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以小五的年纪,其实也待不了几年了。”
沈澹颔首:“我看那孩子身强体健,头脑也很是机灵,往后求生应当不成问题。只盼着他不要辜负你的照拂,成人后不要走歪了路。”
姜菀面上微热:“将军此话言重了,我只是偶然遇见他而已。”
两人说话间,蛋黄一直安静地趴在姜菀脚边,毛茸茸的脑袋轻轻搁在她足尖,尾巴在身后有一搭没一搭地摆动着。
沈澹低头看它,道:“姜娘子把蛋黄养得很好。”
姜菀同样看着它:“蛋黄很听话乖巧,从不惹事。平日带它出去遛弯,只要握好绳子,便不用担心它随意冲着旁人狂吠或是攻击。”
她记起沈澹曾经的话,遂问道:“我记得将军曾说过,你也养过狗?”
沈澹轻点了下头:“我年少时,那时全家人生活在京城之外,一日外出捡到了‘乌木’,便一直养着它。”
“‘乌木’?”姜菀念叨着这个名字,“它是不是有乌黑的毛色?”
“姜娘子说得一点没错,”沈澹回忆的神情中透着怅惘,“正因如此,我才会给它取了这个名字。”
他看着蛋黄,唇边漾起一丝怀念的笑:“乌木陪了我多年,是我最好的同伴。不过,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乌木它......”姜菀心中却已然知晓了答案。
沈澹眉眼低垂,轻轻道:“它已经不在了。”他语气平静,尾音却隐隐蕴着伤痛。
姜菀情不自禁地有些难过,正斟酌着语句想要宽慰他,却见沈澹敛去郁色,微微笑道:“往事不可追,就不提了。”
他弯腰下去,温柔地抚摸着蛋黄,仿佛在透过它追忆离开自己许久的那位朋友。
这一晚月色如水,静静落在两个各怀心事的人身上。
*
“小娘子,食肆外来了人,说是来送你定制的锅碗和其他一些东西的。”
宋鸢来叫姜菀时,她正在清点给县学送的午食数目。
“来了?”姜菀抬起头,舒展了一下酸痛的脖子,“我这就出去。”
前些日子,姜菀更新了一波菜单,并且根据食物的特性又找人定制了一批各式各样的锅具。
清点完数量,姜菀这才和思菱周尧一道把几口大箱子一起搬到后院,再逐个打开清洗。
这次定制的有大小两种型号的砂锅、铜火锅和一些小一些的陶瓷碗,还有挖出凹槽的木制托盘。姜菀还准备了一些竹编的碗垫锅垫,用来隔热。
冬日里最惬意的莫过于涮火锅了。至于砂锅,姜菀是为了今日的新菜品准备的。
她与几人合力将崭新的砂锅清洗干净,那一边,宋氏姐弟俩也将今日的食材打理得差不多了。
土豆与鸡肉切成大小均匀的块状,香菇、木耳略切小刀。把鸡肉用调料抓匀腌制好,待锅中油热,先炒蒜末与干椒,炒出香味后放入鸡块,翻炒至表面微黄。
再把木耳、香菇等放进锅中炒,倒入水,并用糖与酱油上色,煮熟。
最后放进砂锅,再继续焖。
出锅的黄焖鸡香气扑鼻,土豆炖得绵软,葱姜蒜椒与酱油的味道完全融进了鸡肉里,咸香中带着微辣。而黄焖鸡的汤汁更是拌饭的佳品。
由于砂锅比较重,不容易携带,又易磕碰,因此送完县学的黄焖鸡只能委屈一下装在食盒里,味道似乎要稍稍打一下折扣了。
今日食肆午间没什么人,姜菀便和周尧一道去县学送盒饭。两人乘着县学派来的车,不过须臾便到达了地点。
姜菀还未去过县学学生们用餐的地方,遂跟在周尧身后。他们去的时候,学生们的课还没结束,因此到达饭堂时,屋内空无一人。
姜菀环顾四周,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宽敞的饭堂。县学的饭堂与现代的食堂不同,学生们大多分案而食,每张单入桌案后摆着木椅。她目光一转,发觉饭堂另一侧也有几张长条桌案,大概是为想要坐在一处用餐的学生准备的。
县学的人听了动静,很快迎了出来,帮着他们一道把每个食盒在食案上摆好。几乎是刚刚摆好,姜菀便听见不远处传来了脚步声。
最先进来的是秦姝娴。她满面倦色地走进饭堂,看见姜菀时眼神亮了亮:“姜娘子?今日是你亲自来送?”
姜菀笑道:“今日恰好无事,便来了。”又问道:“秦娘子看起来很是疲倦,是晚间没休息好吗?”
秦姝娴在一张食案后坐下,一边打开食盒的盖子,一边道:“我昨日挑灯记诵文章,歇下时大约已经是子时。”
姜菀诧异:“县学的课业竟如此繁重,日日都需学到这么晚吗?”
