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掠过花束包装纸,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正好给她掩饰与壮胆,她装作轻描淡写问:“你不用忙厂里的事吗?”
赵嘉锐轻声说:“晚点去值夜。”
“难怪你赚钱。”她笑着调侃一句,眼睛却是对着桌面的。
赵嘉锐低头一笑、不置可否。
许一诺手还是撩上发,往耳后一夹,匆匆道:“不行,太晚了,我真得走了。对了,这些花最迟明天就得送人插瓶,不能再放了,不然会缺水。”
“嗯,我去拿平面图。”
赵嘉锐走出客厅,不知去哪处拿图。
许一诺趁机喝了口水,平复心情。
回来时,他手上拿着一卷尺余长的图纸,跟许一诺说:“走吧。”
许一诺捧着带给许奶和许妈的两束花,跟在他身后。
临开门,赵嘉锐又问:“你饿不饿?吃了晚饭再走?”
“就我俩?”
赵嘉锐手搭在门把手上,点头“嗯”了一声。
许一诺好奇:“你家人不回来吃晚饭吗?他们都在厂里?”
她来过两次,每次呆的时间也不短,倒从未见过他家人。也是巧了。
赵嘉锐还是一个简短的“嗯”字。
“那你家有什么吃的?”
这不问还好,一问她倒真有点饿了。
赵嘉锐略一皱眉:“……面条?”
许一诺也皱了眉头:“什么浇头?”
赵嘉锐答不上来了。
许一诺甩手说:“算了,我还是回家吃吧。”
赵嘉锐领她上车,看她坐好,又折回客厅捧回一束郁金香花束放在后排座位。是唯一的双色郁金香“幸福一代”,白色的花瓣从底部往上蹿着红色不规则条纹,像簇簇燃烧的火焰,又如凤凰辉煌的羽翼。
大概是要顺路送人吧,许一诺没问。她真不是爱探听八卦的人。
等到家,才发现那束“幸福一代”竟然是送给自己的。顿时心头如窜进一只小兔四处乱蹦。
“送我的?”
“嗯。”
她知道的,她知道的。红色郁金香代表热烈张扬的爱,粉色郁金香象征幸福永久的爱,白色郁金香寓意纯洁清高的爱,黄色郁金香标志朋友间的纯真友谊,而双色郁金香的花语则是——美丽的你、喜相逢。
剩下的十八束郁金香里红白粉黄皆有,为什么他偏偏选出这一束与众不同的双色花来?
是不是在暗示什么?
许一诺捧着花束,一面在脑内疯狂猜想赵嘉锐的用意,一面又在心内祈祷他千万千万别说出来。这可不是什么好时机,她实在无法回馈。
只是,怎么会这样呢?明明都已经分手了,还分得不咋体面。他先前那个小气劲儿也不像装出来的。
只能说,她果然还是、挺招人的……
“为什么送我花?”许一诺略一低头,鼻端凑近鲜花,耳边全是怦怦的心跳声。
“因为……”赵嘉锐开口了,“因为你帮了我大忙。这些花是要送给对公司很重要的客户。你的花很别致、包扎得也好看,客户肯定会喜欢。这一束就当作谢礼,送给你了。”
他嘴上说着感激之词,脸色却平静得很,语气也是平常,礼貌客气又疏离,还带着一点生意人的客套。
许一诺愣住了,表情凝固、像磁带卡壳,后颈僵着抬不起头。
难道她猜错了?怎么突然间他的态度这样冷淡了?
再抬眼仔细看那人,确确实实脸色肃然,没有半分情谊。
不免懊恼撇嘴。什么嘛!搞半天,是她自作多情?
半是不甘半是怄气地摔门下车,冲屋里喊了一声“我回来了!”
许爷许奶、许爸许妈闻声出来,一见是赵嘉锐,纷纷上前招呼,倒把许一诺冷落在旁。
许一诺气鼓鼓地站在门边,也不进屋,就看他们拉扯情深。
以许妈为首的四人热情邀请赵嘉锐进屋喝茶吃饭、歇息歇息。
赵嘉锐推说还要回厂里值夜,不便多留,改天有空再来。
四人又是一阵寒暄,最后齐齐站在路口,目送赵嘉锐的车子离去后,才拽着犟驴许一诺进了屋。
许爸给许一诺留了饭,许一诺气得没胃口,闹腾半天说要吃阳春面。
头天回家的人总有好待遇。
许爸二话没说,起锅烧水下面,另取面碗调汤。适量生抽、老抽、白糖、鸡精,再来一把葱花,就差精髓了。阳春面的汤头精髓在于猪油。但许一诺不肯吃猪油,说腻人还发胖。自从有天无意窥见他们吃面条还会往汤碗里放一勺猪油后,每次煮面条,她都在旁边盯得牢牢,坚决不肯往她碗里放一星猪油。
可那样怎么好吃嘛!
而且不吃油怎么长肉嘛!非得瘦成皮包骨才好看?
