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离——安那代【完结】
时间:2024-02-07 23:07:22

  在我小时候突然觉悟,不再挑衅李菲菲后,他并没有就此偃旗息鼓,而是时不时还会找茬打我——比如我在饭桌上给了他一个不友善的眼神,周末出去和同 学玩而没有在家陪李菲菲,亦或是出门见他朋友时有一个问题没回答好、落了他的面子……我逐渐明白过来,他之所以打我并不是因为我切实做错了什么,更多的时候纯属是因为他想打人,而我是离他最近的可以打的那个。如果不是打我,他可能会去打那些和他有奇怪的虐恋关系的女人,但打那些女人总免不了背负着在情色上的取悦她们的责任。只有打我,才是非双方达成共识的、能让他觉得至高无上的单向暴力;只有打我,他才能方便且全然纯粹地泄愤。
  上大学后,因为打照面的时间很少,他没什么找茬的机会,所以我已经有大半年没挨过他的打了。人很有趣,一段时间不经历某些伤害,就会逐渐淡忘那些痛楚。但那一刻,看到他目光四处搜寻的样子,之前熟悉的所有恐惧和绝望都瞬时间涌上了心头——他一般打我不用工具,喜欢直接上拳头和巴掌,肉与肉的接触能给他带来很多满足感。当他开始搜寻工具的时候,我就是真完蛋了。这说明这次他准备下手很重,重到他能预见如果用拳头的话会让自己的手很痛。见他的目光落在桌面的镇纸上,我在心里祈祷,千万不要是它,我还不想死在这里。
  那一刻,我做了一个后悔了无数次的决定——我突然意识到,我已经是个成年人了,我可以报警,我不必再忍受他的暴力。不知是哪儿来的勇气,我愤然站起,看着他说,你如果今天敢打我,我就喊,喊到你公司所有人都知道你私下里是怎样的一个虐待狂!我还会报警,你等着蹲监狱吧!
  他怔了一下。这么多年来,我从来都是无声地挨打,不肯哭不肯叫是我能做出的最大的反抗。我从未如此正面地对他叫嚣过,他懵了。
  但他的不知所措只是一瞬间,继而让我清楚地意识到我是在火上浇油。他一个箭步冲上来,强有力的大手狠狠捂住了我的嘴巴,我还没反应过来便已经被夺去了喊叫的权利。我奋力想要挣脱他,发出呜呜的声音,拼尽全力抵抗之中,一个重心不稳,我倒在了沙发上。
  夏浚译面对着我,也没反应过来,沉重的身体毫无缓冲地狠狠地砸在了我的身上,我感觉自己的骨头都要裂开了。
  在他身下的我,已经被仇恨的怒火烧红了眼睛。我用力抽出一只手,企图推开他的脸,却完全无法和他的力量抗衡。混乱之中,我不小心扇了他一巴掌,手掌心在他的脸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我们两个人都愣住了。
  我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成功地打了他一巴掌,这一巴掌意义重大,是我十多年来受过的所有委屈的结合,是一记比它本身的重量要重得多得多的巴掌。我呆在那里,夏浚译眼中的情绪却很奇怪,从一开始的不可置信,到反应过来,再到露出一种古怪的神色。我还没来得及动作,便见他从一旁拿起了一块擦茶具用的桌布,塞进了我的嘴里。
  继而,他抽下脖子上的领带,将我的双手反剪到身后,捆了起来。
  我没有反抗,因为我还沉浸在刚才那一巴掌的余韵里,也没有反应过来他此时的目的何为。待短裙被他掀起来时,我才意识到即将要发生的事情是什么,然而一切已经晚了。
  那天,夏浚译在我身上奋力地动作时,我第一次体会到了灵魂出窍的感觉。我的肩膀抵在沙发扶手上,头颅悬空下垂,从夏浚译的角度只能看见我被扯得紧绷的颈部皮肤和下巴。向右扭过头去,我能看见深圳湾波光闪烁的大海,和白色水鸟飞翔而过的蔚蓝天空。
  那一刹,我好似分裂出了另一个自己。她跪坐在我头旁边的铺着厚厚灰色地毯的地板上,看着窗外的美景,对身后正在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她妆容精致,穿着缝了荷叶边的白色娃娃裙,而沙发上的那个我却头发蓬乱,眼泪从眼角流进耳朵,身体是麻木的,感受不到任何疼痛。
