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人之间无非是飞花令,进阶版双飞令,或是对对子,赋诗。更高阶些的便是谈论古事今文,不亚于当场做一篇策论了。
高淮充满攻击性的目光掠过杜长兰,触及韩箐时又消弭无形,他懒懒道:“双飞令,若是输了,则展示自己擅长的才能。”
其他人讶异:“不罚酒吗?”
高淮哼笑:“席面未动灌一大肚子酒,届时有眼无肚,岂不憾事。”
这话逗得众人笑起来,杜长兰有些诧异,他还以为高淮会借此刁难他,没想到虚晃一枪,比他想象中理智。
崔大郎见状朝众人拱手告饶,在大堂等候。崔遥步子动了动,也想同他大哥一道儿走,却被崔大郎一记眼刀子制止。
崔遥脚趾蜷缩:不是啊,他这贡士是菩萨保佑才得来的,跟雅间里真材实料的贡士没法比。
待会儿若是答不上,必须一展所长。可他什么都会点儿,什么都不精啊啊啊!!
崔遥默默挪至陆文英和杜长兰父子中间,僵硬的挺起胸膛。
杜长兰/杜蕴/陆文英:………
韩箐持盏踱步,见栏外天空湛蓝如洗,心有所动:“卧看满天云不动,不知云与我俱东。天与云。”【注】
高淮不经思索,脱口便答,他身侧之人微怔,微微一笑应答,后续者不遑多让。众人速度之快,仿佛互相较劲儿。
崔遥额前不争气的冒出细汗,在桌下把住大腿,陆文英幽幽道:“那是我的腿。”
崔遥被烫到般收回手,杜蕴低着头肩膀直抖,崔二伯伯真有趣哈哈哈。
平时那么嚣张的一个人,这会儿像只误入猛兽群的小可怜儿。
“不知杜小公子有甚欢喜事,不若也道出来与我等乐乐。”
杜蕴身子一僵,抬头正对上高淮冷漠的眼。
韩箐欲打圆场,杜蕴起身一礼,不紧不慢道:“回高伯伯,小子想起上一次双飞令的聚会,脑中闪过喜悦画面,这才忍不住闷笑,失仪之处,还请诸位叔伯海涵。”
他态度大方磊落,令人颇有好感。
韩箐顺势道:“蕴哥儿少年心性,今日又是诸位大喜之日,难免雀跃些,莫讲究那般多礼数。”
众人见韩箐对杜蕴维护,不免生奇,忽而一人道:“我听闻杜小公子乃是杜会元的爱子?”
杜长兰颔首笑道:“是。”
杜蕴欢喜的抬起头,仿佛在说:诸位瞧好了,我们可是嫡嫡亲的父子。
“杜会元今岁不过二十有三。”高淮不知何时取了头上的簪冠,指间来回拨弄着玉簪,盯着杜蕴瞧:“令郎瞧着却是过了黄口之年,如此算来,杜会元成婚也太早些了。”
杜家父子的年龄不能细算,要么杜长兰认他人子做亲子,要么杜长兰早通人事。
众人一时也拿不准。
崔遥擦了擦额头的汗,弱弱出声:“是…是这样没错。蕴哥儿上过杜家族谱的。”
众人静默,连高淮也闭了嘴。
杜蕴既是上过杜家族谱,众人下意识认为杜长兰的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杜家祖宗都承认杜蕴了,他们这些外人还有什么好说的。顶多感慨一句杜长兰天赋异禀。
气氛静谧,杜长兰笑笑:“适才轮到谁了?”
“啊!是我……”
游戏继续进行,轮到杜蕴时,众人本来念及杜蕴年纪小,想略过他,没想到这少年竟是答上了。
韩箐夸道:“你们别看蕴哥儿年纪小,可学的东西一点都不少,如今他通了经书,若非陪他爹参加春闱,他回籍贯地下场科考,或许已是考上童生了。”
杜长兰揽过儿子的肩膀,温声道:“韩公子谬赞。”
“你同我生分了,你从前唤我韩兄的。”韩箐不依不饶,杜长兰依着他改口,对方才露出笑颜。
众人惊讶杜长兰与韩箐的熟稔,又瞄向杜蕴,此刻看小少年的目光完全不同了。
杜长兰才刚起势,他儿子就奋勇直追,文曲星醉了酒,都去杜家了是吧!
