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贺兰息张口斥责, 一条马鞭仿佛从天而降, 带着凌厉得能划破空气的气势狠狠甩在了贺兰息身上……
贺兰息那蜜罐里泡大的身子, 又成日眠花宿柳的,早就虚浮了, 哪里能经得住这凶悍的马鞭, 当即捂着被抽到的胳膊嚎了起来,那声音, 听得宁姝直呼解气。
“哪个该死的敢袭击本公子!”
惊怒之下,贺兰息额冒冷汗还不忘放狠话, 一张脸本就算不上周正, 这下愈发狰狞丑陋了。
“是爷打得你, 怎么, 不服气?那就打回来……”
通身玄黑的乌曜踏着漫不经心的步伐停在贺兰息面前, 少年语调仿佛掺着腊月的寒冰, 话语听着嚣张又跋扈。
宁姝作为看客,将少年这副混不吝的姿态收入眼中, 第一次领略到了秦琅被外人称为盛京小霸王的风姿。
果然够混够霸道。
也许是感应到了宁姝的目光,秦琅短暂地掩住眸中的凶戾,目光柔柔地望过来, 里面尽是安抚之意。
宁姝怔在了原地, 也忘了说话。
此刻的秦琅很是愧疚, 本想着女眷出门都爱乘牛车,牛车平稳却缓慢, 他策马不消多时便能追上,便抽空又去铺子里拿装饰好的琥珀。
谁承想负责他琥珀的匠人今日有急事不在,徒弟是刚收的,还迷迷瞪瞪的,找了半天才找着那东西在哪,给秦琅气得够呛。
到了家,从戟安那得知人已经走了半个时辰了。
秦琅慌忙策马去追,却还是没在半途追上,且让他看见了这么一桩糟心事。
就算没有元弛那家伙,这贺兰息,他也是厌烦得紧。
看着被贺兰家豪奴包围着的宁家姐弟,听着贺兰息那狗东西的污言秽语,秦琅真想拿长枪扎他个对穿……
但这不是战场上,秦琅不能如此冲动,然痛打一顿还是可以的。
于是乎,那一鞭子用了他十二分的力,直将贺兰息那个棺材板一样的身子抽得嗷嗷叫。
病态苍白的脸因为疼痛显得更白了,贺兰息浑身都在颤抖,偏偏在看见了来人后,他满身的气焰仿佛碰上了一桶冰水,被生生浇灭了。
“秦、秦二?”
“这回我又没招你,你干嘛打我!”
贺兰息辨别出来人,眸中带着几分畏畏缩缩,梗着脖子争辩道。
要问这盛京城他哪家不敢惹,除了久居深宫的皇族,就属这英国公府了。
以姑母给家族带来的权势,就算是郑皇后娘家,贺兰息也不惧,但在秦家上,他早早便跌了跟头,平日里哪里敢惹。
不只是英国公府有长平长公主和战功赫赫的国公爷,更是因为秦二的存在。
贺兰息瑟瑟发抖的模样引起了宁姝的好奇心,她跟阿弟嘀咕道:“这人看起来怎么这么怕秦琅,瞧吓得……”
宁茱看着眼前的一切,也是一头雾水,对着阿姐摇头道:“我也不知,也许是怕再被抽一鞭子……”
宁姝姐弟两人不知道,然有的是看热闹的路人知道,姐弟两的小话被挨着最近的一个年轻妇人听到,嘴碎的妇人立即就上赶子解释了。
“宁姑娘和小公子不是盛京本地的,有所不知,这贺兰家的六公子喜好是个乱的,只要是生得俊俏,莫管是姑娘还是公子,他都不在乎,还是两年前,秦家二郎和他世子兄长那时还在国子监,两位公子的长相姑娘也能瞧见,就不需我多说了,一下就被刚来的贺兰六公子瞧上了,在小巷里就将人堵住了,欲轻薄一二,哪知秦二郎是个武艺好的,将人打得哦,听我三叔家的侄媳妇说,都成猪头了,怕是他亲娘来都认不出……”
在那年轻妇人的絮叨下,宁姝与阿弟总算是知晓了缘由,满脸惊异地在贺兰息与秦琅身上打转,皆是一副开了眼界的模样。
“想不到秦二郎也是过来人……”
宁茱不由叹了口气,宁姝只觉怪异,有种都是姐妹的错觉。
而另一边,听着贺兰息颇为委屈的控诉,秦琅绷着脸翻下了马,鞭子仍执在手中,看得贺兰息更抖了。
想当年,自己不小心招了秦二,被打得鼻青脸肿不说,回头又被秦二到陛下那里告了一状,父亲又将他家法伺候了一顿。
当时他光是养伤就养了几个月,再不敢去招惹秦二那个混不吝了。
可今日,他分明没有招他,怎么上来就被抽了一鞭子,欺人太盛!
