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常森等人兵分三路前去求救请太医, 但全部扑了空。
早在前两日,孝庄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就低调出宫,前往城外的寺庙祈福还愿。
而今日康熙帝下了早朝, 到尚书房考察三位阿哥近日功课。大阿哥这几日进步如有神助, 应他请求,康熙帝临时决定带三位阿哥一起前往城北的皇家马场,学习马术。
康熙帝出宫不久,宜嫔和荣嫔就被僖妃一同掬在延禧宫, 请平安脉,吃茶歇。
僖妃一如既往的言笑晏晏:“约莫也就一个时辰,这点子功夫姐妹们总归是有的吧。”
殊不知,临近鬼门关的产妇, 一个时辰流血不止,足矣一尸两命!
柳常森等人几经跪求, 延禧宫的守门太监恍若未闻,朱红色宫殿大门如一座难以跨越的山,矗立在他们面前, 关得严丝合缝。
然而云卿命不该绝!
就在柳常森等人急得抓心挠肺时,一袭红衣的索绰娅如天神般降临!
索绰娅前几个月回蒙古科尔沁省亲,带了好多家乡特产回来, 今日回宫本意是拿给孝庄太皇太后、皇太后、康熙帝、云卿等人品尝。
到了慈宁宫才得知,两位老祖宗不在宫里。
顺道前往乾清宫,康熙帝也不在宫里。
正准备去闻水汀, 就与柳常森留下来的眼线撞个正着,那小太监连滚带爬地上前求救:“格格, 快救救我们良小主吧,她快死了!”
索绰娅大惊失色, 简单得知前因后果,一刻不再耽搁,直奔延禧宫。
“来人,把这个门给我砸开!”
眼见柳常森等人被挡在门外这么久,索绰娅就气不打一出来,二话不说就指挥着侍卫和柳常森等人,“任何后果,本格格一力承担,砸!”
“嗻!”
索绰娅一声令下,底下的人不再顾及僖妃身份尊贵,三下五除二,就将朱红大门砸得稀巴烂。
这回守门太监活过来了,匆匆上前阻拦,转瞬就被索绰娅的蒙古守卫一巴掌拍飞!
而柳常森等人瞅准机会,一窝蜂往正殿里闯,推开迎面而来的宫女,跪到宜嫔和荣嫔面前。
灰头土脸地哭求:“娘娘,快救救我家小主吧,她早产啦!”
“什么?!”
宜嫔和荣嫔二人大惊失色,登即起身,连忙催促太医全部赶往闻水汀。
“快,赶紧的!”
“今日良贵人若是有个好歹,你们整个太医院都得跟着陪葬!”
宜嫔先一步随着太医赶往闻水汀,荣嫔执掌着六宫大权,落后一步,留下一个闻水汀的小太监询问前因后果:“万岁爷呢?乾清宫那边可通知了?”
“万岁爷不在宫里,老祖宗也不在宫里,你们也都被掬在这,延禧宫大门怎么敲都敲不开,这个毒妇当真好算计!”
索绰娅一进屋,不由分说,扬手一巴掌狠狠甩在僖妃脸上,“我师父今日若有个差池,我定然跟你没完!”
“放肆!僖妃娘娘也是你能动的?”
僖妃身边的宫女义愤填膺上前,抬手就要教训索绰娅。
索绰娅却是一把就攥住那宫女的手,抬脚踹飞。
她盛气凌然道:“我倒是要看看,是她钮祜禄氏出身贵气,还是我蒙古科尔沁的上万骑兵硬气!”
话毕,抽出身后的马鞭,“啪啪啪”将屋内的摆设抽得稀巴烂,转身扬长而去。
其余嫔妃惊吓连连“啊——”
僖妃捂着火辣辣的脸,双眸微眯,紧紧盯着索绰娅的背影。
千算万算,竟是把她给漏了。
果然自古帝王最擅驾驭之术,早在让卫氏给索绰娅当师父时,万岁爷打量着的就是有朝一日,蒙古铁骑能给卫氏撑腰吧!
他为了那个女人,当真好算计啊!
荣嫔瞧着原本华贵非凡的寝宫,转而变一片狼藉,再瞧瞧肿起半边脸的僖妃,皱眉叹了口气:自作孽,不可活啊!
