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关在长留山后峰唯一的好处, 便是她终于有了个安全、不被人打扰，又灵气充沛的地方, 以便她进行修炼。
反正是白帝非要留下她的，那么蹭点长留山的灵气修炼, 也不算过分吧？
温眠双手拈诀, 轻轻将手背放置在两膝上, 放缓呼吸闭上眼睛。
她在脑海中搜寻着前世被迫默背下来的秘籍——当初君凛用来折磨她的东西, 如今竟然见了鬼的开始发挥作用了。
果真是上天冥冥注定，这一世终有因果报应。
她以秘籍中的心法运转自己的灵髓，缓缓在体内累积着灵气修为。
·
但就在温眠潜心修行的这一夜, 她对面的东室终于无声打开了门。
芝容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缓缓抬眼, 谨慎地朝温眠所在的西室望去, 一片漆黑，看样子温眠已经就寝。
芝容这才松了口气, 随即抬起右手，从她袖间竟然飞出一只荧蓝小虫出来, 亲昵地落在她的食指上。
若是温眠在此处，定对这飞虫格外熟悉——正是当初符婴和那东陆使者曾用在她身上的, 追踪蛊。
“没想到君凛如此多疑，还好没将追踪蛊下在他身上。”芝容喃喃，召唤着追踪蛊往前飞去，流萤光芒在夜色中滑出一条幽蓝色的丝线，引导着芝容往外走去。
同那东陆使者一样，她真实的身份实则是背叛了鸦津渡的修士。在逃出巫教之后，他们这群叛徒于修仙界已无立足之地，只能流落东陆各地寻求生计。
而她，凭借姣好的面容，和对追踪蛊熟稔的运用，就又要比自己的同伴们混得好上那么一些。
她被刑云宫收容，成了刑云宫专职情报收集的部下，此次历经千辛万苦潜入长留山，也正是为了完成刑云宫交予她的任务。
——她需要去将长留山的镇山结界打开，再度引发一次魔族过境。如此一来，便能大大削弱长留山的实力，等到不日之后的山门大选，刑云宫必定会优胜拔筹，名正言顺地成为五大仙门之首。
而到了那时，只消芝容趁乱从长留山溜走，再将这罪名都盖在和她面容肖似的温眠身上，今后的荣华富贵就享之不尽了。
光是想到那样的生活，芝容都不禁自得地笑起来。
但目前，最重要的还是找到离开长留后山的路。
这长留山的构造十分古怪，前峰都是弟子居住，管理森严也就罢了，这后山不过住了些上不得台面的下仆，竟然还在两峰之间设下层层迷阵，非要断隔开来，也不知晓是在防什么。
她在得知自己要被送入长留后山时，心底是慌了一瞬的——进了这后山，可就不知何时能出去了。
因此她当即便要祭出追踪蛊，试图利用君凛找到离开后山的路。
现在再回想起来，幸好她当时没有这样做。
君凛此人有着超出她想象的猜忌心，当初询问她名字时，那扣在脉相上的手指早已显露君凛对她的怀疑。
也正是因为如此，芝容在犹豫许久后，还是将追踪蛊下在了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叶风和身上。
只是这追踪蛊只能寻迹三日内的气息前行，要找个偷溜出来的好时机，也是个难题。
而今日正巧叶风和前来探望温眠，芝容便趁他们三人争论不止时，果断将追踪蛊下在了叶风和身上。
叶风和作为白帝的徒弟，今夜肯定是会回到前峰就寝的，动手的时机这不就来了？
芝容思及此处，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她身边很快就起了湛蓝的雾气，令她看不清周遭景象。好在追踪蛊留下的荧光依旧闪烁，芝容心底也不慌，只管跟着光的方向继续赶路。
但过了好久，都没有看到后山的出口。
芝容有些不耐了，心中暗骂这叶风和没事在后山溜达什么，连溪边都留下了他的气息，叫她走了不少冤枉路。
若是等到天亮都还没走出去，那可不就糟糕了？这么好的机会白白被浪费，再要等到叶风和前来，就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芝容焦躁地啧了声，加快脚步往前奔跑起来，可这一跑居然误打误撞地穿过了迷雾阵，眼前骤然变亮，花草植被都清晰可见起来。
