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你的生父,假设有一天你好奇他为什么抛弃你们,希望他会因为抛弃你们而后悔,我们会帮你实现目标,你可以对你的生父做任何事情,只要你愿意。”
沉默中沈朝与沈暮眼神交汇后她补充说:“或许你也要想想自己,你那么优秀,不应该被家庭局限,我们能保证的东西不多,但我们会提供更多的资源给你,留学、读研还是工作,你不用因为经济条件改变选择,你可以凭借心意选择自己的路。”
安岚缄默许久,她问了最后一个问题:“那我现在要做什么呢?”
“听话就好,我们会安排一切的。”
第3章 朋友
黄绮霜最近有了个新同学,就坐在她旁边的一列,长相很漂亮,五官大气明艳,性格反而比较冷淡不爱说话,别人和她搭话她就抬眼皮不咸不淡地扯两句。
也是,大家一个班从高二升高三,她突然插进来谁会接纳她,同学们家里都非富即贵,更不会主动和插班生交。
她好像也对融入集体没有什么兴趣,每天独来独往,上下学和吃饭都是一个人,但她从来不会尴尬,有人对她指指点点也不在意,分外专注于自己的事情。
黄绮霜观察她有段时间了,个人认为她是非常有性格的人。
她上课很灵活,会选择性地听课,某些老师的课就认真听讲,某些老师的课就闭上耳朵写作业。
还好她身高够高坐在后排,老师一般注意不到,否则一定会被批评。
黄绮霜还观察得出,新同学是比较冷淡,却不是没礼貌。
班主任偶尔会关心她学习生活是否还适应,她认真答完之后都要谢谢老师的关心;课代表发作业发给她,她也会说谢谢;有一回黄绮霜的橡皮掉到她脚底下,她还主动帮忙捡起来了······
虽然这位新同学和别的同学一样都是富人家的孩子,可黄绮霜总觉得她是不一样的,她应该是个好人。
安岚转学已经有一个星期了,这一周里每天早上沈朝和沈暮都会有一个来送她上学,这点让安岚不是很理解。
她住在沈家的别墅里,偌大的房子只有她一个人,张姨会过来做早饭和晚饭,上下学有司机接送或者自己来回也行,沈朝和沈暮明明不与她住在一起却每天从住处坐车过来送她去学校。
她又不是小学生,至ʝʂɠ于这样亲接亲送吗?
“您可以请司机送我,不用自己来的。”
这话是放学坐车时安岚对沈暮说的。
沈朝人更和善,她们认识不久她就表示安岚可以叫她姐姐、阿姨或者直接喊名字,经历一周的时间安岚已经能喊沈朝姐姐或直呼姓名了。
但沈暮不一样,他与沈朝是相反的一对兄妹,大约是事务繁忙,沈暮根本没有给过她关于称谓的指使,由于一周时间里沈朝接送她的次数比沈暮多,安岚和沈暮的关系还处在比陌生人熟悉一点的程度上。
喊他哥哥,不行,太过亲密。
喊他叔叔,不行,显得他太过年长。
喊他名字,不行,太没礼貌。
于是安岚直至今日依旧称呼沈暮为“您”。
沈暮似乎也没有意识到奇怪的称呼问题,他默认安岚一直喊他“您”,翻阅着手里的文件还分出心神对安岚说:“接送你不麻烦,沈朝认为这样可以培养感情,你不用感觉有负担。”
事实上大部分负担都是旁边这个男人给的,就像现在,他西装笔挺地坐着,鼻子上架着金属边框的眼镜,手里握着沉甸甸的钢笔在文件上写字。
他的五官偏淡,头发眉毛颜色墨黑,眼白偏多,皱眉时会不自主地凶,安岚每每看到他皱眉心里都要咯噔一下。
“在学校里还适应吗?”
