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朝下属使了个眼色，“庄子那边，快些去办。”
他不相信手中有王氏和顾家两个小的，说服不了顾眉与他复合。
又过了几日，顾眉越来越适应如今每日抄经的生活，身上隐隐有些超脱的意味，和翠微观里的其他女冠没什么区别。
静一元君私底下拿着顾眉抄写的经书同妙远抱怨：“她怎么就没一个错字，还有她的字倒是得了顾老头的教导，很不错。”
不过有时她又嘀咕：“她这字，笔锋怎么看着又有些熟悉。”
妙远失笑：“您真是的。平庸的您瞧不上，厉害的您又嫌她挑不出毛病。您倒是说说，到底什么样的能入你的眼。”
静一元君哼哼两声，将顾眉抄写的经书整齐地叠在一起，放在卧榻边。
妙远知道她这是想着随时可以翻阅，于是道：“她从前可是京都明珠，会的东西多着呢。您下次让她做点别的。”
静一元君不置可否。
顾眉这日上午刚放下笔，守山门的小道童过来传信，说是王氏来了。
王氏被映月搀扶着，看起来比上次憔悴不少，一看到顾眉穿着女冠穿的黄衫，吓得从车上跌落下来。
“眉眉。你这是干什么？难道你真的要出家吗？”
王氏此刻的心情简直像是在油锅里煎熬，顾眉给她上茶，她也吃不下。
“上次过来，你只推脱说暂时的，难道说是蒙娘吗？你还是要出家？”
王氏牢牢握着顾眉的手，愁肠百结。
顾眉笑了：“娘。出家也没什么不好。我这些日子已经想好了。到时将城南的小院卖了，买一座小些的庄子让你和侄儿们搬过去。”
王氏打断她：“眉眉。教导希儿他们的那两个蒙师，忽然说要回乡，如今还是先想办法给他们找个读书的地方吧。”
顾太师当年是被皇帝夺了官抄了家，虽让谢文将顾眉几人保出来，可以说还是犯官之后。
很多的书院并不收这样的学子。
从前有单独请得坐馆先生倒也没什么，可如今人家要回乡，总不能拒绝。
她知道这是谢文在威胁她。
这么多年，她本着不打扰的心，并未去找父亲的旧友帮忙。
谢文已逼到这个地步，那也只能是去找人。
送走王氏，她去向静一元君请了一日的假，借了观中的马车，去了内城。
不过，她还没出山门，就被人叫住。
第78章 赶人
叫住顾眉的人是观中专门跑腿的小道童，告诉顾眉说是宫中的贵人，静妃娘娘要见她。
人就在紫樱真人的精舍内等她。
顾眉感到匪夷所思，这么多年，哪怕从前静妃再喜欢她，也从没私下见过她一次。
就算在公众场合见到她，也会稍稍地避开。
这个时候要见她，还是在陆樱那里……
她示意车夫稍等片刻，之后去了陆樱那里。
门外果然侯着好些个宫女太监。
见到顾眉，宫人只让她站在外头等候，隔着距离，还能听见屋内陆樱和静妃说话的声。
“多谢娘娘关爱，只是如今我无意还俗。待我好后，会请师父为娘娘开坛祈福。”
静妃娘娘笑道：“这么多年过去了，皇帝早就不在意你父亲的死，你若年纪轻轻就青灯黄卷，有些可怜。”
“你既无意还俗，我自不会勉强。往后你多多进宫，给我讲讲经书。”
这就是要给陆樱做排面的意思了。
顾眉看着黑底上鸭头绿的“紫樱馆”三个字。
从前顾家还在时，静妃娘娘也是如此浅笑盈盈，会关心她饿不饿冷不冷，有时比亲娘王氏做得还要周到。
几年后，再一次听到如此温柔的声，真是世事难料呀。
如今已入夏，眼看端午将至，日头已开始展示它毒辣的公立。
顾眉站在院子里，不说热，呆久了总能浑身冒汗。只她站了许久，也没见里头来人传口信，让她进去。
倒是静妃时不时和陆樱的交谈声飘出来。
映芳在一旁干着急，想进去，却被门边的宫女给拦住了。
要不是顾眉知道，她和贺兰宴的事，少有人知。
她都要以为，静妃这么折磨她，是因为发现他俩的事，磋磨她。
想到贺兰宴，这个总作弄她的佛子，好似忘了她搬，已经好些天没再找过她。
她在日头下站了会，看了看院内，带着映芳挪到了阴凉处。
门边的宫人眼神惊愕地瞪向她。
顾眉道：“想必娘娘还有一会才空下来，总不好让我一直站在日头下等着吧。万一出了不好的事，旁人只会说娘娘刻薄。对吧。毕竟娘娘的名声可是贤良淑德的。”
正当她在与宫人说话时，屋内传来静妃的呵斥声。
“人都来了许久了，怎不让她进来。”
