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众人目光纷纷转向胤礽戴的帽子。
这圆顶礼帽周围是用火狐皮毛堆叠而成,暗红色皮毛很是喜庆应景,在耳边处还特意加厚了一层,用于防风。上面各贴有亮金色的四爪金蟒布片,立体生动。
原本相貌就可人出挑的小奶团子,戴上这顶帽子后,越发显得粉雕玉琢,灵性聪颖。
康熙帝爱屋及乌,赏脸回应着礼贵人:“嗯,的确不错。”
礼贵人不怎么得宠,原本也没报多大希望,眼下欢喜地喜不自持。
其余小主也不怎么得宠,见状,赶忙有样学样地纷纷夸赞起来。
听到大伙喜欢他的帽子,胤礽也甚是欢悦:“孤也很喜欢这顶帽子。”他笑着看向身侧的云卿,“这位绣娘的确心灵手巧。”
至此,众人才晓得,这顶帽子竟是云卿亲手缝制而成。
热络的气氛,一下子就凝滞了几分。
本就嫉妒云卿得圣心,眼下再是没有当着康熙帝的面,白白给她抬轿的理儿。
礼贵人偷鸡不成蚀把米,脸色更是青一阵白一阵的。
真是个下贱的东西,一辈子当奴才的命,只配做这种伺候的庶务!
然而没想到的是,康熙帝的面色也变得不虞。
他丹凤眼微眯,瞧了瞧那定别出心裁、一看就花了很多心思的帽子,再瞧了瞧别出心裁、花了很多心思的女人,顿觉午间的“石榴果”也不那么香了。
康熙帝似笑非笑:“是啊,这位绣娘是个心灵手巧的。”
夸赞的话语,不善的语气。
云卿顿觉后颈一凉。
按理说被康熙帝当众夸奖,是需要谢恩的,但那无异于火上浇油。
她默默垂下眼帘,象征性往胤礽杯子里添些热茶,假意忙活着。
而乌雅氏看着两人之间的眉眼官司,更是气得银牙碎咬,即便将人撕碎了都不觉为过。
但转眼一想到佟贵妃接下来的安排,心里就平复多了。
乌雅氏勾唇:卫云卿,今日万岁爷也不会护着你了。
……
很快,佟贵妃和僖妃也搀扶着孝庄太皇太后、皇太后乘撵而来,宜嫔等人也在稍后,相继落座。
随着康熙帝一声令下,冰嬉活动正式开始。
“咚咚咚”的鼓声顿时响彻半空,两排劲装的侍卫,齐刷刷列队上冰。他们一排是红色装束,一排是黄色装束,每排六人,皆是手持带着回旋的木棍榜。
待领头人将拳头大小的藤球抛至半空,激烈的角逐盛况瞬间拉开序幕,两队人你争我夺,纷纷合力设计,将那藤球往对方的吊环里抛去……
战况愈演愈烈,浮碧亭的人也看得惊心动魄,纷纷为自己看好的队伍捏把汗。
比赛开始前,由康熙帝作主,给红黄两队的参赛侍卫设了比赛彩头。
而后气氛活络,孝庄太皇太后也出面作主,给押宝的各位后宫妃嫔设置了彩头。
故而这场比赛,众人一边观赏一边也参与其中,看得都格外投入。
冰嬉又称冰戏,早在明朝就有了。到了大清,更是花样辈出,大为盛行。由东北到关内,在民间广为流传,亦有“国俗”的美誉。
它既是一项既是娱乐活动,也是军事操练。
故而在一场酣畅热血的藤球比赛结束后,又转而有婀娜多姿的舞姬,身着翩跹精美的舞裙,脚踩特制的冰靴,来到冰面上翩跹起舞,美丽冻人。
琴声随之婉转悠扬而起,悦耳怡人。
孝庄太皇太后不由慈笑赞叹:“贵妃这次准备的冰嬉,着实有趣,可见是花了不少心思的。”
康熙帝龙心大悦,也是微微颔首:“爱妃有心了。”
“太皇太后和万岁爷谬赞了。臣妾就是想着,往年都是请戏班子进宫来唱戏唱曲的,难免老套疲倦,今年索性准备些与众不同的。”
佟贵妃口吻谦逊,眉梢掩饰不住的飞扬。
一身华美的狐裘披在身上,即便天冷,说起假话来也不打结巴。
这主意,原本是宜嫔说与她的。
当时宜嫔说自己来操持,结果佟贵妃觉得此事能讨康熙帝和孝庄太皇太后的欢心,应是强行占为己有。
殊不知,这本就是云卿和宜嫔给她下的套。
浮碧亭内,原本坐得隔着好几个人远的云卿和宜嫔,不约而同勾起唇角,心照不宣地笑了。
在佟贵妃准备的冰嬉活动中,自己宫里的乌雅常在小产丢了皇嗣,不用想也够她喝上一壶的!