许爸一面应付许一诺,一面调制汤头,瞅准许一诺没注意,迅速挖了一勺猪油……
许一诺还在旁边嘀咕,说她这么大个人站那儿没人理,别家的孩子倒是上赶着往家拉,摆明了重男轻女。
许爸嘴上笑说怎么可能嘛!手上哆哆嗦嗦地往碗里捞面。又说赵嘉锐整理的养羊册子帮了大忙,这些天他和许妈摸到不少头绪,自然要谢谢人家。
许一诺冷哼一声:“那意思是我没用处,就不搭理我了呗?”
许爸惊呼怎么可能!能生到这么漂亮聪明的女儿简直是上天恩赐。笑嘻嘻把面碗端到厨房小桌上,说给归家的女儿接风洗尘。
许一诺看了一眼汤头,问:“没放猪油吧?”
许爸心跳如擂鼓,面上信誓旦旦说:“没有!”
许一诺不信。
许爸再次保证:“我们家今年就没熬猪油。你倒想吃,还没有呢!”
这话听着挺保真的。
许一诺半信半疑地喝了一口汤,顿觉惊为天人!
“今天的面汤怎么这么好喝!”
又喝了两口,竖起大拇指夸许爸:“爸,你手艺见长啊!这是我喝过最鲜的面汤!”
许爸彻底放了心,喜滋滋道:“是吧!好喝吧?”
“嗯,好喝!”许一诺一勺接一勺地喝汤,“明早我还要吃阳春面,就跟这碗一样。”
“行,没问题,爸给你煮。”
许爸乐呵呵地看许一诺连汤带面吃光喝尽,成就感爆棚,洗了碗就跑去羊棚跟许妈炫耀,说他成功让许一诺吃猪油了,不但得到了她的认可,还没被她发现!
夫妻俩在羊棚来回谈着这件小事,笑得合不拢嘴,说这个傻女儿呦,真是傻得可爱…….
吃饱喝足、洗漱回房后,许一诺把从小年重逢到今日送她回家,跟赵嘉锐相处的桩桩件件、所有细节均捋过一遍,得出结论:赵嘉锐应该是对她余情未了?!
真不是她自恋。
虽然她可能是有点自恋。
但她绝对不傻。
赵嘉锐要是对她没意思,干嘛费劲巴拉去上海接她、还送她花?
只是这人又确实对她当初提分手这事耿耿于怀,甚至怀恨在心。不然也不会一会儿温一会儿冷的捉摸不定,还阴阳怪气地祝她和陆一鸣有情人终成眷属。
可到底还是送了她花呀!花是随便送人的吗?还是有着特殊涵义的双色郁金香!
真想把他抓到跟前问个明白:你丫的到底什么意思?
又拉不下脸真去问他。
用脚趾头都能想到,一旦她这么问了,他肯定顶着那张性冷淡脸回:没什么意思。
呕!
这人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小心眼、傲娇鬼,拿不起、放不下!
到底什么意思嘛!
许一诺抓心挠肺地在床上滚来滚去,几次拿了手机,点开跟赵嘉锐的微信对话框,又放下,把手机藏到床头柜抽屉最里面。
不能发不能发,发了又要像上次那样出事。
而且一旦问出口,不管答案如何,她都将落于下风。以后可就永远低他一头了!这怎么行?
再翻几个滚,又从抽屉里翻出手机,看赵嘉锐有没给她发微信。
没有。更来气了。恨不能把手机甩了。
可一个手机好几千块呢。还是算了。就放在枕头底下,安安稳稳的。
才对着天花板干瞪眼几秒钟,右手就蠢蠢欲动。憋不住想要旁敲侧击、试探一番。
就试一试呗?
第29章 喜欢我?
一旦一探究竟的心理占了上风,她又心急,前车之鉴全然抛诸脑后,单刀直入问:你什么意思?
赵嘉锐很快回:你下来,我就告诉你什么意思。
我下去?我下去哪里?许一诺纳闷。
那头隔了好一阵儿,先是回:算了。
再是:以后再说吧。
轻轻飘飘“算了”两个字,轻轻易易就吊起许一诺十足好奇心。
她起了疑,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打开窗户,往下看去。她房间朝南,就着十字路口的太阳能路灯,能清楚看门前风光。场地、路边都没他的车子,更没见他的人。干嘛叫她下去?
许一诺不死心,继续找寻他身影。往前看,是空旷的十字路口。到底是乡下,天一黑,来往车辆明显少了,不比白日的喧哗。再往前一点,南边岔路上停着辆车。
南边岔路?南边岔路?
许一诺骤然反应过来,惊问:你不是走了吗?
紧着打开手机相机,放大镜头,对准那辆车,拍了照、发过去。
这是不是你的车?
