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甚至可以预见沈暮因为发现她少穿一件衣服不再愿意把视线将她身上放,是她让沈暮尴尬不自在,而不是她因为沈暮的视线尴尬不自在。
她很不自在地把腿向靠近的车门那侧倾斜,面上表现得云淡风轻,问候道:“沈朝还没回来吗?”
“她明天回来,”沈暮瞥见安岚穿的少,提醒司机把空调调高。
黄昏的阳光从安岚那一侧的窗户打进来,她扎成马尾的头发在阳光下蓬蓬地炸出几缕不服管教的发丝。
沈暮直觉她今天和往常有别,和双胞胎妹妹共处的几十年让他对女性服饰有一定程度的了解,多看两眼便发现了端倪:安岚似乎不止是穿的少这么简单,他模棱两可地试探:“你的······去哪了?”
他这个年龄对小他许多的女孩不管是说“袜子”还是“丝袜”都会ʝʂɠ引起他人不适,含糊其辞地糊弄过去有效减少了两人的尴尬。
安岚拽着裙边向外拉,希望能遮住更多的皮肤,她仓皇地解释:“袜子被我不小心弄湿了,我就先脱掉了。”
女孩子的大腿只能被遮住一半,白皙的肌肤紧贴黑色真皮坐垫,笔直的小腿并紧,膝盖发红不知道是磕的还是冻的。
暖风从空调口里呼呼地吹出来,木质调香水的气味弥漫整个车厢,焦灼的呼吸声像是要点着木头燃起火苗。
沈暮视线直视前方,“下次有这种情况你可以打电话给张姨,请她给你送新的来,张姨知道你受冻会以为是自己没照顾好你。”
安岚垂着头应:“好的,我知道了。”
沈暮挺直背梗着脖子继续说:“今天处理你继父案件的律师会来跟你说明案件的情况,你有想知道的事可以问他。”
第8章 疯子
律师看起来是沈暮的熟人,他们年龄相仿,说话时语气亲昵,在沈家像是在自己家一样自在。
安岚和沈暮回家时他已经自己给自己泡好了茶,甚至倒了三杯等他们。
“介绍一下,这是负责你妈妈案子的律师,殷澎,她是那件案子当事人的女儿。”
殷澎外观上是和沈暮完全不同的人,沈暮极力把自己的形象塑造得严厉古板,殷澎虽然穿着和沈暮款式相近的西装,但打理过的发型和讲究的配饰使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很多。
两人的气质却很合得来,交流时极有默契。
殷澎对她笑笑,眼角的痣藏在了笑纹里,“你好,小妹妹,我听沈朝沈暮提过你,这段时间你母亲的案子是我处理的。”
沈暮脱下外套冷冷地扫他一眼,殷澎意会后笑着挥手,“我懂我懂,就是开玩笑,我很专业的。”
安岚无端地觉得他是男版沈朝,两人说话语气莫名地相似。
她点点头算是问候:“你好。”
三人坐下后就开始讨论正事,殷澎把桌上的文件递给安岚,“你给出的照片证据还有你母亲的验伤报告我都整理好了,你继父的家人表示可以庭下和解,我猜你不想,是吧?”
安岚接过张姨送来的毯子铺在腿上,闻言点头。
“好的,幸好我提前拒绝过了,但你知道他们两个人还是夫妻关系,婚姻内部的暴力事件很难定罪判刑,即使我非常努力,你继父也可能只会判到五年以下。”
“五年?”安岚不可置信地问,和她接触到时间里沈暮从没见过她这么震惊的神情,“我妈妈被他打的时间都不止五年!”
殷澎倒是很习惯这种场面,他平静地安慰受害人:“婚姻关系就是这样不讲道理,只要两个人还是夫妻,所有的暴力行为都会被弱化,律师再努力也不能超过法律的界限,我会尽量让他受到该有的惩罚,但你也要做好结果不如意的准备。”
不如意?她只是想要犯罪的人受到该有的惩罚,只是这个想法都不能如意,那她一生还有什么会如意?
