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她摸上脸,慢慢转了头,看向窗外。
今儿天好,阳光明媚、天空锃蓝,薄薄的云在天上肆意游荡。道两旁是各色绿化树林,车子渐次开过桃花、樱花和柳树。
上了出城高架,底下的景致变得愈发清晰,桃花红、樱花粉、柳树绿、河水清,一幕幕春天的景色匆匆闪过眼前、往后退去。
许一诺兴致上来,拿出手机,隔着车窗拍照,要记录春天的时刻。
拍得累了,回头看看后排座位上的郁金香,觉得诗意又浪漫,忍不住笑起来。
——他们载着春天。
赵嘉锐问她:“笑什么?”
许一诺双手交握,撑住下巴感叹:“春天实在太美好了,有各色各样的花花草草。”
“你很喜欢花?”
“谁不喜欢呢?反正我是太喜欢了!饭可以不吃、花不能不买。”
“所以你是真打算回家养花?”
一提这事,许一诺就蔫了。她那两百球百合的下脚地还没着落呢。
耷了脑袋、嘟囔道:“怎么可能?我倒是想,也没那条件呐!在农村,养花又不能当饭吃,谁还真愿意把种田的地拿来种花呀。”
“那要是给你一块地,专门种花呢?”
“什么意思?”许一诺抬眼看他。
“还是东头那块地,要是给你种花,你会怎么规划?”
不对呀,那个综合农场项目不是被毙了么?难道他还要拿地?有点意思。
“展开说说。”许一诺来了兴趣。
赵嘉锐不紧不慢地说:“因为地理位置和某些原因,那块地不适宜大规模养羊,综合各方意见来看,上头更希望将那块地改造成一个兼顾经济与美观的……”
“旅游景区?”许一诺迅速领会。
赵嘉锐看她一眼,点头说:“对。”
许一诺不能理解。七里村虽然不算穷乡僻壤,但没山没水没特产的,实在与旅游胜地搭不上边。
“听过大丰荷兰花海景区吗?”赵嘉锐问。
“听过,说是种了好多郁金香。”
“对。郁金香本产荷兰,但在大丰,当地人却打造了一个连片种植郁金香面积最大、种类最多的中国郁金香第一花海,成为省级4A景区。所以说,如果没有天然特产,那就创造一个特产。”
“你怎么知道我刚在想七里没有特产?”许一诺诧异。
赵嘉锐就是不说,装神秘。
许一诺没在意,说回正题。
“那也不一样。大丰能够打造郁金香王国,那是有历史原因的。而且人周边还有麋鹿自然保护区、湿地公园,自然环境、地理条件和历史底蕴可比我们这里强不止百倍。我们这里有什么?水稻、小麦、油菜花、玉米田,哪儿没有呢?有什么稀奇呢?”
赵嘉锐说:“创业第一步就是要学会讲故事。不管是自然奇观,还是人文历史。只要挨边,都可以。”
“你家的羊会讲什么故事?”许一诺反问。
赵嘉锐语塞,瞥了她一眼,摆明不想回答。
但这一瞥,瞬间激发了许一诺的好胜和挑逗之心。
她凑上脸问赵嘉锐:“哎,说真的,你家的羊是会唱,别看我只是一只羊、绿草因为我变得更香呢?还是会唱,玛丽有只小羊羔、小羊羔、小羊羔?”
……
赵嘉锐压根儿不搭理她,下了匝道,开进服务区。
许一诺还在耍疯:“你家有没有小羊肖恩那种羊?”
“没有。”
“怎么不养小羊肖恩呢?多可爱呀。这故事不可爱、不吸引人?我要是见着小羊肖恩,肯定不嫌它骚,抢着抱它跟它合照。”
“苏格兰黑脸羊和瓦莱黑鼻羊禁止出口的。”
“小羊肖恩的原型?”
“嗯。”
“那你家是什么羊?”
“波尔山羊、努比亚山羊、萨能奶山羊……”
听不懂、但要点头,假装他很厉害的样子。
“好洋气的羊。”
赵嘉锐笑笑,停好车,说下车去吃面。
一下车,许一诺就跑去后排座位挨个检查郁金香,看了看花头,跟赵嘉锐懊恼道:“怪我没想周全。车里温度高,郁金香怕热。要不,你打开空调,给它们吹吹冷气?不然我怕等到家,花苞都缺水打蔫,没法正常开花了。”
“行。”
赵嘉锐没多问一句,依言开了车内空调。
许一诺冲他竖个大拇指:“你人不错。”
“是吗?可我好像犯了个很愚蠢的错误。”赵嘉锐微微一笑,心情很好的样子。
许一诺猜到他要说什么,赶紧扯开话题,转身指着服务区食堂问:“哎,你要吃什么面?大排面还是牛肉面?”
赵嘉锐站到她身边,贴在她耳边问:“你问问看食堂阿姨,什么面值一千五一碗?”
许一诺僵住身子,继续装傻:“哇,服务区有星巴克耶。要不,我再请你喝杯抹茶星冰乐吧?”
