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为依(重生) ——舒位【完结】
时间:2024-02-22 23:06:18

  榆林书院的学生,的确颇有本事。
  方如逸和余照进了院子,果然听见伍十九指着地上的铁器,对一众工匠道:“这些劳铁还没锈烂,把它们重新锻造一下,就跟新的一样,不过价钱上可以便宜些。”
  见方如逸出来,他上前道:“东家,这法子能省下不少本金,你若觉得能做,以后我就让他们买劳铁去!”
  “伍师傅,你这法子不错,就按你说的办吧。”方如逸点了点头,等工匠们各归其位,她把伍十九请到一边。“前厅有位想买熟铁锻造匕首的杜先生,是都察院杜侍郎家的公子,你跳块上好的熟铁,九成价卖他。”
  伍十九嘿嘿笑道:“东家这是想借此机会,同杜家往来吧?”
  “做生意么,总是要得到大户人家的青睐,才更稳妥。”
  “东家放心,我保管这杜公子出去后,还能念着咱们铁坊的好!”
  方如逸嘴角含笑:“如此,便拜托伍师傅了。”
  说完,她带着余照从后门离开,坐上马车往王家去。
  顾苑昨日便送了邀帖到方宅,神神秘秘的,只说请她明日午后过府一叙,也不透露究竟为了什么。
  马车行得稳当,方如逸把连日来的事,在脑中盘算了一阵,想起什么,对余照道:“今日到我们铁坊里的杜公子,不知在杜家排行几何,晚些家去后,让大树派人出去打听一下。将来要是有机会登杜家的门,我们也不至于一无所知。”
  “奴婢记住了。”
  不多时,马车停在王家大门外,一名小厮引着方如逸进了后院,却不往厅堂上去,而是直接到了顾苑寝居的耳房。
  下人奉上茶来,方如逸打量四周,心中疑惑。
  自己和顾苑的关系虽然不错,可大户人家规矩多,之前两人见面,都是在正堂,再有便是内院厅堂,从来没有进到她寝居附近的时候。
  莫不是出了什么要紧事,不得不避开一众下人来谈?
  一盏茶喝了不到三口,顾苑便从门外进来,见了她满眼笑意:“妹妹近日可是忙得很,我都不敢叨扰了!”
  “姐姐说的哪里话。”方如逸起身一福。“私铁坊的事,算是把我的心力和银钱都掏空了,从前我再想不到,不过几个烧铁的炉子罢了,居然这么能花钱!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快快转手出去,免得眼下日夜忧心。”
  顾苑笑声爽利:“妹妹先别急着发愁,今日我给你带了个天大的好消息,等听完了,你再考虑如何安置这私铁坊也不迟。”
  “姐姐快别吊我胃口了!”
  顾苑压低嗓音,神神秘秘道:“你可知城南郊外有一处官营的铁冶坊?”
  “姐姐说的可是淳桦铁冶坊?”
  “正是,淳桦铁冶自先帝在时就有了,归工部管,征招了两三千的民夫民匠,专门用来锻造军器。烧的炭柴都是就地取材,从淳桦山场采运来的。”
  方如逸点头道:“我听说那里的炉子又深又大,每日能烧四回铁,每年能出四十余万斤的生熟铁,还能炼钢,是我们这些小打小闹的私铁坊比不了的。姐姐为何提起这个来?”
  顾苑的身子向前一倾:“我听说从下月起,淳桦铁冶就要裁撤了,以后京中的铁冶一道,就要全靠私铁坊支撑。”
  方如逸惊呼:“姐姐说的可是真的?”
