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蕴眼睛微亮,下一刻酥脆的小鱼干递至他嘴边,他想都没想张口叼住。咔哧咔哧脆响,酥的掉渣。
好吃!
杜长兰再次投喂,小少年吃的津津有味,灶膛里干柴熊熊燃烧,火势不歇,不必杜蕴守着。
他像农家里贪吃的小孩,守在灶台朝大人讨食。
“你稍稍远着点儿。”杜长兰吩咐,随后将炸成型的鸡腿鸡翅放入油锅。
橙色的灯火下锅里滚滚冒泡,响起滋哇哇的规律响声,渐渐地,小厨房内传来另一种奇异的,霸道的香味。
杜蕴吃过炖鸡,烧鸡,白切鸡,还真没吃过炸鸡。
不多时杜长兰将鸡腿捞出滤油,灶膛熄火。
他又调了两杯蜜水,开口道:“吃吧。”
小少年迫不及待捻了一块鸡翅,与炸小鱼干相似的酥脆外皮,但又有微妙不同,内里翅肉意外的爽滑细嫩,还嘎嘎冒汁,咽下肚后喉间回泛辛辣。杜蕴嘶哈嘶哈吐气。
杜长兰将冰镇柠檬水递去,小少年饮一大口又埋头狂吃,还不忘他爹。
杜长兰捻了一条炸小鱼干,慢条斯理的吃着,颇为斯文。
小厨房内的灯火摇摇晃晃,在地面墙上投下两道长长的影子,父子俩就着灶台为桌,意外和谐。
最后食物悉数祭了杜蕴的五脏庙,他忍不住嗦手指,回过神后脸色爆红。
杜长兰笑道:“爹以前也嗦过,你别跟别人说。”
小少年用力点头,仰着小脸美得眼睛都眯起了,不复之前阴霾。
“爹,我好撑喔。”他捧着自己鼓鼓的小肚子:“好像衣服下塞了一个藤球哈哈哈。”
“嗯,小藤球先去洗洗。一身味儿。”杜长兰打开木门,夜风一吹,杜蕴这才嗅闻他们父子二人身上一股油闷味儿。
等父子俩洗漱完毕已经亥时,杜长兰整理床铺,忽然一物砸中他脑袋,滚落在床,原是一个绣有清竹的荷包。
杜长兰将荷包系在腰间,身后传来一阵窃笑声,紧跟着又有手帕和鲜花投来,只是花瓣边缘有些蔫了,杜长兰拿了花瓶出门,回时将鲜花插水里。
杜蕴躲在帘后偷瞄,见他爹往内间走,立刻躺床上装睡。杜长兰瞥见儿子上扬的嘴角,轻笑一声,吹灭架上灯火。
殿试之后,一干进士有俩月时间休整,杜长兰心里规划事宜,不知不觉睡下。
次日一早崔遥敲响院门,见杜蕴面色红润,心中没底:“蕴哥儿,伯伯给你买了小煎包和油炸面。”
“我也有好东西给伯伯。”小少年冲进小厨房,不多时呈出两杯水。
崔遥在杜蕴期待的目光下尝了尝,“酸中带甜,还有股别样的清新,好喝。”
小少年得意的晃脑袋:“我爹调的,他说叫状元蜜。”
两人叽叽咕咕说的热闹,巳正崔大郎也来了,递给杜长兰一个红木匣子,是一枚成色上好的玉扳指,以及一枚红宝石戒指,正好凑一对,寓意好事成双,也补上会试之礼。
崔大郎送给陆文英的贺礼比之杜长兰略次一些,但也算中等。
之后陆陆续续有人来,多是来送贺礼。因着会试送过一轮,所以这次贺礼礼轻许多,灶已经烧热了,再添火过犹不及。
反是韩箐这次送来重礼,命人牵来一匹毛色无杂质的骏马,市场价少说也得小一百两。
杜蕴十分喜欢,亲自照料。
崔大郎提醒杜长兰买几个下人,总不能事事都由杜家父子出面,也忒掉面儿了。
杜长兰颔首:“多谢大兄提醒,待回乡祭祖之后我就着手处理。”