“自然不是,”秦姝娴摆摆手,“只因我这个人一看到书卷上的文字便头疼,因此总得多耗费些时辰才能记住一篇文章。”
她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道:“因为是顾老夫子布置的课业,他老人家每日早课第一件事便是让我们挨个背诵前一日学的文章,若是背不出便要罚抄,严重的还可能会挨手板。夫子这么严格,我实在害怕得紧,不敢懈怠。”
姜菀心有戚戚焉:“记诵文章本就困难,更何况每篇文章都数百字,着实不好背。”
秦姝娴连连点头,随即打开食盒的盖子,深吸一口气。
“好香!”她舀了一勺汤汁尝了尝,眯了眯眼。
与秦姝娴比邻而坐的另一位学生同样打开食盒,看到里面的菜色,面上掠过一丝讶异。
“你的怎么不是鸡肉?”秦姝娴好奇地转头,恰好看见了他食盒里装着的荤菜是葱爆羊肉。
那人抿抿唇,目光落向姜菀,淡声道:“我不爱吃鸡肉。”
秦姝娴后知后觉看向姜菀:“姜娘子,这是你特意准备的?”
姜菀很自然地点头道:“送盒饭的第一日,每一份食盒下不是都附赠了一张问卷......一张纸,上面的问题都是关于你们的喜好。”
“所以你记下了每个人的忌口,若是当日的食单有这道菜,便更换为其他的?”秦姝娴问道。
“正是如此。秦娘子,你不吃鱼,往后若是大多数学子选择次日的菜是鱼,我也会把你的午食换成其他荤菜的。”姜菀道。
她觉得这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既然要做饮食生意,自然是调查好每个学生的喜好。好在县学学子不算太多,也只有寥寥数人有忌口之物。这样一来,她拟定食单也不需太过费神。
秦姝娴叹道:“从前饭堂的几位师傅自不必说,凡事考虑得很周到。但前些日子那位陈师傅,从未问过我们的喜好与忌讳,每日的饭食更不会因人而异。有几次他准备的炖鱼,我一口都没吃下去,全拨给了其他人。”
她真心实意地道:“姜娘子,幸好是你接手了县学这些时日的午食。”
姜菀失笑:“秦娘子客气了。快些用午食吧,小心凉了。”
她不再打扰秦姝娴,从食案旁转身,却正好撞上徐望的目光。
他身为教谕,却也没有私下开小厨房,而是日日与学生们一道用午食。
姜菀见他眸色若有所思,便向他略一颔首示意,提步出了饭堂。
饭堂外遍植树木,姜菀在树下石凳上静坐,百无聊赖数着地上落叶的脉络。
“姜娘子。”徐望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徐教谕有何事?”姜菀起身。
他默了默,轻声道:“这些日子,姜娘子家中食肆生意是否恢复如旧?”
第55章 肥羊锅子和糯米桂花糖粥
姜菀淡淡道:“还好。”
“那便好。”徐望说了这话后, 两人又双双陷入了沉默。
他涩然开口道:“方才我听见了你与几位学生的对话。姜娘子,学堂饭食你费心了。”
“徐教谕客气,这原本就是我的分内之事。”
这样不咸不淡的对话告一段落,学生们三三两两地吃完离开了饭堂, 姜菀见状, 便同周尧一起收拾起了每张食案上的食盒。
收拾完毕, 她将明日的食单问卷整理好, 便向徐望提出告辞:“徐教谕,我们便先行一步了。”
“姜娘子留步!”徐望忽然出声叫住她, 缓缓从袖中取出一本薄薄的册子,“之前的事多有得罪, 这是一点薄礼,还望姜娘子收下。”
姜菀没有看他手中之物,只是摇了摇头道:“不必。”
“姜娘子, 此物不是什么金银财宝,我想你应当很愿意收下。”徐望将册子平平递了过来, 其时恰好一阵风吹开,拂开了第一页。
姜菀低头看过去,却是一本字帖集。她诧异不已:“徐教谕这是何意?”
徐望喉头轻微一哽, 温声道:“我之前见姜娘子写得一手好字, 却又不曾师从哪位大家, 便觉得你于此很有天分。若是姜娘子愿意, 就请收下这本字帖。这是我师父亲自拟写的,一笔一划皆是出自他之手。”
他见姜菀不作声,便道:“先前我曾问过姜娘子是否识得我师父, 之所以会有此问,便是因为我从你的字中窥见了些许师父年轻时的笔迹的影子。”
姜菀觉得有些荒谬:“徐教谕折煞我了, 令师顾老夫子名满京城,一手顾体遒劲清朗,风骨奇绝,岂是我能与之相较的?”
徐望恳切道:“我虽不才,但自幼跟随师父习字,于书法上有些心得。因此我能看得出来姜娘子的字虽未经雕琢,但也颇有骨气,若是不加以研习,岂不是白白辜负了?”