沈暮试图用一些家常拉近两个人的距离。
“还可以,学习上也不是很紧张。”
“我听说你不爱交朋友。”
批阅完所有文件,沈暮合上钢笔,舒展眉心,将注意力放到和安岚的交流上。
“我只是觉得没必要,”安岚盯着脚上的小皮鞋,以前的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学校的着装要求里还有鞋子要穿皮鞋的要求,柔软的小牛皮意料之外的温暖,“我和他们的相处时间只有一年,这一年时间也不能让我交到挚友,与其浪费时间,不如专注在自己身上。”
和比自己年幼许多的青少年相处对沈暮而言是很稀奇的经历,他和妹妹同龄,他们经历的青春期也是同一时间,他对于如何养育一个即将成年的女孩一无所知。但与人相处的经验告诉他,应该尽量将孩子放到与自己平等的位置上交谈,给予她尊重。
“万一你的朋友会变成你的人脉呢?比如说,在未来帮到你什么的。”
安岚为人处世有自己的作风,但她很好奇年长一些的人的想法,“您也认为交朋友要以有用无用来看待吗?朋友都可以作为人脉发挥作用?”
沈暮摇头,“我的人生经历里,大多数朋友并不能帮助我的事业成长,除非是一开始被我判断为有用的人,我刻意接近他,让他成为我的人脉。但朋友并不一定需要有现实的价值,如果你跟哪位同学相处时感受到愉快,也可以尝试着和他来往。”
“为了他提供给我的情绪价值?”
“也可以这么说,我认为比起一方提供给另一方的价值,亲密关系中的两个人应该更关注他们的氛围,好的氛围本身就具有价值。”
听着沈暮说话安岚突然觉得,沈暮可能是非常感性的人,比他看似柔和的妹妹更感性。
轿车抵达别墅,安岚开门下车,沈暮坐着目送她,嘱咐道:“你有时间可以去看看你母亲,她似乎有点焦虑。有需要都可以向张姨或者我们提,不用有太多担心。”
安岚点头,“再见。”
进门后张姨在候着,热情地招呼她,“回来了,饿不饿?现在吃饭还是等会吃?”
安岚俯身脱鞋,“都行,现在吃吧。”
“好,我去把菜炒炒。”
张姨常年住在这里照顾房子,她儿子早早成家了,一个人牵挂也少,做什么都悠然自在的。
每天和张姨一起吃饭,几天里安岚接触最多的就是她。
安岚虽然不爱说话,但她对年长的女性长辈毫无抵抗力,对面说什么她都会主动应声,不过几天安岚已经知道张姨的儿媳妇不好相与,她在沈家做保姆反而比帮儿子管家更舒心。
“阿姨,他们以前都是住在这里的吗?”
“是啊,以前这里住了一大家子人呢,我每次烧饭都烧好多。”
张姨把菜都摆上,给她盛好汤。
年长女性的话匣子只要开关打开就会源源不断,“现在嘛,小朝她爸爸妈妈出去旅游了,小朝结婚之后就出去住了,小暮也搬去离公司近的地方住,家里就没人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久没人住二楼了,楼上老有股霉味,别是地板发霉了,哎,我哪天去看看吧。”
安岚被张姨的话震住,“沈朝结婚了?”
张姨叹口气,“哎,她早就嫁人了,嫁人的时候一家子人都说太小了等几年,她不肯,早早嫁了。结果嫁了没几年男人就出车祸不在了,小朝一个人过了好几年也没再嫁,家里人说她嫁不嫁人都没事,自己过日子也行,她就一个人过日子过到现在。”
安岚震惊于她竟然一点没看出沈朝是已丧夫的人,她温柔贴心,次次遇人先笑,毫无怨怼不忿的意思,好像她失去的丈夫只是人生不值一提的小事,不值得影响她现在的人生。
平常女性丧夫后独自生活会这么平淡悠然吗?
是过去的时间太长了她早已习惯了?还是沈朝可能并不是她以为的普通女性?
