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长兰跟着附和,他看着十七的后脑勺,想起什么,朝少年眨眨眼道:“你快些好起来,否则姜家姑娘真要哭红了眼。”
虞蕴瞳孔一缩,乏力的身子不知从何处涌来力量,俯身前倾,带动周身药汤晃荡,被白太医按回去还不老实,急急的望向杜长兰。
“姜姑娘没事,你别担心。”杜长兰笑道,将姜绥给的东西一一道来,末了揶揄道:“她一名闺阁女子,掏出数万两财物,真叫人咋舌。”
“她…”少年蹙着眉,全身用力连指尖都绷紧了,挤出一句完整的话:“她胡闹。”
姜绥带出这般多银钱,叫家人发现必然重罚。
虞蕴焦急不已,巴巴望着杜长兰:“钱还她…姜绥。”
杜长兰抱臂揶揄:“可是,我已经收下了。”见少年急的冒汗了,他笑道:“别担心,偌大一个国公府能叫她带出财物,本就是国公府放任。哪怕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也不能罚了姜三姑娘。”
杜长兰没明说的是,这是国公府对虞蕴示好,但又不好做的太过,便借姜绥之手。
虞蕴这才缓了情绪,心道姜绥真是胆大妄为,没有他看顾,姜绥还不知要闯出什么祸。
虞蕴心里惦记着事,后续大口饮下药歇下,白太医为他诊脉,心中惊异。
少年的脉搏不复先时微弱,徐徐跳动,可白日里分明还……
白太医想起药浴时杜长兰同少年的交谈,无语静默,少顷轻笑着摇了摇头。
少年人的情意真叫人捉摸不定。
正屋外,莫十七向二人提出告辞,却被杜长兰唤住:“有件事,我想同你们商量。”
谷穗将一行人引去偏院,奉上茶水点心,莫十七无意瞥了一眼,目光一凝,这些点心悉数是她喜爱的。
杜长兰恍若未觉,娓娓道出心中所想,崔遥无意识咬了一口点心,含糊道:“我无所谓,但传出去未必有人信。”
五皇子和丽娘想将杜长兰冠上“灾星”名头,杜长兰便要造一个“福星”,况且崔遥一直以来运气确实不错。
这事还得莫十七配合。
莫十七正色道:“杜大人于我有恩,但有吩咐,无所不从。”
崔遥眉头微蹙,十七这话听着生疏了,怪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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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过去,天边泛起青白,北面最外层的胡同传来OO@@的动静,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蹑手蹑脚的朝外去。半路却被人叫住,“小豆子,你上哪去?”
小姑娘杵在原地不吭声,大娘叹气:“你别废力气了,药铺里治瘟疫的药都空了,你去了也是白跑一趟。如果被巡逻官兵抓住,当心被驱逐出城。”
他们这块暂时被封锁,一旦瘟疫加重,他们都得被撵出城,住过的地方也会被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住所不再,人又何存?
大娘对她招招手:“小豆子,听伯娘的,快回家去。”
然而小姑娘头一扭,大步跑出了胡同,徒留大娘呼唤。
小豆子一路避着人走,远远看见巡逻官兵便躲了起来。
如今二皇子染疫,五皇子困于谣言,其他皇子躲避不及,天子授意下,三位首辅出面处理此事。
不过小半日便迅速控制上京局势,只是城中治疫药材短缺,外地一时半会儿运送不来,这一耽搁恐是坏事。
是以三位首辅出现分歧,刘首辅主张将染疫的百姓即使刻驱逐,但申首辅和于首辅却不赞同。
当下驱逐染疫百姓,必然引发动乱,届时染疫百姓四处躲藏,反而导致疫病飞快传染,才是真正的不可控。
上层官员的想法,寻常百姓不得而知。小豆子也不明白外面的事情,她只是想去药铺买药,她想救她的娘亲和弟弟。
然而她扑了空,药铺里只零散摆着些药材,几乎叫人搬空,药童也无可奈何,对小豆子道:“你回去吧,其他药铺也没药了。”
他见小豆子始终不言,抿了抿唇,低声道:“路上买点吃的,别饿着……”后面的话药童隐去了,让小豆子别做无用功,临死前吃顿饱饭也算安慰了。
小豆子摇摇头,又将手中铜板递出去,被药童推开。
“快走吧,别留在这儿了。”小姑娘被推搡出了铺子,她望着药铺大门,无声流泪。
她身侧经过更多人,重复她的经历,有人默默垂泪,有人歇斯底里,有人满脸麻木。
而在此刻,一行马队缓缓而来,小豆子永远记得那一天,明媚的日光下,来人一身青袍,朝众人挥手:“治疫的药材来了,现下去药铺外排队。”
那一刻,众人仿佛听到了天籁。
上京各大药铺迅速补货,药铺外,人们排起长龙。官兵在侧维持秩序,迅速稳定局势。
而伴着治疫药材传进各家各户,还有崔遥祈求上苍,天降商队的传奇事迹。
上京百姓彻底记住了那名青袍青年,那位“福星”。
第193章 归京凶险・八
“你听说了吗?”
“我晓得!”
