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椰子鸡
姜菀点头。
苏颐宁若有所思, 目光看向她端来的菜肴。
姜菀端上桌的是椰子鸡,这是一道很独特的菜,它的口味并非惯常吃鸡肉时的咸味,而是偏甜, 因此不是所有人都吃得惯。
椰子不是云安城土生土长的东西, 属于外地产的, 算是稀罕物。姜菀一狠心买了三个, 就为了做一道椰子鸡。
炖鸡的步骤其实很平常,把椰子水和清水倒入锅里, 再放椰子肉和红枣。椰子鸡最重要的是蘸料的准备,这直接决定着鸡肉的滋味。
前几日做的剁椒正好可以派上用场。姜菀又加了酱油, 挤了一些柠檬汁和青桔汁进去。为了防止太酸,她又兑了些椰子水调味。
待椰子水煮沸后加入切好的鸡块,再撒些盐, 煮熟后再放些蔬菜,浅涮一下就可以出锅。
软烂的鸡肉在蘸料里一泡, 浸透了那酸辣的汁水,入口便是十足的爽滑鲜嫩,十分有滋味。
姜菀亲自为苏颐宁盛了一碗椰子汤。
苏颐宁默默咽下那清甜的汤水, 只觉得心头的郁结似乎被抚开了一些:“姜娘子果真是好手艺, 阿荔有口福了。”
她咀嚼着嫩滑的鸡肉, 感受着那酸辣咸鲜交织的滋味, 慢慢点头:“怨不得阿荔常在学堂里说,这世上无人能与她阿姐相较。”
姜菀面上微红:“阿荔一点戏语,苏娘子不必当真, 我这点微末手艺哪里比得上那些德高望重的师傅,只勉强糊口罢了。”
待用毕午食, 姜菀将准备好的月饼取了出来:“中秋将至,我准备了些月饼,若是苏娘子不嫌弃,就请收下随意尝尝吧。”
苏颐宁却坚决地推辞道:“不瞒苏娘子,我今日来原也想买些你店里的月饼的。我们就按买卖的规矩来,不要这般客气了。”她笑道:“区区一盒月饼哪里够呢?我还想向姜娘子多订一些。”
于是一来二去,两人便按照订购月饼的流程进行了,姜菀也将惠顾票递给了苏颐宁:“那就请苏娘子常来坐坐了。”
雨停了后,苏颐宁便告辞了。目送她离开,姜菀又想到了上回在学堂听到的话,但今日见苏颐宁的模样,似乎并未有什么大事。她轻叹一声,心中只希望学堂能够顺利开下去。
*
下了一场雨,后院的桂花树被雨打风吹了一番,浅黄色的桂花簌簌落了一地,那幽幽的香气缠绵在树梢和叶间,也充盈在雨后的空气中。
姜菀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早在下雨前便采摘了不少桂花,用罐子装了起来,留着日后做点心或是泡茶。雨后的桂花香气愈发浓郁,带着湿润的气息,连衣裳都熏染了那气味。
等雨停了,思菱找了把没用过的扫帚,把那些落花扫到了一起,装进铺了层干布的竹箩里。这些落了地、沾了雨水的桂花即使不能食用,也可以留着做个香包或是编个手串。
姜菀站在院子里呼吸了一会桂花香,便又继续投入做月饼的浩大工程中。这几日的订单很多,她一刻也不能停歇。
第二日钟绍来送菜的时候,钟翁也在一旁。经历了前一阵子的病,老人家看着苍老了不少,不过精神还不错。他打量着食肆里,笑呵呵道:“姜娘子这些日子生意如何?”
姜菀倒了热茶,请他坐了,笑道:“尚可。”
钟翁偏头看了眼站在身侧默不作声的钟绍,猛然想起什么,道:“上回阿绍回来后,我瞧他常对着一张纸,用手指虚空比划着什么。我问他,他说是小娘子送了他一张写着自己名字的纸,他便想着学一学如何写字。”
他不停歇地说了这么一大段话,有些气喘,抚了抚胸口才道:“阿绍可宝贝那张纸了,走到哪里都贴身收着——”
“阿翁。”钟绍出言打断,面上有些微微不自然。姜菀看着他,见他素来冰山一般的脸上浮起几丝窘迫的薄红。
钟翁呵呵一笑:“这孩子不好意思了,那我就不说啦。
又闲话了几句,钟翁才想起今日的正事,便道:“中秋那日的兰桥灯会,小娘子还会去吗?”