忽然这时,有个小太监匆匆跑到佟贵妃身侧,禀告着什么。
佟贵妃脸色顿时一沉:“此等小事也值得过来搅扰?从本宫的份例里取些送过去便是。”
佟贵妃声音不大,但架不住她座位靠前,上首便是孝庄太皇太后和康熙帝,事情很快被众人察觉。
康熙帝扫过去一眼,“出了何事?”
“只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都是这奴才不懂事,搅扰了万岁爷的雅兴,着实该罚。”
佟贵妃一边嘴上应承着,一边似有顾虑地望向了云卿所在的方向。
康熙帝不是很待见佟贵妃这种口是心非的举动,“既是小事,那就晚些时候再作处置。”
他蹙眉瞧了眼那小太监,“此等场合也敢来叨扰,没规没矩,拉去打二十板子。”
“等等。”
孝庄太皇太后亦是察觉到佟贵妃的有意遮拦,她也看不惯佟贵妃这幅小家子气的做派。
但事关云卿,她便不得不防:“且据实说来,是不是小事,哀家与皇帝自会禀公决断。”
“这……”佟贵妃状似为难地望向康熙帝,“此事,事关云卿姑娘。嫔妾本想据实查证后,再行向太皇太后和万岁爷禀告。”
一听事关卫氏,所有人的目光皆是朝云卿瞧了过去。
幸灾乐祸的,隔岸观火的,面露有色的,表情纷乱。
云卿被当众点名,自然也要站出来。
她跪到御前不远处,略略抬眸看了眼那小太监,而后神色从容道:“奴婢不知做错何时,一切全凭万岁爷做主。”
心里问心无愧,背脊笔挺如竹。
第39章 云卿沉入水底
康熙帝原本寒沉下去的眉眼间, 隐隐浮现出一股暖意。
那夜与她说开后,倒底是有几分用处,如今也知道主动请他做主了。
而后康熙帝转向小太监, 眉眼再度变得冷凛:“说吧。若有一句假话, 朕就割了你舌头。”
小太监吓得猝然一抖,下意识看向佟贵妃。
“你瞧本宫作甚?”
佟贵妃登即瞪了眼小太监,厉声厉色:“你且将事情一五一十说来,不得有一丝一毫的隐瞒, 否则本宫也绝不饶你!”
“启禀万岁爷,奴才在内务府统管炭火,今日为各宫分派炭火时,发现独独少了和静公主宫里的红罗炭份例。”
小太监跪在地上, 两重威压之下,吓得额头直冒冷汗, 战战兢兢地回禀道。
和静公主今年不过四岁,还听不懂其中的关窍,奶声奶气地问:“为何独独少了本公主的那份?”
生母兆佳氏, 布贵人立即脸色大变,捂住和静公主的嘴,恭顺道:“三公主年幼, 此事还请万岁爷做主。”
布贵人不得宠,即便诞下公主也只得了一个贵人的位分。这些年在宫里皆是谨小慎微,一听此事牵扯御前红人卫氏, 即便是自己女儿受了委屈,也不敢哭诉。
看着她这不争气的样, 佟贵妃鄙夷地横了一眼,不再指望着她。
“是啊, 你且说说,为何独独少了三公主的份例?”佟贵妃逼着小太监继续往下交代,意有所指:“此事又为何会和云卿姑娘扯上关系?”
“回贵妃娘娘的话,份例是前两日就分派好的,已在陆续往各宫去遣送了。”小太监打着颤道:“今日奴才本想给和静公主送份例,才得知这份例,昨日被乾清宫的云卿姑娘给领走了。”
事情说到这,众人都听了个七七八八。
大意就是这卫氏恃宠生娇,胆敢跟三公主抢份例!
至于为何“独独”少了三公主的份例,这用词也是巧妙。
因为宫里,除了康熙帝、孝庄太皇太后、皇太后,就只有主位以上的娘娘们可以分得红罗炭,再有就是皇子和公主。
如今康熙帝有三子三女,大阿哥有惠嫔撑腰,三阿哥和二公主有荣嫔撑腰,大公主虽非亲生,但背后亦有亲生父亲恭亲王撑腰。
数落下来,就只有不受宠的布贵人,所出的三公主最好拿捏。依着布贵人谨小慎微的样子,即便知道了也不敢吭声。
一时间,嫔妃们看向云卿的目光,都变得不善。
她们这些伺候过万岁爷、当主子的都不曾享用,她卫氏一个狐媚邀宠的奴才也配?!
