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女姐姐你是不是在笑话我?啊……我好受伤,我要哭了,啊,好痛……”芋头捂着胸口演起戏来。
贺仪看他亲切可爱,是人来疯性格,便也直来直往,笑着说:“芋头烧鸡,给你取这个外号的人,挺有幽默细胞。”
Gigi说:“是他南风哥给他取的, 别看他假装哭哭啼啼,心里不知道多得意。”接着把剩下的人介绍了,“那边那位社恐达人叫殷昊然,他有人群过敏症,不说话是他的常态,以后习惯了就好。”
贺仪想着恐怕以后也不会有习惯的机会,介绍了自己的姓名,但没有做身份关系说明。不过他们似乎心照不宣,也没人多嘴。
Gigi催促芋头送饭,“还不赶快把饭给南风哥送去,不然,到时候要喝西北风的就是你。”
贺仪见状便说:“不然我帮你们送过去吧,你们好好吃饭。”
芋头愉快着就同意了。
原来向南风一直待在南边的办公室,和绿沙发只隔了一个通道的距离。贺仪抬手在门上叩了两下,门自动就开了。
她走进去,向南风仍然坐在旋转沙发椅上,手里抱着手机。
门是他遥控打开的,他却没有任何反应,甚至连眼神交流也不给,故意背身转了过去。
贺仪也不想多事,只将盒饭放置在桌上,就不声不响地走出来。
看了眼时间,决定再等两个小时,待到四点半,才回去交差。于是向Gigi借了台电脑备课。
贺仪现在在一所教育研究所工作,出于研究目的,毕业回来一年时间都在中学里做家校联络员。虽然是正儿八经的海归研究生,但学校的岗位还是熊明友拖的关系。
她每周会给四个班级上思想品德课,这个是她自己跟德育课老师交际换来的。
四点刚过,她已经备完课程,环顾一圈,仍旧不见人影。她就安安静静坐着,准备闭眼听会儿音乐。冷不防被人将一边耳机摘了下来,她莫名地朝来人看去。
是个高高瘦瘦的男人,每根头发都竖在头顶,身上带着疏离的气质。出乎意料的是,这个人她认识——沈宏吉,最近正火的一个偶像歌手。学生们经常在她办公室里讨论,纳闷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沈宏吉似乎跟她很熟,把耳机塞到自己耳朵,挨着她坐在沙发上。他身高臂长,一条腿盘在另一条上面,膝盖正好抵上她小腿。
贺仪不意会有肢体触碰,不过她向来待人亲和,只是自己朝沙发边上挪开,没说让人难堪的话。
沈宏吉却若无其 事又凑过来,“你怎么不听我的歌。”
他鼻子里的热气一道一道地打在贺仪脸上,她很不自在,轻笑着警告:“你要是再靠过来,我可能就要踩你脚了。”
沈宏吉无趣地退了回去,看一看自己的白球鞋,眼睛里笑意却不减。忽然握起两个拳头放在沙发中间,没羞没臊地问:“这个距离够安全了吧。你为什么不喜欢我靠近你?我以为美女都会喜欢我。”
他一开口气质就变了,像个话痨小老头。见贺仪不答话,他脚尖朝南边晃一晃,“你在等南风?”
本是一脸八卦,随即却又埋汰道:“你等他干嘛?他根本没做正经事,一直在里面玩游戏。我也一样是风度翩翩,我陪你玩不好吗。”
“你进去过吗?”贺仪问得恳切,“为什么我刚刚没有看见你。”
沈宏吉愣了愣,才说:“用不着进去。他出了名的脾气古怪,假借公事缠身不理人是常有的事,其实回回都在不务正业。”
先前以为向南风是故意冷落她,如今听来,他并不是有意针对,这只是在展示他的思考习惯?