  “真的不得了,是我夫君亲口听工部的吴尚书说的。”
  方如逸心思飞转,京中的私铁坊不在少数,可总也做不大,就是因为城南郊外的这间官营铁冶一直盛产生熟铁。
  虽说大部分的生熟铁都供给军中所用,但毕竟它的烧铁炉颇为得力,时常也把市面上的大单客人们吸引走,分到各家私铁坊中的单子,便少之又少。
  如今淳桦铁冶要裁撤,凭空生出四十余万斤生熟铁的缺,京中那些私铁坊,岂不是要抢疯了。
  怪不得顾苑要把自己带到寝居的耳房里来说这件事,如此天降的生财时机,怎能轻易泄漏了出去。
  方如逸觉出味来,忙起身一拜:“多些姐姐告诉我这个消息,想来如今朝中还未明旨,知道的人还不多罢?”
  顾苑拉她坐下:“我们姐妹说话,你又拘些虚礼做什么!这件事陛下前日才同江首辅和吴尚书商议定,已经在拟旨了,不过裁撤官营铁冶事关重大,牵连着好些个官员,还有两三千的民夫民匠,都得逐一安抚才行。算下来,到下月中,多半就要过明路了。”
  “那军中用铁的缺,朝廷准备怎么办?”
  “说是三月初会安排一次招单会,让京中的私铁坊把熟铁送上来,看看那几家能供上军中所用,将来便从这几间私铁坊采买。”
  顾苑说着有些兴奋:“妹妹,这可是个天降的好机会,正好陛下知道你方家有间私铁坊,又怜你支撑家业不易,你可万万不能错过时机!”
  方如逸心中也澎湃起来:“姐姐说的是,若是能同官府做上生意,那便是长久的,不用愁的。不过我想着,军中所用的熟铁,一定有标规,要是不知这一道,恐怕再好的熟铁也选不上。”
  “这话倒也是。”顾苑缓缓点头,眉心微蹙。“可是我家从没做过铁冶生意,更不懂炼铁,实在不知军中标规如何。”
  方如逸笑道:“姐姐能告诉我裁撤淳桦铁冶的消息,已是天大的恩情了,其他的,我来操心就好。如今我那间私铁坊里有不少炼铁锻铁的好手,铁匠工匠之间,多少都是相熟的,说不定他们认识在淳桦铁冶坊里做过工的民夫民匠,只要一问,不就知道标规了么?”
  “正是,正是!”顾苑松了口气。“如今还有些时日,你先去打听标规,炼几炉试试,等招单会的消息一放出来,也好早有准备。”
  方如逸若有所思了片刻,起身道:“姐姐说的是,今日天色已晚,家中还有养伤的长兄,我得赶紧回去。等这件事做成了,再请姐姐过府吃席。”
  顾苑也跟着站起身,拉着她的手,送她到大门外:“你只管去做,若得了新的消息,我再派人知会你。从前你帮了我家天大的忙,买了这私铁坊去,半年都没开张,也不知亏了多少。我不懂铁冶,如今也只有一个消息给你,事情还得你自己操心,说来也是愧疚。”
  方如逸嗔道:“姐姐做什么同我说两家话?再这样,我以后便不来了!”
  “好妹妹,都怪我,将来再不说这些生分的话了,我和你敏儿姐姐都盼着你时常来同我们闲谈的。”
  “敏儿姐姐如今可好?今日倒没见她在府中。”
  顾苑捂嘴一笑:“她去林侍郎家的花宴相看去了,我们王家的姑娘,再不缺人要的。”
  方如逸听了也是欢喜:“敏儿姐姐生得美,家世又好,定能嫁得贵婿。”
  两人辞别了几句,方如逸和余照登上马车,并没有回家,而是直奔私铁坊。
  虽说今日奔走一场,甚是疲累,可顾苑送了个天赐的良机,若抓不住这等机会,把铁冶的生意做上道,只怕将来会后悔万分。
  方如逸心里盘算了一阵,刚把要做的事理出个头绪来,私铁坊已然到了。
  见她去而复返,林掌柜有些吃惊:“东家可是有事还没了结?”
