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长兰哼笑,拿过茶盏呷了一口,淡淡道:“若是以数值估算,满分一百,你占80,阿越75。”
陆元鸿悄悄舒出一口气,这下轮到宋越郁闷了。
饭后两人自觉收拾碗筷,宋越一直琢磨自己错哪儿了,手上没留意,瓷碗落地碎了个干净。
宋越:………
杜蕴听到声音跑来,忙道:“伯伯不要用手捡,我去拿扫帚和撮箕。”
大黑甩着尾巴跟他来回跑,小孩儿还安慰道:“没事喔,碎碎平安,岁岁平安。”
宋越心里软和,没忍住揉揉杜蕴的小脑袋,“宋伯伯这里没事了,你去玩。”
小孩儿挥挥手,又离开了。
陆元鸿看不到人影了,才收回目光。等收拾的差不多了,两人又开了灶口,里面猩红的碳火一遇空气便如金线崩裂,迅速燃烧起来,陆元鸿添上柴禾,将待会儿洗漱的热水备上。
两人这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进入书房,杜蕴正在摇头晃脑背诗,杜长兰伏案书写。
两人靠近了,刚要开口,杜长兰头也不抬道:“圈出来的地方是你们的错处,明儿这个时候,我要看见正确答案。”
两人连忙应是,没有崔遥在他们之间跳脚打诨,杜长兰与他们的“上下级”感便愈发明显。
宋越和陆元鸿心知肚明,他们有今日,全靠长兰拉拔,自然以长兰马首是瞻。
夜色里,书房明亮依旧,可窗前的影子却冷清了不少。
第48章 吹口哨
日子一日赛一日热了, 今岁杜家添了牛,是以秋收时分,杜长兰没有回家, 而是携子前往若河县。
崔遥提前得了消息, 特意同陆文英在县门处等候,远远的瞧见杜长兰, 便挥舞双手:“这里这里, 杜长兰!!!”
他忍耐不住,张开双手大跑奔去, 边跑边喊:“蕴儿,大黑, 我好想你们。”
大黑激动的扑进他怀里, 把崔遥撞了个趔趄,他不恼反笑, 揉着大黑的脑袋, “你咋又壮实了。”
大黑:“汪汪汪――”
狗没有壮实,狗还饿瘦了, 饿瘦的!!
崔遥放开大黑,朝牛车张手:“蕴儿快给伯伯抱抱,我都快想死你了。”
小孩儿双脚一蹬, 跳进他怀里哈哈大笑,崔遥忍不住香了小崽儿一口,过往路人俱是瞪大了眼,又发出善意的笑。
杜长兰摇摇头,下车跟车把式结账。
陆文英不疾不徐而来, 他同杜长兰靠往路边,陆文英第一句话是询问严秀才可安好。
杜长兰点点头:“先生呵斥人的时候, 还是那么中气十足。”
陆文英眼里溢出笑意,对杜长兰道:“阿遥在酒楼置办了一桌席面,还是之前那家。”
杜长兰望着他,陆文英眼神不闪不避,杜长兰觉得陆文英又有些变化,更坦然了。
“你们的关系倒是亲近不少。”杜长兰打趣道。
陆文英目光动了动,落在欢欣雀跃的逗孩子逗狗的青年身上,幽幽叹了一口气:“我与他无缘,全靠他花钱。”
杜长兰眉梢一挑,诧异这种话会从陆文英口中说出。
一般这种‘无赖话’会出自杜长兰之口,所以说杜长兰“害人不浅”,把好好的清高文人荼毒成什么样了。
一行人坐上崔家马车,当着崔遥的面,陆文英也没什么难为情的,坦然道:“我家中不宽裕,县学一年开销近八两银子,于我家而言,负担颇大。”
旁边同杜蕴玩闹的崔遥顿了顿,忍着看过来的视线,却偷偷竖起耳朵。
陆文英恍若未觉,继续道:“正好我同阿遥同住,他不善生活琐事,我一应顺手做了,因此他提出负担我的开销。若是以前,我定然是要骂他的,并严词拒绝。”
“喂――”崔遥眼睛圆瞪,不高兴了。
杜长兰斜他一眼,“文英都说了是以前,你好好听人说。”
崔遥重重哼了一声。
杜蕴也竖起他的小耳朵,听的认真极了。
陆文英懒懒靠着车壁,整个人十分放松,他如今回想过往,其实也不太明白当初执拗什么。
清高,骨气?