静妃叫顾眉进去后，对着她的脸色很好，露着微笑。
屋内除去陆樱，还有个穿着道袍的女冠，顾眉见过一两面，可以说是陆樱真正意义上的师父，虚尘真人。
静妃娘娘见到顾眉，温声道：
“这些不会做事的下人，让你白白等了这许多时间。”
“听阿樱说，你也在这里清修，还拜了静一门下。故而想着找你来说说话。”
顾眉微微笑道：“我资质浅薄，元君看我可怜，让我院内打打杂罢了。”
陆樱在一旁补充道：“元君的书房向来不准旁人近，能让姐姐你日日呆在里头，可不知让多少师姐妹羡慕呢。”
她好似无意般，“元君还说若是姐姐愿意，可以去和陛下说，把姐姐许给殿下做妾呢。”
喜笑颜开地恭喜静妃：“娘娘刚刚不是还忧心殿下的婚事嘛。这不人就来了。”
顾眉抬头去看卧榻上的陆樱。
有几日不见，陆樱人比黄花，病得弱不胜衣，此刻因为激动面颊上聚起红晕。
她可不相信陆樱是真心地恭喜静妃，明显就是故意的，顿时心头又纳闷。
究竟是为什么？陆樱对她总是有些敌意。
自己明明与她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她却再三地给自己使绊子。
那日在书房也是，看着为她好，实则是让她下不来台。
只静妃娘娘神色不变：“那逆子的婚事，陛下已经不想管了，随他自己去折腾吧。”
这是提醒顾眉，就算静一元君去陛下那里说也没用，还得贺兰宴自个同意才成。
“真人说笑了。我不过一个粗鄙的和离妇人，哪里配给太子殿下做妾。”
“不敢有如此妄心。”
太子的妾，谁爱做谁做。反正不会是她。
静妃摸了摸顾眉的手背，赞许：“你自小就懂事。”
这样的客套话顾眉记忆犹新，好像第一次见她也是这么说的。
“你虽比阿樱年长些，可也正值芳华，若是想要寻个去处，本宫也可帮你。”
那双与贺兰宴有些肖似的眼睛，好像锋利的刀子，刮着顾眉。
顾眉无畏无惧：“多谢娘娘好意。我如今只想在元君身旁修行。若是娘娘可帮着在元君面前美言几句，妾感激不尽。”
静妃哑然。
静一元君的身份比她高，又是个难侍候的。
当年陛下要纳她为妃，就曾被静一元君呵斥。
本该是贵妃的她，最后只得了妃位，硬生生被元蓝月那个女人压了一头。
她强笑道：“若是有机会，本宫定会帮你说话的。”
顾眉面色平静地谢过静妃。
眼看着静妃同陆樱相谈甚欢，就这么不尴不尬中，陆樱看向顾眉：“顾姐姐。你怎不说话。”
“对了。谢世子是京中出名的美男子，顾姐姐也舍得和离。”
她似乎是一时兴起，说到一半，又哎呀的捂嘴，不好意思地同顾眉道歉。
顾眉稍稍犹豫，“许是我与世子的缘分就这么多年吧。真人总是关心我的姻缘之事，莫不是也想着红尘外的事了？”
陆樱撑起身子要起来，面含愧色道：“我只是关心姐姐。在侯府，好歹还有个家，可到了翠微观，就只是孤身一人了。”
好似为顾眉可惜般，长长叹了口气。
一直沉默不言，只用一双眼打量着顾眉的虚尘真人，终于开口。
只见她蹙眉道：“顾氏，阿樱一片慈悲心，你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你戾气太重，如何能够侍奉好静一师姐。更不适合呆在翠微观。”
翠微观名义上是静一元君做观主，但她潜心修道，都是虚尘真人在打理观中庶务。
她在翠微观很有威严，这会语气严厉，一副必要赶走顾眉的姿态。
陆樱扯着虚尘真人的手：“师父，不怪顾姐姐，的确是弟子说错了话。”
虚尘真人怒气凛然：“你哪里说错了。她的确是不知好歹，好好的世子妇不做，是还想着做太子妾吗？”
“来人。去将顾氏的东西收拾妥当，即刻送她出山门。”
第79章 本君的人，会自己教
虚尘真人的召唤，外头立即有年轻的女冠进来，要拉顾眉出去。
顾眉冷静的向后一退，默默看着恼怒的虚尘真人，对一旁的女冠道：“稍候，我有几句话说完，不用拖，也会走。”
她朝虚尘真人道：“真人说我好好的世子妇不做，非得和离，是想去做太子妾。”
“据我所知，真人当初在红尘外，也曾和离过。”
“那真人当初和离，是为了去做某个位高权重之人的妾吗？”
门外，一道响彻天地的雷声炸响。