  不知过了多久,地上的那个我扭头看向沙发上的我,指了指窗外,微笑着说,看,秧秧,夕阳。
第29章 第十八章前任爱人前来吊唁(上)
  距离那天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这一个月,我不大记得自己是怎么度过的。我如同一具行尸走肉般,吃饭、上学、放学、失眠。我把除了上课和写作业之外的所有时间都用在了写剧本上,短短一个月已经写了个七七八八,比冯喻晗给我预留的初稿完稿时间早了足足一个月。这一个月,我常常和冯喻晗碰面讨论剧情细节,也时不时和莱纳德、伊维塔诉说创作过程中的卡顿和困难。
  听说我的故事被看中要改编为话剧之后,莱纳德比我还要兴奋。一天下课后,他召集了伊维塔、阿莱茵、贾克以及另外一名老师,拉我一起去了学校附近的一家墨西哥西图澜娅餐厅庆祝。吃饭时,莱纳德和那名老师给我们传授了很多和别人谈剧本合作时要掌握的技巧,我们都事无巨细地记录在了笔记本上。
  阿莱茵好奇地问我故事是什么,但碍于和冯喻晗签了保密协议,我并不能透露——这样也好。如果在场的贾克听到剧本的主角又是一个被养父虐待的女孩,估计会愤然起身离席吧。虽然在《晨雾夕阳》里,养父对养女只是毒打,并没有我在学校写的那个剧本中的性侵元素。
  这一个月来,好似是为了逃避些什么,我更加用心地去感知生活中一切与那两个人无关的事情,企图用大量的信息将他们从我的脑海中挤走。我对班上每个同学的了解都深刻了不少,其中贾克是我最喜欢观察的那一个。他非常注重环保,是个严格的素食主义者,严格到连纹身用的墨水都必须是植物基的。他反对阶级分化,痛恨贫富差距,厌恶性别歧视,鄙夷种族主义,一副时刻准备好了要为全人类的光明未来请命的样子。
  有一回,大家聊起这个学期还有三分之一就要结束了。我们的假期比较短,只休息两个星期就要回来上第二个学期的课,所以国际生们都在纠结要不要大老远地飞回家。除了必须要回去过圣诞节的阿莱茵之外,大多数人都不想回,我也装模作样地说因为时间太短了飞中国不方便,就先不回了。
  贾克也说不回,但他的理由和我们都不一样。他义正言辞地说道:“如果非必要,我这辈子都不会回家。因为我的祖上是移民到多米尼加的法国白人,他们是殖民者、侵略者。我认为我父母应该把家里的土地还给多米尼加人民,那不是我应该继承的财产。”他说完之后,大家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还是阿莱茵笑着打了个圆场,说就是因为贾克这种人的存在才让我们对人性充满希望。
  然而,如此有正义感的贾克,却在老师播放《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时站起身来,说:“这部电影让我十分不适,我无法接受两个男人之间的性行为,我有权利离开让我不舒服的环境。”然后挥袖而去,留下一班瞠目结舌呆如木鸡的同学和老师。
  类似的事情还有很多,我常常和伊维塔在课上悄悄用电脑上的iMessage发信息对其加以八卦。我们天天聊天,从中午吃什么聊到最近上映了哪个电影要不要一起去看,形影不离到了阿莱茵都有些嫉妒的地步。伊维塔有时也会问我和男朋友怎么样了,我都笑眯眯地回答她,很好,我们一切都很好。
  其实我们从那天之后便没有说过话。
  在李菲菲抛出那句让我五内俱碎的控诉后,我怔住了很久都不知道该作何回馈。她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安静而淡然地看着我,好似刚才讲出口的事情与我俩根本无关似的。不知沉默了多久,她开始收拾东西,把她在我家剩下的全部零碎都收拾进了一个从福宝家带来的宜家大袋子里。转身离开时,她说,你以后别联系他了,你也可以不联系我,但我会留着你的微信,你自己决定吧。
  我从未见过如此镇静的李菲菲,仿佛几天前还在纠结夏浚译的情妇是不是比她好看的人根本不是她。她动作麻利地背着一个大包离开了我家,我恍然爬起来到窗口去看,果然看见福宝的车消失在拐角。李菲菲就这么走了,我没来得及、也没想起来问,她说的“别联系他了”里,那个“他”是谁?是福宝还是夏浚译?
