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沅年纪小,成天又爱捣鼓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不过是给她寻一些民间玩意儿,就是娇纵?孟旭还是不能理解郑浔的脑回路:“那是我对良娣还不够好?”
若是说恩宠尊荣,昭阳殿肯定是拔得头筹,板上钉钉的宠妾。但是王清惠却明白郑浔在介意什么:“良娣跟您闹气,不是因为您对她不好,而是您心里有了旁人。”
这个旁人,就是指徐沅吗?孟旭百思不得其解,他不明白自己这几个姬妾为什么都觉得他心里有了徐沅:“我对小沅,好得过分了?”
这不是过不过分的问题,孟旭讲规矩重体统,在妻妾之事上尤其重视权力平衡的道理。因此他对徐沅的好,都是在皇家苑囿之内的。
这一点王清惠不想否认,她想说的是另外的事:“您对小沅这样,是因为她的身份,您只能做到这一步,不可能让她越过我们几个。但这不代表您心里不想对她更好,良娣就是看明白这一点才会动气。”
孟旭被人戳破了心思,也懒得遮掩:“不管我给小沅什么,她总是战战兢兢,害怕伤你们的心。没想到,还真因为这事闹了一通。”
而因为徐沅这份乖觉,孟旭就又想给她几分体面。徐沅面上看起来有些傻气,但跟她相处的时候,却能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舒适和惬意。
见王清惠不接话,孟旭最后自言自语一句:“等过几天就好了。”
太子良娣又有了身孕,太子心里虽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往她床前说了软话。徐沅陪着苦熬了一晚上,郑浔总是有几分触动,就着孟旭给的梯子就下了。
昭阳殿又恢复了往日的恩宠,太子良娣因为这个孩子,比往日风头更盛。只不过死了父兄,还不知道把这个血海深仇往谁头上记。孟旭有意往她跟前递消息,倒叫她知道,原来自己父兄的一番直谏是受了成王的挑唆。
如此一来,太子就更不可怜郑家,给这群人几辈子享受不到的尊荣也不知收敛。在太岁头上动土,总要知道厉害,顺便还能给成王手底下的人一个警醒。
郑浔那天被怨恨冲昏了头脑,此时却靠在孟旭怀里跟他说软话:“原不知我父亲与哥哥这么糊涂!”
到底怀了孩子,孟旭也承诺她:“你好好养着身子,不必忧心。”
郑浔却还担心染了风寒的徐沅:“可怜了小沅,陪着我受了一晚上的冻,虽已近夏,到底受了罪。”
要是往日里,孟旭就会直接说他过会儿去常宁殿瞧瞧,可郑浔闹了一回,他反倒有了顾忌:“病了就让她好好养着,等病好了再出来。”
再怎么生气,郑浔也不是气徐沅,想明白了反而大方起来:“您替我看看她吧!我们几个大的吵了架,反而要她最小的出来周旋,到底亏心。”
郑浔这样说,孟旭却不敢信她,只是安慰她:“你好好养着,我先回含章殿了。”
孟旭不去,自然有人去看徐沅。
王清惠看她咳的五脏六腑都跟着抽搐,先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让你去她那儿逞强!她是个什么祖宗不得了?随便哭一哭,你就要巴巴地往她跟前凑!”
徐沅害病正难受呢,也不跟王清惠斗嘴:“好姐姐,哪里是我想去!是太子妃娘娘命我去的……”
听到徐沅这样说,王清惠反倒明白了当天太子为什么要召她侍寝,当即就是冷笑:“我说呢,怎么殿下那天就想起我了?原是支使你给她出气的!”
徐沅倒不想生这些气了,见着王清惠头上有一只翠玉蝙蝠步摇好看,还夸:“姐姐这只步摇真好看!”
王清惠见她这副讨好的模样,忍不住心软:“蠢货!都病成什么样了?还在那惦记我的首饰!”
但一想徐沅送帕子这个糊涂事,又免不了给她一顿痛骂:“你这眼皮子怎么这么浅?说起来还比我得宠些,一张破巾子也值得你满宫里炫耀?这下好了,白白惹了那位的眼!”