好不容易攒起来的怒气待看到秦琅自马上下来后,嗖得一下又没了。
自己那个皇子表弟都挨过他的打,更别提自己了,况且这混不吝又从战场上下来过,贺兰息更不敢惹了。
“我倒宁愿你今日招得是我!”
马鞭一甩,尖锐的破风声响起,贺兰家的奴仆四散开来,不敢上前来。
开玩笑,就这一鞭子都将他们公子抽出了血,他们上去上赶子让人抽?
何况这可是英国公府的秦二郎,听说在战场上一杆长枪能挑死五六个敌军,他们命虽贱,但也不想找死。
秦琅像提溜小鸡仔一样拎着贺兰息的领子将人提溜过来,神色难辨喜怒地说了句。
贺兰息脑子发懵了一会,余光瞥见一旁看好戏的少女,他混沌的脑子好似清明了些。
宁家姑娘……
好似秋狩那日,秦二救的,便是宁家姑娘。
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贺兰息当即就赔礼求饶道:“秦二我错了,我事先没想起来宁家姑娘是你的人,若是知道我是万万不敢招她的,你抽也抽了,就放过我吧!”
贺兰息本就不是什么谨言慎行之人,为了眼下能免顿皮肉之苦,他是什么都敢说的,一张嘴便叫身在漩涡中心的两人哽住了气息。
宁姝呆了一下,下意识抬头看向贺兰息那边,恰好迎上了少年既欣喜又惴惴不安的目光。
胸腔中涌起一股难言的情绪,让宁姝不好意思去看周遭人的反应。
不知该做如何反应,宁姝拿出了自己惯用的那一套,瞪了人一眼便抹开了脸不再瞧他。
秦琅见此,还以为人又生气了,眉头一拧,将贺兰息摔在了地上,厉声斥道:“胡扯什么,爷就是顺路惩恶锄奸,再敢乱说一个字爷让你躺着回去!”
贺兰息不晓得自己又是哪里做错了,明明自己说得都是实话,怎么又不对了。
但形势比人强,贺兰息可不敢跟秦二犟,赔着笑道:“是我说错话了,千万别动气……”
见贺兰息尚且还算识时务,秦琅火气稍微降了那么一丝丝,但事情还是要有个了结,但如何了结还要看宁姝的意思。
晃着手中的鞭子,秦琅偷偷瞧了一眼面色沉静的少女,眼中带着遮遮掩掩的询问。
宁姝对他的目光也算是敏感,当即捕捉到了那丝询问,抿了抿唇,对着刚被奴仆扶起来的贺兰息道:“还请贺兰公子对我和我阿弟赔礼道歉。”
总归还没怎么样,宁姝骂也骂了,倒也不能真的咄咄逼人将人打成猪头抬回去。
毕竟也是一等公爵府,自己倒不好真硬着得罪了,不如这般收尾算了。
反正秦琅那一鞭子瞧着抽得很重,她还蛮解气的。
听着宁姝的决定,秦琅微不可察点了点头,对着贺兰息晃了晃马鞭,冷声道:“听到了吧。”
见秦琅没有要揍他的意思,贺兰息本是松了口气的。
然下一刻听到少女语气冷傲地让他对着她们姐弟赔礼道歉,贺兰息面色不悦。
就算是户部尚书家的千金,与他家一等公爵的门楣相比,也是不够看,他何曾向着除母亲以外的女子低过头,还是个小丫头片子。
祖父是太傅有什么用,没实权不说,待以后姑母当了太后,宁家又算得了什么!