“还有五芳斋,虽然这时节粽子不当季,吃个茶叶蛋也凑活。”
“嚯,竟然还有汉堡王,你要吃火烤牛肉皇堡吗?”
赵嘉锐双手抱臂、看她演戏。
许一诺实在演不下去了,自个儿也觉得不好意思,诚恳看向赵嘉锐,说:“做生意嘛,有来有往,一次吃亏、交个朋友。一次朋友、终生朋友。放心吧,羊霸总,你的福气在后头。”
赵嘉锐黑了脸:“羊、霸、总?”
反正钱已到手,说几句鬼话糊弄人也行。
“啊。你家养那么多羊,生意做得也不错,当然无愧一个羊霸总的称呼。”
还作死唱:“别看我只是一只羊,羊霸总的聪明难以想象,赶快去服务区食堂吃面,不要再盯着许一诺的一千五不放……”
难听死了!赵嘉锐作势要打她。
许一诺笑着撒腿就跑。
第26章 好好开车
吃完面,两人坐在长凳上歇息。
看赵嘉锐面色疲惫,许一诺问:“你累不累?要不,我开一段?”
“不累。再开两个小时也就到了。”
“那我给你买杯咖啡?”
“行。”
许一诺跑去隔壁的星巴克买咖啡。看见好几款新品,都想试,又怕踩雷,就给自己买了杯保险的榛果风味拿铁,给赵嘉锐挑了款单看名字就有点意思的——罗勒橘光风情冰震浓缩。还比她的贵一块钱,不能说是亏待他。
回到公共就餐区,她把新品递给赵嘉锐:“尝尝。”
看他喝了一口,期待地问:“好喝吗?”
赵嘉锐咽下咖啡,半晌点头:“还不错。”
“提神吗?”
“提神。”
许一诺欣喜道:“那我下次也喝这个。”
赵嘉锐看看杯子上的标签,没发表意见。
……
两人上车,驶上高速。
许一诺问了她一直好奇的问题:“你怎么会想起来回家养羊的?”
赵嘉锐说:“顺其自然的事。”
“就因为你爷爷养羊,所以你就养羊了?”
“差不多吧。他最早是羊贩子,在附近几个村子收羊。后来养羊,从三四十只到三四百只,慢慢有了规模,想要扩大销售渠道、把羊卖出好价钱,建厂就是自然的事。”
许一诺有点失望,这个创业故事也不咋样。
还不如问点八卦有趣的。
“你真学兽医了?”
头天来她家,许妈愁于新生羊崽接连夭折时,他跟许妈说过,他学了兽医。
“一点点。”人四平八稳地回。
“一点点是多少?”
“就是连皮毛都算不上。厂里有专业兽医,真有事情,轮不上我。”
“那你还敢跟我爸妈进羊棚看羊?就不怕露底?”
想起他对于羊棚改进说得头头是道,服了。行吧,人就是一谦虚说法。她还当真了。
继续问:“那你进出羊棚多吗?”
“以前多一点。现在不多,上班的话,每天一次吧。”
“但我闻你身上没味儿啊?”
许一诺回忆了在村里的几次见面,他身上都清清爽爽的,没有香水味,但也绝无羊味,就是正常的洗.衣液味道。
说着还凑近闻闻他的头发:“真的,一点不骚。”
赵嘉锐面色微红,解释说:“我进羊棚不穿常服,有工作服的。”
“这就能保证不窜味儿了?”
许爸许妈也有专门穿去羊棚干活的旧外套,几天下来就熏着一股浓浓的羊骚味。哪怕进屋脱了外套,身上、头发上也还有味儿。
赵嘉锐强调:“我每天都洗澡换衣服的。”
“你还挺讲究。”突然想起来,“你头次来我家,可是穿着大衣进的羊棚。那大衣不就窜味儿了?”
“你的羽绒服不也是?”
“我后来把羽绒服送去镇里干洗了,还在衣柜里喷了好多香水,要给它腌入味。”说着意识到什么,忙给自己找补两句,“我真不是作,也不是瞧不起养羊这件事,单纯受不了那个味儿而已。”
又好奇:“你都怎么克服羊味儿的?”
“没克服。我也嫌味大。”
倒是跟许妈说的如出一辙。没有喜欢,只有适应。
她顿时心里舒坦多了。
看吧,真不是她矫情。人养羊大户也嫌味大。
喜滋滋道:“说不定哪天等我爸妈真养出个名堂来了,一年能挣着几十万了,就是给我扔羊棚里我也不嫌骚。毕竟那可都是钱的骚味儿呀!”
……
“其实我爷爷跟你爸妈一样,也是从少到多、一步步走来的。”
“照你意思,我爸妈养羊,也能养出个百万富翁来?”许一诺越发觉得搞笑。
赵嘉锐也笑了:“当然可以。”
“那我们两家就算是竞争对手啦?”