  然而当晚我就得到了答案,我给福宝发过去一个问号,那个问号凝结了我所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疑惑、愤怒、不解、不甘……我把所有的想法都融进了那个问号里发给他,结果,得来了他的一个红色感叹号 。他已经拉黑了我,那就是他给我的全部回答。
  连赵存晖都给了我几句抱怨的机会,而福宝竟如此干脆地切断了与我的联系。可笑的是,我知道福宝如此对待我并不是因为绝情,恰恰相反,这是他深情的表现,只不过这“深情”不是对我罢了——他快刀斩乱麻地将我拉黑,为的就是让李菲菲感到安心,让李菲菲确信他爱的人已经变成了她。
  看见那个红色感叹号,我即刻在心里打开了熟悉的防御模式。这个模式非常简单且有效,每一个长期被命运捉弄的人都会逐渐掌握它,以保证自己在极端的处境中还能依靠惯性生存下去。处在防御模式里的人,不会去思考任何触及当下处境的核心的问题。如果将这个问题比作房间里的一头大象,那么开启了防御模式的人,就会每天都绕着这只大象走,且对这大象的存在视若无睹。这头大象会在屋里嚎叫、冲撞、嘶鸣,地上也逐渐积起了一层厚厚的粪便,但这都无法引起住在屋子里的人的丝毫关注。防御模式的自我欺骗力量就是如此强大。
  我努力地抓住生活中任何与福宝和李菲菲无关的事情,努力不去想李菲菲是怎么知道我和夏浚译的事的,但有时各种疑虑还是会闯入我的脑海——夏浚译知道李菲菲知道吗?应该不知道吧,不然他为何要接受我拿我们的视频去威胁他?如果他知道李菲菲知道了,还会继续供我上学吗?
  我不允许自己顺着这些念头想下去,每当它们出现,我便如临大敌地用一切能想到的方法压下它们——写剧本、读书、约伊维塔出去逛街喝酒、看新上的电影……表面看来我的生活丰富而充实,只有我知道自己是在疯了一样地转移注意力,好似只要我不去想那些事情,它们就不算在我的世界中真实发生过。
  逃避虽然有用,但只是一时的。
  我悉心营造的风平浪静的假象很快就被打破了。这天下课后回到空无一人的家中,我拿出电脑,正要按照白天和冯喻晗在邮件中讨论的结果改一下剧本的第七序列时,却突然收到了一条微信。
  “明天你有空吗,我想和你聊聊。”
  我看着许久未见的对话框里的“宝”字,一颗心狂跳了起来。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他的下一条微信便追了过来。
  “我要和菲菲回国了,她让我明天和你道个别。”
  原来是她敦促,他才想着来和我谈谈。
  我一夜无眠,睁着眼睛等到了天亮,这对于最近的我来说不是什么新鲜事。早上八点我终于浅浅入眠,很快便被噩梦惊醒。睁眼一看手机,睡了约莫四十分钟,这已经算很不错了。
  近期我常常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第二天仍是要爬起来去上课的,缺乏睡眠使我有一种类似醉酒的眩晕感,只觉得洛杉矶的阳光格外刺眼,照得人恍惚。失眠三四天后,我才能获得半个夜晚的浅眠,其它的时间里脑子一直嗡嗡作响,对于任何事情都觉得疲于应付。但我不敢让自己闲下来,我如一只被拧紧了发条的塑料玩具般努力地生活,努力地完成所有事情,以免有一丝间隙能让那些不敢面对的念头插足进来。
  看了看镜子里,我的眼袋已经如两个炭色的口袋般乌青且摇摇欲坠,但我没有用遮瑕膏将它们遮住的心思。我爬起床来,迅速地刷牙洗脸,然后便躺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等福宝的到来。我动过化妆的念头,想让福宝看看他都失去了什么,但是想来又觉得没必要——他已经是李菲菲睡过的男人了,就算他回头我也要不得了,我这辈子也不想再和第二个李菲菲的男人发生关系。