陆文英跟女方那边通了信儿,没想到对方愿意跟随陆文英回老家。
崔遥提起这茬羡慕坏了,“那章家女儿委实贴心,章大人也通融。文英真娶了一位好妻子。”
崔大郎沉默,陆文英家境贫寒,章家女此番跟着陆文英回老家见了公婆,占了孝义的理儿。
之后陆家双亲不来上京也使得,或是来了,见证小夫妻成婚后,陆文英也无法在上京赡养双亲,只能送双亲回老家。谁也挑不出章氏的错处。
虽说成婚需得双亲在场,但规矩之外还有人情。总不能叫穷人不成婚了。那朝廷第一个不答应,一切繁文缛节都得为人口让步。
但如果旁人支援就是另一回事了。
崔大郎看向陆文英,一切只看陆文英的意思。只要陆文英开口,崔家定然相帮。
一行人定了一日后的船票,踏上归途,而他们的名次也由专道传往各地考生的籍贯地。
是以众人刚踏上若河县,迎面对上一大群人。
不知谁先起的头,高喊道:“状元郎回来了,状元郎回来了――”
县令上前几步,把着杜长兰的肩:“真是后生可畏啊。”他又看向陆文英和崔遥,心中复杂,这三人竟是悉数上榜。
旁人求了一辈子,念了一辈子的荣耀,他们年纪轻轻就完成了。
人与人的差距何其大。
“大人。”杜长兰轻声唤。
县令收敛情绪,笑道:“咱们这个地方多少年都没出过状元了,还是连中六元的状元。今儿可要好好庆贺。”
县令抬手示意,不多时三辆载满鲜花的木车破开人群而来,两匹大马拉一辆车,虽是毛色掺有杂质,但在若河县也是不错了,难为县令费心。
县令摊手道:“杜状元,两位进士,请。”
杜长兰看向儿子,果然看见小少年亮晶晶的眼睛,他问:“大人,杜某可否携家人上车?”
县令颔首。
于是乎,杜长兰从人群中扶来他爹娘上车,又叫上杜蕴共四人,花车顿时被挤满了。
陆文英则是请爹娘和未婚妻上车,崔遥请双亲和他大哥。
随着一声清脆的鞭响,状元及第牌子开道,马车在锣鼓喧天中缓缓驶动。
杜老爹和杜老娘都不会动了,紧紧抓着儿子的手,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他们这辈子从未这般风光过。
人群里有认识杜家人的围观者,打趣道:“杜老伯,您儿子高中状元,你怎么没反应哪哈哈哈。”
“这是高兴坏了吧……”
时值初夏,正是百花盛开好时节,人们闲时采来,此刻一股脑儿投向了状元郎。
第106章 惠及家人
杜蕴背靠着他爹一同享受这荣光, 百姓们投来的鲜花他来者不拒,在怀里捧成大花束塞给他爹。后又接着收花,如此稚趣行为逗得众人笑出声。
而杜老爹则被满头花香激得喷嚏连连, 惹得杜老娘瞪他:“你别给长兰丢人。”
杜老爹少见弱势的低下头, 他也不想,可这花香太激阿嚏――
他甩出老大一个鼻涕, 人群一静, 随后爆发出震天笑声,杜老爹这下不止脸红透了, 连衣裳下的身子也红透了,犹如一只熟透的老虾。
杜长兰拿过方帕给他爹擤干净, 声音不高不低道:“儿幼时爹娘给我擤鼻涕, 如今爹娘上了年岁,儿给爹娘擤鼻涕。”
几句话说的老两口双眼泛红, 泪盈满眶, 杜长兰轻声哄:“今儿大喜日子,就莫流泪了。”
旁人也劝:“老世翁, 你生子如此,且有的后福享嘞。”
“状元郎不仅才华横溢,还顶顶孝顺。”
“老世翁好福气啊。”
