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奶团子是那么可爱,自小便没了母亲, 但还是那么懂事。
从小就承受起一国储君的重担,事事严于律己, 到头来却竹篮打水一场空,被最敬重的皇父猜忌,被血脉相连的兄弟们联合逼迫。
思及此, 云卿软下去的心,又慢慢变得冷硬起来。
她告诫铜镜中的那个女人:帝王君心难测,不能因一时的好言好语, 就忘记他是谁,他将来会变得多么猜忌与残忍。
他高兴了可以配她提前守岁,不高兴了也可以随随便便说出“摘了整个浣衣局的脑袋”之语。
温言软语背后, 何尝不是一座攻心为上的囚笼?叫她一步步放弃离宫的打算。
拨开云雾后,云卿打定主意, 熄灭烛火,和衣入睡。
……
大年三十, 天还没亮,各宫都早早筹备起来。
大红灯笼高高挂,对联福字贴了宫殿正门又贴了屋内房门,整个紫禁城,都笼罩在一片喜气洋洋的新年氛围当中。
云卿也是早早到瑞景轩候着。
小奶团子即便再懂事,也只是五岁大的孩童,冬日难免贪睡。
然而今日众人要随康熙帝前往奉先殿祭拜先祖,着装举止皆是马虎不得,故而得早些起来收拾。
小禄子在一旁低声唤了两回,都被胤礽不耐地挥斥开了,只得求助地看向云卿。
云卿笑道:“今儿天冷,奴婢这手也是冰冷冰冷的呢。”
边说着,边就要将手伸进被窝里去……
“好云卿,孤这便起就是了。”
小奶团子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实在是上次一边被挠痒痒还一边被冰得透心凉的酸爽,过于印象深刻了些。
赶忙迷迷瞪瞪就做了起来,眼睛都未睁开,嘴巴先求饶。
云卿被他逗笑:“殿下要起了么,那便开始穿戴吧。”
边说着,边双手将正式的四爪金蟒冕服拖过来,细致地帮他穿戴好。
而后一应收拾妥当,和小禄子一起陪同他,前往奉先殿。
奉先殿内,一身明黄色金龙冕服的康熙帝位居队首,而后便是胤礽等三位皇子,之后才是孝庄太皇太后、皇太后,以及佟贵妃为首的一应妃嫔们。
在司礼监的唱贺词声中,祭拜井然有序地进行着。
众人随着康熙帝,面朝爱新觉罗列祖列宗的牌位,手执粗厚的硕长皇香,四次鞠躬叩拜,气氛肃穆庄严。
云卿随着一众宫人站在奉献殿门外的两侧,整齐排开。因着她是乾清宫的人,所以站得比较靠前。
从她的位置,隔着一道道两人成行的众位妃嫔,隐约能瞧见最前面之前的背影,明黄身形高大魁梧,岿然而立,帝王威仪浑然天成。
也是在此刻,云卿再一次深刻意识到,两人之间隔着天然的屏障,哪怕昨晚还曾肌肤相亲。
悬殊的地位,注定让她不可能与他推心置腹。
午间家宴,照例摆在了慈宁宫。
因着是年三十,今日除了各宫主位娘娘,像乌雅氏这种有恩宠的低位小主也列席在座。
四百多道佳肴美食,由鱼贯而入的御膳房太监们托着,如流水般一茬接着一茬的更迭。
云卿陪着胤礽坐在下手用餐,耳边是一个接着一个嫔妃上前作新春祝贺词。
恢弘壮大家宴场面,再一次警醒着云卿,那个有着真切的七情六欲的男人,同样也坐拥着前朝后宫。
她庆幸没有因为一时的心软,就改变原定的计划。
是以当察觉到康熙帝透过来的目光时,云卿未作任何回应,只是守着宫女该有的本分,一心一意给胤礽布菜。
康熙帝原本挂着浅笑的眸光,略有低沉。
褪去昨晚的浓情蜜意,她在人前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清冷疏离模样。
满心满眼都是胤礽,察觉到他想吃鱼脍,就有条不紊地夹了一块到白玉印花圆碟中,细致地用筷箸挑去鱼刺,才又放到胤礽手办的碟子里。