第4章 生父
第二天安岚去医院看望她妈妈。
她受的伤很重,住在贵宾病房里休养了一周也不见好多少,沈暮转达说医生建议以后长期关注身体健康。
安岚抱着一小捧花进了病房,笑着打招呼:“妈妈,我来了,感觉怎么样。”
病床上的瘦弱女人勾起嘴角,“挺好的,今天不忙吗?”
“不怎么忙,我是学生,哪有那么多事情要做啊。”安岚把花插在花瓶里,坐到病床旁边,握着她的手说:“妈妈今天吃的什么啊,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护士还用心吧?”
贵宾病房的阳光充足,充足的光线晒得她妈妈更加苍白虚弱,她拍拍安岚的手背,“都挺好的,吃的好,照顾的也好,你才是,是不是瘦了,他们有没有对你做什么不好的事?”
安岚第一次来看妈妈的时候就把所有事情都坦白了,相依为命的母女对彼此绝对坦诚,母亲安平对帮助她们的人戒心很重,醒来就想拉着安岚跑,还是安岚劝了好久才躺回去。
“没有,妈妈,”安岚帮她掖好被子,“我每天都去上学,我出了事情同学会发现的,他们照顾我们是想从别人身上抢走东西,我是他女儿,他们不能没有我的。”
提起旧人,安平的眼中就蓄满泪水,“是妈妈不好,妈妈还要你照顾。”
安岚抽纸给她,“说什么呢,妈妈,我们本来就是互相照顾的,没有你就没有我,我照顾你是应该的。”
她轻轻把头靠在安平的肚子上,只有头发是真的碰到被子了,安岚抬着脖子防止压到她,问她:“妈妈,你能不能告诉我那个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安平粗糙干瘪的手慢慢抚摸安岚的头发,手指蹭过她的脸颊,“他啊,不是个好人,他很坏。他没结婚的时候我们在一块,刚怀你的时候我说我们结婚,他不肯,等到你好几个月大了,他突然说他要跟别人结婚了。”
“我不想做小三啊,我说我要走,孩子我也带走,他不肯,我们俩扯了好久,你生下来我都认命了,当贱人就当贱人吧,你过的好就行了。结果他又说他老婆不肯,把我们都赶走了。”
“一边说甜言蜜语,说这辈子都爱我,说马上就去结婚,一边跟别的女人结婚,一边让我生小孩,一边说对不起我,哪有这样的人啊,天底下的理全让他占了。”
踮着脚走出病房,轻轻地关上房门,安岚找到路过的护士小声嘱托:“姐姐,这间房的病人在休息,拜托先不要打扰她好吗?”
护士看了眼病房号点头,“好,我跟别的护士说一声。”
目光转移到安岚的脸上,她迟疑地道:“你是不是也不太舒服?脸色这么难看。”
安岚下意识用手背碰了下脸颊,“啊,没什么,起太早了吧。”
解释其实只是随口胡诌,她坐到车里透过后视镜才看见自己的脸色——和病床上的人如出一辙的苍白。
她默默后仰靠上座椅,安静的环境里心跳声尤其明显,妈妈的话把她的胸口搅成一摊烂泥,从心脉到指尖都被愤怒的情绪胀满,人的皮肤和氢气球相比哪个更坚韧呢?活生生的人也会因为情感爆炸吗?
指甲嵌进皮肉里又松开,出现自毁的倾向可不是什么好事,她劝告自己要冷静,过去的事情无法改变,未来的事情要做好,安岚不希望想做的事还未做成身体先垮了。
沈暮接到电话时还在办公室里工作,初秋的午后困意战胜了一切,沈暮咖啡因摄入过量,嘴ʝʂɠ里除了苦涩还是苦涩,好像人生都被咖啡的苦味污染了。
安岚的电话给了他喘息的时机,他终于能拿掉架在鼻梁上的眼镜,量身定制的林顿伯格戴着工作大半天之后跟普通眼镜毫无区别,照样把耳朵夹的生疼。
接电话前沈暮仔细回忆了沈朝对他提出的“与年轻女孩相处时注意事项”,斟酌过语气后接通电话:“出什么事了吗?”