杜老爹被心爱的小儿子和围观百姓宽慰着, 走出之前的窘态,僵硬的举手挥动示意。
杜长兰也跟在旁边挥舞,笑盈盈道:“诸位叔伯不知,我上头还有两个哥哥,俱已成家, 我求学的这些年多亏兄嫂撑着,论孝顺他们远胜于我。你们可莫要夸错了人哈哈。”
人群里的杜家人一愣, 杜家两兄弟强忍激动与酸涩,张氏和王氏则是别过脸擦拭眼角。
有长兰这句话,这些年的辛苦都值了。
一位老翁笑道:“都是孝顺孩子,都夸。”
还有人感慨:“可见是家和万事兴。”引来众人共鸣。
队伍后的县令心中惊叹,不愧是连中六元的状元郎,这也忒会来事儿了,还朝外塑立亲和仁善的好形象。
相比之下,杜长兰后面的陆家和崔家则平静许多,只朝着四下傻笑,陆家双亲不比杜家老两口好哪里去,见这阵仗都成了木偶人。
章氏小心搀扶未来婆母,轻声哄着她,得到未来公婆和未婚夫的一致感激。
若河县不大,花车穿过县城也不过两刻钟,县令知晓状元郎忙着回村,并未过多挽留,叫了牛车欢送。
这厢奉山村的人早得了消息,他们虽未像杜家人跑去县里等待,但大半个村人忍耐不住,一挪一挪的竟然抵了镇上。
杜长兰见状也被惊住了,半玩笑半认真道:“叔伯婶子们也太热情了。”
“使得的使得的。”村长激动的捧住杜长兰的手,心中涌动千言万语,可最后却只能唤道:“长兰,长兰啊――”
咋这么争气,这么争气咧!!
杜长兰高中状元的消息传回来,一群人大半夜不睡觉跑去看杜家祖坟是不是着了。
杜老爹气也不是笑也不是。次日他携一家老小去坟前祭拜,而后掐着日子等小儿子归来。
村人们将杜长兰团团围住,里正想近身都不得,眼睁睁看着奉山村人拥着状元郎回村。
“长兰你见到皇帝老爷了吗,他是不是长了三头六臂。”
“长兰叔,上京都有什么?是不是比若河县大?”
“皇帝老爷吃什么,用的碗筷是金子做的吗?”
“长兰,你怎么就那么厉害咧,全天下的读书人都比不上你……”
众人七嘴八舌,饶是杜长兰口舌伶俐,此刻也说不出半字。
终于,他们抵达村口,杜长兰仰首望去,村头那棵泡桐树仍如旧时。
一群人热热闹闹进了杜家,顿时将小院挤得满满当当。
“既然长兰回来了,是不是该祭祖了,这会儿未至午时,还算吉时咧。”
“是啊,免得祖宗们都等急了。”
一名汉子问:“杜二叔,你家备着东西没?长兰兄弟这回考上状元,怎么也不能拿一块刀头肉给敷衍去了。我那里有只猪头,给你拎过来。”话落汉子就挤出人群了。
这话提了醒,顿时也有人道:“我家还有一条猪尾巴。”
“我家有猪前蹄……”
别说杜长兰,杜老爹都插不上话,于是村人拿来猪头,猪四蹄和猪尾巴给杜家凑了一副“全猪”祭。
张氏欲言又止,家里早备下了东西,但众人好意不能拂。于是一群人浩浩荡荡开祠堂,杜长兰啼笑皆非,他仅上了一炷香,连祭文都有人代告了。
他无需说什么做什么,他只要站在那里,对奉山村人来说就是一种莫大的价值和象征。
祭拜结束,众人又拥着杜长兰回家,直到杜家的小厨房传来饭香,年轻的汉子和小媳妇儿才恋恋不舍离去。
长者们则留下一同用饭,杜老三主动叫杜二郎去他家搬桌子。
杜家小辈们近不得杜长兰的身,团团围住杜蕴,“上京好玩吗?是不是很多人?有什么好吃的?”