“找到了！”芝容欣喜若狂，但在彻底看清面前景象后，脸上的笑容又变成了迟疑。
这里显然不是通往前峰的路，只见芜杂莽莽的丛林之中，正有一处平坦的草地，草地中央似有一物明明灭灭地发着光，只可惜被灌木挡住，叫她看不明晰。
芝容心中生起好奇，隐匿着气息缓步上前，终于在穿过灌木丛后看清了草地的全貌。
“啊！”哪怕是见过无数蛊虫的芝容，在见到面前的东西后，都还是忍不住花容失色，往后跌倒在地。
只见那草地上闪烁光芒的东西，竟然是一个巨大的肉瘤！
肉瘤上遍布恶心难言的筋肉血管，血管又如同树根深深扎入土地，不断吸食着长留山的灵气。
直到这时芝容才反应过来，这东西闪烁的频率竟然是和人的呼吸一致的！
这东西是活的！
可是……为什么在长留山这种仙家之地，会出现如此邪恶的秽物？芝容光是往那肉瘤瞥去一眼，都觉得头昏脑涨，气血乱涌起来。
不，不对。她努力冷静思考起来。
这肉瘤看上去太过古怪污秽，定然是与魔障、邪祟有关的东西！
如果能在此处找到长留山勾结魔族的证据，岂不是比打开镇山结界更加方便，更能让长留山身败名裂！
芝容越想越兴奋，心一横，干脆壮着胆子朝那尚在呼吸的肉瘤走近过去。
随即她才看到，这个肉瘤并非完全密封，竟是像一个房间般，留了个出入口来。
那么这里边到底又还有什么秘密呢？
芝容冷笑一声，径直便往出入口探去。
而后她彻底愣住了。
透过狭仄的入口，她惊诧看见……在那肉瘤的内部，竟然有一具洁白赤//裸的女体。
那像是一个沉睡中的女子，但因为身上全无血色，又像是死了一般，如今正被数条滑腻的触手高高束起，呈献祭的姿态凌于半空。
最最重要的是，芝容发现那具紧闭双眼的女体，分明有着和她格外相似的容貌。
——或者说，有着和温眠，如出一辙的相貌。
这定然是君凛搞出来的东西！他疯了！
芝容惊骇无比，手忙脚乱地想要从收纳囊中掏出观云镜。这观云镜能够短暂地与远在异地的人进行对话，并共享双方周遭的景象。
只要她现在将眼前的一切告诉刑云宫，长留山定然……定然……
芝容动作蓦地一顿，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胸前传来的冰凉。她恍惚低头去瞧，发现正有一柄剑利落穿透了她的胸腔。
“啊啊啊啊！！”剧烈的疼痛带出惨叫，芝容颤抖着弓起身来，试图缓解自己胸前的疼痛。
而无声无息站在她身后的人，现在才好整以暇地踱步至她面前。
“可惜了，本来你就已经是最好的材料。”君凛眼中毫无情感，淡漠地俯视着芝容痛苦不堪的挣扎。
芝容痛得面容扭曲，努力以下巴撑地，仰头朝他看去：“你到底打算做什么！”
君凛长长叹了口气，像是觉得不可思议般：“你都快死了，还要来管我要做什么？”
芝容被他提点，心中顿感绝望——她在此处被君凛抓到，恐怕会死无全尸。
“罢了，告诉你也无妨。”君凛耸耸肩，转身朝着那具被触手托起的女体，眷恋地伸手去触摸那熟悉的面容。
“这是用邪祟肉块制成的肉傀儡。”
君凛回头，语气里有着诡异的偏执和深情：“这不能怪我。我只是……太过思念她了。”
“最开始，我本想着用伽罗莲来复活她，可是不论我如何搜寻，都寻不到温眠的灵魄，若是没有灵魄，伽罗莲便不能肉白骨活死人。”
“于是，我想到了另一个法子。既然温眠已经彻底不在了，那我便亲手创造出一个温眠便是。肉身的问题很好解决，只需要跟西域那东西做个交易，便能换出一具完全符合温眠的肉///体。”
君凛重新走到芝容面前，蹲下身去欣赏她垂死的惨状。
“可是，光有□□也没有用。我的温眠，还需要有记忆，有情感。我有着许许多多关于她的记忆，因此只需从我自身的神识里进行提取，便可解决。但是作为人真正的情感，只能来自于与她最为相似的人。”