第101章 会元贺礼
申正, 一群人酒浓正酣,杜长兰佯装半醉,摇摇晃晃起身朝韩箐提出告辞。
“这就走了, 咱们晚间还有一场。”韩箐拽着杜长兰的手笑道:“你不知, 放榜这日的晚上热闹着呢。长兰不想见识一下上京真正的风情吗?”
“什么什么?”一张红通通的大脸凑过来,崔遥醉了酒, 胆子顿时大了。
韩箐微妙的目光扫过杜蕴, 又与杜长兰目光交汇:“男子的温柔乡,长兰应是很了解。”
“那我要去。”崔遥咧着大嘴傻乐。
杜长兰一巴掌呼他脸上, 对韩箐道:“蕴哥儿年幼,还需人照顾。”
话已至此, 韩箐只好松口。他亲自送杜长兰下楼, 挥挥手送别。
这厢崔大郎扶着弟弟上马车,被浓重的酒意逼得皱眉, “你这是喝了多少?”
陆文英闻言, 双唇抿成一条薄薄的直线。
杜长兰沉默。
最后还是杜蕴迟疑伸出一根手指,崔大郎松口气:“一坛罢。”还在他接受范围内。
杜蕴:………
杜蕴小声道:“一碗酒。”
“不可能!”崔大郎当即反驳。崔家在若河县也算有些名气, 逢年过节宴会,自是少不了酒水。
崔大郎以过往事实分析:“我弟弟年初家宴上还喝了三盏酒。或是韩公子带的酒太烈了。”崔大郎挽尊道。
他话落,一颗毛茸茸脑袋压他肩膀上, “嗝――”
崔大郎:yue……
杜长兰默默挑起车帘,他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过往你亲眼看见阿遥将酒水灌入喉?”
崔大郎张嘴,随后哑声。
终于,一行人回至住处, 杜长兰脚落实地,两名管事模样的中年男上前:“阁下可是杜会元?”
杜长兰颔首:“院里说。”
崔大郎带着其他人去另一住处回避, 杜蕴眼珠子转一圈,借口给客人上茶,光明正大留在他爹身边。
“杜会元,小人是陶府管事,奉李贡士之命为杜会元道贺。”那人将礼盒推至杜长兰面前。
另一人起身:“杜会元,小人奉苏覃苏贡士之命,为杜会元道贺。”
杜蕴讶异,若非眼前管事提及,他都要忘了苏覃这号人。
杜长兰收下贺礼,温和道:“请二位转达,待殿试之后,长兰再郑重拜会二位友人。”
“杜会元客气。小人一定带到。”二人行礼离去,石桌上的茶点分毫未动。
杜蕴刚要关门,又一名管事模样的人上前:“小哥稍等。”
那人跻身进院,笑盈盈道:“杜会元,杜会元恭喜恭喜啊。”
不等杜家父子询问,对方自道来处,竟是宝石斋东家派来的。
“按理儿,掌柜与二位更为熟稔,该他来跑一趟,可铺子里因着杜会元之故,人流如织,掌柜实在抽不开身。”管事起身拱手一礼:“杜会元勿怪啊。”
“言重了。”杜长兰伸手稳稳扶住对方,带着对方坐下。
两人就宝石斋聊了一会儿,随后宝石斋管事留下贺礼离开了。
杜蕴盯着石桌上小山般的贺礼,心痒痒手也痒痒,“爹,我想……”
院门外传来喊声:“杜会元可在家――”
小少年蹿的比兔子还快,打开院门,诧异不已:“闻书?”
