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长兰垂眸,盯着拽住他胳膊的爪子,在崔遥瞪大的双眸下,一根一根掰开对方的手指,谁想一抬眸与高淮等人打了个照面儿。
杜长兰:………
杜长兰嘴角扯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拱手礼道:“高兄好。”
高淮:“杜兄好。”
杜长兰先行上二楼雅间,杜蕴斯斯文文跟在他身后。待关上门,小少年在屋里挥着拳头上蹿下跳,张着嘴无声嚎叫。
他从杜长兰身前跑过:“爹我紧张。”
又跑回来:“爹,我真的好紧张。”
他又跑过去,“爹啊啊啊――”
杜长兰忍无可忍将儿子捉住,按在身旁凳子上。下一刻小少年在凳子上扭出了花儿。
陆文英看得十分难受,不忍折磨自己的眼睛,劝道:“长兰,你还是让蕴哥儿来回跑罢。”
忽然外面一阵巨大喧哗,原是张贴皇榜了,杜蕴瞬间弹射起步,结果冲太狠,差点从窗子翻出去,幸好被他爹按住。
小少年顾不得后怕,眯着眼仔细看,依稀瞧见第一名是三个字,九成九是他爹!
他念头起,人群中传来激昂的高呼:“状元乃阳郡杜长兰――”
“啊啊啊啊!!!”雅间内爆发出更加高昂的欢呼,杜蕴和崔遥同时跳到杜长兰身上,哇哇大叫:“爹/你是状元,爹/杜长兰你可真了不起啊。”
杜长兰耳朵嗡嗡,犹如置身鸭场,感觉脑子都要被震的离家出走了。他平生还未受过这么重的伤。
小少年抱着他爹抹眼泪:“不容易,爹太不容易了呜呜……”
崔遥也涕泗横流:“我们都好不容易。”
崔大郎摩挲手指,感觉想揍人。傻弟弟差不多够了啊,年过半百还未考上进士的才是真的不容易。蠢弟弟傻人有傻福,无知无觉抱了条金大腿。
若非影响不好,崔大郎恨不得给杜长兰也塑个像,一日三炷香。真是他们崔家的贵人。
陆文英默默把崔遥扯开,得到杜长兰一个感谢的眼神,剩下一个小少年,杜长兰就好处理了。
雅间内逐渐恢复平静,屋门嘭的一声砸开,几名人高马大的护卫瞬间瞄准杜长兰:“状元郎让我们好找!”
话落他们一拥而上,杜蕴瞳孔猛缩,身体快于脑子拾了桌上高足果盘砸去,疾言厉色:“杜状元早有家室,你们休得无礼。”
护卫笑道:“我家主子说了,杜状元风流倜傥,满腹诗书,给杜状元做平妻亦是使得。”
杜蕴面色一滞,眸光颤动,连举起的手都不知何时落下。
怎么…怎么还有平妻呢?
护卫抓着空隙扑将上来,然而眼前一花,俊美青年早换了地儿。
杜长兰单手夹着儿子下楼,正好对上另一府进门家丁:“杜状元在那儿!”
杜蕴急的不行,张口欲叫。下一刻他整个身子天旋地转,脚上踢到物什,伴随哀嚎声起。
之后由不得他看清四下,一会子横向旋转,一会子纵向旋转。
杜蕴:好晕,想吐……
待将众人逼退,杜长兰双手一抛,众人的目光下意识跟着那道纤细的身影升起,再落下。
杜蕴面朝地搭在他爹肩头,腹部凹陷,稳稳卡住他爹宽厚的肩膀,整个人徒劳的挣扎两下,不动了。
围观者:好…好凶残的爹!!
斜对面茶楼,二楼窗边的老者缓缓放下手,指尖还夹杂几根须白的胡发。
可恶的杜长兰!
粗鲁!野蛮!十分可恶!!!