陆文英望着杜长兰,他想若是杜长兰知晓了,恐怕会仰天大笑,然后骂他傻。
崔遥并非羞辱他,他家中也确实不宽裕,朋友之间的帮扶在情在理,也不必推辞太过。
他要为了他的面子,虚无缥缈的清高,让他双亲受累,在地里挥汗如雨,那时他心中又安宁了?
陆文英道:“我后来转念一想,阿遥不给我钱,同一屋檐下,我还是会顺手做事,这钱不收白不收。我也不贪他的,他怎么给书童开价,我就多少价。”
崔遥哼哼唧唧:“谁把你当书童了,我家里有正经书童。我们是是同窗…好友……”他小声咕哝。
崔遥将县学里的事大大小小说来,吐槽教谕比严秀才还严肃,讲的东西他听不太懂,县学里秀才很多,他有时候也会生怯。
但因为有陆文英辅助,崔遥的日子还不错。他听不懂的内容,晚上陆文英会挑灯为他讲学,他记不住的人,陆文英能记住,他有时候冲动,陆文英会提前一步拦住他。
本来还担心付令沂找茬,谁想付令沂准备院试,压根没空理他们。所以崔遥和陆文英最快速度融入群体。
崔大郎感觉弟弟这笔钱花的太值了,一年六两银子,换县学顺风顺水,谁不得说一句好。
杜长兰对崔遥笑道:“你的运气确实不错。”
崔遥得意的晃脑:“都跟你们说了,白雀庙的菩萨很灵的!!”
“那我也要拜拜。”杜蕴举着他的小手,激动道。
崔遥伸手与他击掌:“英雄所见略同。”
两个人都笑起来,小孩儿捂着小嘴,两眼弯弯,活似偷到腥的猫。
马车停下,一行人进酒楼。下午崔遥带着他们在县里游玩,打西面集市走过时,崔遥和杜蕴一大一小嘴里嚼着,手里拿着吃食,两颊鼓鼓。
杜长兰捏了捏鼻根,收走小孩儿手里的食物:“行路时,莫吃东西。”
之前他口头叮嘱,小孩儿嗯嗯啊啊应着,却是半点不改,既如此,只能强行收了。
杜蕴看着空空如也的小手,委屈巴巴的望着杜长兰。
崔遥皱眉:“长兰,你不要剥夺这点小乐趣。”
杜长兰睨他一眼:“食物呛入喉管,会窒息而亡。”
崔遥瞬间闭嘴。
小孩儿可怜兮兮的牵着他爹的手往前走,逛街的兴致都减弱了。
杜长兰冷眼旁观,然而经过一家坚果铺子时,他脚步一转进了铺里。
崔遥:???
陆文英垂眸掩去笑意,果然片刻后,杜长兰抱着孩子从铺里出来,小孩儿怀里揣了好几个油纸包,嘴角都快飞天上去了。
杜蕴乐的见牙不见眼,趁过往路人不注意,飞快同他爹贴贴一下:“爹,我好喜欢你喔。”
杜长兰:“噢。”
杜蕴解开一个油纸包,里面装着果脯,第一块投喂他爹,杜长兰不太想吃,但小崽儿期待的望着他,杜长兰还是张嘴叼住了。
杜蕴又捻了第二块果脯给崔遥。
崔遥张开嘴:“啊――”
杜蕴乐不可支,央着他爹近一点,亲自将果脯喂进崔遥嘴里,软软问:“伯伯,好吃吗?”
