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子哭树——意忘【完结】
时间:2024-02-20 17:19:27

  他父母都是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他到家门时母亲正拿着锄头打算到地里锄地,看他回来,嘴里嘀咕着怎么不提前说一声。街坊邻居看到他满是笑脸,都知道他有出息了。考上了北京的大学在北京工作。混出个人样来了。十里八乡都知道他的名字。他成了榜样。乡亲们都很羡慕他。
  母亲问他吃饭了吗。他说没吃。母亲赶紧到屋里下面条。老屋经过装修后看起来比以前干净了。他每个月都往家里打钱,让父母吃好,修葺修葺老屋。他父亲这会儿没在家,听说邻村有个亲戚去世,他父亲过去帮忙去了。
  母亲烧开水,在滚沸的锅里打了两个鸡蛋,边下面条边跟他唠家常。问他在北京有没有女朋友,要趁早结婚。
  他没有说话。
  母亲说如果他瞧得上家里这边的,可以给他说一个,以他的身份,能物色一个不错的。那些人都在巴结他家。十年前不走动的亲戚也来了。彼一时此一时。
  他只是笑笑。
  母亲把面条捞出来,又煎了一个鸡蛋。小时候就是这样吃的。他最爱吃母亲煎的鸡蛋。母亲最疼他,宁愿让他多吃鸡蛋。家里只有养的鸡,也没其他有营养的。鸡蛋就是最好的。
  他坐在桌旁大口吃了起来。
  母亲看着他吃,眼里闪着泪光。
  面条的味道是如此熟悉。他吃着吃着就哭了起来。
  晚上母亲跟他聊天,讲了老家里的一些八卦:县城一个师范大学分校里,大学生生了孩子卖给县城的人。现在的小孩,一点也不知道责任是什么;他一个表姐,结婚生了女孩,婆家不满意,整天给她气受,她气得说不出话来了,成了哑巴。原来人真的有因为生气成为哑巴的;他发小结婚了,娶了一个浪荡货,到处搞破鞋,两口子闹的不可开交,离婚了,两家都成世仇了;村里捡破烂那个老人,去年有一个早上没醒来,儿女们以为去世了,都争他捡破烂攒的那点钱,争得打破头,没想到老头子又醒了……
  秦升觉得,这个小县城里的每个人,生活得似乎都很难堪。他们虽然没出过这个县城,没接受过高等教育,没见过外面更复杂的世界,但是他们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痛苦。
  母亲絮絮叨叨地说着,他恍然间回到了小时候,想起那首《快乐老家》。他还能留在这里吗?他已经无法在这里呆下去了,他不知道在这里能做什么。这里已经不是快乐老家了。故乡已经是异乡了。
  在家里没呆多久他又返回了北京。
  他投了几个简历都不顺利,索性不再投简历。他在租的房子里每天昏昏沉沉,大多时间都在睡觉。他前几年存下的钱很快就要花光了。他看到银行卡里的钱慢慢变少,心里生出一丝焦虑。
  他起床,在小区里散步。几个小孩在玩过家家。他看着他们的表演,从结婚到生小孩,再到小孩长大有了孙子,这些小孩子演出了一个人的一生。他坐在一旁,默默看完了他们表演的整个过程。
  那就是人生啊。
  他觉得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既然现在没办法振作起来,那就不如出门走走。
  秦升先到了成都 。
  在成都他住进了一家青年旅舍。那家青年旅舍是几个年轻人合伙开的,在宽窄巷子附近。她们白天睡觉,晚上到路边摆地摊,卖自己手工做的小首饰。活得自由自在。秦升跟她们一起摆摊,她们叫秦升哥哥。秦升觉得他以前的生活太团结紧张严肃,而不够活泼。他的人生需要放松。人生真的还有另一种活法。
  成都上空蒙着一层浅紫色的雾气,整个城市很慵懒。街头上面的标语写着“成都,一座来了就不想走的城市”。秦升在这个城市的大街小巷里行走。他感受着这座城市的温婉与缓慢。他在路边摊吃肥肠面、串串、麻辣兔头、田螺等各种好吃的。
