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还是张麒先出声,上前边掏出警官证边道:“警察,过来问点事情。”
德缘和尚还是那副低眉顺目的模样,轻轻点了点头:“屋里泡了茶,随我进来吧。”
张麒回头看了几人一眼,神色有些古怪,德缘和尚已经转身往里走。众人跟在他身后,观察着这座寺庙。
一进门,白苏就觉得不大舒服,不是身体上的,而是心理上,跨过门槛,入目的是一个院子,中间一条人造桥,两边种着荷花,按理说八九月了,不说荷花开得正盛,也不该是眼前这副枯败的景象,看起来与院外的绿意盎然有些格格不入。
左边是一排厢房,应该是前来求住的信徒居住的地方。与之相对的右厢房则是德缘和尚生活的地方,让白苏觉得奇怪的是,右边的房屋与正对面的大殿是连在一起的,除了进来的正门,便只有左侧与大殿形成的角落里有个小门。
如今后门没开,德缘和尚又在众人进来后关上了大门,整个院子就好像一个封闭的院落,和外界的一切联系都随着身后那扇缓缓关闭的朱红大门被斩断。压抑的感觉随之而来。白苏皱了皱眉,看孔恒之的神色也不是很好,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看出了什么。
“你知道我们要来?”张麒看着德缘和尚关上大门,似乎也有些异样的感觉。
“三位施主为公事而来,老衲全力配合,只是不知这位施主又是因何前来?”德缘和尚终于抬起头,面对眼含敌意毫不掩饰的孔恒之,他似乎并不在乎,目光流转到他身上时也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像是在打招呼。
白苏得以看清楚他的样子,只见他约莫五十岁,身材极瘦,一张长脸蜡黄无比,五官集中,眉毛稀疏,小眼睛蒜头鼻,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这么一笑,眼睛更是眯成了一条缝儿。看着不似慈眉善目的高僧,倒有点贼眉鼠眼的奸佞之相。只是他恭顺的样子实在是儒雅,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落在一个人身上,让人觉得格外奇诡。
“怎么,我来寺庙自然是上香的,不然还能干什么?”
“前几日山下出了事,如今已经没人来了,施主若想上香,可自行去大殿。”
孔恒之没动,依旧是那副模样,抱臂打量着他。德缘和尚也不在意,没再多开口。
白苏正要探究他的其他时,德缘和尚的目光却从孔恒之身上移到了白苏身上,他一看过来,白苏就好像被什么击中一般,垂下了目光。这并非白苏的本意,只是当她与之对视的时候,背后就有些发虚,像是被看透。
“女施主如此看着老衲,可是有什么问题。”另外三个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白苏想抬眸,却像被什么东西压制住一般。
“没......没事。”白苏对这种异样的感觉有些奇怪,又有些害怕。原本他们是来查案的,如今却好像被这个和尚反客为主了一般。
“你怎么出这么多汗?”叶舟走过来有些担心地看着她,“是不是晕车?”
白苏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可口袋里的护身符也没什么反应,孔恒之说过此地没有阴物作祟,她不知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只有她一个人感受到了。
“既是身体不适,不如去厢房休息片刻?”德缘和尚也关切地问。
白苏终于适应了这种感觉,摇了摇头,“不用,没什么大事。”
“既然如此,那就进来吧,不然茶要凉了。”
跟着德缘和尚来到了右侧厢房的中间一间,孔恒之与白苏落在最后,临进去时孔恒之又轻轻拉了一下白苏的衣角,让白苏停住了脚步。
孔恒之却只是微微低着头,眼睛仍旧盯着前面德缘和尚的背影,提醒道:“你小心点儿,他看你的眼神不对劲。”孔恒之犹豫了一下,“而且,我看不出他的面相。”
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这和尚用了其他手段,杜绝了一切别人窥探他的可能;另一种就是这和尚能力在孔恒之之上,以他的道行,孔恒之无法看透他。
白苏自然感觉到了不对劲,只是不知道这种感觉的来源,如今被孔恒之提醒,白苏轻声开口:“是他杀了人吗?”
孔恒之才摇了摇头要解释,里面倒茶淡淡德缘和尚却开了口:“佛门净地,两位施主不必如此警惕,菩萨会保佑你们的。”
孔恒之来不及说出口的话被堵住,这种情况也不好多说,只是给了白苏一个眼神,让她多加注意。张麒几人要问关于案子的事情,他一个外人不方便在场,此时也只是点了点头:“我就先去大殿了。”
见孔恒之这么动懂规矩,张麒也赞赏地“嗯”了一声。
孔恒之一离开,气氛突然就凝重起来,白苏坐在靠近门的位置,看着孔恒之头也不回地进了大殿,大殿内的满殿神佛从她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一两个,红面怒目,看起来竟有些可怖。
房间内一尘不染,只有简单的家具,一张桌子一张床,再加上几个板凳,一眼就能看完。独特的檀香味道萦绕,让几人难得心静下来。
“三位施主想问什么?”德缘和尚吹开温热茶水上的浮沫,轻轻抿了一口。
张麒不含糊,立即进入工作状态:“郭佳失踪的那一晚,你为什么要把她单独叫到房间里?”
