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崔遥激动道。
待离得近了,他们才发现原是杜蕴穿了一身五彩鱼鳞金丝织锦袍,难怪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杜长兰对二人道:“上车。”
崔遥犹豫:“我们还带了人呢。”
“崔二伯伯,您往后瞧。”原来在青篷马车后面还跟着一辆马车。这是杜长兰刚才唤的。
码头附近可不缺载人的骡车马车,只是价格不太美丽就是了。
崔大郎带着管事和陆文英的族兄提着行礼坐后面马车去。
陆文英和崔遥进了杜长兰的马车,二人看着眼前富贵的少年,感觉既熟悉又陌生。
杜蕴笑问:“怎的了?”
崔遥挠了挠脸,有些迟疑:“不过数月未见,我瞧着蕴哥儿倒是颇有距离了。”
驾车的杜长兰一阵朗笑:“你不是对蕴哥儿陌生,你是初到上京,有些畏怯罢了。”
话锋一转,杜长兰道:“说点要紧的,我帮你们租的院子在我住处的同条小巷,价格略高些。”
“要的要的。”崔遥立刻道:“多谢你,不然咱们可没这么轻松。。”
马车在巷口放下崔大郎等人,杜长兰回头唤他们跟上,他赶车往巷里去,先带几人去他自己住处看了看,将马车赶进院子。
崔遥惊讶:“这马车是你的?”
杜长兰笑道:“是我租的。上京太大了,没个车马委实不方便。”
崔大郎心有意动,决定改明儿也在上京租辆车马。
有杜长兰帮衬,崔遥和陆文英迅速安顿下来,聚饭后,崔遥分别递给杜家父子一人一个平安符。
“我特意去白雀庙求的,驱邪保平安。”
陆文英适时道:“他从山脚三步一跪,五步一叩首,磕头磕得头晕眼花才求了两个。”
“喂!”崔遥不满陆文英揭他老底儿。
杜长兰摩挲着平安符,少顷道:“多谢。”他将平安符揣入怀里。
杜蕴也妥帖收好。
崔遥本想着再怀念逝去的光阴,杜长兰无情道:“春闱在即,我瞧瞧你们近来的进度。”
崔遥:……
有没有搞错,他们今日才抵京,好歹让他们歇一日啊。
第94章 温吞二皇子
比起秋闱, 陆文英的文章又精进些许,而崔遥基本在原地踏步,没退步都是好的了。
他一直在纠结参不参加春闱, 想着秋闱吊车尾, 春闱估摸是没戏了,是以懈怠。但后来又不知怎么想的, 又想来试试。
杜长兰心里对二人迅速评估, 除非崔遥春闱时文曲星上身,否则必定落榜。倒是陆文英有四五成几率上榜。
杜长兰重点对其辅导, 崔陆二人看见书房里誊抄的邸报,春闱试题和往届一甲文章时目瞪口呆。
“你这是从哪得来的。”
杜长兰但笑不语, 陆文英朝杜长兰深深作揖, 而后捧着那些文章如饥似渴的学习。
这可是有钱都买不来的好物。
元宵节之后,上京愈发热闹了, 京里的酒楼茶楼挤满了考生, 赌庄也开盘了,押此次一甲人选。杜长兰不出意外的, 仍是赔率颇高,这次直接涨到1:30。
崔遥大手笔的砸了30两买杜长兰高中状元。
杜长兰:………
谢谢你这么看得起我。
陆文英求稳妥,花2两银子买杜长兰中一甲, 赔率低些,是1:15。他家境平平,这2两银子也是省出来的。
上京的商家们是喜坏了,然而考生们却发愁。因着供不应求,上京原本降下的碳价和御寒之物再次攀升。
饶是崔大郎备了足够银钱, 也不免咂舌,崔大郎心道, 还好长兰提前为他们备上物品了,否则真要大出血。
然而一些囊中羞涩的考生就没那般好运了,听闻有考生衣衫单薄,冻晕在路边,幸好被路过的王家公子所救。
于是王家出让京郊温泉庄子,供拮据的考生暂住,不收分文。
崔大郎将外面的消息一一道来,他看一眼杜长兰,说:“王公子此番颇得人心,听闻他是当朝五皇子的小舅兄。是以有人传此乃五皇子授意。还道五皇子体恤考生,仁义无双。”
杜长兰颔首:“有考生受惠,那便是好事。”
崔遥感觉杜长兰这话怪怪的,不像在真心夸赞五皇子。
杜长兰摩挲茶盏,自古不患寡而患不均,五皇子若是大手笔将所有考生安顿妥当了,旁人还能赞他一句。可偏偏只处理一部分,这受助标准又是如何定的。
况且往届并未听闻哪位皇子插手这种小事,所以是有人急了吗?