大抵是又轻声叮嘱他吃慢些,小奶团子也是忍不住翘起嘴角,悄悄点了点头。而后又不知说了什么,惹得她也是唇角溢笑,眉眼温柔。
自始至终,两人旁若无人,氛围温馨而和谐,好似根本就容不得第三人……
“万岁爷,这是第四筷了。”耳边传来梁九功的小声提点。
为防止有心之人在皇帝的饮食中动手脚,祖宗定下规定,皇帝每道菜最多只夹三箸,以让外人不辨吃食喜好。
康熙帝手上动作一顿,不动声色收回筷子,仰头兀自饮尽一杯酒。
众人正在看教坊司新排练的飞天羽衣舞,舞女站在大鼓之上婀娜而动,都被吸引去了注意力。
但这么一点小动作,没能逃过坐得较近的孝庄太皇太后。
她今日本也有意打量云卿,发觉一举一动皆是在尽心服侍胤礽这个小主子,丝毫不曾有越矩之处。
反倒是康熙帝时不时往那边扫上一眼,热切的意味,比照之前更重。
孝庄太皇太后皱了皱眉,鉴于正是热闹的年节家宴,倒底一时半会的没有多说什么。
……
晌午过后,趁着阳光正足,重头戏“冰嬉”便来了。
不似祭祖和家宴那般注重仪制,下午的活动要更自由随意些,众人皆是各自回宫换了身轻简暖和的行头,稍作修整,才开始三三两两揣着手炉,来到御花园。
冰嬉,便是在御花园内,结了厚重冰层的千鲤池上举办。
千鲤池对面是浮碧亭,一应桌席和碳盆,已按照位分早早准备妥当。
待云卿陪胤礽一同来到浮碧亭时,乌雅氏等几个低位小主正在有说有笑。
众人互相见礼。
胤礽与乌雅氏她们不是很熟稔,端坐在亭子里没什么意思,遂招呼小禄子陪他到池塘边观看,冰面下的红黄绿色锦鲤。
云卿本也要陪同,胤礽体谅冬日里寒意重:“云卿,你就留在里面烤火吧,孤去去便回。”
“也行,奴婢在这亭子内瞧着太子殿下。”
身边烤着炭火,云卿心里也跟着一暖,又叮嘱小禄子:“谙达务必帮殿下照看好脚下,这几日准备冰嬉,千鲤池旁难免结冰易摔滑。”
小禄子笑道:“放心吧,省得的。”
“太子殿下对云卿姑娘也是十分看中呢。”胤礽走后,乌雅氏竟是主动与云卿搭话,“想必平日里给的赏赐定是少不了。”
“嗯,太子殿下仁爱,对身边的人都很好。”
瞧着乌雅氏喜笑颜开的模样,云卿直觉这人又要生事。
宫嫔问话,宫女是必然要答的,遂言简意赅地回复道。
但这不妨碍乌雅氏继续自说自话:“是啊,太子殿下仁爱,万岁爷甚是爱重。听闻前段日子,南边进贡的新鲜石榴,万岁爷留下三颗,两颗都赏赐给了太子殿下。”
“嫔妾也听闻了此事,这次上贡的石榴稀少珍贵,即便是各宫主位娘娘也只得了一颗。”有个答应附和着恭维道:“可见太子殿下聪慧懂事,万岁爷真真是喜欢到心坎上了。”
“说到各宫主位娘娘分得了一颗石榴,我就不得不赞誉咱们贵妃娘娘,”承乾宫里的一位礼贵人,也搭话道:“贵妃娘娘贤德,思及乌雅常在怀着身孕,便将承乾宫那分得的唯一一颗石榴,赏赐给乌雅常在了。”
其余人听完,亦是附和着赞誉,望着乌雅氏的眼神都羡慕不已。
话谈及此,乌雅氏一边谦逊地说要日后好好侍奉佟贵妃,一边得意地看向云卿。
太子殿下再看中你又如何,说到底还不是个奴才秧子?
即便是赏赐,也不过是金银首饰那些随处快进到的物件,像进贡的石榴这种稀罕物什,还不是照样得望尘莫及。
云卿对上乌雅氏挑衅的笑,也只是但笑不语。
一来胤礽的确是有意分一个给她,只是知道小奶团子喜好这口,云卿坚持没要。
二来,想到等会即将发生的事,眼下仗着怀孕得赏赐的乌雅氏,在云卿眼里就好似一个跳梁小丑,且让她尽情蹦跶吧。
蹦得越高,摔得越狠。
“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这时,换上明黄常服的康熙帝恰逢款款走进,笑着问道。新年喜气洋洋,他今日心情也是甚佳。
众人讶异,往年万岁爷都是压轴入席,今年为何如此之早?