  秦升在地铁里的广告上看到西藏的风景宣传片,被那里的神山圣湖所吸引,他决定到西藏走一趟。他问了那几个年轻人,那些年轻人说他们都徒步去过西藏,路上风景很美。他觉得他也可以徒步去。他买了一些路上用的必需品,决定徒步,实在走不动就搭车,走到哪里算哪里。甚至死在路上也行……
  外面的雨停了,太阳出来了,天又亮了起来。成都旅馆的老板回来了。秦升又交了两天的房钱。老板问秦升为什么不去墨脱历史博物馆里去看看。博物馆就在县城里面。秦升问老板里面有什么。老板说你们这些大学生不都想去吗?那个小姑娘,许也,也去了。老板朝秦升挤眉弄眼。
  他忘了许也昨晚为什么从歌舞厅里离开,他觉得许也也是带着伤来旅行的。她的痛苦是什么,许也根本不会告诉他。
第21章
  “性是一把钥匙,打开了男女之间的那扇门。有人在寻找这把钥匙,而有人用暴力踹开了那扇门。”秦升看着县城博物馆悬挂在空中的木刻男性生殖器脑海里浮现出这句话来。他忘了是哪个作家说过这句话。
  那些木刻生殖器像挂在枝蔓上的黄瓜,大小不一。这里的人有生殖崇拜情结,在博物馆里也有这样的展览。
  生殖崇拜文化是当地特色文化之一,就像狩猎文化一样。墨脱当地人崇拜这个,甚至把流着精液的男性生殖器画在房屋墙上。这个秦升在来墨脱的第一天就看到了。
  秦升在这个展览前一直站着。他第一次赤裸裸地直面这些东西。他想到了刘建林。他又想起了自己。他也是个男人。
  人的欲望到底是怎么一会事呢?为什么男人的欲望有时候如此强烈,就像禽兽一般,可以不管不顾地去占有一个女人。他觉得,就跟大街上毫无顾忌交配的狗是一个德性,都是无耻的动物,一点区别也没有。男人难道天生就对女人有占有欲?
  但人也是有思想的,况且还被道德和社会法则所规训过。并非所有男人都是那样的。只有伪善者不守规矩。
  “你也在这里?”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
  秦升回头,看到了许也。
  “来了有一会儿了。”秦升说。
  许也毫不羞涩地看着那些生殖器。
  “你作为一个男人,看到这些玩意儿有什么感想呢?”
  秦升是有些感想的,但面对着许也,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许也看出了秦升的羞与窘。秦升说到底,还是一个老实人。
  “我刚才从那边看了一本当地民俗的书,里面有个故事挺有意思。”
  “什么故事?”秦升问。
  “就是关于挂着的那玩意儿。”
  秦升好奇地看着她。
  “说很久以前,当地人没有房屋住,住山洞里。后来有个聪明人盖了一个方方正正的房子。但是他一家人住进去之后就灾祸不断,人也生病,牲畜也死了。这里就没人敢盖房子了。这件事被天上的大神知道了。大神有个儿子,没有人的身形,只是一根男性生殖器的形状。大神让儿子去守护人间的房屋。大神的儿子很听父亲的话,立即来到人间。但是一路上森林枝叶繁茂,河沟遍布,道路艰险,他的衣服被树枝剐掉了。他就赤条条地来到人间。他来到那第一间房子里,住在屋檐的前梁上。把不吉利和邪气都挡在了外面。在他的守护下,住在房子里的人再也没出过事,反而人畜兴旺,五谷丰登。于是大家都纷纷盖房子。为了能得到神的保护,他们都在房檐上挂上了大神儿子的木雕,那个木雕被称之为“拉钦”,意思就是大神。为了讨好拉钦,他们还特意做了两个小的生殖器挂在左右,作为拉钦的佣人。”
  “或许那根本不是男性生殖器。”秦升说。
  “谁知道呢?神话都是人编撰出来的。如果一些事不好直说,就拐弯抹角的说。”许也看着那些明晃晃的木刻男性生殖器。她突然笑了起来。
  秦升问她笑什么。
  “你们男人……算了。”.许也说。
  秦升有点尴尬。他知道许也想说什么。他也没想到许也在这个问题上,一点也不回避,甚至连最起码的害羞都没有。“并非所有男人都是那样。”他本想说这句话,到了嘴边却立即改成,“或许所有男人都是那样。”
  “罪恶之源。罪恶之源。”许也说。
  “世间所有的东西。”秦升辩解说,“都有正确的使用方式。不是吗?”