雨声啪啪，浇灌着干涸的花木，似要将一切洗涤。
屋内，气氛沉闷。
虚尘真人震怒：“你怎敢这么说。你是什么东西，敢羞辱我。”
顾眉倔强道：“从红尘儿女，到道门女冠，真人是经历了什么，才会到如今的地步。”
“你说慈悲之心，那真人又有慈悲之心吗？”
虚尘真人满脸冷厉之色，盯着顾眉道：“好。好一张利嘴。”
她走近：“谁告诉你的。”
从前的事是她的禁忌，多年来，已经没人提及。
可偏偏顾眉敢说，这让虚尘真人狼狈地想起过往。
顾眉肃然有仪，稳稳站在她跟前。
那些经书，破损的典籍没有一本是白抄的。
有一本就是记录观中的来处与过往。
虚尘真人抬起下颌，冷冰冰地抬手挥向顾眉，巴掌响亮。
顾眉猝不及防之下，被甩了一个耳光，同时一个趔趄，撞到身后的神台。
不知是不是位置摆放的不好，又或者是其他。
神台上的天尊像摔在地上，碎成一小片一小片。
紧接着是“啊”的声音。
是陆樱叫了起来：“那是我供奉多年的天尊像。可是用上供进献的琉璃石做成的。”
她的眼泪如断线的珍珠滚落，声音哽咽，心疼极了。
虚尘真人脸皮发红，恼怒地看着顾眉，声音里也带着一点寒意。
“如此不敬，将她送到禁闭室去。好好的关上几天，再扔出去。”
顾眉根本没料到身后会放着神台，她指腹擦过嘴角，舔了舔发麻的舌尖。
掷地有声：“若我是不敬天尊，那真人是什么呢？真正走火入魔的人是你。”
虚尘真人咬牙启齿地说：“今日这么多人在此，眼见你口出孽言，我是绝不会饶了你的。”
“带她去禁闭室，教教她规矩。”
女冠上前，强行地要帮她拉出去。
“住手。”
“女郎……”
恍惚间，听到身后阵阵脚步声，仿佛带着风一般，门帘掀起，水汽漫进来。
威严的声音，让众人吃惊。
进来的是一身羽衣的静一元君，以及高大颀长的贺兰宴。
此刻贺兰宴背光而来，身姿格外修长伟岸。
顾眉知道此刻不该关注这些，可毫不犹豫地说，有了静一元君和贺兰宴的出现。
在其他人被两人吸引，投以注目时，她确实心里松了口气。
虚尘真人和静妃见到静一元君和贺兰宴的出现，脸上的狠厉不知不觉减了半分。
她连声音都变了，“师姐，殿下，你们怎么来了？”
贺兰宴扫了眼低着头，脸颊发红的顾眉，嘴唇微抿。
静一元君目光淡淡地看向顾眉，“这是做什么，看起来打了一架的样子。谁赢了？”
虚尘真人气鼓鼓地坐在她身侧的蒲团上。
“师姐。这个人留不得，满嘴的尖牙，刚刚不仅羞辱我，还把紫樱的天尊相也打碎了。”
“我准备关她几天禁闭，再扔出去。”
静一元君仿佛并没有多关注顾眉一般，不带一丝情绪的道：“本君不知，观里的禁闭室什么时候来清修的香客也要罚去坐了？”
“还有，她是犯了什么罪，要被扔出去？”
她言语淡淡的，仿佛是真的好奇这些问题一样。
一旁的女冠见状，立即悄悄地退了出去，不敢再听里头的闲话。
静妃面对静一元君，有些坐立不安的，没有半点理直气壮的模样。
早知一开始就不叫顾眉过来敲打，让她知难而退了。
虚尘真人把刚刚的事说了一遍，气愤道：“难道不该将她拉去罚吗？还有，师姐，紫樱这次病了这么久，不也是这个顾氏连累的吗？”
这话，就连顾眉也惊讶的抬头。
陆樱病倒何时与她有关。
那次她不过是与她交谈了几句，被静一元君叫去后，她才晕倒在书房。
静一元君望着有些可怜巴巴的顾眉，嗤笑一声。
“虚尘，谁与你说紫樱的病与旁人有关的？”
虚尘真人愣了下，下意识地去看陆樱，却见陆樱咬着唇，面色发白，眼泪又要落下。
顿时心下怜惜起这个徒弟来。
当初被人送来，几乎是奄奄一息，如今还能如此，是天之大幸。
“并无旁人说，难道不是吗？若不是她答应的事没做到，让紫樱受累，如何会病倒。”
静一元君粗暴地打断虚尘：“你怎么不说和我有关？这一切，我是那个因，才有那个果。”
若不是她要顾眉抄经，哪里有之后一系列的事。
“虚尘，你与我说过，管事最重要的是不受私谒。”
她似笑非笑地盯着虚尘：“你做到了吗？”
虚尘眉心都跳了起来。只她并不认为自己有错。
“那这样的人，也不该留在观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