不作多想,连忙起身见礼。
康熙帝径直坐到主位,“今日不必拘礼,都平身吧。”
“谢万岁爷。”
这些小主中,就数怀着身孕的乌雅氏最得圣心,便主动带头搭话。
“启禀万岁爷,嫔妾正在说前几日南边进贡来的石榴。”
她坐回铺着软垫的座椅上,一手扶着后腰,将孕肚明显挺起几分,嗓音婉转道:“贵妃娘娘贤德,体恤臣妾有孕在身,将如此稀罕物件都赏给臣妾了,臣妾不胜荣幸与感激。”
语气谦逊,但话里话外都昭示着与众不同的荣宠。
康熙帝闻言,眸光一动,“那石榴啊,的确是不多可得的美味。”
说着,他朝云卿所在的方向,意味深长地扫了一眼。
然而云卿,早已悄无声息地转过身,假装在远眺胤礽的动向,实则脸红心跳。
昨夜的那般亲昵,睡醒一觉,多少好了些,倒不至于叫她在外如此失态。
实在是晌午那会回去,她又不知是哪里惹到了这位祖宗,竟是白日里被他强拉着耳鬓厮磨一番。
起初,“朕这会,忽然想尝一尝石榴果的滋味。”
云卿那会没反应过来,只尽心地替他想着法子:“昨夜那颗已剥了皮,想来是吃不得了。奴婢记得太子殿下那里还余有一颗,不若奴婢去为万岁爷取来?”
“不必,眼前便有一颗现成的。朕稍稍剥了皮,也能吃得。”
说着,他一边在她耳边暧昧低语,一边熟练地解着她的衣襟盘扣。
而后湿热的吻,一路向下……
那一刻,云卿才彻底明白,他那句“想尝一尝石榴果的滋味,”倒底指何意。
折腾近半个时辰,云卿又兀自缓了半个时辰,这会才勉强在人前深色如常。
哪成想,乌雅氏偏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云卿死死压抑着怦然的心跳,半晌都不敢回身,总觉得背后有一双滚烫视线,若有若无地撩/拨着她的背脊……
背后,康熙帝视线落在云卿垂在身侧的纤手处,瞧着她无声捏紧帕子、故作镇定的模样,心情顿觉舒爽。
同之前相比,她今日在寝殿里,胆子倒是大了些,还敢躲他了。
可龙床再大,也不过容纳两人陈卧,能有多大地方供她闪躲?
不过躲闪三两下,就被他拽住脚踝,拉到怀里,一亲芳泽。
一如既往的轻涩,易害羞。
到后面禁不住他的攻势,红着眼圈软声求饶的模样,楚楚可怜又动人,偏是惹人犯罪不自知。
人的口味总是容易养刁。
亲眼见过她娇软妩媚的风情,再面对她生人勿进的淡漠模样,总是忍不住想狠狠欺负她,击碎她的所有伪装。
众人眼瞧着云卿未言一词,就能将康熙帝的注意力,从怀有身孕的乌雅氏身上夺走,心中苦涩又嫉妒。
……
“儿臣见过皇阿玛,恭祝皇阿玛新春有福,身体安泰。”
胤礽见康熙帝銮驾亲临,遂叫上小禄子,又回到了浮碧亭来伴驾。
瞧见心爱的儿子,康熙帝脸上笑意更浓:“不必拘礼,且坐下烤烤火。”
“嗻。”
胤礽落座。
而后听闻之前在探讨石榴果的事,小奶团子一双含笑的丹凤眼里,略微露出丝丝迷茫。
他仰头看下身后的云卿,抿了抿嘴,故意表现出不大赞同的意味:“云卿,你不是同孤说,女儿家都吃不得石榴吗?那为何乌雅小主吃得?”
被当众拆穿骗小孩子的谎话,云卿更囧了,小声商量:“殿下,咱们回去再详说此事,可好?”
小奶团子不依,“你若答应将剩余的那颗收下,孤就勉强考虑一下你的提议。”
“都依殿下的便是。”
云卿争不过他,只得应下。并仔细地拿出帕子,给他擦去肩头因着寒意遇暖、化开的水汽。
美人笑意温柔,少年笑容活泼生趣,凑在一起亲昵交谈的模样,赏心悦目。
这两个都是他可心的人,康熙帝目光不自觉久久驻足。
而其余小主听到这番交谈,不由瞧向了乌雅氏。
云卿得赏,却首先想着主子。而乌雅氏则是心安理得收下,只计较自己的口腹之欲,还拿出来显摆。
两厢对比,立见高下。
也难怪长相皆是上乘,却是卫氏能一再入圣心。
乌雅氏顿时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她诧异地瞧着这一对主仆,不敢相信胤礽竟能对云卿如此偏爱。
这个卫氏倒底是有何妖媚手段,竟然将父子俩的心都拿捏住了。大的宠她一再破例,小的也是如此想着她,当真是个不省心的贱蹄子!
不过在这后宫,色衰而爱驰,唯有母凭子贵。仗着美色得宠不过是一时的,能诞下皇嗣的才是真本事!
“太子殿下这顶礼帽着实精致,远远瞧着就灵气十足。这位绣娘定是个心灵手巧的。”
眼见气氛凝重,承乾宫的那个礼贵人,打着想和乌雅氏交好的意思,主动转移话题,笑意频频地夸赞道。
恰是康熙帝在场,赞美得圣心的太子殿下,她自己也能搏一份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