这几日姜菀都在思索这件事。若是去了,店里的生意便没法照常做下去,况且那日灯会卖的最多的定然就是各式月饼,而这些日子食肆靠着还算创新的推销手段已经卖出了不少,中秋当日自己还不如不去凑这个热闹。她略犹豫了一下,说道:“我应当是不去了的,店里需要人看顾。”
钟翁了然点头,笑道:“我与小娘子一样,那日打算在家吃团圆食了。我那孙女阿慈向她府上告了假,说中秋当日要回来陪我,我正是为此事来找小娘子的。中秋当日前一日,我会让阿绍送双份菜,待中秋当日,我们就偷个懒,在家歇一日,等午后孙女回来。”
姜菀点头:“阿翁自便,我这里没什么问题。”她随口问道:“不知阿翁的孙女在哪里当差?”
钟翁道:“在启平坊一户姓徐的人家。这家的主人具体做什么营生的我不太清楚,只依稀记得阿慈说过,是个朝中几品大员。”
徐?
姜菀一下想到了徐望。启平坊、姓徐、又不是一般人家,会有这样巧的事情吗?
她敛去思绪,笑道:“看来这徐家的主人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在中秋这样的团圆日愿意放人回家。”
钟翁道:“确实如此,因此阿慈在徐家过得还算不错。否则,我便是拼了老命也要把她接回家来。”
说了几句话,钟翁和钟绍便起身告辞了。临走时,姜菀叫住他们,送了盒月饼:“一点心意,还请阿翁收下吧。”
钟翁连声推辞,最终还是收下了。他抚着月饼包装盒的表面,眼底浮起一点伤感:“多谢小娘子的一片善心。往年的中秋,我只舍得买一两块月饼,权当尝个味道,不枉这佳节。今年的中秋,应当是这几年间最圆满的一个了。”
钟翁将月饼交给钟绍,让他先出去等着,自己却没急着走。姜菀见状,猜到他大概有话要说,便静静等着。
“小娘子,我想向你打听一下,若是阿绍这个年纪想念念书认认字,该买些什么书合适?”钟翁犹豫许久,开口问道。
老人家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怅然:“阿绍长这么大,一直都在忙农活,没有机会读书认字,若不是小娘子无心之举,我怕是也会一直老糊涂下去。阿绍还年轻,总不能终身目不识丁,当个睁眼瞎。”
他笑了笑:“阿绍这孩子总闷不吭声不爱说话,但却很孝顺懂事。我知道他其实很想学着认字,但碍于家中的情况不忍开口。正好下个月便是阿绍的生辰了,我便想悄悄买本书送给他,他一定会很喜欢这礼物的。虽说家中拮据,但是为了他的生辰,我宁肯节衣缩食。”
姜菀心中感念,说道:“阿翁,我也不敢贸然给出什么建议,怕会耽误了他。我家小妹在学堂念书,下回我去接她回来的时候,会向那里的夫子打听一下,再给您回答。”
钟翁连连点头道:“多谢小娘子了。”心事了却,他这才起身向外走去。门外,钟绍一直候在那里,见钟翁走出来,快步上前搀扶着他,祖孙俩相偕离开。
送走祖孙两人,又用完午食,转眼便到了傍晚。姜菀对着登记的订货单将做好的月饼清点了一下,挑出其中指明了需要今日送货上门的,安排周尧去送。
等周尧走了,又陆陆续续来了几位自取月饼的客人。姜菀按着单子一样样交着货,忽然见几个穿着官袍的人结伴走了过来,瞧那袍子的颜色,似乎官位还不低呢。
几人在店门前站定,问起了月饼的售卖规则,互相交流了一下,便爽快地下了单。这几人大概家中老小人口众多,动辄便是订购了好几盒。等他们正欲离开时,却见不远处缓缓驶来一辆马车,车子缓缓停在姜记食肆门口,驾车的仆从跳下车,径直走向姜菀,来取前些日子订的月饼。
车上的人掀开帘子,露出半张脸。那几人立刻躬身见礼:“崔府尹。”
姜菀分了点神听这边的动静,闻言思索了片刻,这位想来就是京兆府的头儿了。那么这几个略年轻些的官员,应当也是在京兆府任职。
她把月饼包装好,分别递给了几人,却见那崔府尹的目光带着一丝探究在自己面上转了转,很快又收了回去。
姜菀只当没看见,将月饼交给了崔家的仆从,便安静目送着马车离开。
马车里,崔衡放下车帘,笑看向身旁的人:“她就是你另眼相看的那位姜娘子?”
第30章 糯米糍月饼、烤肉和桂花蜜
沈澹抚平膝盖上衣袍的褶皱, 眸光清淡,面色无波:“何来另眼相看?你多想了。”
“是吗?”崔衡打量着刚刚拿到手的月饼,“我可甚少听你主动提起哪家的月饼不错。我记得往年中秋,你从来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费心, 买月饼从来都是交给下面人。今年怎么转了性?”
沈澹道:“巧合。”他看了眼崔衡, 反问道:“那你又为何会让家中人去买这家的月饼?”