  我就这么干巴巴地等着,脑子里面好像想了很多东西,又好似什么也没想。我只觉得我和自己的生活产生了很强的割裂感。我的前男友是我养母的现男友,他就要上门来和我道别,去和我养母过不羡鸳鸯不羡仙的快活日子了,我的心里却不见有什么波澜。我如一个观众,正等着看一出与我毫不相干的闹剧。
  大约十点多,福宝如期来了。他没有带李菲菲,是独自前来的。我为他打开门,没有抬头看他,只是浅浅地说了句“坐吧”,便回到了沙发前坐下。福宝跟随着我前来,然后坐在了沙发前冰凉的地上。
  我知道他在抬头看我,但我实在是不想对上他的眼神。我看向沙发旁边的龟背竹,那上面还挂着他送的一个吉祥结。挂上它的时候,他告诉我这是一个驱邪符,用来镇宅的,可以保我平平安安。当时我对他的用心感激涕零,此时看着,那红彤彤的挂坠竟是如此丑陋且碍眼。
  一会儿一定要把它扔掉。我在心里这么想着,嘴上用夏知澜惯常的轻松语气问道:“你要和她回国了?去过寒假?”
  “……算是吧。不过,我不打算回来读书了。”
  “不读书?那你去干什么?”
  “她说在深圳市郊有一套房子,想回那里住。我陪她去,先住一段时间,之后可能看看在深圳开个工作室。”
  “挺好的,你应该能见到我去她家后住的第一个房间。”我竟然笑了笑,“没别的事就请回吧。”
  我站起身来,仍然不看他,但没有听到他动作的声音。我蛮不在乎地耸耸肩,又坐了下来。
  空气一寸寸凝结,我突然有种没来由的心烦,不客气地说:“坐在这里又不讲话,浪费我时间。”
  “是我对不起你。”他的声音闷闷的,“我没有照顾好你。”
  我不说话,百无聊赖地看着龟背竹出神。
  “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我今天都会回答,让你……”
  让我如何,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了。我不由得哼笑了一声,扭头看向他:“让我死个明白?”
  这一转头,我终于看清了福宝的模样。
第30章 第十八章前任爱人前来吊唁(下)
  一个月不见,他的样子并无太大的改变,只是眼睛里藏不住的笑意多了许多。能看出他正在努力压下心中的幸福感,以免刺激到我。即便如此,那发自内心的快乐仍是难以抑制的,在眼角眉梢间都不免显现出来。他曾经有些忧郁的气质已然不见踪影,呈现在我眼前的是不可抵挡的青春和阳光。
  他的样子确实并无太大的改变,但我已经认不出来他了。
  我骤然抬手,想去抚他的脸颊。天知道我并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确认一下,面前的这个人还是不是福宝,还是不是我儿时的那个伙伴,还是不是一个月前与我情深意切地亲吻相拥的那个男人。
  “别这样。”见我的手朝他伸来,他条件反射地躲了一下,继而露出抱歉的神色。我的手僵在半空中,悬停了一会儿便自嘲地放下。是啊,我竟忘了他已经是李菲菲的男人,我已经失去了触碰他的权利。
  “为什么这样对我?”我嘴一滑,问出了那个我发誓过这辈子再也不会问别人的傻问题。
  这个问题实在愚蠢,问出口的时候我便后悔了。人最弱小且无能的行为莫过于去询问别人为何对自己不公,在被践踏了之后还去巴巴地讨一个说法。我心知肚明这个问题的无用和低级,但还是控制不住地想要知道,他为何会选择李菲菲?为何会背叛我?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