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里的这场搏斗最终还是以龙沙胜出告终了,怎么说龙沙也是这里土生土长的土混子,赢升这种刚来没几个月的还是嫩了些。
没办法,认赌服输。晚膳的时候赢升只好咬着牙狠狠的往嘴里扒着白饭,看着自己份例的肉在别人碗里油光发亮。
晚膳过后,谢霄时孤身一人骑着东曦既驾追着红彤彤的烈日出了营。对于这一幕,营里的将士们早就见怪不怪了.
谢霄时在营里是每日如此,追着落日跑,带着露水归,云边营地里就没见过比他还爱晚膳后散步的。要不是这营地里连匹马都是公的,离城里还有几十里地,他们都要怀疑谢霄时是不是藏了什么绝世大美人,夜夜地躲开他们去私会了。
开始的时候不是没有人好奇,私下里还总爱凑堆。特别是在云边厮杀惯了,月月都要换刀的兵将。他们本来就看不惯从圆月锦绣花丛堆里养出来谢霄时,认为他没什么本事,就是投了个好胎。
他们私下还偷偷给他起了个外号,叫"玉面小世子"。说他适合在金屋里侍弄花草,不适合在这黄沙地里舞刀弄枪。
可这些风言风语,很快就被谢霄时自己在战场上一刀刀砍碎了。谁敢想象这么一个玉面小世子,在战场上连剑枪都嫌轻飘,用的是跟关公的青龙偃月刀一样的大刀,一挥对面人头就落地。
战场上从来都是靠真本事说话,不久将士们就被他那一手挥刀本事收服了。"玉面小世子"也变成了"玉面小将军”。
但谢霄时日日如此追日为着什么,还是成了云边军营里的一个不解之谜。
在将士们在军营里为这事诸多猜测的时候,谢霄时已经来到了他经常光顾的老地方。他跳下马拍了拍东曦既驾,示意它到旁边自己找草啃,然后一撩衣袍就在一片长的极为青翠粗壮的草地旁坐下了。
身子刚好有意无意的拦在了东曦既驾和身后的那片草地前,让东曦既驾只能干看着眼前的肥草没法下口,它生气的用蹄子扒了几下土之后,认命地转头去祸害别的地方的草了。
东曦既驾走到旁边低头吃草的时候,谢霄时就一个人坐在小坡上,眼睛盯着缓缓西落的夕阳,思绪却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转眼他已经来到云边两个多月,想当初他们带领的大军驻扎在离云边还有一百多里地的城外休整时,就有探子急报,说守城的顾家两员大将已经被单于明光带着五万兵马逼到了城下。
谢随宴听到这个消息,当即下了决断,他知道单于明光远没有他的弟弟单于明揽那样精于战场,甚至性格里还有些盲目自大。
于是令谢霄时带了两千人马把盔甲和旗帜都伪装成落败军的样子,到离敌军三十里左右的地方时不时现一下踪影,假装成云边城里外出没来得及回城的将士,因为消息延迟回来时刚好撞到城下叫嚣的单于明光的枪口上。
果不其然,单于明光在听到探子兵回报说前方三十里外有疑似败兵踪影后,咬了这个饵。
单于明光会做出带兵追赶未知穷寇这种事,其实也在谢随宴和谢霄时的计划之内。一是他个人性格使然,二也是因为云边城作为大启国门,城墙城门修的可谓是固若金汤。城里又有水粮,守城将士就算干耗,也能把单于联军耗个两三天,可是城里的人能耗,五万单于联军耗不起,他们身上带的粮草只够他们速战速决。
所以这时候的单于明光就需要一个机会,一个既能让己军士气高昂又能让云边守城将士不战而败的机会,这时候自己撞上来的这队穷寇就成了他最好的选择。
五万人对两千人,原本就是一场没有任何悬念的定局。而单于明光的军队只要把他们活抓,接下来的事就好办多了。
到时无论是把他们押到城楼下逼迫龟缩在里面的人投降,还是直接在城楼下,当着守城将士的面,隔一段时间就杀掉几个原本与他们并肩作战的兄弟,一下下瓦解掉他们的心态,让他们再没力气拿起反抗的刀枪,都能让单于明光在这场战争中轻松取得胜利。
只要这座相当于大启朝国门的云边城落入他们手里,那大启湮灭在历史的洪流里也只是迟早的事,这种被摆到面前的胜利,让单于明光无法拒绝。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在林中等待着他的不止是几千残兵,他被谢霄时带着两千人马诱进了专为他而设的有着十二万精兵的陷阱。
这一战,谢霄时领的两千人马,硬是溜着单于明光的五万大军在林里转悠了好几个时辰,最终无一伤亡的与在八十里外暗处的谢随宴联合起来,灭了单于明光一半的人马和他们继续进攻的决心。
这一战让年仅十六岁的谢霄时一战成名,那天晚上军营内专为他而办的庆功宴上,铺天盖地的夸奖像不要钱一样砸向谢霄时,直把他砸的忘乎所以然.