崔衡道:“是我娘子的意思。兰桥灯会时她说看见一家卖点心的颇有些意思, 便订了些月饼打算尝尝鲜——反正我家中人口众多, 也不怕吃不完。我家娘子就是喜爱吃各种点心,你也是知道的。泊言, 你不知道,这女人一旦撒个娇, 我哪里能拒绝得了?——当然,你独身惯了,不懂这等夫妻间的事情。日后等你成家了自然就明白了。”
他满脸都是一副“有娘子了, 已经不想和没有娘子的人说话了”的模样,沈澹对他的揶揄早已习以为常, 没有丝毫反应。对于这样一个淡定自若的人,崔衡愈发想调侃他:“话说泊言,你竟是一点也不心急于婚事?我记得圣人曾三番五次想为你做媒, 却都被你婉言谢绝了。他还曾问过我, 你究竟心悦怎样的女子, 可把我问了个张口结舌。”
“我猜, 你自己莫不是也不知道吧?”崔衡笑眯眯地道,“这么多年你身边就没有一个女子,我瞧你一把年纪了, 却压根不知何为动情。”
被取笑为“一把年纪”的沈澹淡淡看他一眼,眉没有说话, 眼神里的意思却很明确。崔衡点到即止,不再调笑,轻抚下颚,转而说起了正事:“五日后就是先皇忌辰,圣人要去皇陵祭拜,这几日沿路巡视和清查须辛苦禁军了。待祭拜结束,正好便可过团圆节。”两人此行正是去各点巡查。
沈澹正凝神翻看着沿路的安防布控图,颔首未语。
马车辘辘前行,好一阵沉默后,崔衡缓缓开口道:“前些日子,我听说了师父的消息,他......回来了。”
崔衡身为京中高官,曾师从不少博学大儒。但面对沈澹时,他所称呼的“师父”只会是一个人。
沈澹眸色一凝,转头看他:“师父如今在哪里?”
“数月前,师父曾出现在距离云安城几百里之外的郁山县,在那里短暂地停留了十几日,说是去看望一位老友。离开郁山县后,大约三四日前,师父又去了紧邻云安城的寒山县。”
车里燃着香,崔衡轻轻嗅了嗅,长舒了一口气,又道:“这些年师父四处漂泊,多次都在都城周围落脚,却无论如何不肯踏入半步。泊言,我猜想此时师父一定还没有离开,多年未见他老人家,我意欲亲自走一趟寒山县,想方设法见他一面,你同我一道吗?多年未见,师父一定记挂着你。”
沈澹沉默许久才道:“昔日之事,师父已对我心寒失望。恐怕他并不愿见到我。”
崔衡宽慰道:“当年那样紧迫的情形,你别无选择,师父并非不通情理的人,怎会不理解你?从前的话多半是在气头上,你不必介怀。多年的师生情分,并不会因为时间而中断。当年师父即便再不悦,也不曾说过逐你出师门这样的重话,你还是他的学生。”
他回忆起往事,眸底浮起怅然:“想当年,若非天盛胆大包天,竟敢兵犯我大景,战火已成燎原之势,又怎会发生后来的一切?”
那是一段惨烈的往事。天盛是景朝的邻国之一,多年来一直野心勃勃,妄图吞并景朝,扩充版图,并趁着十年前景朝皇族处于明争暗斗不断的乱局之时悍然发兵。彼时的景朝可以说是内忧外患双重夹击,若不是时为东宫太子的圣人于慌乱之中寻得破局之法,又整饬了军队,及时派出增援,还不知会是怎样的境况。
自那一役后,天盛节节败退,大景亦是死伤惨重,花费了多年时间才算恢复到强盛之时。而如今的天盛却依然不容小觑,虽蛰伏不语,看似恭敬,但实则包藏祸心,不知何时又会卷土重来。
沈澹交握的手指有些冰凉。他面上浮起一丝无奈的苦笑:“师父一生都在为仁政奔走,曾以一己之力和三寸不烂之舌阻止了多次对外战争,他最恨的便是屠戮生民、天下动乱,我却偏偏违逆了他的志向,拿起了屠刀,染了一身鲜血。”他望着自己的手掌,那里光洁如玉,但曾几何时,也曾沾染了斑斑血迹,被刀剑硌出一道道深入骨髓的痕迹。
崔衡叹道:“往昔之事太过错综复杂,加之时局多舛,实在无法说谁对谁错。你与师父虽然走了不同的路,但归根结底都是为了大景的江山社稷。况且,你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若不是——”提及旧事,纵使沈澹一向淡漠,眼底也不禁泛起伤痛,崔衡见状,便默默地不再说下去,只低声道:“既然如此,我会尽力在师父面前探探口风,兴许多年过去,他便已经释怀了。若是势头合适,你也去见见他老人家吧。毕竟,你曾是他最得意的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