不等赵嘉锐回复,她继续打字。写写删删半天,也没打出一句完整的话。不是手机键盘不够灵敏、就是双手不听指挥,不是词不达意、就是言过其实。
好在那头一直没有回话打乱她的节奏。
她深呼吸口气,才刚缓和心情,强迫手指老实摁键。那头来话了:你别下来了,我准备走了。
等等!许一诺急得讲出声。
这么好的机会,她不得当面扯他遮羞布,还能让他走?!
匆匆发了“等等”俩字,她摁灭手机屏幕,往楼下冲。
出大门时,正好撞上从羊棚回来的许爸许妈。
“这大晚上的,你去哪里?”许爸惊奇问。
许一诺信口说:“范丁玲在前面等我,我去去就回。”
“有什么事不能领家里来说,非得在马路上?”
“哎呀,你不懂!”
她这会儿没空应付许爸许妈,就怕赵嘉锐走人。三两步奔到十字路口,看见对面车还在,定了定心,不急不慌走上人行道,想着待会儿定要叫他下不来台!
可嘴角总是止不住上扬。
这样的态度怎能威慑服人?
咳了两声,她数着人行道上的条条斑马线,反复练习绷脸表情,终于在踏出最后一根斑马线时成功肃了脸、抿紧唇角。
走上南边岔路,及待见着站在车尾的赵嘉锐时,她还是憋不住露了笑脸。
赵嘉锐也笑了。
他一笑,许一诺就更抑制不住。笑像到了时节、次第绽开的花, 盛大绚烂、无法阻挡。只好背手捂着半边脸,偏过身去,不让他看。
赵嘉锐就是要看。
他走到许一诺跟前,轻轻拉下她手,掰正她的身子,定定看着她,眼里闪着簇簇欢喜。
许一诺只看他一眼,就垂下眼,撇过头去。
两人各自无声地笑,像在黑夜里绽放无声的烟火。
终于,赵嘉锐张开双臂,将许一诺柔柔拢入怀中。
许一诺转头把脸埋在他胸前,闷声笑。笑够了,伸手戳他胸膛:“你不是走了吗?”
赵嘉锐将下巴搁在她头顶,轻声说 :“又回来了。”
许一诺揪住他连帽卫衣的帽子抽绳,在指上打着圈问:“知道那束郁金香是什么品种吗?”
“知道。”
“是什么?”
“幸福一代。”
“可以啊!”许一诺有些意外。
赵嘉锐解释说:“水培瓶上有标签,写着幸福一代。还有你送给你奶奶的那束是红色印象,送给你妈妈的是狐步舞。”
“看得还挺仔细。”许一诺心里头美滋滋的。原来他真认真看了她发在朋友圈的郁金香生长日记。
“那你知道这郁金香的花语是什么吗?”
赵嘉锐没吭声。
许一诺伸手戳他:“说呀!”
“不知道。”赵嘉锐老实讲。
“那怎么选这束?”
“就看着挺特别。”
“好吧。再给你一次机会,到底为什么送我花?”
“你猜。”为博回一点颜面,赵嘉锐特意卖了个关子。
许一诺直接挑明:“喜欢我?”
“嗯。”赵嘉锐直视她眼,心甘情愿地承认。
许一诺很得意地“嘁”了一声,又把头埋在他胸前,没再说话。
赵嘉锐眼里的欣喜淡了一层,还将下巴搁在她头顶,慢慢收拢双手,将她抱紧了些。
乡村的夜晚,静悄悄。天空黑漆漆的,没有月亮。大概有几个星子吧,没人在意。路边的树还没浓密,远看枝干还是光秃秃的,近看才瞧见如星子般的芽点。草丛倒是茂盛,只是也安静,没有善鸣的蟋蟀、蝈蝈,更没有流火一般的萤火虫点缀其间。
但好在风是暖的、心是暖的。
许一诺窝在他怀里一阵,突然想起来:“你不是还得值夜?快走吧。”
赵嘉锐愣了一下,还没想好托词。许一诺已经挣脱他手,催他快走。
他微叹口气,说:“那我送你回去。”
“不行!”许一诺一口拒绝。
赵嘉锐紧抿唇角、面色委屈。
许一诺说:“不能让我家里人看见。”
赵嘉锐皱着眉头:“我就这么见不得人?”
“不是。”许一诺认真解释,“我刚说是范丁玲找我,才跑出来的。这一看到你,不就发现我撒谎了?而且你走了又回,不也惹他们起疑?”
“我就说是落了东西……”
“落了什么东西?”
“……”赵嘉锐不想说。
“看吧,你连借口都没想好。”许一诺教他,“所以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说我过个马路就到,很快的,别担心。”说着,转身就往回走。
人行道正是红灯。许一诺等在路口。
赵嘉锐停在原地喊她:“许一诺!”
“嗯?”许一诺回头。
赵嘉锐问:“你今晚高兴吗?”
许一诺笑着说:“高兴呀!高兴得恨不能跳起来。”
“就这么高兴吗?”赵嘉锐扬起嘴角。
许一诺歪头一笑:“当然高兴呀,你承认喜欢我了耶!”
他记起来了,他记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