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有些无情,但这是最好的法子了。
秋千旁有一方小几,上面摆着晾好的柿干和脆柿,供宁姝解馋。
宁姝来了兴趣,拿起一个脆柿咬了起来,慢悠悠地吃着。
秦琅打完了招呼,不知道做什么,有些讪讪地,看见宁姝津津有味地吃着脆柿,灵机一动。
“你吃的什么,能给我一个吗?”
秦琅并不是个嘴馋的,说这话也不过是能同宁姝搭上些话。
虽然方式很拙劣,但是这法子秦琅觉得很是管用,因为宁姝理他了。
“这是脆柿,西南那几个州县爱做的小食,盛京这边怕是少见……”
“若是想吃,就自己下来拿,我可懒得过去。”
听这话音,秦琅眸光大亮,忙顺着柿子树下来了,轻手轻脚地跑到秋千旁,像是做贼一般。
这是一个好兆头,秦琅焉能不高兴。
从果盘里摸了一个,咔嚓咔嚓地就吃了起来,一边吃还一边看着神色娴静的少女。
秦琅感觉到了,自从山洞那夜过后,宁姝就古怪了许多,同以往不大一样。
秦琅喜欢这种不一样,让他看到了若有若无的希望。
“他最近没有来扰你吧?”
秦琅吃完一个脆柿,又动作自然地拿起了下一个,宁姝刚想说什么,就看见柿子已经被咬了一口,无力回天。
宁姝随他去了。
对于秦琅口中的他,宁姝知道是谁,提到他,宁姝难免厌烦,沉着脸色道:“倒是未曾,但就怕以后……”
听到这话,秦琅嘴里的脆柿也不甜了,沉默了几息道:“别担心,我一定不让那混账祸害你。”
话虽说得掷地有声,但两人都知道前路难辨,心中难免有阴云。
当今太子虽不是什么经天纬地之才,但称得上一句贤德宽仁,是当今陛下一直属意的继承人,也是百姓心中仁德的未来天子。
有太子在,储君的位置便稳如磐石,任何人都无法撼动。
可如今,太子生死未明,甚至很可能丧命,一国储君的位置不能空缺。
景宁帝子嗣不算丰厚,也就两女四子,二皇子元弦双腿不良于行,是以不能为储君,四皇子仅有八岁,年纪尚小。
若太子当真殒命,这皇家翻个底朝天,也就只有元弛能即位了。
他是个皇子自然不能奈何宁家如何,但若是他成了储君,乃至日后的新帝,事情就不好说了。
正是这等严峻现实,两人眉头紧锁。
先不说宁姝不喜欢元弛,就算是喜欢,难道她能让人家休了掌管皇城禁军的王将军千金,转头来迎她为正妃吗?
这显然不可能,贺兰贵妃不会允许儿子干出这等蠢事,元弛定然也不会自毁其路,而最后,待贺兰贵妃母子掌握了权柄,宁姝极有可能沦为侧妃妾室之流。
她绝不会接受!
“看来得早早成婚了……”
气愤之下,宁姝兀自嘀咕了一声。
那声音虽不大,但秦琅就站在旁边,自然听得一清二楚。
显然是急了,但又不知道做些什么,看着就乱七八糟的。
甚至都没拿稳手里的柿子,柿子咕噜咕噜滚在了地上,那动静引起了宁姝的注意,她看了看地上的柿子,又看了看急得脸色发红的秦琅,发出了个洞悉一切的轻笑。
许是看懂了宁姝的笑,秦琅窘迫极了,甚至想去将地上的脏柿子捡起来用于掩饰尴尬。
眼见少年身影就要从她跟前飘过,宁姝没有避嫌,伸手扯住了他的衣袍,笑语道:“都脏了还捡它作甚,放着吧。”
胳膊上像是有千斤重,让秦琅挣脱不开,也不想挣脱。
“陛下的病如何了?”
这也是宁姝十分关心的问题,若陛下一直卧床不起,那情形可就不太好了。
没了君主主持朝政,势必要选一位监国者,而这个监国者,势必是从皇子中选的,二皇子和四皇子几乎没什么可能,最后不出意外会落在三皇子身上。
虽不是太子,但只要一日寻不到太子人影,元弛就会顺理成章的成为太子。
怎么瞧都对宁姝不利。
提到这事,秦琅也是面带愁绪,语气低迷道:“还是那样,伤怀过度,加上本就身子不好,头疾也发作了,一直不能下榻。”
“那就麻烦了。”
天子这番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不过还是有希望的,这几日我和父亲带人在禁苑悬崖下搜寻了个遍,也未曾看见太子半片衣角,兴许还有转机……”
没见到尸体,总比见到了好。
“那就好,若是恰好有人救了太子殿下便好了。”
宁姝眼中划过一丝期盼,只要太子还在,元弛就掀不起什么风浪。
秦琅看着少女眼中的期盼,不忍告诉她没见到尸体可能是被野兽吃了个干净。
气愤之下,他骂了一声元弛。
“这毒蛇一样的东西,偏偏没有证据还不能告发他,舅舅宠爱他们母子,无凭无据地过去,反倒成了诬告!”