外面整日的阴天终于迎来降雨,秋风裹着雨滴簌簌地打落枫叶,乌云掩盖之下的室内暂时陷入黑暗。
比起家暴挥动拳头的行为,暴力发生前和发生后的氛围才是真正的梦魇。
充满酒气的怒吼昭示着拳头随时要落到身体某个部位上,男人的视线把她定在原地,她不敢逃跑或反抗,因为她不知道挪动脚步的后果自己能否承担。
男人喘着粗气离开窄小的房间后,地板上安静到听不见呼吸声的女人是她挚爱的美丽的母亲,即使鼻青脸肿鲜血流淌也没有影响她的美丽,凌乱的头发丝下她浅浅地笑,发出濒死的小鹿般的呜咽:“乖乖,妈妈马上就好了。”
雨天里房间潮湿得走路打滑,地板上的血液被湿润的水汽包裹,形成一个浑圆的球体,好似一团胚胎静静地等待孵化,等下安岚要用拖把拖干净冲进下水道里,血水和外面的雨水淌到一起去。
她希望妈妈不要流血,即便流血也不要从身体下半部分流出来,那可能是生理期被多次踢踹腹部的苦果,也可能是在某个继父归家的夜晚强迫发生的非自愿性行为的恶果。
安岚以为她得到了帮助就可以逃脱那间阴暗的地下室,她害怕的人这辈子都不必再相见,恐惧的梦魇再也不会降临。
可事到如今,施暴者还是施暴者,受害人还是受害人,她和妈妈依旧在秋雨里被淋得全身湿透。
“哎哟!”
一声惊叹把安岚从情绪里猛地惊醒,她抬眼便看到沈暮蹲在面前,而殷澎交代完事情早已离开了。
是张姨发现下雨了却有窗户没关,急得叫出了声,忙着去把窗户关紧。
沈暮把安岚握紧的拳头一根根手指掰开,动作慢但坚定,他的手掌宽大温暖,掌心拍着她的手背,声音温柔地安抚她:“如果你不满意结果,我会再想别的办法对付他,我承诺过保护你和你母亲,就会尽力做到,你不要为这些事费太多心思,也不要伤害自己,好吗?”
安岚轻轻点头,沈暮放开她的手,安岚想收缩手指,碰到手心依稀的伤痕,指节弯了一半停下,舒展开搭在毛毯上。
沈暮站起身坐回沙发,问:“学校里一切都还顺利吗?”
“都很顺利,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事实上安岚的脾气很好,在之前的公立学校上学期间有同学请教她问题,再奔的学生她也从来不嫌麻烦,耐心认真地解释很多遍直到请教的人明白。
她极少和人发生冲突,一方面是明白自己家庭不好,缺少父母的保护会在冲突中处于弱势。另一方面是安岚认为没必要和关系浅淡的人打闹,浪费时间精力且毫无用处。
但这几天安岚由于继父的案子心情不佳,连带着脾气也没那么好了。
上午平常普通的一节数学课下课,安岚跟往常一样在课间整理错题,讲台上年老的数学老师还在给学生答疑,班级里的学生各干各的事,一切现象都说明这是稀松平常的一天。
人走到课桌边上安岚才发觉,她以为是路过,没有留意。
数学题实在麻烦,分去了安岚许多心神,所以直到课桌边站着的人把手伸进课桌底下摸了两把她的大腿,身体结结实实地和另一个人有了触碰,安岚才发觉她被袭击了。
她离开放下笔瞪大眼睛抬头看课桌边的人,长了一张眼熟的脸,安岚记得他是那天走廊上泼她水的一个男人。
那男人面对她的怒目不为所动,笑得肆无忌惮,声音洪亮地说了一句话。
非常长,包含许多侮辱性名词的一句话。
教室里的所有人都听见了,霎那间整个教室都陷入了寂静,讲台上的老师老花镜底下的眼睛在他们这边转了一圈,目光默不作声地回到讲台上,并不愿意以老师的身份惩戒这个口出狂言的男生。
一片死寂中,安岚安静地站起来,这可怜的男人穿上增高鞋才和她差不多高。
安岚一整节课没说话,声音哑哑的,她冷静地明知故问:“你说什么?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男生收了笑,他沉默地盯着安岚,眼神阴鸷挑衅,似乎是希望用这种方式震慑她。