适时皇宫,帝王寝宫。
五皇子询问内监:“父皇可醒转了……”
大门从里面打开,大监手持拂尘而来:“五殿下,圣上传唤您。”
殿内除了天子,还有贵妃娘娘和二皇子也在。
五皇子行礼道:“儿臣给父皇请安,父皇万福。”他侧身面向惠贵妃:“给娘娘请安。”
起身时,五皇子朝二皇子俯首示意。
五皇子上前两步,看着龙榻上虚弱的天子,关切道:“父皇可好些了?”
惠贵妃笑应:“太医才来过,道陛下身子骨硬朗,此次虽摔了一跤,只是略伤骨肉,好生将养,月余就大好了。你二……”
“原是有效用。”五皇子一脸惊喜,他坐于龙榻激动的捧着天子的手,“先前父皇摔了,儿子忧思不已,辗转难眠,虽知晓太医医术精湛,却也不敢放心太过,遂去庙里求了一签。父皇可知发生了什么?”
惠贵妃脸上的笑容淡了。
天子虚弱一笑,对儿子捧场道:“发生何事?”
五皇子眉宇飞扬:“父皇也知春闱在即,上京涌入大量考生,可恨无良商贩坐地起价,竟是令堂堂举子不得衣穿,冻晕路旁,幸好我那小舅子经过,才活人一命。”
顿了顿,五皇子叹道:“说来也是感慨,我那小舅子家里也是从商,因着天家眷顾,得了个皇商的名头。他时时谨记与人为善,那厢救了人,知了事情缘由,心中大为光火,竟是将自己平日里居住待客的庄子腾出,供贫寒考生住宿。”
惠贵妃脸上的笑容彻底退去,嘴角下撇。她几乎猜到五皇子接下去的话。
果然。
五皇子道:“我那小舅子初时还不敢与我说,直待收留的考生愈发多了,他才敢开口,此时父皇的伤势竟也是明显好转。”
天子低低笑出声,“原来是你在替朕积福。”
“儿臣可不敢占此功劳,否则菩萨知晓了,定是要责怪罪儿臣。”他目光诚挚的望着天子,如幼时一般充满濡慕,“儿臣想着,不管什么法子,只要父皇好,儿臣就满足了。”
惠贵妃抚了抚发髻间的步摇,不经意瞪了二皇子一眼,她抚着天子的心口,温声道:“陛下,五殿下说的没错,在公,您是天下之主,万民之父,您有个什么不适,天下百姓都提着心。在私,您是诸位皇子公主的父皇,您有个头疼脑热,他们比自己病了还难受。”
她看向五皇子:“五殿下心系陛下,踏足庙宇为陛下祈福。二皇子老实惯了,只知晓在陛下床头身前伺候。”她扭头对二皇子嗔道:“你若有五殿下一半聪敏,母妃也安心了。”
五皇子脸上的笑意僵了僵,“贵妃娘娘言重了。”
天子朝二皇子招了招手,中年男子垂首上前,那副温吞的模样看的惠贵妃恼怒不已。
天子握着二皇子的手:“春闱在即,朕这身子一时也大好不得,春闱事宜,一应交由你负责。”
五皇子瞳孔一缩,二皇子惊惶大过欣喜,“父皇,儿臣……”
惠贵妃忙道:“陛下放心,有朝中大臣照看,二皇子定然将事情办得妥帖。”
之后惠贵妃借口天子养伤歇息,强行将五皇子一并带出帝王寝宫。
离得远了,五皇子面带微笑:“娘娘蕙质兰心,一如当年。”
惠贵妃不甚在意的转了转手腕凤镯,勾唇道:“五殿下敦厚纯善,旁人远不及也。”
五皇子:………
这天是聊不下去了。