君凛很是温和地笑了起来：“所以我发布了悬赏令，寻找与温眠最为相似的替身。”
芝容从未听过如此阴毒的复活办法，颤抖着说：“所以，你寻找替身，只不过是想要将那个替身献祭，提取情感来创造出真正的温眠？”
君凛坦然点头：“没错。”
“不过也万幸现在发现了你有问题，要不然……我创造出来的温眠有了你的情感，就不像她了。”
但转瞬他又飞速出手，执剑将芝容正在朝腰间摸去的右手斩断。
“真是不听话，以为我不知道你想用观云镜？”
芝容痛不欲生，差点直接昏厥过去，但她心里清楚，如果在这里晕过去，就只会死得不明不白。
至少……要让她知晓自己是因何死去。
“你是何时发现我有问题的？”
君凛耸耸肩：“其实我并未发现。毕竟你只是个替身，就算多少有些可疑，也活不太长久。但你不该擅闯后山禁地。”
“这里是后山禁地？”芝容心中惊讶，“我只是想找到前往前峰的路。”
君凛嗤笑一声：“你定然是自作聪明将追踪蛊下在了风和身上，他最近在后山被关禁闭，自然不会引路到出口去。”
“那他是不是也发现了你的秘密？”芝容不怀好意道。
君凛似觉得她十分愚蠢：“我在此地设了幻境，若不是今夜我要前来供应灵气，你应当也不会看到这幅场景。要怪，就怪你自己倒霉。”
确实倒霉。芝容闭了闭眼睛。
但她还不想死。
抱着最后一点希望，芝容斟酌着开口：“你不要杀我，我可以供出幕后主使，也可以出卖他们，替你作证——”
可她话都还没说完，脖颈处就蓦地传来冰凉触感，随即滚烫血液喷薄而出，叫她再说不出任何话来。
“很遗憾，我对这些都没有兴趣。”君凛安静地欣赏着芝容窒息失血的死前惨状。
“反正这整个世间，总归都会被我报复夷平的。”
·
夜间修行一直持续到清晨，温眠将灵髓运行了五个大周天，才略带满足地停止，睁开眼看向几近破晓的窗外天空。
她尚对寻找殷玄烛一事不死心，反正修行一夜后精神尚佳，并不会觉得疲累，因此她干脆起身推门而出，再度望着溪水的方向走去。
清晨的天空呈雾蓝色，映得周遭草木叶片泛起白光，就仿佛是冬日里的霜降。夜里溪水退了潮，如今那些温眠记忆中的鹅卵石亦是显露出来，叫她觉得万分熟悉。
她再度缓步走近，干脆脱去鞋袜，拧起衣裙涉水而过。
脚底的泥沙细碎绵软，溪水宛若柔软沁凉的游鱼蹭着她的小腿涌过，根本就不似前世那般刺骨的冻寒。
温眠忽然就觉得十分怅然。
果真……还是和前世不太一样了。
如今殷玄烛根本就没见过她，不认识她，那么若是今生强行要去和殷玄烛建立起联系，对方还会接纳她吗？还是说会抗拒她呢？
温眠自然是无法知晓答案的。
她不再朝着水中央行去，放弃似的回头返程，却又在这时瞧见叶风和着急忙慌地从树丛中赶来。
“你怎么又在这里！”叶风和见了她便大喊。
温眠亦是皱起眉来：“怎么又是你？还嫌君凛不够生气？”
叶风和却是猛地摇摇头，赶紧快跑着朝她过来。
“快回去，近日……不要出门。”
温眠被他拉着就往回赶，十分不乐意地挣扎起来：“别这么风风火火的，你这名字原是应在这里？”
可这次叶风和神色格外紧张严肃，破天荒打断她的话，回头悄声道：
“你隔壁的芝容，死了。”
第32章 长留未留（八）
“死了？怎么死的？”温眠惊诧不已, 她分明昨夜还见到芝容安安生生回屋。
且芝容对君凛那般死心塌地，下了大功夫去装成温眠前世的乖巧模样，定然会谨言慎行, 不捅出篓子来才对。
——当然，会不会用点伎俩来让温眠出篓子, 那就说不定了。
这也是温眠如今在听到她的死讯，惊讶之后产生的第一个想法。
这里可是长留山。
除却前世庄明音强闯后山，温眠在后山小院生活那么多年, 一次都未曾听说过长留山境内有血案发生。
如今这后山小院住着的就只有她和芝容，且当晚温眠还和芝容颇有龃龉, 若是芝容死了，第一个怀疑的肯定是她。
更何况君凛昨夜还在拿她是间谍说事, 今日闹出人命, 恐怕她现在的处境更加危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