  “我有一件要紧的事,须得立即同你和伍师傅单独说。”
  林掌柜见她神色郑重,忙去院中把伍十九喊来,三人进了厨下的耳房,余照亲自在门口守着,等房门关紧,方如逸才小声道:
  “今日我得了消息,下个月,城南郊外的淳桦铁冶坊就要裁撤。朝廷的意思是,让京都的私铁坊争一争给军中供生熟铁的单子,下月初旬便会开招单会。
  生铁好办,只是我不知军中熟铁是个什么标规。要是我们能按照标规炼出熟铁,争下朝廷的单子,将来私铁坊的营生便再不用愁了。”
  伍十九和林掌柜听得发愣,许久才回过神来:“东家,你说的可是真的?”
  方如逸缓缓道:“这是秘密,朝中还没拟旨,出了这个门,你们只管做事,千万不可告诉旁人,为何要另外炼一种熟铁。”
  “明白,给朝廷供铁是件大事,越少人知道,对我们越有利。”林掌柜点头不已,眼中闪着激动的光。“东家,我侄子如今正在淳桦铁冶坊里做民匠,这两日家去,我问问他知不知道军中标规。”
  方如逸惊喜万分:“林掌柜有熟人,自然再好不过。”
  林掌柜搓着手,有些不好意思:“东家,其实小人也是有私心的。淳桦铁冶裁撤后,小人的侄子多半没了营生,能不能……”
  “只管让他来此处。”方如逸笑道。“之前伍师傅就同我说过,你们一家都懂铁冶,若不是你侄儿那会有营生,我定是要让你们两个都来帮我打理这间铁坊。”
  林掌柜用力点头,满脸的感激神色:“东家放心,我们一定拿出一身本事!不过,军中的标规还是得多问问几个人才好。”
  伍十九道:“东家,今日我和那位杜公子闲谈的时候,听他说起军中用铁的事,他知道的挺多,不如东家也问问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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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标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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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想到杜迁一个远在山南的学子,对军中用铁一事了如指掌。
  方如逸低头细思,也是,榆林书院的夫子中,不乏致仕官员,闲谈中无意透出一二,并不是不可能。杜侍郎的二儿子,如今正在兵部任职,多半也会与自家弟弟说起军中事。
  “杜公子今日可把熟铁买走了?”
  “还没有,他要的熟铁得另烧。”伍十九指着院中的炉子道:“已经配好煤炭和木炭,放进去烧了,我同他说好,明日午后来取。”
  方如逸点了点头:“这样也好,我就不必另外找时间邀他。”
  她在坊中四处看了看,见没什么要紧事,便和余照回到家中。
  一进院,余照就唤来毛大树,交代他去查一查杜迁在家中排行老几。毛大树手底下的人颇为得力,入夜没多久,便把杜家的事问得清清楚楚。
  “庶子?”方如逸从铜镜里望着余照,满脸惊讶。“我说怎么他都二十七了,还没进京科考,一直在山南住着,原来是庶子。”
  余照替她摘下珠钗,有些不解:“姑娘,庶子怎么了?”
  “我听说,不少大户人家中,嫡庶是有别的。”方如逸拿起梳子慢慢顺着长发。“嫡子登科入朝局,庶子不可考春闱,只能帮着家中打理外头的产业,某个营生罢了。想来杜家也是如此家风。”
  余照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那看来杜公子这辈子是不可能中进士了,怪不得一直在书院里苦读,许是将来要做夫子罢。”
  “多半是了,不过,他的家世实在不错,就算以后在京中住着,只做寻常夫子,也没有人敢刻薄了他去。否则,岂不是在打杜侍郎的脸?”
  说到这里,方如逸脑中闪过一念。
  这几年,她一直在找一位合适的夫君,要有高门家世做依仗,又不能干涉自己的计划,最好还得是个靠得住,为人稳重,心神清明的人。
  她也去过不少花宴,把京中还未婚配的公子们认了个七七八八,可他们中大多都是庸碌,就算几个瞧着还不错的,可不是门第不够,就是家风颇严,绝不肯娶抛头露面的女子为妻。
  算来算去,竟是一位也寻不出来。
  如今来了个杜迁,真是处处合恰,只是不知他心思几何,会不会低看做生意的女子一眼。
  一念生出,方如逸忍不住想起江与辰,眉间添了几分苦涩。
  想来世事总是捉弄,心仪的人只能做知交,自己的婚事终究还是得处处算计。
  “姑娘,在想什么?”余照问道。
  方如逸摇摇头,坐到床边:“没什么,对了,江国舅可有信来?”