而后也匆匆赶往闻水汀。
……
闻水汀
太医迟迟未到,云卿体内的血液一点点流逝,活着的希望也一点点渺茫。
甚至在产婆等人眼中,她自己已然放弃求生。
大量记忆翻滚而来,云卿的注意力被一点点淹没。
尤其与康熙帝的点点滴滴,他对她温暖呵护,他对她冰冷强迫,如冰火两重天般裹挟着她本就残缺不全的灵魂,重重刺痛,遍体鳞伤。
因为毫无防备。
她原是无比期待恢复记忆,期待一番花前月下的美好。虽比不得老夫老妻的如胶似漆,但与君初相识的日子定也朦胧暧昧。
殊不知,迎接她的是一道又一道谎言。
云卿渐渐闭上眼,无力地闭上眼,长睫低垂。
“小主,您别睡啊!”
几个产婆在接生的同时,又是给云卿掉参汤,又是按摩掐虎口,不住地唤她:
“是啊,小主,您千万别睡啊!”
“小主……”
“太医!”
“太医来啦!”
随着一声惊喜高呼,笼罩着死亡气息的产房,重新迎来希望!
几个产婆深知,这位贵人主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自己也甭想好活。
如今太医来了,大伙连忙请太医进入寝宫,全力配合医治。
怎奈,云卿已然陷入昏迷,喂汤药,针灸……皆是无济于事。
宜嫔和荣嫔两人也轮番呼唤着云卿,可她似乎完全放弃了求生的念想。
幸好太医院里有能人,先将云卿的生产大出血给止住了。
但胎儿依旧在母体内,随着云卿昏迷得越久,母子两人的生命越垂危。
眼看大半个时辰消逝,众人脸上阴霾越发浓重。
千钧一发之际,在马场上接到荣嫔消息的康熙帝,快马加鞭,扬尘赶回!
他一身玄衣骑装,昂首驾驭一匹白色千里驹,伴着高亢的嘶鸣,从宫门口一路飞驰至闻水汀,将帽子随意扔给旁人,直奔产房。
有人小心翼翼劝阻:“万岁爷,产房污浊不吉利,您不宜……”
“滚开。”
康熙帝抬脚踹中那人心窝子,大步流星,行至沉水香木的雕花大床前,“卿卿……”
眼瞧着早上还明媚可人的心尖宠,这会小脸苍白无血色,满头长发全然被汗水浸湿,人也昏迷多时,康熙帝脸色蓦然一变,呼吸似有瞬间停滞。
“卿卿,卿卿你醒醒。”
杀人都不带眨眼的康熙帝,缓缓坐到床头,握着云卿的手,不自觉颤抖着:“朕回来了,凡事朕都给你做主……”
他声音温柔如清风。
起初声音高亢,担心声量太大会惊到她,转而低沉。
又唯恐说话声太小,她会听不见,不断地调整着音量。
然而床上羸弱的小人,始终双眼紧闭,浑身都包裹着沉沉死寂。
康熙帝眉宇皱作“川”字,转身质问跪满一地的太医:“有谁能回答朕,人何时能醒?”
他周身骤然冷得吓人,温柔夫君与凌厉帝王的角色,无缝切换。
这一瞬,整间屋子的空气恨不得都跟着凝成冰霜。
“……回回万岁爷,奴才等已然尽力,接下来就得看良小主自己是否还……还有求生意志了。”
为首的太医,哆哆嗦嗦地拱手说道,额头大汗直冒,擦都擦不完。
“朕养你们有何用!”
康熙帝浓黑的丹凤眼微眯,锐利视线显露出杀意,吓得众人纷纷跪呼“万岁爷息怒。”
考量到云卿危在旦夕,还用得着他们,康熙帝勉强作罢:“都给朕滚出去,再想对策,她今日若有差池,你们脑袋都甭想要了!”
“嗻。”
“嗻。”
“嗻……”
太医们如蒙大赦,顾不得收拾,就胡噜圆地抱着药箱推搡着出门去。
……
“卿卿,卫瀛平安无事,那些消息都是谣传。”
“快些醒过来吧,好不好,你不要朕了吗?连咱们的孩子也不管了?”
“索绰娅回来了,宜嫔荣嫔也在,大伙都在陪着你,睁眼瞧瞧……”
康熙帝握着云卿的手,不自觉加重力道。放在脸颊处,轻轻地蹭着。
上一瞬还扬言要摘掉所有太医脑袋的男人,这会和声细语,似乎疾风骤雨已过去。
但指尖轻抖,泄露着他的慌乱无措。
动作小心再小心,像是手上捧着一个稀世珍宝。
宜嫔、荣嫔等人瞧在眼里,苦涩在心间。
这哪里是帝王恩宠,分明就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拳拳爱意。
抛开身份地位,单纯是有情人的眷恋与珍视……
“醒了。”
产婆躬身在旁给云卿按摩着肚子,留意到云卿忽然微颤了下手指。
原本大气都不敢出一下的她,赶忙小声提醒:“小主的手指动了。”
屋里的人皆是为之一震!
