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须臾,就连一直韫玉含柔的面竟彻底阴沉下去,杀意和暴戾骤然在眼底聚起。
这副模样——是又要杀人了。
秦明额上直冒冷汗,本想禀告没有发现殷不雪一丝一毫踪迹的话也不敢在此等时宜说出口。
忽地,闻一道寒冽如丝的清沉嗓音,“将那女人给孤抓来。”
“是!”
秦明下意识应道,反应过来也不禁眉心一抽,什么?女人?
阴寒酝酿中,秦明循着姜宴卿视线望去,只见一楼阔畅大厅中正是莺莺燕燕,可一抹难以忽视的出水芙蕖不费吹灰之力便闯入视线。
纵使仅是细软窈窕的背影,可一但入眼,便攫取目光再难移开。
“卑职这就去将其带至殿下身边来!”
疾步下楼间,秦明脑中却不合时宜想到了别处,那女子背影雅媚天成,可却又几分说不上来的奇怪和诡异……
第26章
纱灯郎朗映人, 琉璃光华流转,一路踉踉跄跄的跑, 许是因太慌措,殷姝只觉得头顶映出的朦胧光晕有些让她头晕。
甚至,她似乎能感受到一道直直落在背后的视线,那视线迸发出强烈的逼迫和威压。
她虽是看不见,可无端的寒意和恐惧却让她脊背发软。
终于到了一楼,看着谈笑风生、觥筹交错的人群,殷姝吐了一口气, 此处人如此多,她还不信有人会那般大胆将她抓走。
她放缓了些脚步,沉沉喘着气, 旋即不敢耽搁,又提着裙摆朝那最里间的库房跑。
俶尔, 少女得见不远处疾步走来一个男子,他腰间别着配剑, 虎背熊腰矗立在前,像鹰一般锋锐的眼睛四处巡梭。
在于少女视线对上的那刻,眸光一闪,毅然扯着步子朝她走来。
殷姝瞳孔微缩,漂亮浓长的睫羽极快扑闪了几下,已意识到, 这人定是来抓自己的。
她急慌忙转过身, 刚上二楼, 身后的脚步声很快便纷至沓飘进阶梯, 殷姝心尖都在发颤,踉跄中好几次不甚撞见人。
她觉得自己今日逃不掉了, 她不是他们的对手,可她又绝不能被抓走。
扇扇门窗禁闭的房内奇异的“吱呀吱呀”之音仍在继续,殷姝拐过弯,至了一处极亮堂的长廊,来不及反应,她不顾一切往前跑。
身上的粉纱裙翩跹猎猎,薄如蝉翼的裙琚随着少女的纤细玉足在飞舞,似一只蝴蝶映出画来。
“铛”一声脆响,挽住发髻的玉簪坠落,在地砖上发出一道清扬的声音。
旋即少女青丝如瀑如墨玉般瞬间倾斜而下,有几丝胡乱遮住了视线,有些看不清前方的路。
正放缓了些速度,她发觉身后的逼仄脚步默了,屏住呼吸仔仔确认了一番,当真是没了。
偏此时,长廊内挤出一道女子的娇/吟声,殷姝浑身一颤,这声音像是极痛苦,却又似愉悦一般。
殷姝蹙了蹙眉,嬷嬷和哥哥从未与她提过这雪月间,也从未提过这隐晦深沉的东西。
少女懵懂眨了眨眼,所处的年纪正是光怪陆离的求知阶段,她混沌朦胧的想到了自己以前看过的话本……
可还未来得及细想,自旁倏地打开了门,而后一直铁臂揽着自己掠了进去。
速度太快,阔绰富奢的长廊一如既然,恍从未有人出现。
“唔!”
至将人拐进房门,男子轻轻放开了她,居高临下看着人,道:“你来这儿干什么?”
“知不知道这是哪儿?”
熟悉的嗓音声声挤进耳朵里,这是——
哥哥的声音!