徐沅原来只以为太子跟郑浔吵架是为着她家里人的事儿,却不想还有自己,倒有些懵懂:“清惠,你这话是甚意思?”
王清惠也不拘礼,大喇喇往徐沅床上一坐,还支使丫头给她拿点心,这才说:“你当怎么闹起来的?一大半为着她父兄,另一小半不就为着你?谁叫你得了宠,就巴巴往她跟前凑?”
原来是这样,徐沅忍不住咳了两声,还对着王清惠道谢:“谢谢姐姐还肯来看我。”
太子良娣生着气,表面上徐沅是过去开解她的,但府里会看风向的人都知道,这是单把徐沅派给良娣撒火出气的,不然怎么不带上太子昭仪?
毕竟良娣和太子争那几句里,不就带了徐沅的名儿。太子对着良娣服了软,却不理徐沅,宫里的人也就不会再往常宁殿卖好。
往日里徐沅觉着王清惠有些怯懦,真遇到事了,才发现她还是当得起一声姐姐的。
王清惠吃了一块糕,继续横眉怒目:“别对着我卖乖!今儿对着我卖乖,赶明儿又去拜别的菩萨!”
被她说得心虚,徐沅只能把病装得厉害些:“好姐姐,我好难受,你一骂我,我恨不得死了……”
东宫里虽然看起来和睦,但真能跟王清惠说上话的,却只有一个徐沅。见了她病得脸色蜡黄,王清惠直接把头上那只步摇先拔了,说:“呐,给你了!下重播机灵点!昨儿她难为你了吗?”
这话说的,郑浔又不是乡野村姑,相反,她是个极好脸面的人。昨晚上先哭太子薄情,又哭深宫煎熬,到最后就成了回忆她和孟旭的似水年华。虽然没有明面上拿话挤兑徐沅,可字字句句听在徐沅耳里,又有些意味深长。
偏徐沅还猜不透郑浔是个什么心思,只能对着王清惠说:“说到底,阿浔也与我们一道处了这么久,怎么会为难我。”
原来东宫艰难,现如今太子在朝堂上风光,内宫又是皇后娘娘说了算,几个人反倒不如之前融洽。这些事上,王清惠看得还比徐沅明白:“你当她为什么要闹?”
徐沅摇摇头。
要不是因她病着,王清惠只怕又要戳她的眉心了,但还是气恼:“你真是个呆子不成?怎么殿下偏好你这口?”
孟旭近些日子来常宁殿歇得多倒是真的,徐沅尝试着接话:“可我又不比她得宠……怎么突然就恼了我?”
王清惠都怀疑太子宠徐沅是有别的政治目的,但一想到徐沅的出身,又把心思拉回来:“她哪是恼了你!她是恼了圣人和殿下!但她敢得罪这两个人吗?她不敢!不就拿你说事?”
话说到这份上,徐沅又不是真的傻,也明白几分了:“清惠,你的意思是,郑姐姐借着我邀宠?”
王清惠瘪了嘴:“说不上邀宠,只不过是让圣人和殿下明白,她郑浔往日里劳苦功高不说,今儿更是忍辱负重!”
顿了顿,王清惠又续上一句:“她做这事儿虽然对你不地道,但对她来说,也别无他法。我瞧着,咱们宫里只怕要进新人了……”
太子虽占着个储君的名头,可底下却还有个七珠亲王也盯着这个位置,要想笼络人心,姻亲倒是个好法子。徐沅也知道,东宫进新人是必须的,但真到这节骨眼儿,却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郑浔那儿说不得就是听见了风声,所以这关口闹一通,也好叫新人知道她在这宫里的尊贵跟体面,免得叫人小瞧了去。
这样的做法无可厚非,却无甚大的必要,毕竟郑浔还是有些体面在的。
第25章 二五、梨花带雨
圣人在干清宫里听说东宫里闹起来了,倒有心给郑浔几分体面,吩咐王怀瑾:“库里有一尊送子观音像,拿去阿旭宫里吧。”
如今太子妃和太子良娣都有了身孕,王怀瑾一时间倒有些为难:“皇爷,这观音像往清宁宫哪位贵人殿里搁?”