眼见云卿已激起众怒,乌雅氏借机出声:“嫔妾倒觉得此事有蹊跷,说不准是云卿姑娘一时不察,领错了炭火也说不定。”
按理说在这种盛大场合,低位小主是没资格主动搭话的。就比如布贵人,也是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但乌雅氏如今有孕在身上,自然今时不同往日。且看似是替云卿说话,大气地不计较之前两人的过结,越发被康熙帝等人高看一眼。
实则,正好给了小太监继续往下说的机会,彻底断了云卿替自己辩解的后路。
小太监:“回乌雅常在的话,这红罗炭和黑炭,从外观一眼便能辨识出来。”
闻言,嫔妃们的神色更是有趣了。
这可是明知故犯,罪加一等啊!
众人越气,佟贵妃越是假意帮云卿开脱:“云卿姑娘一向守规矩,此事全凭这管事的一面之词,没得物证,也算不得真。”
云卿住在乾清宫,若是想去乾清宫找物证,自然得经过康熙帝首肯。
嫔妃们皆是看向坐在上首的康熙帝,还有孝庄太皇太后,虽是一字未提,但目光中皆是期盼着找到证据,严惩云卿。
只要证据确凿,万岁爷也不能公然包庇,否则难以服众。
孝庄太皇太后未急着发话,想看看身侧的康熙帝会作何反应。
康熙帝沉着脸,觑了一眼佟贵妃:“搜查天子重地,你配吗?”
黑沉的丹凤眼,浓重锐利且带有威压,“不若朕这皇位,也换你来做!”
他忽地“砰”然拍案,吓得佟贵妃当即双脚一软,从椅子上栽滑下来:“万岁爷息怒,嫔妾绝无此意,万岁爷息怒呀。”
其余一众妃嫔,此前的所有不切实际幻想,在帝王的怒意之下,皆是顷刻间烟消云散。
她们亦是纷纷跪下来,一边战战兢兢道“还请万岁爷息怒”,一边对云卿的敬畏之心更深一层。
万岁爷不加搜证,就公然袒护。这颗眼中钉,就是扎得再深,恐怕也是拔不得了。
“行啦,都起来吧。”
孝庄太皇太后这时发了话,“贵妃此事处理不够妥当,罚俸一年,以儆效尤。”她继而话锋一转:“但三公主乃皇家血脉,即便年纪小,也不允许被他人欺辱了去!”
她语气凌然,目光犀利地看向云卿:“卫氏,你来说,可有此事?”
“回太皇太后的话,奴婢昨日的确从内务府领到了红罗炭。”
主子们说话,宫女不得擅自插嘴。云卿此刻被孝庄太皇太后点了名,这才恭敬开口道。
她这话一出口,众人皆是哗然。
本以为她会替自己辩解,怎的还主动认下罪过?
莫非是觉得万岁爷能护她周全,竟连太皇太后也不放在眼里了?
佟贵妃和乌雅氏等承乾宫的人则暗自窃喜,卫氏如此狂妄自大,太皇太后这次绝不会再容得了她!
布贵人看向云卿,敢怒不敢言,只期盼太皇太后会为三公主做主。
僖妃和惠嫔则是作壁上观,只待坐收渔翁之利。
荣嫔则诧异地看向云卿,她自认为云卿不是如此仗势欺人之辈。
康熙帝也诧异地看向她,但见她面容平静,心里也跟着平静下来,“领到红罗炭,然后呢?”
语气不似两人亲昵时的温柔,但比照对佟贵妃的凌厉口吻,于涉嫌的云卿来说,已然天恩。
尤其一句“然后呢”,从侧面透露出他的信任,相信此事另有隐情,而非直接盖棺定论地判罪于她。
云卿的心湖,再一次泛起道道涟漪。
虽然料到他会护她一二,但没想到他会在她解释之前,就选择相信。
虎毒尚且不食子,佟贵妃等人就是抓住这点,才将此事与最不受宠的静和三公主牵连在一起。
可一想等会要发生的事……
不,她不能再左右摇摆!
“回万岁爷的话,此事的确另有隐情。”
云卿打定主意后,从容说道:“奴婢昨日去内务府,管事外出给各宫送份例,奴婢便按照份例自己领了一筐黑碳。回到住处才发现,黑炭下面竟是大块大块的红罗炭。”
“想着是管事年底庶务繁忙,没留意到,奴婢就立即回内务府换取黑炭。结果奴婢等了近一个时辰,眼见天黑下钥管事也未回,这才重新回到乾清宫,想着过完年节再去重新换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