当天夜里谢霄时还梦到了自己单枪匹马地杀到单于王庭内,把单于明揽、明光兄弟和他们的父亲单于雄之的人头踏在了脚下。
可是自那一战之后,朝军和单于联军也大大小小的交锋过几回,谢霄时却像被谢随宴忘了似的,再没被派上过大战场。只让他带了一队人马,负责巡逻和运粮。
前段时间,好不容易等到单于联军好了伤疤忘了疼,又派人来拱火,谢霄时的挑灯都已经擦亮了,却又被紧急派到了两百里外的林康城里运粮。
等他回来,单于联军早夹着尾巴回营歇着去了,谢霄时以为自己来云边是要到战场上大展身手的,没想到沦成了杂兵。
谢霄时为这事都不知道上书多少遍了,偏偏谢随宴一只手就把他所有的苗头按下来,顾家两个伯伯还都在一旁鼓掌叫好。
终究是年轻气盛,谢霄时觉得自己丢面了,从那以后没事都不往主军营帐里跑了。
现在吃了几次亏的单于联军也变得谨慎起来了,对云边的骚扰少了,不知道是不是在憋一场大的,这弄得谢霄时连打扫战场,收拾断剑残戟的机会都没了。
他闲下来之后,就一门心思的找起了之前在浮山寺里答应温元的花,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
好不容易找到一块合心意的,眼看就要开花了。这几日更是不敢掉以轻心,每天都来守着,就怕有像东曦既驾这种不懂怜花的粗马给它几口霍霍完了。
谢霄时现在可是就眼巴巴地等着这花开了,才有借口给温元写信的。要是信里没有这花开满坡来当遮羞布,他可没脸数自己这两个月里带人在战场上捡了多少残剑断戟给温元听。
这天梦里,谢霄时似乎闻到了自己守了那么久的花开了,而在花开遍地里,他穿着金甲披着红披风,凯旋回到了圆月城,他记挂着的温元正站在人群中向他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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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甜桂蜜忆薄情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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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温元的工作就从扫花变成了扫叶。
这几个月间云边的喜报不断传回圆月,而某人的书信还是不见踪影。
温元越想越气,抬脚就踢了手上扫帚一脚,白捡了一顿疼。
“小姐小姐,您快别扫了,昨日沐春小师父说了今天要带我们上山的,我们赶紧去找他吧,一会他走了。”温元正疼的龇牙咧嘴呢,就听到了薛星穗的声音。
“就来就来。”
温元最怕薛星穗,要被她知道自己拿扫帚出气不成,反捡了一顿疼,接下来几天耳朵都别想安生了。见她人一来,马上收起了疼到变形的脸色。
为了上这趟山,薛星穗磨了沐春好几天,温元可不敢让她的努力付之东流。
她看着薛青穗急到一步几阶地往上跳,开始怀疑是不是这几个月轮来轮去都一样的腌菜腌瓜把薛青穗吃伤了。
让她迫不及待的要换样东西漱漱嘴,怪不得温元每次看薛青穗开腌菜坛盖的时候脸都是绿的。