五皇子行礼退下,没了外人,惠贵妃低声呵斥:“方才在你父皇面前,你也不知道说些好听的,老五什么都没做,轻松捞一个美名,你鞍前马后的在陛下身边伺候着,却让老五专美于前,你…你真是气死我了。”
二皇子嘴唇动了动,“儿臣那时插不上嘴。”
惠贵妃扶额,感觉发间又添几丝银白,她看着二皇子垂首低眉的模样,道:“春闱乃大事,不管老五说什么,你都别让他掺和进来。”
天上云层渐重,天地为之一暗,润白的脂粉也掩不住惠贵妃脸上的疲惫。她看着儿子,似还有话说,最后皆化为一声叹息。
“你回罢。”
惠贵妃看着二皇子的身影逐渐远去,把在石栏上的手渐渐扣紧了。
陛下年岁大了,此次又摔了一跤,便是仔细养着,身体也不如前。
此时陛下却将春闱之事交由二皇子全权负责,可是在心里也是属意二皇子为继承人?
思及此,惠贵妃的呼吸慢慢重了。
第95章 反常
二月初六一早, 天上大雪纷飞,杜长兰伸手接了一片雪花,冰凉的冷意激得他眉头紧锁。
杜蕴也眉头不展:“今年开春好冷。”
可春闱日子从不更改, 眼下只能多备御寒物。
然而巳时三刻, 崔大郎匆匆归来,他反手关了院门低声道:“出事了。”
气温骤降, 于是一应举子在宫门外请愿, 恳请此次春闱,天子能允考生携带狐裘。
崔遥惊喜道:“这是好事啊。”说话间, 他也想出门加入请愿大军,却被杜长兰一手拽住。
“有些蹊跷。”杜长兰道。
往届春闱考场不允考生穿棉带裘, 以防夹带。考生们只能多带几件夹衣, 备足碳火。眼下突降大雪,考生们担忧己身, 恳请增添衣物, 听起来似乎合情合理。
“哪里蹊跷了。”崔遥反问:“你看看天上的雪花,若不带狐裘棉衣, 岂不冻死人。”
杜长兰不语,陆文英看他一眼,略做思索, 随后脑中炸起一道灵光。
“时间!”陆文英面色大变:“卯时降雪,初始小雪飘飘,渐渐加大,至辰时五刻才转为鹅毛大雪。然而巳时三刻,举子们齐聚宫门前请愿。若无人组织, 怎会如此迅速。”而这背后意味着什么,众人不敢深想。
崔遥渐渐回过味来, 白了脸色,“那此次春闱我们不能参加了。”
杜长兰摇头:“不成,我必须参加。”
他上京后并不低调,认识他的人皆知他是为春闱而来,若此时不参加春闱,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陆文英叹道:“长兰说的对,不仅长兰参加,我和阿遥皆要参加。”
小院门气氛有些压抑,杜长兰感觉胳膊一沉,原是儿子靠过来。他安抚小少年:“不必过多担忧,顺其自然就是,此番参加春闱者,足有几千人,法不责众。”
众人的脸色这才好些。
杜长兰看着院里纷飞的大雪,眸光微沉,他心底还有另一个隐忧,天子既摔了,想来不能主持春闱,必是将此事下放皇子或大臣。
眼下举子在宫门外请愿,杜长兰宁愿是有人浑水摸鱼,也不希望他们被卷入势力之争。
崔大郎随后又出门收集消息,午正两刻归来,面色严肃:“上头已经准了考生们的请愿。”