因而,贺兰息第一反应是不愿的。
而这股不愿也被宁姝和秦琅注意到了。
秦琅是个直肠子,见人还敢耍花招,脸一拉就要去收拾一番,然被少女满是戏谑的话阻了。
“贺兰公子若是不愿意,那就别怪我回去让祖父去陛下面前告状……”
少女的话轻飘飘地,但带着十足的威胁力,这立即让贺兰息想起了自己被陛下斥责,回家又被家法伺候的记忆。
“宁姑娘手下留情,我自是愿意的!”
脑子一下就通透了,贺兰息急急忙忙抢话道。
宁姝这才满意一笑,将两手交握于小腹前,笑眯眯地等着人来赔礼。
秦琅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竟生出了几分熟悉,细想一番,他知道了熟悉在哪里。
初来他家时,亲蚕礼那日,他用虫子追着吓她,被舅舅瞧见了,被踹了一脚后,自己道起歉来几乎也是这般模样,甚至比贺兰息还不情不愿。
忆起往事,秦琅心中有些不是滋味,这都是他以前做的混帐事,也正是这些事,让他现在如此辛苦地去弥补。
思绪转了一圈,那边贺兰息已经规规矩矩赔礼完毕,得到了宁家姑娘的准话,不放心,又瞧着秦琅,面上写满了自己可不可以走的询问。
秦琅冷哼了一声,如做善事一般道:“滚吧。”
如蒙大赦,贺兰息连忙带着奴仆回家去了。
此番受辱,他要好好向疼他的姑母诉苦一番。
事态平息,国子监门口的人也渐渐散开了,秦琅看着说小话的姐弟两,忍不住凑过去想搭个话。
经过了贺兰息这个麻烦,姐弟两脸上都是一阵晦气。
“阿姐,我以后还是练练武吧,若不然下回再遇上这种烂人,都保护不了阿姐。”
对于阿弟的话,宁姝心中是欣慰的,但还是本着宽慰的心思道:“没关系的,阿弟长大了就能了。”
就在宁姝还想多说几句时,少年不知何时悄咪咪地凑了过来。
“你阿姐以后有夫婿保护,你练两下还是留着保护你未来的妻子吧。”
存着那等心思,秦琅话语难免别有几番深意,恰好姐弟两都能品出几分。
宁茱绷着脸看秦琅,他知道秦家二郎对阿姐存着心思,要不是这厮三番四次的对她们宁家有恩情,他非要不客气。
但只要阿姐不发话承认他,宁茱都不会接纳他。
于是乎,小少年挡在姐姐面前,绷着小脸对秦琅言谢,丝毫不给他同阿姐说话的机会。
因而,直到宁姝上了车驾,秦琅都没能说上话,他急得像条打转的狗。
但这并不能阻止他,见宁家车驾上路离开,秦琅骑上马,不近不远地跟在宁家车驾后面,权当是安自己的心。
宁姝偶尔掀开车帘子去看,瞧见后面不远不近跟着的人,心里的情绪带动着面上神情,多少沁出了些笑意。
这丝笑意被宁茱正好瞧见了,小少年神色狐疑地问道:“阿姐你在笑什么?”