杜状元没了影儿,众人这才留意其他人,不似杜状元那般人仰马翻,惊心动魄,其他进士理了理衣摆,跟着心仪的家丁离去,一团和气。
陆文英也被捉了去,乃翰林清流家的女儿。
崔遥激动不已,对他大哥道:“也不知什么人家会来把我捉去?最好是温柔些的女儿,我最爱书上写的江南女子,婉约动人。”
然而直到巳正,一甲进宫面圣也无人来捉崔遥。
崔遥:..........
崔大郎默默捂脸,他在期待什么?
第104章 御街夸官
金銮殿上, 天子授官。
之后三人朝服加身,三位翰林学士亲引,踩过太和殿的汉白玉石阶, 杜长兰踏上金水桥最中桥梁, 此为帝王行道,仅有两个例外, 一则殿试一甲可过, 代表帝王对天下读书人的推崇与尊重。二则则是天子迎娶中宫皇后。
一生仅能过一次。
三位翰林学士都只得走旁侧。
三人行过金水桥,季忱和高淮仍是面色通红, 气息沉重。
杜长兰看着前方的太和门,这皇宫正大门还没过呢?
不过他也知晓在皇权至上的古代, 古人视此为至高无上的容耀, 因此杜长兰特意缓了脚步,留有时间令二人流连。
高淮张望四下, 心中涌动万丈豪情, 总有一日,总有一日, 他会光复先祖荣光。
季忱垂首几度哽咽,十年寒窗,他终是熬出头了。他呼出一口气, 堂堂正正抬起头。
相比榜眼探花的激昂心绪,杜长兰则显得平静。
短短一截路终是走到头,一甲三人经过皇宫正大门,京兆尹正候他们。
“杜状元,季榜眼, 高探花,恭喜恭喜。”
三人颔首示礼。
少顷, 京兆尹从盒中取出金花簪在杜长兰的状元帽侧,又为他披红戴彩,笑道:“杜状元如今可是天下皆知了哈哈哈。”
不知是称赞杜长兰十年功成,还是打趣杜长兰于榜下捉亲的闹剧。
榜眼探花待遇也同杜长兰类似,随后三位翰林学士亲扶三人上马。
“状元及第”举牌开道,锣鼓班子大吹大擂,待离了太和门,行至正大街上,鼎沸的人声几乎要将锣鼓声压下。
“好俊的状元郎,瞧这面皮儿竟是最年轻的。”
“哈哈哈你们被哄了罢,咱这状元郎的儿子都过了黄口之年了。”
“什么!!”
“高探花――”随着女子的欢呼,一枚香囊稳稳投进高淮怀中,他微微一怔,随后将香囊妥善揣入怀中。
女声一滞,下一刻铺天盖地的鲜花香囊淹没了他。浑身都浸在香粉里,高淮朝两侧挥手,一时都忘记痛失状元的郁闷。
忽地,鼓声大振。
两名礼部官员手抬金榜而来,身后跟着一干进士。
“今岁的进士们都颇为年轻啊。”
“也不尽然,传胪瞧着就挺沧桑,尤其那大脑门儿,都能做镜子使了哈哈……”
传胪差点心肌梗塞:……我听得见…
百姓们欢声笑语,不知是谁朝进士堆里扔香囊,于是乎更多人效仿,正正好一束月季砸在传胪的大脑门上。
身边人怜悯不已,宽慰道:“今儿是大喜日子,你……”
话未说完,一只荷包再次砸在传胪脑门,上面还绣着一个咧嘴大笑的胖娃娃,脑门也格外大。
两边进士默默闭嘴。
然吾之□□,彼之蜜糖。
崔遥羡慕坏了旁人受到的鲜花手帕,他想若是有人朝他投掷,他定然珍之护之。
然而直到他们一群进士回了礼部衙门,也无人朝他投掷一物。
而那厢一甲三人则骑马驾去观音庙上香,所过衙门处鞭炮齐响,以庆杜长兰这位连中六元的新科状元。
午时两刻,一甲三人回宫门,下马携今科进士从侧门入宫,参加琼林宴。
头顶日光耀耀,万里无云,一片朗朗青天,众人昂首挺胸,意气风发。
众人入花园不多时便有官员到来,只瞧对方官袍颜色,便知是颇有分量的高官。