宁姝疑惑道:“那日的刺客,难道没有留活口,回去审问一下?”
秦琅更烦躁了,沉声道:“留了,但那群刺客是死士,死也不张口,在牢狱中趁人不注意咬舌自尽了。”
宁姝默然,深觉此事棘手。
秦琅看着人愁眉不展的模样,刚想开口安慰一下,余光感应到屋门口似乎蹿出来一个银白色的东西,圆滚滚地,跑得鬼鬼祟祟地。
“哎?你屋里有老鼠跑出来!”
秦琅指着那银白色的小团子,惊愕道。
宁姝一时没想起来什么老鼠,矢口否认道:“什么老鼠,我屋里哪有老鼠?”
然刚说完,宁姝意识到了什么,双眸瞪大了。
目光赶忙顺着秦琅所指的方向,果然看见阿弟交托给她养的银团蹿了出来,正沿着墙跑,眼看着就要没影了。
“这个小玩意!”
宁姝气得骂了一句,秋千一阵晃荡,宁姝奔了出去。
这鼠太小,若是钻到那个犄角旮旯便很难找到了,若是再跑到外面,被猫猫狗狗给叼走了,阿弟回来不得哭个三天三夜。
八岁时便有一次,阿弟养了个兔子被野狗叼走了,生生哭了好几天,差点没哄好。
如今银团在她这,若是出事了,怕是得对着她哭个三天三夜,宁姝可受不了。
拔腿就去追,甚至不忘拉上秦琅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帮我一起抓……”
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宁姝自己可堵不住银团。
“哎……”
听到宁姝喊他过去帮忙,秦琅也不发愣了,连忙跟了上去。
然事出紧急,宁姝慌乱之下踩上了自己的裙边,眼看着就要往前扑去。
“小心!”
好在秦琅跟在后面跟得及时,从后面攥住了腰一把捞起了宁姝。
眼看着自己离地面越来越近,本以为自己要摔个结结实实,腰间蓦地袭上一只有力的臂弯,将自己生生圈了起来,后背也忽地撞上了一具坚硬又滚烫的躯体,激得宁姝全身都颤了一下。
“放……”
颤着声音,宁姝才说出一个字,就被听到动静匆匆跑来的两个丫头打断了。
“姑娘……”
莺声和燕语像是傻了一般站在那,看着自家姑娘被素来最不喜的秦家二郎圈着腰搂在怀里,前胸贴着后背,再亲密不过。
心中的震惊难以言表,在心里堆积成了山,然出口只有这两个字。
像是受惊的鸟雀,宁姝几乎是从秦琅怀中弹出来的,两只手都不晓得往哪放了。
秦琅也是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两人就好像是被人捉奸了一般。
“刚刚我差点摔倒,秦二郎扶了我一把,就、就这样……”
拢了拢头发,宁姝佯装若无其事地解释道。
莺声和燕语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神色可谓是十分精彩。
“姑娘管那叫扶啊?”
心直口快的燕语忍不住问了出来,让本来就没底气的宁姝愈发羞窘了。
莺声看出自家姑娘扛不住了,推搡了一把燕语道:“少说两句!”
推搡间,又偷偷在其背后掐了一下,燕语这才领会到什么,整个人都陷入一种不可置信中。
“姑娘先前在做什么呢?”
莺声体贴地岔开了话题,出声道。
“我们先前……糟了!”
宁姝被这么一提醒,随即想到了银团,连忙跑到墙根处找。
“银团跑出来了,快将它逮回来……”
两个丫头一听,也是脸色一变去追了。
那可是他她家公子的宝贝,可不能丢了。
正是需要自己表现的时候,秦琅自然不会在旁边冷眼看着,也跟着去了。
好在银团不是个疯的,没有真的跑出去,一直猫在墙角,被秦琅给捏了起来。
宁姝将其捏了过来,装出凶神恶煞的模样,本想吓吓银团,但秦琅却是第一个笑了。
“再笑你就滚。”
凶巴巴地瞪了秦琅一眼,宁姝骂了一句。
莺声回屋看了鼠笼子,一脸了然地提着竹笼出来了。
“怨不得被它逃出来了,竹条被咬断了一根,可怎么是好……”
宁姝将笼子接过来左右看了看,也泛起了愁绪。
这笼子算是坏了,不能在将银团放进去了,但眼下想找匠人再做一个也要时间,这段时间该把这小东西安放在何处是个问题。
“可有小匣子,在上面掏个洞,或许能凑合着用用。”
察觉到有个自己表现的机会,秦琅忙攥住了,言语矜持道。
宁姝一听是这个理,主仆三人就冲进了屋里找匣子,将秦琅晾在了屋外。
女儿家的闺房,秦琅自是不敢大摇大摆地跟进去,只老实在外,一圈又一圈的徘徊。
少顷,主仆三人拎着一个红木匣子出来了,主仆三人脸上皆是无奈,宁姝只好开口道:“那匣子太硬,我们都弄不开口子,你能搭把手吗?”
