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大郎嘴快过脑子:“这是给我的?”他们难道不是吃干粮吗?
面前的少年星眸灿灿:“当然是给大伯伯的,您尝尝好不好吃。”
“好吃,肯定好吃。”杜大郎心虚的垂下眼,为他之前说杜蕴不该去郡城的话。
杜大郎接过盘子,刚要用手抓,才发现小馒头旁边还有一支银制小叉子。
杜大郎惊的说不出话。
他下意识在身侧擦了擦手,用叉子插了一个馒头,舌尖率先尝到独属于蜂蜜的香甜,表皮脆脆的,像糖葫芦的糖衣,内里却十分柔软,是麦子的清香。
他长这么大,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馒头。
长兰说蕴儿已经十岁了。但他觉得蕴儿才十岁,他的成礼今年都十七岁了,念了几年学,通字明理,村里人都是夸的。
可如果成礼面对一群秀才,定然也会紧张的说不出几句话。
馒头是甜的,可杜大郎此时此刻却觉得口中泛酸。
他想如果小弟身边带的人是成礼该多好,意识到自己如此阴暗卑鄙的想法,杜大郎臊红了一张脸。
蕴儿不是一般孩子,蕴儿三岁就会背论语了。
杜大郎心里想些乱七八糟,他待在马车里,没有出去。
他感觉以前的认知被长兰几句话打破了。
“大哥。”杜长兰踩着脚凳上马车,手里持着一个托盘,盛有两个小盖钟。
“蕴儿调的花茶包,现熬的,你尝尝味道。”
杜大郎束手束脚接过,尝了一口,夸道:“甜的,有花香。”
杜长兰莞尔,同他讲解,杜大郎听得一愣一愣的,忽然觉得弟弟离他好远。
明明之前弟弟回村的时候,同爹娘言语还嘻嘻哈哈没个正形,他便一直以为弟弟还是从前那个不着调的弟弟。
杜大郎心里揣着事儿,还盖钟的时候,手提前松开,两个小盖钟落地,虽然未破碎却是出现裂痕。
杜大郎急的不行,这么漂亮的盖钟得不少钱。
“没事儿没事,大伯伯,我来收拾。”杜蕴一边安抚他,一边将地上的茶钟拾起。
正好崔遥过来,杜蕴将此事说了。崔遥摆摆手,“不值钱,杜大哥莫在意。”
杜大郎心里惴惴不安,重新回到马车,给弟弟说起此事,杜长兰安慰他:“不过两个小盖钟,不妨事,你莫放心上。”
杜大郎想,若是他爹娘知晓,定然是要揍他一顿,然后压着他赔礼道歉再赔钱。
如果打碎茶钟的是成礼,他也会重复他爹娘的行为,而不是像长兰和蕴儿那样毫不在意。
杜大郎心里五味杂陈。他对蕴儿的印象还停留在当初的小可怜。
长兰把这个孩子养的真好,这么一对比,他好像为成礼做的很少。
然而杜大郎没想到这只是开始,他们抵达郡城后,杜长兰竟然询问蕴儿怎么办?
这样的大事怎么能问一个孩子,蕴儿他……
“爹,我算了算时间,你们乡试前后得在郡城待一个月有余,住客栈不划算,要不租住小院罢。”少年双手紧握,明显很紧张。
杜长兰颔首:“行,这事你同你崔大伯伯协商。”
杜蕴离开后,杜大郎忙道:“长兰,这事交给蕴儿不行的。”
杜长兰反问:“怎么不行?”
杜大郎道:“他一个半大小子,容易被人骗?”
杜长兰笑出声:“那还有三四十岁被骗的呢?”
杜大郎梗了一下,随后还是止不住嘟囔:“蕴儿年纪小,做不好。不该让他去做。”
杜长兰放松靠在车壁上,悠悠道:“这不是穷人孩子早当家嘛。”
杜大郎被堵住,觉得弟弟说的有点道理,但又不是他理解的那个道理。
穷人孩子早当家,难道不是下地干活吗?怎么会是到处跑动,还去处理与银钱相关的事情?
杜大郎感觉脑子被糊住了,他想起上次来郡城的经历。全程都是李府大公子操办事宜,他只是给长兰跑跑腿,做些琐碎事。
李府大公子又和气,还同他说了几句话。他当时还挺开心的。
如今回想,杜大郎才发现他当时与李府大公子聊的都是长兰。
杜蕴跟着崔大郎君在郡城里跑了几个时辰,大部分都是他出面交涉,牙人看他面浅想哄他,被杜蕴一一戳破,又有崔大郎在一旁坐镇,牙人再不敢动歪心思。
杜蕴以合理的市场价租住小院,众人入住后看着环境,对杜蕴夸赞不已…
崔大郎也道:“蕴儿考虑的特别周全,地段,环境,价格,他都考虑到了。”
崔大郎很是惊讶,虽然杜蕴言谈处事还透着生涩,但经他提点,这孩子立刻改正,学习速度惊人。
他想蕴儿就算不从文,以后经商也是好手。
过了两日,杜蕴还从外面找了一位厨娘,他包揽了一应琐碎事,让他爹和叔伯们全心备考,连崔大郎都没了用武之地。
众人怀着好奇逗他:“你怎么会这些?”