“感谢上苍……”
坊间流传这般打哑谜的交谈, 言语者神情激动,眼中闪烁惊异光芒。
当灾害来临,人力有限, 普通人迫切需要一个精神寄托来安抚自身。
杜长兰在覃城便玩了这一手, 如今不过故技重施。他令人将崔遥的过往经历大肆宣传。
#从纨绔至进士,他经历了什么#
#惊!后悔没早知这件事#
#连王孙贵族都在打听#
#他考上进士的秘密#
诸如此类劲爆开头, 迅速抓住众人好奇心, 随后将崔遥过往挑挑拣拣拼凑出一部人生爽文。
上京书生们最初时想着:科举取仕现世数百载,稀松平常, 他们什么没见过?
书生们听完之后:艹,这他们还真没见过!!
崔遥数次擦线过榜, 如有神助。虽然杜长兰没有明说崔遥在春闱表现, 但读书人心里自有计较,崔遥于乡试中险坠榜尾, 怎么也不可能春闱上榜。
于是有人去查崔遥那一届春闱,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崔遥应试那届春闱舞弊, 复试时精简题量,以至崔遥再提孙山之名。
书生们:???
书生们:!!!
会试之后,除却靠前名次, 榜单几乎无甚变动,崔遥仍是最后一名,至此勉强道一句运气甚好。
然崔遥以同进士之身,谋工部主事,入职后同僚友好【方员外郎:???】, 上峰照顾,靠倒【扩】卖【大】福【信】牌【众】挣下不菲银钱, 年轻轻轻在上京置办宅院,议了亲事。
这不要太爽了好吗!
有人嫌崔遥没尚公主,不如戏文,被书生们一通喷。你丫知道上京宅院有多贵吗?知道什么叫寸土寸金吗?
年轻人,不要不切实际!
杜长兰那种连中六元,扶摇直上的天才才是异端,众读书人连羡慕都说累了。
崔遥才符合大部分书生的心理期望。
留民百世是没有那种宏愿的,只想考上进士当一个小官,出入有乘,落脚有宿,娇妻在侧,儿孙满堂,美满过完一生这样子。
书生们:酸,真是酸的冒泡了。
他们之中或许有人文采胜崔遥一等,只是缺了运气,便是云泥之别。
富商们则是琢磨,自家那不成器的小子能否同崔大人一般,不求官居一品,便是随随便便谋个一官半职也是好的。
纨绔们:你当官职是随随便便谋取的?!!你们清醒一点啊啊啊!
普通百姓想的更简单,崔大人每次遇见事情都能化解,可见是菩萨保佑,真正的福星。
嘉帝翻阅密信,上面记载崔遥生平,甚至连崔遥儿时尿了几回床都记载的清清楚楚。
少顷,嘉帝将密信递给大内侍,“你瞧瞧。”
大内侍一目十行,飞快阅过。
少顷,嘉帝问他:“你怎么看?”
大内侍心中转过好几个念头,捏着密信的手紧了紧。工部那边传出崔遥是“福星”名头时,大内侍就派人去调查了。
依他看,崔遥能从一个纨绔转变,明显是杜长兰拉拔,彼时有一个劳什子赌约,陆文英也就罢了,旁的几人哪一个不是绣花枕头,胸无点墨。最后能赢,不知杜长兰下了多少功夫。
不过……
大内侍目光扫过天子手边福牌,知晓天子想听的不是这个。
大内侍斟酌了一下用词,这才道:“一切似乎与那白雀庙有关。自崔大人入白雀庙拜求菩萨后,诸事顺遂。”
嘉帝摩挲福牌,正是出自白雀庙。
大内侍将密信呈回案头,垂首退下。嘉帝明显是属意那白雀庙了,也不知这白雀庙的菩萨,能否护杜长兰一二。
外界消息传至五皇子府,松园又清出一大堆碎瓷。
丽娘一拳砸在红木小几上,又是这般,又是这般!
此前在覃州,杜长兰便是这般破了她的妙法,如今又是这招。
“可恶!”
“可恨!”
左右噤若寒蝉,良久,丽娘敛了怒火,沉声吩咐:“去将陈芨带来见我。”
左右应是。
短短一日功夫,崔遥名声大噪,他所过之处,人群相蹙。
“崔大人,你能不能保佑我们一家人,以后我家给你立长生牌位。”
“崔大人,我孙儿精神不振,你能不能摸摸他,消他晦气,为他赐福。”
“崔大人,崔大人……”
崔遥哪里见过这等阵仗,掉头就跑,匆忙中飞出一只云头锦履,他刚要去拾,却见一老叟飞快拾起,宝贝似的揣入怀中,旁边竟还有人欲抢。
崔遥:???
崔遥:!!!
你们别太离谱就是说!