双方都不肯认输,紧张的氛围蔓延了整个教室,所有老师学生都在装死人,没人敢上来劝架。
安岚等了许久,她确实想听这男的再重复一遍先前说的话,可大课间过去一半了也没等到,耐心即将售罄时,有人说话了。
不远处的人走到他们旁边,对着安岚说:“对不起,安岚,秦列他这个人性格比较暴躁,说话不注意,如果你感到被冒犯了我替他跟你道歉。”
教室里的人看到她出头松了一口气,断定她来了闹剧就会结束,人与人之前开始窃窃私语肆意讨论。
安岚扭头一看,还是熟悉的走廊组合成员——蒋曼,她忧心忡忡地咬着下嘴唇,好像生怕他们闹起来。
她对着蒋曼淡淡一笑,反问她:“你替他道歉?”
蒋曼点头,“嗯。”
安岚意外地挑眉,“可是他骂我是女昌妇,不知羞耻的女表子,将来的工作就是张腿收钱,这样你也能替他道歉?”
她只是重复了一遍自己遭受的辱骂,一丁点添油加醋都没有,教室里的所有男人女人却都被吓了一跳,纷纷瞪大眼睛抿紧嘴巴,明明秦列骂她的时候大家都没反应装听不见。
这些言辞谁也听不下去,蒋曼也觉得骂的稍微过分了,但不可能出尔反尔,说了替人道歉却不履行,她硬着头皮坚持道:“对,你想要我怎么道歉都可以。”
安岚笑着摇摇头,“这可不行。”
教室里众目睽睽之下,安岚突然伸手一巴掌抽到秦列脸上,清脆响亮的声音令教室里所有人侧目。
所有人都懵了,脸上浮现出掌印的秦列也愣在原地,趁着他不反抗,安岚ʝʂɠ按照预想手伸长揪着秦列特意留的长发把他的脑袋掼到课桌上,用了很大的力气,发出一声闷响,秦列的脸贴着她桌上写满字迹的草稿纸动弹不得。
安岚用空闲的那只手捡起她放在桌上的黑笔,点在他的太阳穴上,在那里的皮肤上留下一个黑点。
这次没有人沉默旁观了,老师同学都站起来围观,甚至有人劝她别冲动,同学之间不必闹到这种程度。
安岚低头对着秦列的耳朵说话:“你记好,如果你再敢对我说这些不干不净的话,对我实施骚扰行为,让我感到被侮辱,我就把你的脸打烂,把你的眼睛戳瞎。懂了吗?没有教养的狗杂种贱人?”
秦列的脑袋在安岚手下不停挣扎,两只手四处挥舞,妄想抓住安岚反击,他大喊大叫:“你!疯婆子!”
赤裸裸的对骂将教室里的氛围由寂静引向另一个极端,有人试图上来劝架,有人则阻拦要上前的人,数学老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闹哄哄的教室里像飞满了苍蝇。
安岚手背上青筋突起,她拽着男人的头发提起秦列的脑袋,等到他的脸离课桌有四五厘米,再把这个脑袋掼下去,惨叫声从她的手底下炸开。
这下想靠近的人都被吓得站在原地了。
“叫什么?我怎么不敢?别担心,你只会疼一疼,你的鼻子和脸都是好好的,骨头也不会断。”
教训得差不多了,安岚松开拽着秦列头发的手,身体精神接连受到冲击的男人脸还贴在课桌上,蒋曼扶着他哆哆嗦嗦地站直,脸上除了鼻子下方流淌的鼻血,还有淤青和屈辱的表情。
安岚用两根手指把桌上沾了鼻血的草稿纸提起来,对折两次之后在秦列惊恐的眼神下把草稿纸塞进他的衣领里,顺手拍拍他肿起的侧脸,“你那么卖力地当猴,不得有点奖赏吗?你放心,这几张草稿纸擦掉鼻血之后也能看见字,你对着研究研究,保证你下次数学不止考二十分。”
说完从抽屉里抽张纸巾擦干净刚刚碰到秦列的手指。
围观的同学都被安岚的嚣张惊得不轻,平时话不多坐在最后一排的漂亮女生,嘲讽人时一点情面也不留。
秦列屈辱地把草稿纸掏出来扔在地上,伸手抓紧安岚的衣领,另一只手高高扬起。
“你们在干什么!”