杜蕴颔首应道:“上京很大,比郡城还大,好玩的东西有很多。”他从袖中掏出一个幼儿拳头大小的木雕小狗,中间穿着一根系绳。
他放在地上,随着他扯动细绳,小狗竟然慢慢吞吞走动了。
小辈们目瞪口呆:“好神奇。我也想玩。”
杜蕴笑眯眯递过细绳,轻易打发了小辈们。
他扭头望向堂屋,与他爹视线交接,杜长兰莞尔一笑。
杜蕴朝他们的厢房方向指了指,随后进屋。时隔数年,屋里的物件一尘不染,明显是经常打理。
他躺在床上,不再如幼时那般孤苦彷徨,心中思量着明日祭拜他娘,不知不觉睡下。
黄昏时他被一阵饭香馋醒,安静跟在他爹身边吃晚饭,待得夜深了杜家才安静下来。
没了外人,杜长兰搬来一个褐色匣子,当着众人面打开。里面放着一套十二生肖木雕,杜长兰拿给众人瞧:“此为黑檀木所制作,十二生肖为一套,不拘在若河县,在府城也是稀罕物,交给爹娘。”
众人小心翼翼抚摸,直夸木雕雕得好,活灵活现。少顷杜长兰又从杜蕴手里接过两个木匣子,双双打开,“这是上等的文房四宝。大房一套,二房一套。”
但大房有成礼成磊两个小子,分不匀。可明面上只能如此,否则二房心里就该犯嘀咕了。
文房四宝虽是一套,但分开用也是可的。
随后又有各种样式的小摆件儿,或是笔洗,笔架,杜长兰挨个讲述来由。
杜老爹沉声道:“这些东西要不少钱罢,你……”
杜长兰温声解释:“有些是上京贵人们见我高中状元后送我的,有些是我精挑细选的,新奇又少见。我就一并带回了。”
他环视众人,叹道:“成礼成磊成亮他们如今也大了,念了书通了理儿,也有了同窗。人情来往最忌只进不出,若没得趁手物件儿,就将这些小件儿拆开回礼。”
大房二房心里软的一塌糊涂,长兰说到他们心坎里去了,他们乡下人家种地为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这些物件儿用来送礼回礼再好不过。
杜成礼红了眼,哑声唤:“小叔…”
杜大郎把着弟弟的手,心中激荡。杜二郎涩道:“长兰,你变了许多。”
那个嘻嘻哈哈没个正形的小弟忽然如山岳厚重可靠,杜二郎心中骄傲的同时也不免两分酸楚。
一个小弟半个儿,小弟长成也不知经历了什么磨难。奉山村同上京隔的那般远,他们两个哥哥也帮不上什么忙,反要小弟帮衬。
杜长兰拍拍他大哥的手,道:“我与你们细说这许多,是要你们明白这些物件儿的价值,莫要轻礼重送,也莫要重礼轻送,平白得罪人。”
众人连连点头:“我们记下了。”
“至于书籍……”杜长兰笑道:“给成礼他们反而用处不大,是以我存放在严氏学堂,严先生是顶顶仁善的人,他会倾力教导成礼他们的。”
众人对杜长兰的安排无有不应。
屋外的夜深了,寒意渐重,可屋内灯火明亮,杜长兰从怀中取出一百两银票。
众人呼吸一紧,“长兰,这是……”
杜长兰将宝石斋的事挑拣着说了,杜老爹急道:“人家借你的名头,将来出了事牵连你可怎么是好,你好不容易才考上状元,家里还有存储,你不要过多挂念,先紧着你自己才是。”
杜大郎和杜二郎也道:“长兰,我和二弟还年轻,辛勤耕耘总是供得上成礼他们念书,你可千万别做傻事。”老实如杜大郎此刻也疯狂动脑:“你…你不是说,你给成礼他们开路,等着成礼他们将来入朝为官帮衬你,在此之前你可千万不能倒下。”
众人齐齐点头,杜老娘将一百两银票塞回给小儿子:“你快给人退回去,不许那什么斋用你的名号行事,万万不能牵连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