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门的时候果然没有被拦,他们走路的腰背都敢挺的比之前要直了。
等棚区里只剩下一些实在走不动的了老弱病残时,圆月城门下新贴的告示下已经挤满了人,这时甭管是绫罗绸缎、棉衣布衣还是麻衣,都不用抬手就能碰着了,人与人反倒比以前少了很多“泾渭分明”。
灾民们识字的不多,三三两两凑在一起,把认识的那几个字都交了出来,也拼不出一篇完整的告示,愁地都抓起了头发。
旁边有人看不过眼了,对着上面的告示一字一句念了起来:“告示:前有山洪无情,摧家毁园,致使湖州百姓流离失所,今有蛮人入侵,让边疆百姓不堪其扰,经朝议决定,现颁布以下告示:
一:广招身强力壮者从军,不拘籍贯。
二:凡新从军者,每人先颁二两白银,灾民加一两,衣物鞋袜、盔甲、头盔均配。
三:灾民从军者,其亲属如有返回旧址,均统一由衙门官兵护送,可在原籍贯所在地每户分水田三亩,旱田五亩,附十亩春种一年,免三年赋税。
四:灾民从军者,亲属优先落地圆月城籍贯,分水田两亩,旱田三亩,城外荒地任开,附十亩春种两年,免五年赋税。
五:灾民户无从军者,亦可返回原址,附一两白银,三亩春种,留下者需到衙门登记入籍,可开荒地五亩,附一两白银,三亩春种。
特示,后面盖了个玉玺印。
听清告示里写的是什么之后,底下很多灾民站不住了,身单衣衫薄的硬是激动出了一身热汗,这薄薄的一张告示于他们而言,就像是一艘巨轮,把在苦海里沉浮的他们都承载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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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一时法与长久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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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下骚乱动荡没有那么快能传到城外山上,寺里唯有谢霄时借着暗卫从侯府带来的书信中窥出一二,至于其他人还是一无所知。
等到告示前的人群差不多散尽了时,屋子里的温元才悠悠转醒,她昨夜临睡前想了很多。
无论是借粮还是征流民为兵之法,两者都只能救急,解了一时之困后还要想长久之计。
往后要想让大军粮草不断,流民安定幸福,她还要做更多。
她想到了之前筹备到一半因流民之乱被迫暂停了的铺子,现在是时候重新提上日程了。
除铺子外,还可以做什么呢?温元还欲再想,肚子突然“咕”一声,她饿了,早饭要紧。
她洗漱完出去,薛星穗已经在布膳了。
一盆梗米香菇粥并几样咸菜腌瓜,没法跟温府里的诸多花样比,胜在清淡爽口,最适合现在的温元。她在谢霄时的陪同下用了一碗半。
“小姐,我看咱们院子旁边有几块荒了的地,不如修整修整我们拿来种菜吧。”
薛星穗是闲不下来的性子,不过才一日光景,她就跟在沐春身边把这院子里里外外摸了个遍。院子外西边靠山有几块废弃了很长时间的菜畔子,最是合她心意。
“地方有多大,带我去看看?”温元刚用了饭,走走正好消食。
何况她昨夜夜里,翻来覆去间想到了民生之本,粮食。
现在农耕技术可不必后世,粮食产量极低。像去年遇灾的湖州和海市城这些江南稻米之乡,平均亩产也才三石,一石差不多相当于后世的一百斤。而圆月这些贫瘠干旱一些的北方更惨,亩产能有三石都叫好光景了,多数时候才一石。
而后世经过改良的杂交水稻和肥沃的土地,亩产可是能达到千斤的,百斤到千斤,这里面可做的文章可就太多了。
圆月城外多的是无主荒山荒地,如果能想办法提高土地肥力,让荒山荒地变成可种植庄稼的良田。现在还在城外无处落脚的流民何愁没有生路,出征大军又怎么还会怕粮食不够?