  “管不住怎么办?像狗一样用链子拴起来吗?”许也笑着笑着就哭了。
  秦升更显尴尬,他的脸红了。他觉得,许也或许是失恋了。更可能是她的男友背叛了她。被一个人男人伤害,会成为一个女人一辈子的伤口。
  从博物馆出来,他们到了县城饭馆里。
  许也点的泡椒牛肉面很快就上来了。她拿出一次性的筷子,一根一根地往嘴里吸面条。秦升看着她吃饭咽了口水。他也饿了。许也发现后仍旧吃自己的,她不理秦升。秦升点的饺子上的慢了一点。
  “我第一次见你,是在波密卓龙沟看树葬的时候。”秦升说。
  许也看了一眼秦升,并没有说话。
  “那天我就想认识你。你一下子就消失了。我后来去找你,没找到。”
  “你为什么想认识我?”许也警惕起来。
  “说了你或许不信。”
  “什么?”
  “你有点像我以前的女朋友江心月。”
  许也听到这句话嘴里的面条立马喷了出来。她大笑起来,面条喷得桌子上都是。
  “你这搭讪妹子的话也太老套了吧。我听过好多次了。”
  秦升没有开玩笑,眼里满是忧郁。
  “她呢?怎么没跟你来一起旅行?”许也问。
  “她死了。被人害死的。”秦升说。
  许也不笑了,也不说话了。
  这时热气腾腾的饺子端了上来。秦升用筷子夹着饺子,但是他觉得自己吃不下了。
  吃完了饭,秦升和许也绕到了公园。公园里不少人在散步。山和人倒映在水中,像一幅水墨山水画。
  两人边走边感受墨脱温暖的风。
  “所以你出来疗伤的?”
  “那伤口永远都好不了。”
  “你为她报仇了吗?”
  “我试过——但失败了。”
  “我还看到一个这边的故事。讲人与野人的。”许也说。
  “你的故事真多。”
  “墨脱这里嘛,都是密林,除了野兽,也有野人。有个年轻的猎人,出门打猎,峡谷里起了雾,他迷路了。后面有一双大手捂上他的嘴巴,把他和背后的猎枪抱住。等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个山洞里。他看到了一个母野人。母野人并没有伤害他,像看宝贝一样看着他,对他痴笑。猎人吓得直哆嗦。
  “母野人没有伤害他,每天把洞口堵上,从外面带吃的回来给猎人吃。每次也都带回来不少麝香。猎人天天吃生肉,喝冷血,他受不了,想逃走。但是他又觉得这麝香还不够多。
  “有一次母野人出门,猎人生起了火,烤肉吃。母野人回来看到火哇哇大叫,到处乱窜。猎人将火熄灭,把烤肉拿给母野人吃。母野人很喜欢。她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肉。母野人慢慢地对猎人也放松了一些看管,出门也不堵山洞了。
  “猎人想抽烟,在洞外找了一些野烟草,装进竹管里抽。母野人看到猎人抽烟,也学着抽。很快就上瘾了。猎人和母野人常常坐在洞口,拿着一个烟斗递来递去地抽。像一对结婚多年的夫妻。
  “麝香积攒得差不多了。猎人厌倦了这种生活,决定逃出去。他拿出自己的猎枪,掏光火药和铅字,在枪管装上野烟草,当烟斗一样抽。母野人见他那样大笑了起来,也要抽。这下猎人在枪管上装进双份火药,挂上引线,递给母野人。母野人捡起一根燃烧的柴火把引线点着。只听 ‘ 砰’一声,猎人连忙拿着麝香逃跑了……”
  “这个猎人真够坏的。他想走自己逃走就是。又何必伤害爱他的人。”秦升说。
  “人,为了自己的欲望,总要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来。这或许就是人和野人最大的不同。他根本不爱那个母野人。”许也看了秦升一眼。
  “我与她……”秦升说,“或许我不该生出坏心思、恶念头。如果当时我没有复仇之心,她也就不会死了。现在想想,她的死,我是有罪的。我甚至都不知道我是不是真正爱她。”
  “有些时候有些事情,我们并不能自己决定不是吗?”