贺仪一下子明白了向南风下车时说的话:今天先让你认识我。
他的确是在带她做实地考察。
公司名字叫希言,不是取自《道德经》,而是他妈妈的名字。至于公司的发展简史,也是他的成长史与事业规划。
——向南风不是在忙工作,而是在给她做自我介绍。
起身对沈宏吉说道:“你跟他是好朋友?那可不可以麻烦你帮我跟向南风说一声,我回家了,谢谢他今天的款待。”她已经了解清楚,不需要多留。
沈宏吉意犹未尽,跟着站起来,“这么早?给个机会让我请美女吃个饭呗。”他油嘴滑舌,完全没有边界感。贺仪摇头笑了笑,也给足颜面,“以后有机会再聊吧。”
回到家中,姝姨竟然也在。
两位女士的表情,多半又是闹不愉快了。贺仪坐到沙发上,求助的眼神朝熊明友飘去。
熊明友随即就道:“卿卿,姝姨买了红毛蟹来感谢你,熊爸现在去给你做全蟹宴。”
贺仪心里嘀咕,明明是自己跟他求救,怎么倒像熊爸在求助于她。不过随即就善良说:“辛苦熊爸。也谢谢姝姨,有好吃的都想着我。”
唐姝红光满面,“还不是因为卿卿你惹人疼。对了,”她坐过来,握上贺仪的手,“心仪那鬼丫头一天一个变,睡了午觉突然想通了,说以后自己知道去应付,不麻烦姐姐。卿卿你大度些,她就是被我娇纵惯了,不遇上个克星她那脾气也改不了。卿卿你现在有没有喜欢的人,带出来让姝姨帮你瞅两眼。”
她东一句西一句,贺仪也笑着应和。只是余光瞄了瞄侧边,心疼妈妈这气要生多久。
姝姨走后,妈妈就问:“今天怎么样?对方是个什么人?”贺仪想了想,说:“是个怪人。”
谢小琴果然说道:“是个怪人就对了!唐姝整天做事不经脑袋,两家人怪怪相撞,搞不好能负负得正。”
贺仪听妈妈玩笑,乖巧地迎合说:“果然还是妈妈懂治人之道。”把谢小琴哄得眉开眼笑。
其实,方绍熙已经给她发过邀功信息。
弟弟特意去查看大门监控,心仪听说对方是个大帅哥,立马就变了主意。
任性是任性一点,只是如此一来,一切都能回归正轨,贺仪也落得轻松自在。
周一有例行的升旗仪式,贺仪不算正式员工,没人要求她参加。可集体场合她还是尽量出席,从不搞特殊。想着增强了融入度和信任感,要借助老师们开展工作时也能讨个方便。
夏日天亮得早,不像冬日黑灯瞎火会害怕。她步伐轻盈地沿着石子小路走,走到小区大门处时,留意到侧门外的灌木丛旁边,挺直站着一个人。
那个背影说不出来在哪里见过,她觑眼又瞧了两遍,才想起向南风。
他今天穿了一件酒红渐变色的宽松衬衣,衣服前襟挂着两个四四方方的大口袋,底下两颗扣子散开来,露出里面深灰色的打底衫,头发变成了松软的三七分,两绺碎发垂在额头,整个人较前日柔软随意了许多。见贺仪从侧门里走出来,瞬间上前几步,挡在她前面。
贺仪茫然道:“你有事吗?”
他瞬间皱起眉头,“昨天一声不吭就走,今天又爱理不理,看起来你是真的讨厌我?”
他说话不着四六,贺仪也不知道结论从何而来,陪笑着说:“我赶着去上班。”想着他会让开,却听他清朗的声音说:“我送你。”
“你是来找我的吗?”
贺仪以为这是碰巧遇上,全然没想过他大清早等在门口是专程来找她。
向南风低头瞟她一眼,东张西望地说:“我不是来找你,我是特意跑来你们小区门口吹晨风的。”贺仪道:“你找我做什么?”时间还不到七点,如果是来找自己算账,那他也太幼稚了。
向南风犀利的眼神在她全身上下扫过,和风细雨说:“你穿着情侣装,不是要跟我约会吗?”
她确实跟他穿着一样颜色的衣服,两人的裤子还是一白一黑,可昨天姝姨话说得很明白。她问:“我们家里人没有跟你联系过吗?”
向南风似乎是觉得问题无趣,啧了一声,索性直接拉着她往前走,不再问她意见。
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让贺仪瞬间呆滞,双脚没有意识地被他牵着往前走,等到反应过来,她已经站在了车前。向南风打开车门,好意提醒道:“你再不上车,就真的会迟到。”
银海生花(3)
向南风问也没问,就朝学校方向开去。
“你调查过我吗?”贺仪很难不怀疑。他知道她家的位置,又知道她学校的地址,二姐并不了解,他却知道,其中缘由,必有蹊跷。
向南风却觉得好笑,不可一世地回:“这还用查?昨天不是有人用过我们公司的电脑吗。你也没有我想象中那么聪明。”他嘴角上扬,像是得到了什么意外收获。
“我确实有问题想不清楚。”贺仪望着他,“你为什么要来找我?”
他说:“昨天带你认识我,今天换我来认识你,有问题吗?”
“有,”安全带勒在肩头,贺仪却一直侧身对着向南风,“我家里人应该和你解释过,心仪会继续和你见面,为什么你还会来找我?”
姝姨说话做事时有不着调,但爸爸的为人她很清楚。两次三番换来换去,爸爸一定会找对方解释原委,向南风不应该不知情。
他却不答反问:“你妹妹现在读大三,对不对?”
贺仪明白,他想说心仪年龄太小。自己本该含糊过去,奈何她素来诚实,不太会打太极,脑袋顺势先点了下去。
向南风抿嘴笑道:“那我跟她怕是不合适结婚。”贺仪扬眉问:“那我跟你合适吗?”
话未经大脑脱口而出,一点不像她的作风,把自己也吓了一跳,懊恼地低下头去。
向南风却嘴角怪笑着看过来,“那你说,我们哪里不合适?”
他语气轻飘飘,全然没正经。贺仪对待感情素来严肃,复抬起头认真问他:“你喜欢我吗?”