温元只要想到这里,就一刻也耐不住了。
“霄时哥哥,大军何日出发。”温元小时候是很黏谢霄时的,走路不是扯着他袖子就是拉着人手指,就是不肯自己好好走。
后来长大了些,为了避嫌,人前人后,哪怕是并肩也要留小半丈距离。
不过今日,温元把那些破规矩都抛到了脑后。她和谢霄时特意落后前面的薛星穗两丈,又向小时候一样,走路时偷偷扯上了谢霄时的袖子。
“原定是明日,可昨夜我把你所说两法传书父亲,现下朝堂还在争议,恐要延两日。”谢霄时对温元突然的亲昵感到惊异却并不抗拒。
他知道自己心意后连聘礼多少都想好了,只等得胜后归来请旨赐婚。只有军功他才能让嘉正帝放弃想法,不再赐婚温元与太子。
温元只能是他的,以前是,以后也是。想到这里他原先缩在袖子里的手松开,自然而然握紧了扯着他袖子的温元的手。
谢霄时本来只是虚握,可温元的手太凉了,他不自觉包紧。等到地方时,两人手都是汗涔涔的。
“霄时哥哥,你觉得这地拿来种粮食怎么样?”温元假装问话,偷偷把手从谢霄时手里抽了出来。
“沙石众多,贫瘠无肥。这样的地如何能种出粮食?”
谢霄时并非只是不知疾苦的小世子,相反这几年他在军营为了得人心,和将士同吃同住,听他们讲了不少军旅生活。里面多数人都是农户出身,战时拿刀枪,无战时挥锄头,跟着他们混久了,谢霄时对于种地也算了解。
“那如果这贫瘠无肥之地能变成肥沃良田呢?”
“那可是百姓福祉,天大功劳。”
温元没敢把话说死,她也不知道能不能做到。她只是有了个想法,这个时代的人粪畜粪难以收集,但是能改良土壤的不止这两样,还有焚烧秸秆和蚯蚓肥。
温元现在想的就是蚯蚓肥,她依稀记得蚯蚓肥原料只要蚯蚓和落叶,把两者放在固定地方,蚯蚓啃噬落叶后就会生成蚯蚓肥。既不用钱去买原材料,又环保卫生,是上上之选。
她准备把捉蚯蚓提上日程。
旁边听不懂温元和谢霄时在说什么的薛星穗无聊扔着石子玩,见两人没有搭理她的意思,便回院洗衣服去了,反正她带路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她走的时候没有特意打招呼,沉浸在如何让荒田变良田里的温元和谢霄时自然没有发现,直到他们听到薛星穗喊人的声音。
两人循着声音过去一看,原来是薛星穗把衣服洗完了,却找不到晾晒的地方。
这也怪不得她,毕竟这里是住着和尚的寺,而不是都是尼姑的庵。
就算温元年纪还小,该避的嫌他们还是得避。温元又不是在这里住三两天就走的,那就更得注意了,所以他们安排给温元的院子是跟其他僧侣居住的厢房相隔甚远的洒金院。
这院子地方够宽敞,有亭子,有厨房还有井,甚至在亭子边还长了一颗寺里寺外最好的银杏树,这环境放哪里都是没得挑的。
可惜久无人居住,什么都是新添置的,不免就有些东西忙遗漏了,这晾衣绳就是其中之一。
更搞笑的是,薛星穗发现没有地方晾晒衣服之后,已经自行在院子前找好了两棵距离刚好的树。还不知道去哪里扒拉出一根粗长麻绳,那麻绳粗壮到温元怀疑整个寺里人的衣服都晾上去也不会断。
原本绑绳子的树有了,绳子也有了,只要把绳子绑在树上,晾晒衣物的条件就已经完备了。
结果不知道薛星穗怎么想的,谢霄时跟温元到的时候,就看到她一个人拿着绳子,一会想绑到左边的树上,一会想绑到右边的树上。
她人站在中间不停拉扯绳子,也不知道是想把绳子扯出灵性来让它自己把自己绑到相应的树上,还是薛星穗想把自己扯成两半,好同时把两边的绳子都绑到两边树上。
温元看到这场景,腰都给笑弯了。她真的没见过薛星穗这么傻乎乎又特自立自强的人,要不是她实在没办法把自己扯成两个,估计都不会开口叫温元他们。
可是这明明就是可以分开做的事情呀,先绑好一边再去绑另外一边,不就可以搞定了吗,莫不成是谁规定了绑晾衣绳的时候必须得同时绑才可以吗?