杜蕴理所当然道:“上次李大伯伯就是这样做的。”
当时他就在一旁围观。
众人皆惊,又觉得这话挑不出毛病。
晚上杜蕴躺在他爹身边,怀着期待问:“爹,这次乡试杂务,我处理的怎么样?”
“非常好,简直是顶天立地小男子汉。”杜长兰毫不吝啬夸他,在杜蕴如春风的笑容中,杜长兰道:“所以独当一面的小少年,你可以一个人睡一张床了吗?”
杜蕴一秒入睡。
杜长兰嘴角抽抽,捏捏儿子的脸:“臭小子。”
第70章 乡试・三
随着郡城各地的秀才涌来, 城内愈发热闹和躁动了,人群中一大一小两人飞快穿过人群。
最后在一处雅致小院停下,院内一群书生或聚集讨论, 或独自温习, 听闻敲门声,就近的陆元鸿立刻打开院门, 满脸堆笑:“蕴儿, 崔大兄你们回来了。”
众人迎着二人落座,斟茶的斟茶, 打扇的打扇,待两人歇口气, 才问道:“蕴儿, 你今日又打听到什么了?”
崔遥他们安静待在院里温习,远不像之前院试时到处打听消息。是因为这次有人代劳。
杜蕴年纪小, 又生的好, 说话斯文,很多人对他不设防, 因此杜蕴轻易打听到市面上不流通的消息。
这些日子,杜蕴将乡试热门人选的生平都摸透了,可惜主考官的消息严防死守, 一点不漏。
面对众人的目光,少年从怀里取出一张纸:“今儿我在茶楼听到的,隔壁府城的苏覃,以秋日为题做了一首诗,”
众人争相来看, 少顷默了。
张秀才叹道:“当真才华横溢。不愧是这次解元呼声最高的人。”
很多秀才会提前奔赴郡城,三天两头出席宴会, 并非是玩物丧志,而是有意为之。
在乡试档口,赶考秀才的一举一动都会被无限放大,有很大几率扬名。不管上榜还是落榜,名气都出去了。运气佳,说不得就被名师捡走了。
不管如何,皆是利大于弊。只是多花费一些吃住开销罢了。
但若是家中拮据的,或者才华不足的,则不会如此。
众人称赞苏覃好文采,杜蕴看了一眼他爹,心道乡试的诗赋占比不高,诗作的再好也不如一篇入木三分的策论。
好罢,他就是觉得他爹天下第一好。
外人却都将苏覃吹捧的天上有地上无,什么年少英才,芝兰玉树般的人物。根本没有他爹俊!!!
只是比他爹年轻两岁罢了。
赌场里,苏覃的赔率是最低的。杜长兰虽也是一府院案首,但是赔率却是1:20,看好杜长兰的人不多。
这把杜蕴给气的呀,把自己的零花钱全买了他爹高中解元。赔死那群没眼光的家伙。
不怪其他人不压杜长兰,这些日子其他院案首都在一展所长,杜长兰却天天待在小院不出门。
崔大郎看看杜蕴,又看看杜长兰,他也跟着买了十两银子,压杜长兰高中解元。
杜蕴冷不丁对上崔大郎的目光,心里一咯噔。
他悔倒是不悔,就是怕他爹知道他进赌场了收拾他。
虽然这么多年,他爹从来没打过他。
杜蕴心虚,不敢再往他爹那边看。杜长兰眯了眯眼,臭小子有事瞒他。
不过乡试在即,杜长兰打算之后再说。他安慰小伙伴们:“各人有各人的长处,诸位莫要妄自菲薄。成不成,总要先考了再说。”
“长兰说的是。”众人压下杂乱心绪,专心备考。
八月一日,子时。
贡院外面排成长龙,墙沿上高立着密密麻麻的火把,熊熊火焰映亮了半边天。
杜长兰他们来的不早不晚,这会儿在队伍中间,杜大郎陪在他身侧,看着乌泱泱的人群,磕磕巴巴道:“长兰不…不要紧张,好好考…好好的考.....”
他握着杜长兰的手都在抖,宋越他们本来有些紧张,见状都不紧张了,还有点想笑。
可是不道德,于是一个个都低下头。
崔大郎拍拍弟弟的肩膀,言简意赅:“别怕,你都拜过菩萨了,菩萨肯定保佑你。”
陆元鸿死死咬住唇,唯恐自己笑出声,崔大兄是怎么用这么正经的态度,说出这么离谱的话啊。
相比之下其他考生的家人的安慰之语正常多了,无非是“放轻松”“尽人事,听天命”云云。
忽的,前面一名考生焦急跑开,年岁更大的男子跟上,念道:“我真想帮你把茅厕上了。”
杜长兰几人听了个正着,几人表情皆是震惊。
出恭还能替啊?!!