大局还未定,宁姝可不想将这等隐秘心思表现在阿弟面前,遂敷衍道:“没什么,你看错了。”
宁茱得不到答案,也不纠缠,好不容易休假了,他本也是疲乏的,不过被先前贺兰息那一闹给压下去了。
如今危机一解除,他浑身都放松了下来,疲惫感也涌上心头,渐渐有了困意。
“困了便枕在阿姐身上睡吧,不丢人。”
宁姝言语带着笑,宁茱虽有些不好意思,但也没有坚持什么,靠在宁姝肩上睡了。
国子监到永兴坊的距离很是不短,牛车行得又缓,这是个适合小憩的时候。
秦琅跟了差不多半路的距离,终于有些耐不住了。
策马到了车驾旁,正要说话,就看见车帘也正巧被掀开,少女明眸皓齿的小脸露了出来,让秦琅眼前一亮。
刚要同宁姝说话,少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并对着里面看了一眼,示意秦琅别说话。
秦琅顺着少女的目光往车里看去,了然的同时心里冒着酸水。
尽管那是她阿弟,只是个还未束发的小少年,这般亲昵,也会让他产生羡嫉。
宁姝并非看不见秦琅的反应,心中失笑。
像是为了安抚一般,宁姝朝着秦琅绽开了一个灿烂的笑,像是初春第一枝的迎春,温暖又娇柔。
秦琅被这一笑弄得愣了神,刚反应过来也想还一个笑脸,但奈何宁姝当即撩了帘子,将他的笑挡了回去。
虽有些遗憾,但秦琅此刻心中更多的是兴奋。
这是宁姝第一次这般热情主动地朝他笑,这无异于给了他天大的勇气,让秦琅打算今日就将自己做的琥珀送给她。
怀着这个目的,秦琅一路都满腹期待,眼看着就要抵达宁宅,秦琅又没来由的多了几分紧张。
但大丈夫有所为,看见姐弟两从牛车上下来,秦琅深吸了一口气,翻身下马叫住宁姝。
“等一会,我有事要同你说……”
少年期期艾艾地,看着一点也没有了先前教训贺兰息的风采,倒像是个会受欺负的。
宁姝没有下他的面子,就要过去,然阿弟拽住了她。
“阿姐,你要理他?”
小少年神色严肃,话语也很是庄重。
宁姝嗯了一声,笑吟吟拨开阿弟的手道:“无碍,你先进去吧。”
话虽如此,宁茱还是带着戒心,在门口监视着秦家二郎。
哼,诡计多端的男人!
站定在秦琅跟前,宁姝面色恬静,再不似以前见了他便不耐烦的模样了。
这让秦琅觉得功夫不负有心人这句话当真是至理名言。
“你想说什么事?”
宁姝悠哉游哉地问出口,不着痕迹欣赏着少年窘迫的模样。
她一直都知晓秦琅生得一副好模样,然以前厌烦他,总无意识地忽略,如今看顺眼了,倒忽略不了了。
秦琅不仅遗传了长公主的眼睛,也遗传了长公主那一袭白皙的肤色。
虽然刚从战场上回来时晒黑了不少,但如今也白了回来,衬着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眸,当真是鲜活神气。
不光是眼睛,秦琅面上没有那个长得是不好看的,就连鼻子也是又挺又直,优越地让人羡慕不来。
更别提鼻下那对嫣红饱满的双唇,不似有些男子过于薄,也不似有些过于厚,总之是恰到好处。
看起来很好亲。
脑中如风卷残云一般浮现出这句话,等到宁姝反应过来,一股热流从脚底窜上了天灵盖。
脸不争气地红了,像个烧熟的虾子。
也没听清秦琅说什么,见人递过来一块打磨成水滴形状的金黄璀璨的琥珀配饰,里面嵌着一朵宁姝没有见过的白色小花,无论是那朵花还是那块温润的琥珀,都让宁姝觉得十分的惊艳。
“这是……”
宁姝刚要开口问两句,就见秦琅将琥珀飞一般的塞进了自己手里,扭头便翻上了马,头也不回地走了。
像是怕宁姝将东西还给他似的。
错愕地望着少年远去的身影,宁姝握住了那块琥珀,只觉润到了心田。
回到门口,宁茱眼神如刀地看着阿姐手中的琥珀道:“阿姐,你接他的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