温元越想越笑的停不出来,她很想把心里想的告诉薛星穗,可笑到话根本说不出来。谢霄时看她笑成这样,不忍打断。独自上前接过薛青穗手里的麻绳,先绑好一边,再绑另外一边。
一个可供晾晒衣服的地方就出来了。
薛星穗就算再迟钝,这下看到谢霄时都做出来了,哪还有什么不懂的?
她明白过来之后,再听到温元的笑声,就控制不住脸红的跟个猴子屁股一样,一气之下她就把温元和谢霄时都赶走了,反正现在晾衣绳绑好了,也没什么用的上他们的地方了。
温元边笑边拉谢霄时撒腿,一通乱跑之后,她停下来时已经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了。
她左右快看了一下,试图从中找出自己熟悉的地方,可她拢共也就来了几次浮山寺,哪能有什么熟悉的地方?
温元努力看了一通之后,终于放弃了,转而抬头可怜兮兮地望向谢霄时,期望他可以懂事的在不笑话她的情况下,带她找到路。
谢霄时哪能不明白温元的心思,不过他没有如温元的愿把她带回院子,而是牵着温元转向一旁的小道,走了约一盏茶的时间,来到了温元之前被无患子砸的树下。
温元时隔几月再见到这棵树,它还是像温元第一次见到它时那样,依旧青绿,依旧亭亭如盖。、温元抬头望着望着,手下意识地摸像腰间,摸了个空,这才记得香包连着里面的无患子一起不见了。
挂惯了,突然不见,她还没习惯过来。
温元的手失望的刚收回来,就被谢霄时抓住了。然后她手里就被塞了个香囊。
淡绿底,绣的是谢霄时院里的那棵白玉兰。绣的很细致逼真,白花瓣接近花萼的地方带了丝粉,花萼绒绒的手感都复刻了出来。
“这香囊是我托母亲绣的,里面放了一把偃月刀,是照着挑灯让匠人打的,它会替我护着你岁岁年年。”
谢霄时说完又从温元手里把香囊拿了起来,直接挂到了她空着的腰带上。
这其实是个大冒犯,可是谢霄时突然就这么做了,等反应过来时,香囊已经挂在温元的腰上了。
温元得了个香囊,理应是高兴的。可她开心不起来,这香囊是临别礼物,一想到这个,她心里就涨涨的。
“哥哥去到云边,会把圆圆忘了吗?”温元心里明明知道答案,偏偏还要一问再问。
“圆圆在我心里。”这是谢霄时能说出最有力的保证了,没人能缺心而活。
心即是命,他只愿自己也能如同香囊之中偃月刀一般,永远在温元身边。
“鸿雁不要断,哥哥一定要平安回来,我在圆月等你们。”
“好,往后无论是云边春天的花还是冬天的雪,哥哥都会带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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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到事业线了(大哭
第60章 贵公子成打杂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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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露刚过,秋分接踵而来。温元身体在寺里静养了三个余月后,总算是好得差不多了。
清晨,温元拿着一把比她人还高的扫帚在藏经阁前的台阶上,左一下右一下地扫着落英。这个时候黄叶还没开始,倒是各种树开的尾花铺落了一地。
三月时间转瞬,她蚯蚓都养了一窝。可当时那个信誓旦旦的人,别说什么花呀雪呀的了,走那么久就连封报平安的书信都没有。