崔遥脸色一变,颤巍巍道:“大哥,我想……”
崔大郎冷漠制止:“不,你不想。”
崔遥瞬间苦了脸:“大哥,我忍不住,我真的想小解。”
陆元鸿笑不出来了,他也想小解。
杜长兰扶额,杜蕴适时道:“马车里有恭桶,快去快回。”
两人感激的看了杜蕴一眼,立刻脱离队伍。
张秀才皱着眉头想了想,也跟了上去。
杜大郎:???
于是杜大郎转头问杜长兰:“长兰,你…”
杜长兰:“我不用。”
杜大郎点点头,又抬起头:“长兰,你不要紧张,你好好考。”
杜长兰:………
杜长兰由衷道:“大哥,你以后陪成礼考试,不要这么对他。”
杜大郎:啊?
队伍开始向前移动,一个半时辰后轮到杜长兰。
他们一行人请了府城的举人为他们作保,是教谕帮他们拉的线。
杜长兰上交文书,考牌和书箱,举人指认。四名官兵分工合作,两人查验文书考牌,两名官兵脱去杜长兰的衣衫鞋袜,对他搜身,连头发都解了。
杜蕴小脸紧绷,认为官兵太过粗鲁。
“进去罢。”官兵冷漠道。
杜长兰回头望了一眼儿子,少年对他握拳,杜长兰勾唇,而后一头扎进贡院。
贡院内也亮如白昼,趁这会儿没多少人,杜长兰装做找号舍的样子逛了个大概。
同之前几次考试差不离,只是贡院地方更大,号舍竖着排列,每一个竖排间隔颇远,足够五六人并排而行。
号舍仍然很窄,高六尺,宽三深四,整个号舍估摸1.5平方米。
杜长兰鼻尖动了动,嗅到一股草木焚后的香味,伴着深夜的湿意,意外的提神醒脑。
这位主考官还是个体贴人。
贡院里设有两个茅房,在西北和东南角,东北角还有一个医棚,现在里面什么都没有,火光照不进去,黑漆漆的。
因为考生们要在贡院里待九天,中途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会开门。考生病了也只能在贡院里治疗。
杜长兰将贡院地形摸了个大概,而后飞快找到自己的号舍。
他在东南西北…中,整个贡院的中间位置,没有任何遮挡物,烈日酷暑,刮风下雨都是直勾勾冲他来。
不过也远离茅厕,杜长兰想,这点来说还是很不错的。
令杜长兰意外的是,他对面的人居然是苏覃。
而陆・分到臭号・元鸿:感觉天都要塌了。
崔遥运气最好,他分到东北角,旁边还有一株古树,遮风挡雨,遮阳避日。
等到太阳初升,所有考生都到了自己的号舍,有专人拿着花名册一一核对。
辰时四刻,主考官携本地一干官员现身。他身形略矮,约摸四十五六的年纪,双颊微凹,蓄山羊胡,一双眼睛锐利逼人。目光所过之处,考生们都畏惧的低下头。
苏覃倒是没甚变化,甚至还对主考官笑了笑。他模样俊美,很有几分潇洒之态。
主考官面色一沉,杜长兰若有所思,看来主考官不是那种喜好文人风流的性子。
只是不知是固执己见的老古板还是如严秀才那般外表严肃,内里却十分通情理的务实派。
若是后者,那可真的是太好了。
主考官拜过孔圣人,有本地官员宣读考场纪律。
锣声一响,官兵挨个发放厚厚题卷,另一名官兵跟着分发答卷。
众人看着题量,头皮发麻。
苏覃笑眯眯看了一眼,不见紧张,看来是成竹在胸。
杜长兰垂下眼,幸好他从来没有轻视古代人,这几年也踏踏实实念书学习。
现在是检验结果的时候了。
乡试九天,三天为一场。
第一场考基础,杜长兰看过去,经义,算术和诗赋。
经义占六成,算术和诗赋各占两成。
考生们熟悉又惧怕的截搭题,意料之中的出现了。
杜长兰觉得还挺有意思的。比起考前想方设法打听主考官的消息,其实通过主考官出的题,也能窥探一二。
院试的主考官就出其不意。将大家最熟悉的句子放在一起,叫人掉以轻心。
也不知道这位主考官如何?
杜长兰着眼细看,“其生也荣,其死也哀。”
仅八个字,出自《论语・子张》。这道题并非截搭题,也没什么陷阱。但是却并不好答。
字面意思很好理解,活着满身荣光,死后受人尊敬,指代孔子。
但后来用“荣哀”指同样受尊敬的逝者。
所以答题时,是偏向孔子,还是偏向“荣哀”者答?
古代科举某种意义上很主观,一道题答偏了,后面的题也会受影响。
杜长兰继续往后看,“老吾老,以及人之老。”
也不是截搭题,看起来很好答,但一琢磨却发现这道题十分笼统。
第三道是一道截搭题,是截下题,一段文章把后文去掉,反而是目前看下来最简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