殷姝干净纯澈双眸里划过一丝喜色,她仰起头来,果见与自己有着相似眉眼的一张俊脸。
刹那,喉间的涩意排山倒海的扑来,似要将她湮没,长久的思念和担忧在此刻尽数化为了眼底的泪。
“呜呜哥哥……我就知道你没死的!你没死的……”
少女染着哭腔的软糯声线已不成声,晶莹的泪也夺眶而出。
殷不雪冷如墨玉的眼微顿,终是止了斥责少女的话,吐了口气后将少女脸上那层薄纱取了下来。
“哥哥不会死的。”
*
秦明抱拳立在高处的位置,恰如将整个楼间尽收眼底,他眼看着那女人明是柔弱无依的模样,却一个人硬生生躲过了两个训练有素的护卫,最后那抹粉绯身姿彻底消失在了二楼深处。
眼下距主子之命已过去半盏茶功夫,那两个废物竟连那女人的裙摆都没摸着,再耽误下去,只怕太子届时……
秦明打了个寒颤,想到自家主子今日是异常的冰寒杀戾。
他不敢再将任务假借一人,连长腿一蹬,借着扶梯电光火石之间便已掠至二楼长廊。
头顶的明灯晃眼,耳旁的霭霭旖旎之音响彻耳端,男子面色平淡,黑底皂靴一步一步踩在木质长廊上,却没有多余的声响。
走至深处,再未看见那女子,连那两个暗卫也再无踪影。
——有情况。
秦明眸中厉色浮现,已知此事绝不简单,布满厚茧的手暗自攥紧了腰边别着的绣春刀。
秦明沉着眼步步逼近,一扇一扇门经过,目光最后锁定在了左侧看似最为平常一间。
电光火石之间,危压无声酝酿,男子抬手,以刀把推开门扉,天人交战中他早已做好了鏖战的准备。
随着“吱呀”一声,颤动人心,然意料之中的危机并未临至,相反,内里暖色红光弥弥映射,数尺轻纱自高处飞流直下,旖旎/暧/昧,一层隔着一层,看不见室内尽头。
接着一股馥郁到极致的暖香徐徐飘来,香得有些……
秦明眉骨紧蹙,待反应过来此香不正常,已是有些来不及了。
眼前的薄纱顷刻间便变成了翻天覆地的牢笼密网,而遥遥深处,似又朦胧可见一玲珑曼妙的女子身躯。
“公子,快来找我嘛~”
女子刻意放软的嗓音酥麻入骨,秦明闭眼摇头,似想将这混沌尽数荡去。
待耳朵听见些轻微动静,男子倏地睁开眼来,果真瞧见一把寒剑朝自己刺来。
“咣当!”
刀剑相撞,发出震耳的激鸣声,两人招式间,秦明越发吃力,他脑子愈发混沌,面前的女子愈发在眼前叠成一道道重影。
他索性闭上了眼,在寒剑再次刺来千钧一发之际,腕间用力,一把将人手中的利剑震落。
那女子似也一惊,寻常人在这阵里撑不过须臾。
还未反应过来,她已被巨大的力击倒在地,“咳咳!”
胸腔一痛,甚至泛上了铁锈的腥味。
再抬起头来,只见那男子单手执着手中绣春刀,朝自己直直劈来。
“公子~你当真舍得杀了我吗?”
她放低了声音求饶,又故作惊惧害怕的模样,配上这香,她不信男子心中没有那丝恶念。
果然,秦明挥刀的动作顿了,他的手间无力,竟已有些握不稳刀来。
随后,一股暖香逼近,柔软的身体似也挤进自己的怀里。
那女人娇滴滴的话在耳边纷至沓来,似符咒般空灵响彻不绝。
秦明挣扎间,握紧成拳的右手被一双细弱无骨的手一根一根掰开,最后又被引着至了一处极滑嫩的软绵之处。
“公子~”眼前的重影噙着春水般的娇笑,他依稀可以分辨那女子妩媚精致的面。
清风似无声拂过,秦明摇了摇头,再次睁眼来,却见女子身上的衣物无遮,如丝滑落堆砌,而自己的手覆住的正是……
“公子,你干嘛这样对人家?”
女子娇嗔一声,装作娇羞进了他的怀里。
温热的绵软无骨丝滑,秦明眼眸含着杀意想将人推开再一刀杀了,可竟没了半分力气。
见他手中的绣春刀仍未松懈,那女人唇线微勾往后倒去,却引着秦明也俯下身去,粉唇也贴上了男人那有些冰冷干涸的唇瓣舔了舔。
秦明微一颤,手中冰硬的绣春刀换上了一只白嫩的手心。
他似坠入了深渊,口舌间被甜蜜芳泽侵占,耳边似也听到了些绵绵的咛声。
待绣春刀彻底掉落于手,秦明混沌涣散的眸迅疾清明,他咬下一口去,垂首却看见女人仍媚眼如丝。
唯那殷红的唇瓣却聚起了血珠。
这女人,当真是生得国色天香,只可惜心如蛇蝎。
果然不过一瞬,女人眼中的柔情一滞,冰寒彻底显现。
“去死吧!”
她手腕一弯,执着细簪往男子喉间扎去,却被那有力的大掌一把覆住摁在了头顶。
她屈膝踹去,仍无济于事。
心中绝望泛起,一个杀手,她失了杀目标的最好良机,甚至还白白让其看了身子去!
