“穿上吧,衣衫不整的成何体统,要是被外人见了还不知道怎么说呢。”
像是在同人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一时让秦琅不知接还是不接。
但穿衣裳的动作却是不慢。
披上外袍,将被扔在一旁的蹀躞带系上,山洞就那么大,秦琅又避不到哪去,顶多背对着宁姝。
因而,无所事事的宁姝少不得要看两眼。
宁姝心里头有些别扭。
她虽和爹爹阿弟生活在一处,但几乎从没有看着二人穿衣的经历,爹爹自不用说了,阿弟只在小时候偶尔让她穿穿衣裳,年岁渐长便再没了。
在体面些的人家,就算是亲生儿子,年纪大了,也不会有在母亲面前宽衣穿衣的举动。
不出意外,女子一生能看到的只有自己的丈夫这般。
可秦琅早早入了她的眼,此情此景,倒是有种话本子那种,清晨时分,丈夫早起养家,妻子卧于床边看着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