圣人冷冷地剜了王怀瑾一眼,只是叹气:“郑家那个丫头倒不错,只是家里人都是些刁蛮的。”
得了这句话,王怀瑾办起事情来就有底气,正准备吩咐小中人往郑浔那儿传赏赐,不妨圣人又追加一句:“等等,阿旭媳妇这胎毕竟怀得艰难,倒不好做得太过分,也拿一柄玉如意给她!”
王怀瑾正要往外吩咐,圣人又想起一句:“东宫里有个年纪小的昭容,叫什么来着?”
这只怕不是问名儿,王怀瑾反而说得细致:“皇爷,您说的是徐昭容,闺名徐沅。昨儿太子爷跟良娣闹气,还是这位去劝的。”
孟旭是太子,他愿意宠哪个妾还是做得了主的,只要不闹得过分,圣人跟皇后都不愿意管。昨儿听奴才说太子良娣话里话外都暗指太子偏宠徐沅,圣人倒忍不住好奇:“是个美人?”
美人自然是美人,却算不得倾国倾城,王怀瑾回话道:“若说容貌,自然是好的,也称得上梨花一枝春带雨。但要说艳冠群芳,却也不能。”
若说谁最了解孟旭,那非圣人莫属。听了王怀瑾这话,圣人倒更惊奇:“既非惊才绝艳,怎么还得了阿旭的喜欢?”
太子跟他那些妾的闺房秘事,王怀瑾从何得知,只能大致猜测一下:“太子爷的秉性,您最清楚!他又不是重色之人,而且奴才瞧着昨儿这位太子昭容虽惹了太子跟良娣的口舌,骨子里却不大像惹是生非的人。”
昨儿为什么会闹起来,圣人自家清楚。听着王怀瑾话里话外含沙射影,笑骂道:“狗奴才!吃了熊心豹子胆!连你爷都敢指摘?”
不仅圣人这里吃惊,李皇后并张德妃在坤宁宫说起东宫的事儿也是啧啧称奇。
“这阿旭倒是奇了,往日里也不见他为谁多讨恩赏,怎地倒看上这个丫头了?”
李皇后看不明白,张德妃却从太子推徐沅出来抄经就更懂几分,当着李皇后也只是说:“谁知道呢!原就是几个小孩斗气,有什么大不了的!”
李皇后的心里还是有些偏心郑浔:“这个杀千刀的!不过是说了两句难听的话,怎么就要砍人脑袋?可怜了阿浔,怀了孩子还遭这样的罪!”
“您胡说什么呢?要真是只为了那两句难听的话,老头子至于吗?还不是自家蠢,听了老三的怂恿!今儿郑家父子俩能被怂恿着给太子上眼药,明儿等圣人出师北上,他们还不得把朝里搬空了?”
郑通和郑潮父子俩纯属咎由自取,就是太子也不想保他们,一是为着他们享受着东宫的庇护却胳膊肘往外拐,二是防范圣人北上之后,他们会当成王留在朝中的眼线。不如杀了,一了百了,还能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
张德妃有时候还是觉着李皇后偏心太过:“您宠阿浔,无可厚非,但有时候也太过了不是?就说这回,虽说家里遭了难,但借题发挥地跟阿旭闹,有必要吗?”
李皇后却觉着是德妃不喜郑浔:“你知道什么!她这些年为了阿旭受了多少委屈?何况我本来就把她当儿媳妇的!偏偏老头子……”
她话还没说完,就吃了张德妃的回怼:“难道东宫里就她一个人委屈?太子妃不委屈?她一个妾,很多事情上比太子妃还体面,太子妃就不吃味儿?底下的两个丫头,把她当半个主母敬着!明明是她扯故跟阿旭拌嘴,怎么还要拿底下两个丫头充门面?”
为着郑浔闹了这一通,徐沅病了,孟旭到底也没去看,李皇后却觉得理所应当:“阿浔本来就该比那两个拔尖才是!她是我养大的,温柔贤慧,是最良善的人!”