她心中发寒,见男子骇然起身,甚至居高临下的打量自己。她毫无遮挡,狠狠瞪着他,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殿内迷香已散,秦明视线清明,毫无阻隔,他忽略掉心底一丝异样,执起绣春刀再次往底下人身上劈去。
这种事历经万遍,早已麻木冰冷的没有一丝涟漪,然这次,他却觉自己心中微涩。
他以刀挑起那堆砌披散的锦绸,“穿上。”
只见女人微愣,旋即却毫无掩饰站起身来,也毫不避讳在人面前裹藏自己。
察觉人穿好衣裳,秦明再次动手,可这次却再无机会,不知被何东西挥洒,他眼睛一涩,再次抬眼时,那女人早已消失不见。
暖色的笼灯映射,阔畅的居室空无一人。
秦明心一咯噔,自己今日中计了!还放走了一个刺客!
他沉眸往外撤去,转眼便至三楼雅间,情况紧急,然秦明也未曾将规矩抛之脑后,他极恭敬叩了两声门,待内里得了准予这才入内。
甫一踏入里间,浸骨的寒气便自脚底生起,而室内深处,得以瞧见那道玄衣身影满身清寂肃穆坐于罗汉床上,精致冷白的面无悲无喜,可指上若有似无拨弄那玉扳指的动作,能窥见那浓烈的冰寒,甚至还有些,……不耐。
自己这次犯了滔天大忌,秦明垂首,“殿下,卑职有罪!”
旋即,他将方才之事一五一十禀于坐在高位的男子。
半晌,姜宴卿幽幽掀起眼皮来,冷如墨玉的眸盯着面前垂首之人。
“连一只没有利爪的猫儿都抓不回来?还险些命丧于此?”
“卑职知错!请殿下责罚!”
话落,秦明又想起那房间的异样,又禀道:“殿下!那居室所起的异样不过半晌便尽数散去,莫不是……何种迷香?”
姜宴卿冷冷睨他一眼,“倒未完全被女人迷了心智。”
而今顾缨未至,围剿在楼外的西厂宦狗已尽数处理干净,至于藏在这楼内,尚未发现踪迹的,只能是那消失数日的殷不雪!
起初寻了多时也没抓到人,本还担心消息有误,而今却在眼皮子底下将殷姝藏了起来,又派出刺客以美人计诱杀自己身边这武功天下难寻对手的暗卫。
除了那殷不雪,还能有谁?
姜宴卿拨动玉扳指的动作顿了下来,幽眸微眯了眯,尽显霜冷冰寒。
他倒要看看,今日殷不雪还有什么招数?
“去瞧瞧,那猫儿能躲哪儿去。”
男子势在必得又尽在掌握的话轻飘飘挤进耳朵里,秦明下意识一惊,殿下看中的女子和方才自己所中之计的美人不是同一者,可接连出现,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一处去。
“殿下!”
他猛然抬起头来,“那粉衣女人方才出现可疑,莫不是也为计谋!
她妄图对殿下您施以美人计再出手伤您!殿下三思啊!”
话落,却闻自家主子冷笑一声,清磁悦耳的笑韫玉动听,可眼下秦明只觉得阴鸷渗人。
“美人计?”
姜宴卿脑中情难自禁想到些旖旎的场面,又或是那少女顶着小太监的身份哭着央求他抱的娇娇细语。
“你以为孤是你?”
秦明心间一颤,连惶恐道:“卑职失言,殿下您心性坚定,怎会像卑职一般在那下三滥的伎俩前失了神智。”
姜宴卿眉眼微上挑,放过了人,阔步朝外走去。
“孤今日倒要看看,那胆怯柔弱的幼猫能对孤施以怎样的美人计。”
高大的阴翳已消失在眼前,秦明不敢多言,连跟上去引路。
*
层层薄纱阻隔间,身着粉衣的少女被一女子紧紧护着,躲在居室深处的一处高台之上。
那高台筑以圆状,之上铺着柔软地毯,四周布着层层阻隔,让人窥不见内里之景。
而此刻,少女过分精致白嫩的面上有些失了花容,殷姝还有些惊魂未定。
方才和哥哥不过叙旧一会儿,正是难受哭泣寻着安抚着,便似察觉了些异动。
哥哥唤人将她带走藏在了这后面,等了好一阵,她不知人何时进来的,但听见了刀剑相撞的鸣声,两人皆下了死手,细细毫不留情的劈砍,似也挥进了她心里。
她虽看不见挥舞的招式,但也猜出两人武功高强。
然之后,刀剑停了,闻见的是几声似酥到骨头里去的细语娇/吟。
她不明所以,眨着干净懵懂的眸子望向身旁护住自己的姐姐,满是疑惑。
再之后,一切都停了,两人似都离开了屋子,居室再次归于沉寂。
稍稍,只见俊美无双的男子抬脚跨上玉阶,上了那圆台,再次看见女儿装扮的殷姝时,狭长的眸又是冷了三分。
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她知不知道今夜这雪月间有多危险!穿成这副模样当真也是无法无天了。
“去将衣服换回来,我派人送你回东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