  “还没有,姑娘放心吧,江国舅武艺高强,人又聪慧,山南是他常去的地界,谁敢欺负了他去!”
  “这话倒也不错。”方如逸的目光遥遥望远,心头掠过一幕幕两人从前在山南的经历。“他,他向来是个不会被人欺负的。”
  余照放下帘帐:“姑娘睡罢?明日还要见杜公子,早些休息的好。”
  方如逸躺下,心中有些绕来绕去的愁绪,幸亏喝了一碗安神茶,不多时便入睡了。
  次日起来,没过午时,她又来到私铁坊,坐在前厅等着杜迁。
  杜迁到得比原定的时间要早,进门瞧见她也在,眉梢一动,拱手笑道:“没想到方姑娘对这间铁坊颇为上心。”
  方如逸并不提自己是特意在这里等他,回了一礼道:“杜公子可是来取锻造佩剑的熟铁?”
  “正是。”
  “刚才伍师傅同我说,那块熟铁才刚出炉,须得在冷水里再泡一泡。”方如逸指着椅子道:“杜公子不妨在此稍坐,喝杯茶。”
  杜迁并没有拒绝,欠身落座:“那我就贪方姑娘一盏茶喝了。”
  店小二奉上茶来,两人饮了几口,闲谈两句,方如逸道:“我从小身子不好,平素不怎么习武,倒是喜欢拿本书来翻,可惜漠北苦寒,吃食衣衫尚且不足,书册更是难得。昨日听杜公子书说,一直在榆林书院苦读,我心里真是羡慕。”
  杜迁低头饮了口茶,藏起眼底酸涩:“书,总是读不尽的,如今方姑娘在京都,又把生意做得这般好,想读什么书,也不难了。”
  “话虽如此,可现下虽然有了买书的钱,却失了读书的时间和精力,每日被琐事杂事困住了心,想寻回从前的乐趣,实在难得很。”
  说到这里,方如逸话锋一转:“不过,今日得见杜公子,我也算是沾染了不少书卷气,洗洗身上的铜臭。”
  杜迁笑道:“方姑娘一身凛然,何来铜臭?我读书虽繁,可终究都是纸上谈兵,比不得姑娘自小在军中长大,见识和胆识都是过人的。说起来,军中事务,反倒是我该向姑娘讨教才是。”
  方如逸脸上露出些不好意思:“真是惭愧,军中事,我也并非什么都懂。”她的目光里忽然生出探寻之意。“比如这军器一道,听说弓弩上的铁箭头,都是用特制的熟铁锻造的。虽说如今我手中管着一间铁坊,也炼些熟铁,可却从来不知军中熟铁都是如何烧制而成的。”
  杜迁随口道:“军中熟铁的烧制之法,旁人的确不知,但家兄在工部任职,对此道却也有些了解。”
  方如逸心中一喜:“愿闻其详。”
  “其实也不算什么大秘密,我在山南时,认识一位曾在工部待过十几年的夫子,他也知道这个。”杜迁缓缓喝了口茶。“只要在炉中加入七成煤炭和三成木炭,烧制出来的熟铁就能符合军中标规。”
  “原来是这样。”方如逸点头不绝。“虽说不是什么大秘密,可即便是我这样在军中长大的人,也不知个中门道。今日还真是要多谢杜公子为我解惑。”
  杜迁并不在意,含笑道:“闲谈罢了,算不上什么解惑。”
  该问的话已经问完,方如逸侧身对余照道:“去院子里瞧瞧,杜公子的熟铁可还烫手?”
  余照忙去了,不多时便回到前厅:“姑娘,已经冷得如常了,伍师傅正在包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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