杜长兰阖上眼,沉沉吐出一口浊气,再睁开时恢复清明:“文英,你同我来书房一趟。”
也不知二人在书房作甚,两刻钟之后陆文英才出来,崔遥上前:“杜长兰跟你说了什么,我也是要参加春闱的考生,怎么不带上我。”
花厅内看书的杜蕴和崔大郎也竖起耳朵。
陆文英偏头对上崔遥清澈见底的眼睛,耳边响起杜长兰的声音:“阿遥的实力不在考虑范围内。”
陆文英:………
陆文英诚恳道:“长兰说我心思敏感,让我别顾虑太多,不叫你是因为你心性豁达,用不着他宽慰。”
青年睁圆了眼,面部肌肉肉眼可见的提拉起来,眉眼斜飞,他抱胸努力克制自己的N瑟:“原来如此,长兰还是有眼光的。”
花厅内饮茶的崔大郎绝望扶额,傻弟弟蠢得没救了。
因着上头松口,举子们纷纷购买御寒衣物,一时间上京一裘难觅。
而在这样的氛围中,逼近二月初八深夜,贡院外已经有人排队。
崔遥在院里心焦不已,不停催促:“杜长兰,快出发了,不然咱们就排到队伍末端了。”
花厅内炭盆猩红,四个方向齐齐亮了灯,映如白昼。
杜长兰坐在圈椅上捧着姜汤,慢条斯理啜了一口,这才抬头笑道:“排到队伍末端不好吗?”
“长兰说得有理,晚些去不必遭太多罪。”陆文英劝道:“这会子去也是立在寒风中。”
崔遥哑声。
杜蕴垂下眼。这一次春闱,他爹和陆伯伯一点儿也不着急。
夜色愈发深了,露重寒凉,崔遥坐在椅子上昏昏欲睡,被一阵冷风冻醒。他揉了揉眼睛:“现在什么时辰了?”
“寅时两刻。”杜长兰背上书箱,提上五更鸡和碳火,温声道:“出发了。”
从他们住处去贡院需得两刻钟,寅时四刻,贡院外的考生队伍已经缩减许多,杜长兰带着崔遥和陆文英去排队,缓慢移动。
忽的,杜长兰手一紧,扭头对上儿子担忧的眼,他微微一笑:“相信爹,没事的。”
杜蕴咬唇不语,很快轮到他爹被检查,官兵们仔细清点,随后对杜长兰道:“进去罢。”
待那道熟悉的身影进入考场,小少年抚上心口,那里揣了一张薄薄的信纸。
第96章 春闱
此次春闱主考官乃礼部尚书, 副考官则由翰林院侍读学士充任。天边泛白,考官们踏雪而来,一应流程同过往科举考试差不离。
春闱虽也是九日, 但三日一场, 第三日晚可归家歇息,真真论起来比秋闱却是轻省些。
只因春闱考生中真有出身世家的千金之躯。
杜长兰接过官兵手里下发的题卷与空白答卷, 草稿纸。
他没有忙着阅题, 而是选择将角落里的炭火拨了拨,碳火猩红, 小小的号舍内升起腾腾暖意。
杜长兰将身上狐裘系紧,这才不疾不徐阅题。春闱第一场考经义, 诗赋及算学。
于杜长兰而言算不得难, 他心里有了计较,手上慢慢磨着墨。
辰时六刻, 他提笔作答。
天上的雪花不知何时停了, 乌云散去,透出灰白的光, 贡院里渐渐飘来食物的香气。
杜长兰搁下笔,双手捧起答卷,仔细吹干毛笔的墨迹, 而后小心收拣入书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