正当蒋曼拉住秦列的手尝试再次劝架时,班主任恰到好处地跟在数学老师身后出现了。
第9章 想象
“你们怎么能在教室里打起来呢?那么多同学老师都在旁边,你们就在教室里打起来了?这像是明年高考的高三学生吗?哦,只是发生了一点口角,有一点言语上的矛盾,就要在教室里大打出手?这恰当吗?安岚,你是女孩子,为什么要这么粗鲁呢?同学说了什么话让你这么不看容忍,你要这么反击······”
班主任是位中年女教师,她的办公室里坐着好几位老师,安岚和秦列就在几位老师的窥探下听训,安岚听到一半突然嗤笑一声,“一点言语上的矛盾?他说了什么话,老师您需要我重复一遍吗?或者您需要我描述一下他在说这些话之前做了什么事吗?”
班主任愣了一下,随即摆摆手,“我不关心你们是怎么吵起来的,但是打人,是你的不对,你就应该为你犯的错误承担责任。这样,安岚记过一次,秦列回去写检讨,明天你们两个人把家长喊过来,就这样处置。”
中年女教师对男学生的偏爱比母爱还要无凭无据,这个男生成绩差劲,人品堪忧,甚至课堂上吵闹,翘课去打篮球,但只要他是个活泼的男学生,中年女教师就会无限宽容爱护他。
秦列淤青肿胀的脸上露出点得意的神色,安岚站在原地不动弹,问班主任:“老师,我可以见一下年级主任吗?”
班主任一愣,“你找年级主任做什么?”
“我认为您的做法有失公允,我希望我和秦列的处分能由年级主任来定夺。”
班主任面色不善,“你找年级主任他也是一样的处置。”
安岚不卑不亢地陈述:“起码他会听完事情的经过再决定,而不是像您一样凭借个人喜好处置我们。因为您心中更偏爱男同学就对秦列轻拿轻放,因为您讨厌女同学就故意让我承担大部分责任。秦列今天在没有我的允许的情况下摸我的大腿,我认为这已经构成了一种性骚扰行为,然后他骂我是女昌妇,不知羞耻的女表子,将来的工作就是张腿收钱,我为了维护自己的人身安全和名誉才进行了反抗,我认为这场矛盾里我才是受害人,作为女性被男性欺压侮辱,作为学生被老师轻视随意处置,为了保护自身该有的权益,我选择在各位老师和您的见证下说出真相,您认为您的处置是公平公正毫无私心的吗?”
流利的一大段话说出口,整个办公室的老师都侧目看着他们三个,看向班主任的眼神都带着怀疑甚至蔑视,被扣了巨大的帽子班主任的脸色愈加深沉,她张嘴刚要出声,安岚插嘴继续说:“当然,如果您认为您的判断没有失误我也不会乞求您更改,既然年级主任也不能影响您的判定的情况,我想在学校无法解决的矛盾,请求家长和公安机关来解决比较好,只是到时候我要再次重复秦列对我的辱骂,再多受一次伤害了。”
经过漫长的沉默后争执以班主任求饶告终:“好!我惹不起你总行了吧,秦列记过,你回去写检讨,满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