温元枯等几个月,开始有点明白别人常挂在嘴边的:“宁相信世间有鬼,不相信男人的嘴”是什么意思了。
她想到这里,又惆怅了起来。她合理怀疑自己在谢霄时的心里就像一捧冬雪,合时节的时候当然洁白可人。可是一到春天被春阳一晒就化成了水,再被慢慢蒸发干净了。
而此时被温元心心念念的着的谢霄时,正带着十余人的小队在外探查回营。
他骑着东曦既驾跑在前头,一进营就迫不及待从东曦既驾身上跳了下来,活像座下的马鞍被谁用火烧的通红,他多坐一瞬都会没命一样。
谢霄时一下地也没闲着,急匆匆的半弯腰单手脱下靴子,一反扣就往地上倒出了一小堆的的黄沙。他没忍住,嘴里粗粗骂了几句。
跟在他后面进营的十几个将士有样学样,拉直缰绳,把马停住。也都火急火燎地脱下自己的靴子拉下头盔,从里面倒出来不少的沙子。
“世子,您说这沙子怎么比那狗娘养的单于明揽还阴险呀,明明老子靴子头盔上的带子都紧的勒出痕了,它们怎么还能钻进来?”站的离谢霄时最近的一个兵边倒边忍不住抱怨道。
“就是就是,我们龙沙大爷的胸膛可是要留给以后的媳妇儿靠的,现在让这群沙子占了先,算怎么回事嘛。”听到这话,旁边一个长的就挺最欠的同僚忍不住搭了把嘴道。
“就你姓赢的嘴皮子利索,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你这嘴天天吞沙子还这么欠,我看去喝花酒,花楼里的姑娘都得嫌你嘴巴糙,磨得人掉皮。”龙沙听到赢升对自己的调侃,立马回击道。
“去你的。”被人这么说,赢升哪还忍得住,也不顾自己的脚还踩在沙砾上,把手上靴子对准龙沙就扔了过去。
现在还没到饭点,刚才他们这行人出营在与单于王朝几个营帐接壤处细细探查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异象。回到自己的地盘上神经就松懈了下来.
嘴巴吵不过,两人把腰间刀一解,扔到一旁,也不管击起的灰尘,你抱着我我抱着你,学人家摔跤比赛,互搏了起来。
本来还在忙着把身子上沙子抖下来的一群兵痞子看到这一幕可就兴奋了,就像野狼闻到血腥味一样,你一嘴我一嘴的煽风点火起来,有种不顾当事人死活的快乐。
“赢升你行不行呀,这么快就没力气了以后拿什么娶媳妇?咱们世子可还在这里看着呢,一会谁输了,谁不许从盆里舀肉,让兄弟们多吃两块。”
“就是就是。”
听到身边的起哄声,原本已经准备认输了的赢升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攻击,原先准备回帐了的谢霄时也留了下来,看他们疯闹。
要是温元现在在这里,肯定一眼就能发现谢霄时跟三个多月前有多不一样了。虽然说谢霄时在圆月城里也不是什么被人往娇贵方向养的风流小公子,但怎么说也是富贵堆里锦衣玉食喂出来的小世子,就算性格再冷也只能比作冷玉冰颠。
可来云边这两三个月,谢霄时身上那点矜贵的冷冽让每天的烈风和沙子一起使劲吹磨,磨砺成了真正的无情。
冷玉冰颠已成夺命利刃。
他人长的也比在圆月城时更高大了,身躯就像是吸足了云边彪悍的水土,嘭的一下舒展开了。眉眼冷洌,下颌骨优越的像是被什么大师用刀按照完美比例削出来的一样,也更壮了,赤手空拳就能打死一头牛。
他现在的样子要是放回圆月城,让那些弱不禁风的夫人小姐碰见,少不得要在人前装模作样被吓退三舍,然后再在无人角落里偷偷羡慕那宽肩窄腰给人带来的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