面对心上人的请求,秦琅哪能拒绝,一脸傻乐地接了过来,连声应着。
掏出自己随身的利刃,秦琅三两下在匣子顶多凿了个容银团进出的洞,将之递给宁姝。
接过匣子,宁姝将银团和匣子给了两个丫头道:“你们两个先进去吧,我有些话要跟秦二郎交代。”
莺声和燕语自是不会多问,带着银团和简陋版鼠笼子进了屋子。
院子里又剩下秦琅和宁姝两人了。
目光落在少年热切的脸上,宁姝语气平和。
“你回去吧。”
很是简单直接的逐客令,秦琅虽理解,但还是有些落寞的。
“哦,就回了……”
乖乖转身,才走了两步,就听到身后少女状似无意地说着什么。
“后日还要去国子监接阿弟,可真烦……”
秦琅耳朵一动,忍不住回头看宁姝,眸中带着几许异样的光彩。
“你……”
才说了个你字,人家就飞快进了屋子,一个眼神都没留给他,好似一切都只是他的臆断。
但秦琅的直觉告诉他,对方是故意的。
可她为何要这般?
想到某种可能,秦琅心脏狂跳,连翻墙都没有先前利索了。
第90章 波谲云诡
皇宫, 乾元殿。
当今天子正有气无力地躺在榻上,面色泛着缠绵病榻才有的青黑,还不时因着头疾哼哼,看起来很是糟糕。
医官在再次进行了一番诊断, 脸上皆是一派愁容, 让守在一旁的皇后与贺兰贵妃看得心烦。
“怎么, 还是没法子?”
郑皇后还没开口,贺兰贵妃便抢在了前面, 让郑皇后身边的侍女听得眉头一皱, 但主子都没说什么,作为侍女, 她更不能肆意开口。
医官惭愧地拱了拱手告罪道:“回皇后与贵妃娘娘,陛下体虚, 气血亏损, 加上过于悲恸, 心绪起伏过大, 诱了老毛病, 不是一时一刻能好的, 臣下等无能,也只能暂缓病情, 后续还要看陛下自己。”
贺兰贵妃闻此,刚要发作几句,就见郑皇后抢在她前头将医官遣走了, 她眼中闪过一丝冷芒。
有郑氏在, 她就算再怎么得宠, 终究只是一个妾。
勉强将汤药喂进去些,正在满屋子人惶惶不安时, 就听见床上一阵咳嗽声传来,如惊雷一般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七郎~”
郑皇后刚有动作,贺兰贵妃便风一般地冲过去,扑在了景宁帝身上,一声七郎满是旁人没有的亲昵。
宫人们都识趣地低了低头,郑皇后脸色如常,只是身形顿了顿,才慢慢凑上去。
“陛下……”
景宁帝看着守在床边的郑皇后和贺兰贵妃,尤其落在贺兰贵妃这个自小青梅竹马的表妹身上时,迷蒙的双眸划过几分晦暗情绪。
转头,看见面色苍白,眼下乌沉沉的妻子,心中不禁想起了生死未卜的长子,心中又是一阵悲痛。
“皇后也累了,回去歇息吧,把身子养好,到时弘儿回来,瞧见你这副样子,定是要心疼的。”
皇后还想说什么,然丈夫拍了拍她的手背,目光温和。
郑皇后不再强撑着,辞了景宁帝,满身疲惫地回去了。
她的儿子还没有找回来,她根本难以入眠,但丈夫说得对,她必须歇息了。
郑皇后走后,医官也被打发了出去,宫人也在陛下的摆手示意下退了出去。
帝王寝殿内,唯有景宁帝和贺兰贵妃二人。
贺兰贵妃不着痕迹地将这副场景收入眼中,心下划过一丝忐忑。
“七郎,你这是……”
作出一副惶恐不安的模样,贺兰贵妃张口道。
景宁帝目光定定地瞧着自己这个宠爱多年的表妹,胸腔中气血忍不住有些翻涌。
“太子的事,与你有没有关系?”
因为虚弱,景宁帝的声音有些无力,但贺兰贵妃还是顺利听到了。
身子飞快地颤了一下,贺兰贵妃很快稳住了心绪,摆出一副无辜又错愕的脸为自己申诉道:“七郎怎能这般怀疑我,我怎会有胆子做这等大逆不道之事,七郎……”
“可弘儿没了,就只有三郎了,你当真清白?”
问出这句话时,景宁帝语调多了几分厉色,也多了几分痛苦。
若是可以,景宁帝也不想去怀疑自己最爱的女人和孩子,可事实就摆在眼前,景宁帝再回避不了了。
垂眸的那一霎,贺兰贵妃眸色闪烁,但抬起头后,仍旧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无辜模样。
“七郎,想当年你还是一个落魄皇子,而我也是个五品小官之女,你说你无心皇位,日后要迎我做七皇子妃,我听了这话,高兴地一夜都没睡着,我就那么一直等着,等你来迎我做你的正妻,可就在我推脱掉父母给我安排的婚事后,听闻的却是你要迎娶郑相千金的消息,你说如果你不争,你便会死,我不想你有事,眼睁睁地看着你娶了郑相之女,看着你的长子诞生,而我因一心系在你身上,只能当个侧妃妾室,这么多年过来,我都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