崔遥努力挤出一个笑:“非常甜。”怎么这么酸呜呜XnX
杜蕴捻第三块想喂陆文英,但陆文英伸手接过,杜蕴还有点儿小遗憾。
大黑拼命扒拉杜长兰的腿,涎水直流:到狗了,该喂狗吃了。
杜长兰嫌弃的啧了一声,大黑顿时从喉咙里发出呜呜声,湿漉漉的狗狗眼仰望杜长兰。
杜长兰冷漠不改:“退后,张嘴。”
杜蕴顿时扔了一块果脯,大黑一口咬住,嚼吧嚼吧就咽下肚了,又昂着脑袋讨吃的。
小孩儿还想扔,被杜长兰阻了,他们继续逛街,杜蕴趴在他爹肩头,三百六十度欣赏街景,悠哉悠哉吃坚果。
软软的小肉指头捏着杏仁喂到杜长兰嘴边,杜长兰偏头拒绝了,过一会儿又一颗红通通鼓囔囔的肉枣儿喂过来。
杜长兰:………
杜长兰无奈吃了,然而一发不可收拾,怀里的小崽儿也不看街景了,他扒拉自己的零嘴,又捻一颗兰花豆喂到杜长兰嘴边。
杜长兰:……这小崽子什么臭毛病?
杜长兰拒绝投喂,杜蕴失落不已,晚上他将目标转向皮毛黑亮的大狗。
大黑:总感觉有好事要发生(* ̄幔)~
杜长兰父子在县里客栈住了一夜,次日直奔白雀庙。或是庙里的香客多了,又或是时逢盛夏,山里热闹许多,杜长兰抱着儿子登阶时,两旁树叶苍茂,蝉鸣声声,山风袭来的刹那,整个人仿佛都清灵了。
小孩儿噘着小嘴学蝉叫,结果脸都涨红了,还连声儿响儿都弄不出。
杜长兰轻笑:“小呆瓜。”
杜蕴小嘴噘的能挂油壶,过一会儿他又搂住他爹脖子:“爹,你叫我吹哨儿好不好。”
杜长兰悠悠道:“地痞流氓的东西,你学来作甚?”
“才没有,我听爹吹过哨儿,还带拐弯儿的,可好听了。”杜蕴张开五指在颌下并拢,犹如开出一朵小花儿,笑眼盈盈:“爹的东西都是好的,爹教我嘛教我嘛~~”
大黑汪汪叫,仿若附和。
杜长兰嘴角微扬,道:“你念【鱼】 ,保持这个口型,而后不同程度卷舌。”
话音落下,一道悠扬轻快的小调自杜长兰口中溢出,树叶沙沙声,飞鸟啼鸣声,山风掠过耳畔带来沉沉的低鸣,它们交织交汇,奏了一曲简短的交响乐。
杜蕴星星眼望着他爹,按照他爹的指点,努力练习,当他们行至庙中,杜蕴勉强能发出声了。
他从杜长兰怀里下地,拜过菩萨捐了香油钱,兴奋的往后院跑:“奉若伯伯,奉若伯伯,蕴儿会吹口哨了。”
绿树掩映下,青年一身素净僧袍,眉眼温柔,似春日枝头尖尖的一捧雪,日头升起,化成水淌过新冒出的青芽,凝如琥珀。
小孩儿放慢脚步,在他三步前作揖问好,严奉若扶起他的小手,带着他在石凳落座。
杜长兰假假道:“我真是可怜,站了半晌,奉若兄眼中也瞧我不见。”
严奉若取了茶盏,为他添上一盏新茶,“今岁新出的龙井,知道你爱喝,特意为你备着。”
杜长兰碰了碰茶身,笑眯眯问:“刚沏的?”
小童忍不住道:“杜公子丹田气稳,远远的便听着你的声儿了。”
杜长兰五官舒展,笑的像朵花儿。杜蕴赶紧道:“奉若伯伯,我会吹哨了。”
他噘着小嘴,【鱼】了半日也没弄出响儿,情急之下念道:“鱼――”
后院一静,随后爆发出一阵爽朗笑声,严奉若和小童还顾忌些,杜长兰却是放肆大笑。
“亏你想的出来。”杜长兰伸手戳戳气鼓鼓的便宜儿子,觉得挺好玩,像戳河豚一般,于是杜长兰多戳了几下。
小孩儿起身,一下子扎进严奉若怀里,不理他爹。
严奉若无奈的望过来,杜长兰讪讪收回手,他…咳咳,一时没忍住。
两人又笑闹一会子,杜长兰说起正事,他从书箱里取出一沓纸张:“这是我这段时日出的题,奉若兄瞧瞧。”
第49章 一条好狗
山也静了, 风也止了,一片青叶飘飘摇摇自枝头落下。
严奉若一张一张的题卷望过去,杜长兰也不饮茶了, 只瞧着他, 末了问道:“如何?”