他吓得肝胆俱裂,也顾不得什么鞋履了,光一只脚裹一只脚,逃命似的钻入工部府衙,这才阻隔了狂热百姓。
他一边擦拭头脸大汗,一边前往自己的办公室,谁知刚穿过月洞门,与院里一干同僚大眼瞪小眼。
崔遥瞳孔地震,上峰带人迎来,“哎呀,阿遥怎么弄成这样子,吓坏了罢,快擦擦。”
上峰慈眉善目关切他,左右侍从为他收整,打扇喂茶,还有人拿来一双新鞋为他换上。
“阿遥,天使等你许久了,快来接旨。”
崔遥茫然,看见七八步笑盈盈的内侍,机械的转过脖子:“天使等我?”
上峰笑应。
崔遥:………让他死罢
天使代表天子,他敢让“天子”等他,他还能看到日落吗?
崔遥脑子嗡嗡,每走一步如踩悬崖峭壁,行至天使跟前,双膝一弯被人顶住,他上峰和上峰的上峰分左右架住他。
崔遥都快给二位跪了,何等仇怨,这般坑他。他再不跪,就是藐视天子了!
天使仿佛知晓崔遥心中所想,宽慰道:“崔大人莫慌,陛下有令,不必崔大人跪迎。”
于是朝房外,工部府衙小院里出现滑稽一幕,满院子跪了一地旁人,传旨内侍和正主却是双对而立。
崔遥如芒在刺,听不进耳,不外乎是他充“福星”一事,然而大内侍声调陡然拔高,“……今擢升崔爱卿为都水清吏司郎中,钦此。”
崔遥瞠目结舌,天使笑道:“崔郎中,接旨罢。”
院中众人,唯有崔遥一人身在状外,其他人皆是预料之中。
崔遥恍惚接过圣旨后,竟还有若干赏赐,仿佛在说擢升他的官职低了,用金银填补。崔遥被自己这个想法惊骇,赶紧甩出头去。
他可以不要脸,但不能太不要脸。
天使离开后,众人围上道喜。
上峰捋着山羊胡道:“本官还以为你这次能连升两级。”
崔遥捧着圣旨的手,微微颤抖。
他扪心自问,自入工部以来,勉强算是勤勉,但也实在算不得出挑。
非是他自谦,当初杜长兰入六部轮转,进工部时便修缮西河,才干心性甩他一条街。
崔遥自家人知自家事,他也无大志向,便想着熬资历罢,谁知去岁他莫名其妙升为员外郎,如今甚也未做,得了“福星”名号,又升一级。
杜长兰青云之上,是因为杜长兰刀山火海闯过来。当初杜长兰携十七二人闯敌营救公主,何其凶险,后又擒敌王,立下大功这才擢升。
而他什么也未做,药材是十七的商队带来的,名声是杜长兰派人宣传的,他在家中坐,功劳天上来。
崔遥只觉手中圣旨沉甸甸,从未有过的心虚。也不知十七如何了?
相比天子对崔遥的厚待,对莫十七便显得漫不经心了,下了一道擢升口谕,随意赐下几样物品便无了,还得杜长兰跑吏部帮莫十七变更官职信息。
傍晚,几人相聚皇孙府的院中,崔遥得知杜长兰未有任何奖赏,心中很是羞愧。他握着杜长兰的手,由衷道:“长兰,这事也就是你,换了旁人必然恼怒我。”
背后出了大力的人,什么也未得到。而他却抢走了所有荣光。
莫十七也望向杜长兰,心中忧切,双眸情不自禁的溢出心疼。
杜长兰端起茶盏呷了一口,看着崔遥,神情微妙:“你…是你应得的。”
崔遥还不知以后会面临多少事情,又为杜长兰解决了什么麻烦。经此一事,天子虽然未对杜长兰打消忌惮,但也不会立刻置杜长兰于死地,有这个缓冲,对杜长兰而言足够了。
他摩挲茶盏,日头西落,天边一片赤红,余辉将茶汤也染了一层淡淡红晕。
此时脚步声轻响,众人寻声望去,陆文英和陆元鸿迎着余辉而来,二人有志一同的望向杜长兰,欲言又止。
崔遥羞愧垂首,他当真卑劣,崔遥心道。该被众人唾弃。
忽然他肩膀一沉,抬眸对上杜长兰无奈的目光:“进屋,我与你们细说。”杜长兰若不道个清楚明白,崔遥这愣子还真要往心里去了。
两刻钟后,杜长兰口干舌燥道:“内里就是这般,你们若还不明白,我可真要揍人了。”
崔遥如梦初醒,他惊喜的对杜长兰道:“所以,我没有抢你的功。”
杜长兰啼笑皆非,又觉得这愣子傻了点儿,但傻的真挚。
陆元鸿对崔遥羡慕坏了,道:“你真是名副其实的福星。”
崔遥这升官速度都快赶上长兰了。他现在还和文英苦哈哈熬着,难兄难弟…不对,他还不如文英,他是同进士。
陆元鸿这般一想,感觉心里浸满苦瓜汁。
崔遥升官的消息一出,令他“福星”的名声再上一层楼,百姓堵住崔家大门,唯求沾沾喜气,以致于崔遥每日出行艰难,更有无数请帖从墙外扔来,崔家族兄和小厮跟捡不及,其中一份请帖与众不同,仔细一看竟是青楼花魁派人邀约。
崔家族兄啧啧感慨:咱家遥弟真是今时不同往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