温柔贤慧的人,张德妃在这深宫之中见得不少,她也不是看不惯郑浔。大家都是在宫里讨生活,谁也不比谁高贵。真要说私心,她只是有些可惜徐沅。
上回在先昭惠皇贵妃的生辰宴上,张文茵斜瞟了徐沅手里那本南华经,就知道她事情办的实在,忍不住先心生了几分好感。
到底不好跟皇后争什么,张文茵把话往别的地方引:“齐国公府那两个丫头,定了哪个?”
要说容貌,自然是年纪大些的那个娇艳,但要说性情,只怕小的那个还和气些。皇后也有些拿不准:“各有各的好,但行事作派,比着东宫现成这几个,却又差得远。”
见识和涵养,国公府出身,自然差不了什么。但到底是庶女,眼界和心胸,皇后相看了总觉得差些意思。
甚至还起了歪心思:“文茵,要不先把人抬进宫里,由掖庭的嬷嬷们教养一段日子?”
徐沅她们能在掖庭的嬷嬷们手底下出师,一是因为年纪小,二是因为穷人家的孩子总归好摆弄些。皇后还想把齐国公家的姑娘拉进来教育一番,这不是痴人说梦吗?
张德妃见自家老姐姐糊涂,忍不住刺她:“您在发什么春秋大梦?陈家的女儿给阿旭做妾还挑三拣四,你们是想结亲家还是结冤家?”
被这样一说,皇后也没了脾气:“那就小的那个吧!秉性温柔些,也不至于生是非。”
太子娶哪家姑娘做妾,张文茵管不了,也不想管。随口一问,得了皇后一句准话就告辞了。
崔姑姑看着张娘娘的神色不虞,知道她是为了东宫的事情动了气性,忍不住捏了捏她的手腕儿:“到底是皇后娘娘的媳妇,您不好多嘴的。”
往日内宫只见文贵妃跋扈,到显得张德妃是个贤慧人,如今她一死,大家伙儿反而觉得张娘娘说话有时候也怪刻薄。
就当着崔姑姑,她也没好气:“我说什么了?老头子夫妻俩,一个比一个糊涂!把个东宫搅得天昏地暗,关我甚事?”
本来太子良娣侍奉李皇后时日久,皇后把她当女儿教养,偏疼些也没什么。可回回都借着良娣戳太子妃的心,当面背面都只念良娣的辛苦。
东宫的奴才也看人下菜碟,处处捧着昭阳殿。连徐沅得了孟旭几分喜欢都容易失了分寸,何况郑浔?若不是太子妃怀着孩子,只怕连站的地儿都没了!
但张德妃却只是觉得上面的人糊涂:“当日既定了郑家的丫头,就不该改主意!就算吴家这个八字生的好,有旺夫相,封了昭仪、婕妤摆在宫里就是!”
自家娘娘火气大,崔姑姑却是个波澜不惊的人:“您说得简单!当时空智大师可说的是,吴家这个得作正妃才有旺夫旺子的品格!不然不就是白忙活了吗?”
什么旺夫旺子,都是唬人的障眼法!偏偏圣人跟皇后还信以为真,往套里越钻越深。到底不与张德妃相干,她又冷了嗓:“就是太子妃换了人,难道不能给郑家丫头封个郡主嫁出去?难道这天底下除了太子,就没有好儿郎?”
这内里的缘由,就是崔姑姑也不清楚,一面扶了德妃,一面还问:“别的老奴不敢说,封个郡主也是稀松平常。只不知上面是个什么想头?也可能是太子爷钟情与她……”
张德妃一听就笑得合不拢嘴:“蠢货!阿旭跟郑家这个青梅竹马,情分自然是有的!但是钟情这种话,你自个儿信吗?”
在张文茵心里,只怕孟旭对徐沅的喜欢都比对郑浔更纯粹些。经了提醒,崔姑姑醍醐灌顶:“娘娘是说,是郑家这个自己不愿出去?”
一个没有家底的郡主,别说亲王郡王,就是那些簪缨世族也未必看得上,出了宫,没了圣人皇后撑腰,能嫁着什么好人。
还不如在东宫做妾,日子还有个盼头。
要这么说,郑家这个丫头倒还有几分志气,崔姑姑忍不住先赞:“郑娘娘原就生得国色天香,又被皇后教养得气质出众,也当得起母仪天下!太子妃品性端庄,为人也宽厚,就是颜色差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