严奉若将题卷整齐叠好,朝杜长兰轻笑:“帖经墨义道是寻常, 经义出的巧妙, 那算学……”
杜长兰矜持的持盏饮茶,杜蕴伸着脖子等他下文儿, 严奉若搁下题卷:“说好听点些叫巧思,说难听了, 道是刁钻。”
“这是什么话儿。”杜长兰眼尾一抬, 眼波流转,有数般风流, “我可是寻了往年题卷, 效仿行之,可谓不偏不倚。”
严奉若不与他辩, 打发小童行屋里,过会子小童捧着一沓崭新的纸张而来。
仿古色的熟宣,一个又一个簪花小楷落于纸上, 行距适宜,每一个字笔画圆润,不失形体紧凑,几乎可称艺术。
杜长兰迫不及待伸手来接,小童看一眼严奉若, 严奉若道:“长兰不是外人,本就是与他瞧的。”
小童小心将纸张交付杜长兰之手, 杜蕴从石凳落地,钻进他爹怀里,父子俩目不转睛的望着字。
杜长兰看了一会儿,道:“这是往年府试的题卷?”
严奉若不紧不慢的拨着茶沫,“近十年的府试题卷,我拣着有趣儿的摘抄了。”
杜长兰指腹轻触,由衷道:“好漂亮的一手字。”
同样的楷体,有人能写出风流写意,有人能写出力透纸背,有人能写出张扬锐利。
杜长兰一手字,潇洒风流是表,遒劲有力是里,外圆内方。
严奉若则是山水自在,行也得坐也得,颇有道家自然意味。偏这人又在佛门清修小住。
杜长兰父子专心阅看题卷,严奉若也不打扰他们,自在的拨弄茶沫,小童提紧了心,唯恐他家公子饮了。
大夫叮嘱过,公子体弱,忌饮绿茶。
两刻钟后,杜长兰舒出一口气,“奉若兄……”
“这会儿功夫,你应是看不完。不急,慢慢瞧。”严奉若起身将杜长兰的话堵了回去,来回踱步。
杜长兰也就不与他客气,接着看下去,瞧见有趣的题儿,还请小童取来纸笔,他当下作答。
小孩儿待在他爹怀里,杜长兰不撵他,杜蕴乐得待着,他虽是看不太懂,但字形优美,也能得了趣儿。
杜长兰作答,小孩儿更是安静旁观,不吵不闹。杜蕴见墨色笔尖划过润白的纸面,每个小字都刚劲有力。私下里,杜长兰并不过分掩饰自己。
日头升至正空,暑意愈发重了,山野间也添了几丝燥热,杜长兰额间浸出细细密密的汗,待他搁笔,一方手帕按在他额下,仔仔细细替他擦拭汗水。
杜长兰俯首,小孩儿笑盈盈道:“给爹用的手帕是海棠花样式,我的是长耳朵样式。”
他爹爱洁,杜蕴平日里留意着。
杜长兰捏捏便宜儿子的小耳朵,逗的小崽儿开怀笑。他收回手,小孩儿还恋恋不舍。
杜长兰道:“改明儿爹给你弄个滚轮头部按揉器具,保管你舒服的脚趾都伸直了。”
“那是何物?”严奉若好奇道。
杜长兰对上友人与儿子好奇的目光,他想了想,重新提笔,不过须臾,在润白的宣纸上画下大概,“大致如此。”
严奉若瞧出端倪,“可是从头顶落下?”
杜长兰:“是呢。”
严奉若和杜蕴都期待起来,杜长兰道:“这东西不难,两三日功夫就行得。届时弄好了给奉若兄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