杜长兰随大流同大人们问好,申首辅笑道:“果然是玉树临风好人才。”
倏地一道重哼拉过众人注意。
人群中老者横眉立目,却又分外面熟,不是葛老先生又是谁。以观对方惊讶惶恐。
然杜长兰大方一礼,如此从容不迫又引葛老呵斥,申首辅道:“国丈爷硬朗不减当年。”
“想当年,我们也被国丈爷啐了许多回,如今竟是记不清了。”于首辅乐呵呵饮尽杯中酒。
众人心思各自异,心道杜长兰虽碍了国丈的眼,却得两位首辅维护,倒也是幸事。
进士们犹豫是否上前时,一道尖利的声音传来:“陛下驾到――”
众人脸色一肃,回到自己位置拱手行礼:“臣等恭迎圣上。”
“爱卿平身。”帝王身边跟随皇三子皇五子等人,唯独不见皇二子。
天子举酒道:“今日大喜,诸位无须拘谨,尽可畅饮。”
“多谢陛下。”众人举杯饮尽杯中酒。
正午的日头颇烈,天子伤疾在身未好,于是勉励进士们几句便离开了,由几位皇子代为进行。不外乎是吟诗作赋,弹琴奏乐。
接近申时宴会才结束,一干进士们陆陆续续从皇宫侧门出。
杜长兰回到住处,小少年还未醒,崔大郎叹道:“蕴哥儿今日错过你的御街夸官,定然难过。”
杜长兰看着儿子的睡颜,轻笑道:“总好过我做了他府女婿。”
第105章 状元回乡
崔大郎叹道:“我是知晓你的事, 蕴哥儿他娘病故多年,蕴哥儿如今也这般大了,你正经寻门亲事合情合理, 他会明白的。”
总不能为了一个儿子, 杜长兰孤独一生罢。
“书房说。”杜长兰抬脚向外去,待崔大郎关上门, 杜长兰才道:“大兄善交际, 来往者皆是老练人。难道未看出今日蹊跷?”
崔大郎面色一怔,这是个什么说法。
但杜长兰不会无的放矢, 崔大郎细细思量,不确定道:“难道是那些来捉长兰的家丁护卫太过凶恶?”
杜长兰与他分析:“大兄有所不知, 这榜下捉婿素是美谈, 最怕错点鸳鸯,弄巧成拙。因此会试放榜后, 上京有适龄女子的官家会寻着名单打听。”
因着时间紧迫, 是以动心的官家先去衙门打听考生基本信息,看考生是否婚配, 籍贯何地。
如此心中有了几分底,官员又着小厮私下暗示,若考生有意, 榜下捉婿时走个过场,双方成就一桩好姻缘。
崔大郎沉默,他明了哪里不对劲了。
今日上午那些家丁来势汹汹,哪是捉女婿,捉犯人也不遑多让了。
杜长兰道:“在此之前, 我并未收到任何暗示。”若对方当真提前接触,杜长兰早早拒了。
以他性子, 轻易不会与人难堪。他往往有更好的方式解决。
他在桌边坐下,拿过两个天青缠枝莲杯子满上水,递给崔大郎:“我想不肖几日,杜长兰张狂跋扈,目中无人的流言就该甚嚣尘土了。”
崔大郎心中一颤,忍不住倾身:“这如何是好。”他焦躁的捧着杯子:“你初来上京,谁会如此处心积虑对付你。”谁又能短短时间想出这般歹毒之计。
崔大郎纵使年长杜长兰几岁,又常年来往商贾,但再大也不过一个府城。如今骤闻榜下捉婿这样的美事都绵里藏针,实在令他心惧。
人心之恶,无边际也。
杜长兰垂眸,杯中水清澈见底,倒映出一张清俊面,少顷那张脸微微一笑:“不招人妒是庸才。”
他一口饮尽杯中水,搁下杯子:“大兄且宽心,长兰心里有数。眼下还得想法子怎么哄蕴哥儿,他应是快醒了。”
话题陡然变得轻松,崔大郎扯了扯唇角,却实在笑不出来。
黄昏时候小少年终于醒了,他睁开眼还有些迷糊,好一会儿才想起昏迷前发生了什么,胃里又是翻腾。
“爹…”杜蕴委屈巴巴朝外走,还等着看他爹御街夸官,然而目及落日黄昏,整个人都愣住了。
黄昏了?!!