“卿卿,卿卿……”
康熙帝握着云卿的手,愈加握紧几分,再度一声又一声地呼唤着她的名字,温柔且富有耐心。
随着一声声熟悉呼唤,云卿沉重眼皮,缓缓睁开,男人忧急神色瞬时映入眼帘。
因着骑马戴帽子的缘故,他发髻微微散乱,衣服也少有灰屑,风尘仆仆的模样,与他往日养尊处优、纤尘不染的模样完全不符。
他丝毫不曾在意,一双丹凤眼里倒映的,全是她的身形。
“醒了就好。”
男人绷紧的唇角,转而绽放出一抹喜悦弧度,好似夏花绚丽绽放。
他嗓音恢复一惯的从容威严:“去短些参汤来。原来负责什么这会继续负责什么,都别杵在这了。”
满屋子的人忙听令动起来,却也都轻手轻脚,生怕惊扰到贵人。
“饿不饿?炉子上给你煨了鸡汤肉丝面。”
男人复而转过脸,一边细心地用帕子给她擦拭掉鬓角的汗珠,一边又温和悦耳地询问道。
眸光也软下来,黑沉沉的一汪冰寒深海,为她翻涌出独有的热浪。
一如失忆后这几个月,体贴细致。
一如他曾承诺的,会对她越来越好。
可就是这个男人,生生骗了她好久。
如今,他还想继续骗下去,骗她为他生下孩子!
“我恢复记忆了。”
云卿心绪复杂地打断男人的絮絮关切之语,颤唇无力道。
“您将嫔妾,骗得好惨呐……”
若他没有这般好,她尚能气势强硬地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指责他,可偏偏……
惋惜与悲伤交织,矛盾的情绪一股脑叫嚣涌上来,刺激着她的眼眶酸涩。
热泪,顺着眼角滑落。
康熙帝先是怔住,转而便想通什么,震惊挑起眼梢,“所以你便要丢下朕,带着孩子一同赴死?”
他攥着她的手越发用力,愤怒也后怕,总觉得下一瞬她便会离自己而去。
云卿不忍触碰他受伤神色,悄然闭上眼。
她并非一心求死,而是没了求生的盼头。
当生命里最最仰赖的唯一光亮,顷刻间化作一把雪刃,直刺刺插进心口,“活下去”就显得极度讽刺。
“千错万错都是朕的错,待生完孩子后,咱们再好好说道,可好?”
“孩子是无辜的,他都还没睁眼看看这个世界,你做额娘的当真舍得……”
耳边男人温声依旧,闭着眼,好似又回到昨夜,他为她按摩水肿双腿时的温情缱绻。
云卿饶是闭着眼,也是泪水扑簌簌流下。
她哪里舍得,十月怀胎遭了那么多罪,缝制那么多小衣裳,听了那么多次胎动,选了那么多的名字……
她对这个小家伙充满期待,对一家三口的未来生活充满向往,可谁成想到头来都是一场充斥谎言的骗局!
“你先前说想将孩子养在身侧,”
康熙帝敏锐捕捉到她稍有松动,顺着孩子这茬,不惜一切代价挽留着她:“朕应下了。只要你平安诞下孩子,不论男女,都允你养在身侧。”
这话一出,饶是产婆都目瞪口呆。
这意思是,即便是阿哥,也让良小主养在身侧?!
早早母子分离的宜嫔和荣嫔,对视一眼,更是看见对方眼中的震惊。
万岁爷,竟是给云卿开出这等特例?
云卿亦是讶然睁眼,眼睫湿盈盈地凝着他,“……此话当真?”
不得不说,帝王最擅长拿捏人心。
云卿原是想着,孩子日后养在乾清宫,这般,她与他的纠葛会越来越深。
若再养出一个前世胤禩,与胤礽争储,她又该如何抉择?
越想,越看不清未来路在何方……
“自然,朕即刻命人去传旨。”
康熙帝压下心口隐隐不安,微笑道。
看似留住了人,可又感觉早晚要失去她似的。
但当务之急,是要先安抚住她:“只要你们母子平安,朕什么都答应你。”
云卿眸光酸涩一颤,微微转头,避开他的手,“那就请万岁爷一并答应,此生你我……永不相见。”
她双目落寞阖然,语气透着绝然。
康熙帝神色一滞,黯然垂眸,将手上的帕子扔进水盆:“换一条。”
窦嬷嬷立即将干整的新帕子递到康熙帝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