向南风搭在方向盘上的双臂一震,似乎一句口嗨,没想过她会当真。不过须臾,就抬抬眼皮,恢复了狂妄常态。
贺仪心头像被小针扎了一下,她抿抿嘴说:“在我看来,两个人结婚的前提,至少要互相喜欢,是多是少没有关系。但是如果要跟不喜欢的人相处一辈子,光是这样设想,我都会觉得很难熬。”
车窗外,建筑物的行驶速度明显放缓,贺仪侧身对着他,却没有察觉。
向南风依然是戏谑口吻,漫不经心地说:“我喜不喜欢你并不重要,我家里的人喜欢谁,我就会和谁结婚。”
贺仪一怔,“结婚不是两个人的事吗,为什么你自己的喜好反而不重要?”
“因为在我看来,婚姻就是两个家庭的事。如果婚姻只是两个人的事,那我根本不需要结婚。”
到这个时候,向南风才慢悠悠地转过脸来看她。他目如朗星,灵台清明。贺仪反应了一会,“你觉得结婚是为了生小孩?”
他赞赏道:“跟你说话很省事。”
贺仪说:“只有传宗接代一个原因?”向南风眨了两下眼,问她:“你说婚姻制度是怎么诞生的?”
问题深沉,好在贺仪最近在读一本讲人类婚姻历史的书《Marriage,a History》,不至于无话可说。
“婚姻本质上是私有财产排他性下的产物,因为只有亲缘是天然的继承关系,所以社会亲缘关系需要家庭之间交换女人来建立,利用结婚扩充家庭男性生产力,共享生产资料,从而保护私有财产不被外人侵犯。”
向南风怡然点头,“所以结婚是为了‘找亲家’。穷人本 身就不需要结婚,他养自己都费劲。但富人不结婚,财产就传不下去。”
贺仪说:“我二姐现在是你的大嫂,我们两家已经是亲家了,不会传不下去。”
向南风说:“家族内部繁衍也可以生孩子,为什么乱伦是婚姻的禁忌?”
贺仪想了想,回:“因为人数并没有增加。本质是交换,乱伦交换不了。”向南风愉快说:“所以不许乱伦不是出于道德考量,而是经济考量。那么出于经济考量,我爸有三个儿子,就要物尽其用。”
他的结论很有意思,她说:“可如果我要结婚,一定是因为爱。”
向南风对她咧嘴一笑,“但你知道,婚姻的本质是经济功能,不是爱情的结晶,也不是对女性的压迫。”
贺仪说:“我认同这个观点。但如今生产力发达降低了婚姻的经济功能,你结婚得到的好处并不多。”
向南风说:“现在是2014,但拦不住有人活在秦朝。我跟我哥关系很差,我爸觉得我和你们家结婚,能减少冲突。”
她着实没想到,“既然对象是谁都无所谓,你也可以去和心仪见面,你为什么要来找我。”
“因为我对你妹妹第一印象很差。”
他的话自相矛盾。
她也不着急质疑,等着他慢慢说道:“但奇怪的是,从昨天认识你到现在,我却一点也不想要讨厌你。”
这不是一句应该叫人高兴的话,可她的心跳却莫名其妙地漏了一拍。
这种感觉叫她害怕,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回应,她慢慢移开视线,注意到车里变了装饰。
“你的人和你的车一样,让人琢磨不透。”她淡淡地说。
向南风嘴角一湾,斜目看过去,“昨天的车是向南溪的,原本是想用来捉弄你妹妹。”
贺仪扭头看他,“那你现在是在捉弄我吗?”
向南风神色瞬间严肃,温润的声音清晰地从左侧传了过来,“我从来没有设想过,以后的妻子会是我喜欢的人。但如果是个我不会讨厌的人,那确实会少些烦恼。所以我们不如将错就错,好好相处下去。”
贺仪盯着他侧脸的阴影,心绪烦乱,“那你要是遇见了喜欢的人,怎么办?”
他嘴角噙笑,说:“我很快就会讨厌的。”
他不着四六,她不得不正色问:“是什么让你认为,我会用自己以后的幸福来配合你呢?”
向南风有的放矢,“那你讨厌我吗?至少,你不应该讨厌我的长相。”
贺仪笑了,“我没有这么肤浅。”
“那我们就再肤浅一点。”
瞥她一眼,他笑得惬意,“你连代人相亲这种事情都肯干,一定是家里的乖乖女。凡事有一就有二,如果他们再给你安排几次相亲任务,你敢保证次次都能全身而退?你不怕遇到个秃子?”
贺仪说:“他们不会强迫我做事。”
“那昨天为什么会是你来见我?难道是你主动要求的?”
她一时语塞,向南风得逞,说:“你们家也需要共享生产资料,你结婚是早晚的事。我们互帮互助是利人利己,好好相处看看,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
贺仪说:“我也可能会遇见喜欢的人。”
向南风继续恐吓,“你不怕秃头,也不怕穷鬼?富人和富人结婚是联盟,富人和穷人结婚是买卖。你愿意把婚姻变成买卖?”
贺仪好笑问:“穷人和穷人结婚是什么?”
向南风说:“是黄泉路上找个伴。”
听他胡诌半天,贺仪终于想明白,醒悟道:“乍听之下,确实对我也有零星好处。可我选择不配合你,其实也不会有半点损失,对不对。明明是你占了便宜,却还说成是互帮互助,你这个人真是狡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