“爹?爹――”小少年惊慌失措,声音尖利冲破云霄,杜长兰揉了揉耳朵从小厨房出来,看见一张苍白的小脸。
杜蕴抖着唇,哆嗦道:“御…御街夸官……”
杜长兰:………
杜长兰少见心虚,一瞬间有点想溜。但这会子溜了…
啧,那后果不敢想。
杜长兰上前揽住儿子,轻拍着安抚他。这个动作胜过任何言语,小少年眼眶一涩,瞬间滚出两行热泪,呜咽道:“我期待了那么久的场面,我脑海中预想过无数次,我还偷偷买了鲜花荷包和手帕……”
他哭的几乎站不住,眼泪糊了满脸,不住控诉:“为什么不叫醒我,为什么啊……”
崔遥他们行至院门听见院里的哭声,立刻要冲进去,被崔大郎拦住。
小院里杜长兰一遍遍抹去儿子的眼泪,柔声哄他,奈何收效甚微。
“是爹不好,爹给你赔不是。”
“你想要什么,爹给你买。”
小少年哭的肝肠寸断:“我就想看御街夸官,我还想投香帕,投荷包洒鲜花,现在都泡汤了……”
他无奈又气极蹬脚,带起泥沙飞扬,有了同龄人的孩子气。
杜长兰默了默,如同杜蕴幼时那般将他抱起,一边拍着他的背哄他,一边来回走。
两刻钟后小少年止了哭,趴在杜长兰肩上恹恹不振,怨念道:“爹一辈子就这么一次。”
杜长兰道:“你这话说的我马上就要死了似的。”
杜蕴瞬间直起身子:“当然不是。”又啐了好几口:“呸呸呸,玩笑话做不得数。”
下一刻他又趴回他爹肩上,唉声叹气。
杜长兰安慰道:“月有阴晴圆缺,人生亦是。”
“但这本来是可以避免的。”杜蕴咕哝。
他过不去这个坎儿。
杜长兰抱着他进厨房,腾出一只手往天色碧水的杯里倒了一点黄蜜,兑水放冰块后用小匙搅拌。
“尝尝。”
杜蕴别过脸。
小厨房内传来一阵低低笑声,杜长兰道:“状元蜜,你喝了就是下一个状元了。届时你御街夸官,爹给你投花掷帕。咱家一门双状元,传出去谁不艳羡。”
杜蕴意动,觉得这个法子听着还成,错过之事无法改变,他只能展眼未来。
小少年捧过杯子,吸了吸红通通的小鼻子:“下次不能再出乱子了。”
杜长兰笑应。
杜蕴无甚兴趣的浅抿一口,表情一愣,随后加快速度,末了还舔舔唇。
“好喝。”他还想再来一杯。
杜长兰揉揉儿子汗湿的脑门儿,“明儿再喝,咱们先吃饭。”
杜蕴扒拉两下头发,“我先洗脸再出门。”
“不出门,就在家里吃。”杜长兰放下儿子,二人换上布衣。
杜长兰拍拍杜蕴的肩:“你给爹烧火。”
“噢。”小少年没精打采。
锅热入油,杜长兰将炸制过一遍的小鱼干倒下,须臾捞出,瞬间灰扑扑的小鱼干金黄酥脆,小厨房漫出浓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