听完电话那头安岚的请求,沈暮回道:“你继父的案子?这个在电话里很难说清,我晚一点去你那里说吧。”
晚一点就是晚到工作做完,沈暮到达别墅时夜幕刚刚降临。细数下来这是安岚和沈暮初见之后第一次在房子里见面,安岚换下了上次撕扯到变形的校服,穿上沈朝为她准备的衬衫和长裙。
沈朝在衣服的挑选上很有品味,考虑到青春期女孩的年龄,衬衫的设计漂亮合身,厚实的半身裙把她的小腿牢牢地盖住,浓密的长发披下来,她安安静静地坐着,远看真像在他们家里长大的小妹妹,衣食无忧地长大成人,金尊玉贵地养大到成年,活在家人的庇护下生活无忧无虑,快乐美丽得像朵花。
事实上安岚以前从不敢把头发披下来,甚至在住校前长头发会引起安岚的恐慌,继父在打人时会抓住女人的头发,比起头发扯断的疼痛,更多是这份疼痛预告了之后身体其他部位承受的痛感,那会更为剧烈难挨。
十几年的生活都被一个粗鲁男人的阴影笼罩,每日因随时可能落下的拳头惴惴不安,甚至夜半会因为噩梦惊醒。
经受过这种时光的孩子对施暴者心生怨恨再正常不过了。
“我听说今天你去医院了,你母亲的状态还好吗?”
沈暮每天都会接收到医生对于她母亲身体状况的陈述,医生报告更简单明确,但用不痛不痒的话题开始谈话也是“与年轻女孩相处时注意事项”其中的一个内容。
“她还好,在慢慢恢复身体。”
张姨送上热茶,陶瓷杯口升起袅袅水汽,安岚搭在膝盖上的手缩紧,“请问他的案子到哪个地步了?”
沈暮用手背试探了杯子的温度,确认是张姨偏爱的沸腾茶水,现在抿一口舌尖都会烫伤,他决定冷冷再喝。
“他目前在拘留所里,我们收集了你之前藏在家里的证据,包括录音视频和文字,还有之前报警留下的记录,也找了很有经验的律师,但婚内的暴力案件很难定罪,要看之后开庭的结果。”
“这么艰难吗?”
安岚以为有人帮助惩罚恶人会很简单,可现在的情状和之前母女两人在家报警被判定家庭矛盾没有什么本质区别啊。
沈暮再次尝试去端茶杯,确认温度适宜端起来抿了一小口,“如果只有他一个人事情会好办很多,但你继父他有不少家人,父母兄弟一应俱全,甚至替他找了律师,尽心程度令人惊讶。”
他冷笑,“犯罪的时候不出来制止,现在却急着庇护。”
茶叶的清苦洗刷了舌尖咖啡的苦涩,沈暮的糟糕心情缓和了许多,补充道:“但律师说能让他判三年以上的刑期,你也不用太担心。”
安岚的手指不停地舒展弯曲,掌心却始终朝下贴在大腿上,她正烦恼阴魂不散的恶人,没注意到这种带有隐藏意味的动作有多引人注目。
沈暮像是有所察觉,他伸手去抓安岚的手腕,考虑到安岚可能会抵触成年男人的触碰,碰到她手腕的只有两根手指。
他的两根手指握着女孩瘦削的手腕,安岚回神后立即明白他的意图,用力地压着手腕不肯转过来,沈暮动作温柔但力气不小,不容许她违逆,坚定地把她的手掌翻上来。
小女孩的手指也是细细的,白皙的手掌上随意地贴了两个创口贴勉强遮住较长的伤疤,但没被遮挡的地方还有许多细小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