  “我明白你说的意思。但是我就是无法原谅我自己。”
  两人坐在湖边,周围一切都静悄悄的。
第22章
  “长了两个生殖器的男人你见过吗?”秦升耳边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秦升回头看,却什么也没看到。他站在雅鲁藏布江边,身子似乎在慢慢飘移,他看不到自己的脚。他怀疑自己死了,到了冥界。雅鲁藏布江水流湍急,江水声很大,轰轰隆隆的,他有种地动山摇的感觉。
  秦升不知道自己怎么来的这里,为什么会站在这里?
  “长了两个生殖器的男人你见过吗?”那个声音又出现了,带着颤,似乎在笑。
  秦升四处张望,还是没看到人。雅鲁藏布江上飘着一层雾气,水流汹涌澎拜,好像熊熊燃烧的大火。江水里有无数个漩涡。那漩涡里有东西!
  这时候有个漩涡里冒出一个黑色的头来。等那个黑色的头完全从水里走出来,秦升才看到它长着两个男性生殖器。它全身黑乎乎的,脸上都是黑色的毛,看不清脸,宛如大猩猩,但又不像。它向秦升走来。
  秦升怕了,想跑却怎么也跑不动。他被定在那里了。
  “哈哈哈。哈哈哈。”那声音又出现了,“长了两个生殖器的男人你见过吗?见过吗?”秦升感到恐惧。
  那人把脸上的毛揪下来,那不是李童嘛!秦升没想到李童会在这里出现。不过他再仔细一看,不对,那人是刘建林!秦升被这瞬间的变化吓了一跳。那怪物的两个生殖器像两根棒槌,横着,一走一抖,突然,它们从身上掉下来,怪物愤怒了,咬着牙向秦升扑来……
  秦升惊醒。从床上坐起来。
  是梦。
  他知道自己做了噩梦。白天,他听许也讲过这里一些生殖崇拜的身后传说。许也说,这里的一个神话里说有个长了两个生殖器的男人和长了两个生殖器的女人结婚了。他当时就觉得奇怪,但许也也说不出更多。那种奇怪的念头最终衍化成了他的一场怪梦。
  他擦擦脸上的汗,第一次感到真正疲乏——从北京这一路走来还没有过这种感受。他很累。
  窗外黑魃魃的。那黑色的夜空中,似乎也隐藏着一个怪物。那怪物正睁大眼睛看着他,或许整个黑夜都是怪物的研究。他不敢跟黑夜对视,闭上眼睛,又进入了梦乡。
  早上秦升去敲许也的门,他要跟她一起去吃早餐,昨天晚上他们说好了,许也答应了他。
  许也的房间靠近前台。秦升敲了几下,屋里并没有动静。
  秦升继续敲。
  “咚咚咚。”
  老板从前台出来了。
  “别敲了,别敲了。”老板说,“人早就走了。她昨天就没续房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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