闻书笑眯眯的摸摸杜蕴的小脸:“小公子还是这般俊秀。”
他往院里走,话到嘴边触及石桌上的贺礼,嗔道:“看我这腿脚慢的,竟是来迟许久。”
他左右张望,一脸苦恼:“我家小郡王的贺礼都没地放了。”
杜长兰含笑接过,闻书顿时喜笑颜开:“回去我告诉小郡王,他一定很开心。”
杜蕴重新沏了茶来:“可要解解渴?”
“谢过小公子了,只是我还要忙着回去复命呢。”闻书行礼匆匆离去,多年后他回想今日,都庆幸自己没接杜小公子为他沏的茶,他何德何能啊。
闻书离去不过一刻钟,又有人来。小少年掰着手指头算,没有了呀。
“小人乃韩府管事,奉我家二公子之命为杜会元贺喜。”
杜蕴:!!!
嗨呀,真是灯下黑,怎么把这茬忘了。
他以为韩伯伯请他们吃过饭就是道贺了。
韩府管事离去后,又有人来,只对方不肯报上名姓,放下贺礼就走了,杜蕴要追被他爹叫住。
小少年有些担忧:“此物来历不明,我怕影响爹名声。”
杜长兰揉揉儿子脑袋,轻声道:“老先生送的。”
杜蕴:哎哎哎??!!!
杜长兰提着贺礼往厢房去,杜蕴抱着盒子跟在他爹身后,心里美滋滋。
他爹真是太受欢迎了,这么多贺礼,他都得搬几趟,真是甜蜜的烦恼~~~
父子二人将贺礼悉数搬进屋,杜长兰吩咐儿子:“替爹磨墨。”
“爹不先看看贺礼吗?”小少年虽然疑惑,但手上自发开始动作。
屋内静谧,杜蕴不高兴噘嘴:“爹不理我。”
杜长兰清点盒子礼品,头也不回道:“爹不是用行动告诉你了吗?”
杜蕴一噎,梗着脖子道:“那…那不一样嘛。”
杜长兰心想小屁孩真是难搞,他开口应:“是,爹在清点贺礼。让你磨的墨磨好了没?”
“磨好了!!”小少年回答的超大声,挺起胸膛。
杜长兰嘴角抽抽,抑制住吐槽的冲动,“现在爹说,你记。”
小少年眨眨眼,麻利的在书案后坐好,提笔蘸墨:“爹,我准备好了。”
杜长兰念:“四月十五申正四刻,有陶府管事奉李道岫之命贺礼,文房四宝一套,品质中乘,檀香扇一把,泥金烫花鱼游池塘图,品质中上。”
杜蕴落下最后一笔,抬头道:“爹,我想看檀香扇。”
杜长兰将折扇给他,小少年翻来覆去把玩,爱不释手:“这意境好,泥金点缀,仿佛盛夏池塘倒映的点点碎光。”
杜长兰也不催促,等儿子稀罕的差不多,主动将折扇放下,他才继续。
之后是苏覃的贺礼,竟是比李道岫送的还贵重两分。对方明显是记着当日杜长兰帮扶之情。
而后杜长兰念及宝石斋东家所送贺礼,“上等文房四宝一套,沉香手珠一串,黑檀木雕十二生肖一套,纹银百两。”
杜蕴不敢相信自己的小耳朵,待杜长兰又重复一遍,他才记下。
随后是小郡王和葛老先生的贺礼,小郡王送银三十两,华服一大一小两套,皮靴两对,文房四宝一套,镂空金莲佩件一枚。
而杜长兰打开葛老先生送的贺礼,微微一愣,因着葛老先生与小郡王送礼十分相似,若非金莲换成温润细腻的环形玉佩。杜长兰差点要怀疑二人是否私下通过气。
韩箐送礼则是中规中矩。
所有贺礼记载完毕,杜蕴搁下笔,迫不及待奔过来,捧起小郡王送的华衣,眼里直冒星星眼:“好piu亮……”
杜长兰:得,小崽子高兴的又嘴瓢了。
大抵是杜蕴冬日一身五彩鱼鳞金丝织锦袍和橙红色狐裘太令人印象深刻,是以小郡王送来的成衣也是相似款。