这不才入秋没多久,薛青穗就整日念叨着要上山”摘黄”,念的温元耳朵都起茧了。
刚好昨日晚膳时,师父说库房里的草药不多了,让师兄趁着天晴还没下雪时上山多采摘些,晒干了存放起来,到了冬天也有的用。
薛星穗当时在饭桌上听到这个消息就按耐不住内心的激动,连饭都不吃了就忙着去把小背篓翻出来,直看得温元三人连连叹气。
其实薛星穗这么兴奋也是有原因的,她除了吃烦了腌菜,想趁着秋天正好去摘摘秋果掏掏蜂蜜,模仿一下那些酸腐书生所说的什么“把春日吃进肚子里”之外。
还是因为上个月底,她家小姐在老爷夫人的首肯下,正式拜了浮山寺的主持悬曜大师为师,同时还得了沐春这么个便宜师兄。
自那以后小姐就跟换了个人似的,早上不用人催了,阳光还没破晓就自觉起来,洗漱完就拖着那把比她人还大的扫帚开始扫地,扫完除了整天泡在藏经阁里抄经。
上次二小姐上山,还把之前小姐没画完的那幅“全家福”带了过来,说是海市那边迟迟没收到,已经在催了。
还放了狠话说下个月再收不到,就要阖府收拾东西亲自北上来讨了,吓得温元最近夜里也停不下来。
温元整日的从早忙到晚,过的那叫一个充实不负光阴。
而薛星穗就闲了,这一日三餐有寺里的师父做,在这里也没有人给温元布置课业,用不着她盯着温元完成了。就连她开始时最重要的职责,把早上赖床的温元叫起来这件事,温元现在都帮她把这个功夫省了。
要不是温元给她找了个副业,她就真的要闲到草了。而说起她的挖地龙副业,薛星穗赶紧甩了甩头。
虽然说她被迫跟着温元与地龙打了几个月交道,但想起来还是浑身恶寒,谁叫那玩意长得实在可怕。
黑褐色蠕动着的一条不说,身上还有黏液,手碰一下,鸡皮疙瘩几天都下不去。
薛星穗跟地龙打交道打多了,觉得自己人都被吓得开心不起来了,自然要去山上摘野果转换转换心情。
野果多好吃呀,还不用钱,不摘白不摘。
薛青穗跳完台阶就在木牌坊下停住了,等着温元走过来。
可温元走的实在太慢了,像脚下被绑了千斤石一样,挪得费劲。看得薛青穗都替她着急。
“小姐,求您快些,这山上的果子不等人。”
急性子的薛青穗顾不得什么主仆之分了,反正她们之间从来也不分这些。她跑过去接过温元手里的大扫帚,另外一只手牵着她就跑了起来。
两人把扫帚归位,和在后门等着的沐春小师兄汇合,风风火火的就出发了。
往后山上走的路,跟山下到浮山寺的路是一条,都是寺里僧人一点点凿出来的。能走人,但肯定没有通寺大门的台阶好走。
却正合了薛星穗心意,就是要这种才有野趣。她往即将要踏步的上山小径一看,仿佛已经看到各种黄澄澄,甜滋滋的野果在向她招手,高兴到脚下生风,带着沐春和温元的脚程都快了起来。
秋色是从来不藏的,它就是耀眼,就是到处都是,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看到。
路上入三人目的就皆是秋日景象,这会还早,太阳刚冒头。
很会跟太阳玩躲猫猫,暂时还没被蒸发掉的露水就借着太阳柔光,在栖息的树叶、草叶上,被照的像色泽度上乘的琉璃珠子一样,熠熠生辉。
沿路的叶子也是多样的,不像春夏一样一味的绿。红的黄的绿的都有,组成了一幅天然上乘的景色画。
温元兴致盎然地看着路上出现的各种东西,无论是一棵高大的乔木还是一株开始泛黄的小草都能让她觉得开心。