“到时还请……嗯手下留情。”赵嘉锐微笑着说。
“哼哼哼,再说吧。”许一诺得意地鼻孔朝天,好像她这会儿已经是养羊界的后起之秀,能与赵嘉锐分庭抗礼。
“本来是我跟范丁玲先想到包地养羊的,结果被你偷了点子去。不过现在项目流产,你也没讨到好。虽然这话说出来很不道德,但我心里确实平衡多了。”
“如果你愿意,还可以胜我一筹。”
“怎么胜?就凭种花?大丰有郁金香花海?我就搞个百合花海?我倒确实听过有人承包土地种植白菊黄菊,就是清明节祭祀用的菊花。但我不喜欢菊花。而且那样就跟种田似的,多没意思。”
“还是我先前说的,讲故事。”
“可是七里村有什么呢?名胜古迹、历史名人、抗日英雄?都没有。七里七里。”忽然灵光乍现,竖着根指头兴奋道,“七里香!周杰伦的七里香!”
……赵嘉锐默然无语。
许一诺还在异想天开:“所以,在那儿搭建一个周杰伦周边园区?就以七里香为主题?”
想想又觉得扯淡。周杰伦跟七里村有什么关系?这关系也套得太远太硬了吧!而且七里香是南方绿植,性喜温暖,尤不耐寒,就在七里村也长不好呀!
算了,还是听首歌歇歇吧。
许一诺靠上椅背,抱臂指挥赵嘉锐:“把你那个不轻易透露歌名的私密歌单放来听听。”
赵嘉锐连接蓝牙,调节音量,给她放歌。
许一诺又冒出一句:“我不要听Free Loop。”
赵嘉锐好脾气说:“不是Free Loop。”
许一诺忍忍还是按捺不住,直起身问:“你真会弹吉他?”
“嗯。”
“你以前都没说过。”许一诺有点委屈。
赵嘉锐也面有愧色:“只会弹一点,不算拿得出手。”
“你不是在班上弹过?”
“嗯。”
“还是跟周颖颖合唱?”
“这还算拿不出手?你都拿出两只手了!”
赵嘉锐侧头看了她一眼,轻轻笑了一声。
许一诺嘟嘴哼哼:“我可是有眼线的!”
赵嘉锐没忍住,抬手捏了捏她脸。
“捏我脸干嘛?好好开车。”许一诺不自在地转开脸。
被他捏过的地方感觉怪怪的,有点疼,还有点麻麻的。心像被一只触角短暂地挠了一下。
他们先前不是没有过身体接触。
恋爱期间,赵嘉锐来过两次上海。
头次来前那晚,得知赵嘉锐第二天要来看她,相比喜悦,许一诺更多感到的是不安紧张甚至害怕。有种线上猖狂线下要被抓包的感觉。赵嘉锐是千里缉凶的警察,她是搅乱人心的小偷。
惴惴不安睡了一晚,第二天早上去火车站接他时,心都还在怦怦乱跳。尤其在人群中看到他时,紧张得一颗心都要从嘴里呕出来。
等赵嘉锐走到跟前,她甚至连看都没敢好好看他一眼,就转身说:“去吃饭吧。”
好在赵嘉锐也没多问,静静跟在她身侧,随她走向地铁站。等候地铁时,才试探性牵住她手。她好容易才平复稍许的心顷刻又狂跳不止,第一反应是看周围有无旁人注意。却也不敢挣脱他手。
赵嘉锐抓了就没松手。她感觉全身都要熟透了。
隔日分别,临进站前,赵嘉锐突然张开双手抱了她一下。可怜她像只被吓坏的小鸟,翅膀紧紧贴在身上,惶恐地连眼珠子都不知道怎么转了。
这话要说给范丁玲听,都不能信。许一诺会是这样人嘛?一次约会就能吓个半死?
信不信的,就是这样。
怎么会这样?她也理不清。
索性就不理了。
这时,歌单正放到那首经典爱尔兰民谣Down By The Sally Garden。
等音乐淌完,许一诺的心情也完全平静下来。
她缓声说:“其实,我一直都梦想打造一个花园。也不必太大,但最好要有池塘草地、还有大树木屋。草地四周是月季灌木,边上一棵大树。什么树呢,我没想好,合欢树或者槐树吧。树下一张长木桌,能够坐上十来个人。亲朋好友在草地上烧烤唱歌跳舞做游戏,在木桌上吃饭聊天,还可以看露天电影。”
“草地旁边呢就是小木屋,带露台和顶棚的那种,这样下雨天就能在露台上看雨了。再往旁边,是一条青石板小道,道两旁是高大的树木,树下是蓝色无尽夏绣球花。沿着这条绣球小径,就能通往池塘。池塘里铺满睡莲,临岸种上柳树和鸢尾……”
“就像莫奈的睡莲花园?”赵嘉锐接上。
“对。”许一诺惊喜地看了赵嘉锐一眼,笑笑说,“但这只是我做梦想想。我妈连给我种百合的地都腾不出来,更别提让我把门口改造成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