姜菀沉默片刻,说道:“多谢徐教谕好意。只是我家中早些时候已买过字帖——”
徐望闻言道:“想来姜娘子确实对习字之事有兴趣。市面上的字帖或许不适合所有人,这本字帖是我当年初学时用的,私以为更适合姜娘子一些。”
他见姜菀神情平淡,又道:“还望姜娘子能收下,免得让我抱憾在身。”
姜菀正欲说什么,却听见远处传来学生呼唤徐望的声音。他闻言,上前一步,还未等姜菀反应过来便将那本册子塞进了她手心,随即转身疾步离开,徒留姜菀目瞪口呆,手无措地攥住书脊。
“二娘子,这——”周尧试探着出言。
“罢了,”姜菀低眸看着那本册子,“我们走吧。”
*
又过了几日,天气愈发寒冷,晌午一过,天色便暗沉了下来,不多时又飘起了雨丝。
姜菀恰好接了姜荔回来,刚一进门便忍不住呵着手取暖。思菱和宋鸢倒了热热的姜茶,姜荔捧着杯盏,道:“还以为会下雪呢,谁知是雨。”她皱了皱鼻子:“我最不喜欢雨天。”
“如今也是十一月了,想来初雪应当不远了。”雨势愈发大了起来,思菱便将食肆的窗子关紧,回身道。
“阿姐,今晚是要吃锅子吗?”姜荔看着姜菀开始捣鼓铜锅,便问道。
姜菀点头:“天冷了,吃些热的锅子。”她嘱咐姜荔道:“学堂是不是布置了课业?若是内容多,你便先回房。”
“不多,今日苏夫子只让我们回来后写几张大字,等后日交上去。”姜荔摩拳擦掌,满脸跃跃欲试:“阿姐,我来帮你吧。”
“别着急,”姜菀轻捏了捏她的脸,“先去准备涮火锅的原料。”
她与宋宣在厨房忙得热火朝天。毕竟这是冬日里的第一餐火锅,自然要吃个痛快。
荤菜准备了切得薄薄的羊肉和肥瘦相间的猪肉,还有少许白片鸡。素菜则更丰富了,土豆片、豆芽、豆腐皮、木耳、香菇等等。
这个时候没有牛油,但也可以做些简单的汤底。不过据姜菀观察,这个时候人们吃火锅似乎更习惯于清汤锅底。在煮沸的水中涮熟肉片后蘸着酱料吃,更能吃出肉质的鲜嫩肥美。
她拟写火锅单子时,也分为了清汤和其他锅底两种。比如番茄锅底、鸡汤锅底、菌菇锅底等等。
定制的锅子也分为好几种,有分为多个格子的分格锅,也有适合一人吃的小锅子,满足不同食客的需求。
蘸料也分为辣口和不辣的,辣口又有酸辣、香辣、麻辣之分。
云安城居民的口味比较繁杂,有爱吃麻酱蘸肉的,也有爱吃纯辣口的。
姜菀先做了一个麻酱的蘸料。用蒜末葱花加上小米辣、酱油、豆腐乳和韭菜花,再淋上一些泡过八角花椒等香料的水,浇一些热热的辣椒油,放醋和糖调味,最后兑入麻酱。
点上炭火,在锅子里加清水和葱姜蒜,待汤底咕嘟咕嘟烧了起来,姜菀用筷子夹着五花肉和肥羊片放进煮沸的锅底里烫熟,待肉片变得微微卷曲,变了色泽,再捞出,直接浸进锅边盛着蘸料的小碟子里。肥瘦相间的肉片被筷子压进蘸料里,来来回回翻滚几圈,让蘸料的味道完全洇透肉片。
就这样吃上一筷子羊肉片,肉的表面是微烫的,鲜嫩中夹杂着麻酱的醇厚香味和略带粗糙颗粒的口感。
考虑到也有很多人吃不惯麻酱独特的味道,姜菀也准备了另外几样更易于接受的蘸料。她自己最爱的是酸辣口的,蒜泥加上葱花和辣椒,再兑一些麻油和酱油、醋,辣味不是那么的重,酸味则更开胃下饭。
若是再小酌几杯热酒,可以说是无比惬意了。
恰好今日的雨天,阴冷的空气让不少食客搓着手进了食肆,迫不及待点一样火锅,三两好友齐聚开吃。热气和香气顺着食肆的窗缝飘出很远。
晚高峰忙碌的间隙,大家也忙里偷闲塞了些点心充饥。后来,姜菀生怕妹妹饿着,便给她盛了一碗糯米桂花糖粥。干桂花是秋日时桂花盛开时节从院子中的桂花树上采摘的,姜菀将桂花末洗干净晒干后便一直封存在罐子里,今日才拿出来再度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