要是再碰上什么晚花、野果的,那就更不得了了。温元绝对会扒开拦路的枝叶,把鼻子凑上去深闻好几下才肯罢休,俨然是把这次出行当成了一次秋游。
三人走了半个多时辰,背篓还是空的,人却有些渴了。
“坏了,走的太急忘带水了,这下可怎么办呀!”薛星穗说着幽怨地看着了温元,显然是在说她是罪魁祸首。
温元不敢辩解,刚才确实是她动作慢了。
“再往前一些有一条小溪,水都是从山上下来的,很清甜。”
浮山寺的住持大师除了讲经厉害,看病也是好手。山下多的是没钱看大夫买药的百姓,有个脑昏头疼的都是带上自家的瓜果蔬菜上山求助住持大师。
而浮山寺虽然不至于揭不开锅,可多余银钱也是没有的,草药就多是就地取材。
沐春隔段时间就要上回山,自然对路熟的很。他说完就熟门熟路地带着她们循着潺潺的流水声,来到了一条山溪边。
山上的水总是带着股凉气,对刚刚赶路的三人来说刚刚好。温元学着薛青穗两人一样,用手当杯捧起这天然山泉水喝了个尽兴。
“这水真凉,要不我们下去玩玩吧。”解完了口渴,温元又有了新想法,这水不下去打个水仗就很浪费。
“可是这山上要还有人,被看到怎么办?”薛星穗心动归心动,但规矩礼仪还在束缚着她。
“你们放心,小僧到前面帮你们守着。”沐春说完就起身往前面走。
“那就有劳师兄了。”温元谢完就把鞋袜脱了,走下水引诱还在犹犹豫豫的薛星穗。
薛星穗的坚持有一点,但不多,很快就除了鞋袜加入了温元。沐春则在前面面向山,尽责尽职的帮她们看起了鸟雀和人。
“要是这会是春天就好了,这水边的水芹够我们包几顿饺子的,可惜这会都开花了。”薛青穗玩着玩着,发现了岸边老了的水芹,有些惋惜道。
水边最多的就是水芹菜了,它长的跟家种的芹菜差不多,却更细小、味道更香浓一些,凉拌起来非常好吃。
“有什么可惜的,春天我们再来就是了。今天你要是能摘的了这水芹,可就摘不了野果了。”一时总有一时好,温元没不觉得有什么可惜的。
“小姐说的是,我听二师伯他们说这山上多的是野柿子,这会正是甜的时候,一会我们去找找吧。”薛星穗是心大的人,失了水芹固然可惜,但有甜柿子马上又开心了起来。
今天三人是带了任务出来的,溪水虽然好玩,也不能耽误太久。温元和薛星穗很快就穿好鞋袜,把背篓背上,跟着屁股都坐麻了的沐春又出发了。
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其实已经是遍地野果和草药了,就算不再往上走,只在这周边摸索,收获也定然不会少。
只是更高处更冷,带了白霜的红柿自然更甜。草药也一样,越上越人迹罕至,草药年份越久,效果也就越好。
既然有的选自然要选最好的,于是三人各捡了一根顺手的枯枝,掰去多余的枝丫,拿在手里当探路的手仗,继续出发了。
如果说春天是万物生,那秋天就是收获。这山上来的人又少,颇有点像浮山寺的专属的后院,所以没过多久他们三人后背背篓上都快装满了。
沐春的背篓装的都是草药,像什么党参、甘草、白芨、车前草和牛蒡子之类的,还有几味可以配伤寒药的草药。
快冬天了,到时候上山看风寒的人不会少。
薛星穗的背篓里装的就全是野果了,像什么八月瓜、软枣、五味子。最多的当然还是放在最上面的柿子,它们个个红彤彤的像小灯笼,上面还带了一层白霜,甜的像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