中衣是少见的白渐变暗红,外衫黑色做底,金银二线大面积刺绣孔雀尾羽,巴掌宽的腰带以金线绣祥云纹,最外层还罩了一层黑色网纱。
华丽骚气的过分了。
相比之下,葛老送给杜蕴的成衣内敛许多,白色打底的圆领袍,其间羽毛暗纹流动,双肩裁剪十分硬挺,有飞檐之势,护领和肩沿绣有蓝色回纹,左胸前却以银线绣有三簇竹枝,既儒雅又贵气。
小少年拎着新衣在自己身上比划,嘴角快咧耳根去了。杜长兰笑着摇摇头,行至书案检查儿子所记礼单可有错处。
少顷,他提笔将宝石斋所送贺礼划去。
杜蕴将成衣妥善放进纸盒里,不解的凑上前:“爹为何如此。”
杜长兰说与儿子听:“礼单所记,他日按此酌情增减回礼,但宝石斋东家所赠有所不同。你再仔细回忆宝石斋管事同爹的说辞。”
杜蕴挠挠头,那管事并未说特别的话,甚至也未停留太久。
杜长兰将每样物什挨个分拣,渐渐地,他身后多了一条小尾巴。那小尾巴拽着他的衣袖,轻轻晃动。
杜长兰将玉佩放进盒中,带着儿子在桌边坐下,重复宝石斋管事所说言语,而后挑出其中一句【铺子里因着杜会元之故,人流如织】。
杜蕴脑中隐约有灵光闪现,却抓不住,急得抓耳挠腮。
杜长兰也不为难儿子,叹道:“之前我们父子俩在宝石斋做解说,那般多人瞧着,隐瞒不得。如今我高中会元,若无意外,殿试也差不了。宝石斋想打我的名号宣传,如状元楼有状元面那般,将宝石斋提升档次,是以这才备上厚礼。我收了礼,双方高兴。我若不收或是回礼,宝石斋的东家还不乐意,心里嘀咕呢。”
小少年恍然大悟,随后又担忧宝石斋未来出了什么事牵连杜长兰。
杜长兰端起茶盏拨了拨茶沫,漫不经心道:“我不过去宝石斋转悠几回,有甚牵连。”
他呷了一口茶,见儿子还是小脸纠结,杜长兰轻笑道:“我若得势,自可一推二五六,谁能攀扯我,谁又敢攀扯我。我若失势,没有宝石斋,也有宝珠斋,宝兰斋来攀咬我。”
他忽然倾身,双手捏住儿子的小脸,往上提拉,给小少年扯出一个假假的笑:“世间自有公道在,但世间也不是非白即黑。你喔,还有的学。”
杜长兰松了手,笑眯眯向外去,半只脚刚踏出屋门,身后一阵疾风,他原是能躲开,可躲开了这小屁孩儿又要闹了。
于是下一刻杜长兰后背一沉,杜蕴像只小猴子扒拉在他爹背上,“爹的聪明分我点,爹的聪明分我点……”
他像唐僧念经似的,杜长兰耳朵嗡嗡,要推他下去,小少年一急,瞬间收紧手。
脖子猝不及防受创,杜长兰差点撅过去,“臭小子勒死你爹了。”
杜蕴忙不迭松手,还是不肯从他爹背上下去,父子二人僵持,此刻院门敲响,“长兰,蕴哥儿,是我。”
第102章 殿试・上
杜蕴奔去打开院门, 崔大郎进屋道:“长兰晚上可有安排?”
杜长兰一边整理被儿子弄乱的衣领一边道:“我想着晚上就在院里吃用。待殿试过了,再大肆庆祝也不迟。”
崔大郎连连点头:“是这个理儿。”
他看着杜长兰,眼前青年明俊秀美, 双眼湛然有神, 一颗心窍玲珑剔透,真真美玉也。
方才他在小巷里, 见一茬又一茬的人来送礼, 心有计较,说来他还未送上贺礼。
崔大郎同杜长兰闲话家常, 随后告辞离去,却是未回住处, 而是匆匆离了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