“阿弥陀佛,”德缘和尚双手合十,表示对死者的尊重,“小施主整日闷闷不乐,我只是想为其开导一番罢了。”
“你和她单独待了多久?”
“戌时到亥时。”德缘和尚如是答道。
晚上七点到九点,足足两个小时。如果德缘和尚真要动手的话,还确实有足够的时间。
显然张麒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眉峰一挑,狐疑地上下打量着德缘和尚。可他只是自顾自给茶壶里添着热水,刚烧开的热水一下来,茶叶沉浮,香气四溢,水蒸气腾腾而上。
慕州正是热的时候,可这庙里却凉爽无比,一杯热茶下肚,驱散了连日阴雨的潮气。
“门外有监控,几位若是不信,大可以看看监控。”德缘神色自若地喝着茶。
“那就麻烦您带我们去看看。”
一行人又出了厢房,监控室就在隔壁,德缘熟练地开了电脑,门外的场景出现在屏幕之上。
“出事之后那些施主就回去了,这东西也就用不上了。”
除了门口的一个,大殿之中还有一个。
透过屏幕,白苏看见了孔恒之恭恭敬敬地对着正中间的金身释迦牟尼佛拜了拜,然后做出了一件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事情,只见他将马尾盘了起来,爬上供桌,伸手往释迦牟尼底座处摸索着,不知道在找什么。
几个人瞬间安静下来,不知道该说什么,尤其是白苏,毕竟和孔恒之算朋友,眼前景象让她也心虚起来。孔恒之这个动作,对于德缘来说,无疑是在亵渎他的信仰,果然一看到这一幕,他的小眼睛顿时瞪大,还不相信地凑近看了几秒,事实摆在眼前,任他不信也不行。
“蹭”地一下,德缘起身跑了出去,身后的椅子被他的动作带动,直接往后翻去,张麒推了一把扶正也跟着跑出去。
“休要胡来!”
德缘方才泰然自若的样子不再,几步跑去大殿,将供桌上的孔恒之扯了下来,带着几盘贡品一齐滚了一地,清脆的响声接二连三,满地的盘子碎片。
这恐怕是大殿建成以来最为狼狈的一次。
“你在干什么?”德缘怒目看着孔恒之,后者应该也没想到几人这么快就过来,愣了几秒,在白苏偷偷的示意下瞥见了隐藏房梁圆柱间的摄像头。
“几位警官可都看见了,你为何在此行不敬之事?”德缘上下打量了孔恒之一番,白苏却觉得他紧张过了头,肌肉绷得紧紧的,神色都有些不自然。
“神佛宽容,自不会怪罪我,只是大师不妨解释解释,佛像之下,为何压着我道教的符箓?”孔恒之伸手在德缘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将刚刚已经抽出一半的东西猛地扯了过来,明黄色的符纸,朱砂绘制的符文,繁复的笔画让白苏只是看了一眼就觉得头晕恶心,又像是被什么吸引着,往那上面看去。
那符笔力遒劲,作符之人心里像是藏了把火,与白苏之前所见的都不一样。
这寺庙自她一进来就处处透着诡异, 白苏再怎么不懂这些也知道一定有问题,如今孔恒之又在大殿内找到一张符箓,事情似乎更复杂起来。
德缘一看他拿到了那张符,伸手欲抢,生怕孔恒之粗暴的动作会把这张脆弱的符纸撕碎ʝʂɠ。孔恒之只是往后一躲,符箓便从左手移到右手。
德缘抓了个空,站在原地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你到底要怎么样?”
孔恒之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符纸被他夹在指尖,被风一吹,就飘飘然翻转起来。
“很简单,我就是想知道,您为何要在大殿之中,放上这样一张符,受他人香火。”
第39章 袈裟恶——6
干净的病房内,孔恒之手下握着一支毛笔,下面是一张白纸,墨迹随着孔恒之的动作逐渐散开,在白纸上勾勒出一道繁杂的纹路。
孔恒之停笔片刻,凝神望着刚刚画好的那张纸。似是觉得不对,孔恒之再度抬手,锋利的毫毛笔尖在纸上点出一点,再顺着细小的纹路扩散。
“不对,不是这样。”孔恒之收起笔,将那纸团做一团,随意丢在地上,他的脚边已经聚集起四五个纸团,全部都是他不满意的作品。
陈无妄站在他旁边,看着他画好之后又否定自己,不知道他到底要给直接画什么。孔恒之思考片刻,努力回忆着那张符纸的样子,最后只是又画出一张与前面差不多的图画,再次丢掉。
床边的白苏和温雨欣托着腮看孔恒之画了一个小时也没能画出来,逐渐失去耐心。
“到底能不能画出来啊?我都困了。”温雨欣打了个哈欠。孔恒之“啧”了一声回头让她别打断自己的思路,随即看到了白苏,眼神亮了亮。
“你不是也看见了,你记不记得那张符的样子?”
白苏头摇的跟个拨浪鼓一样:“这东西在我看来都一样,我哪能记得。”
孔恒之叹了口气:“要不是你们那个同事,我就把东西抢过来了。”
符纸经过张麒到底检查并没有什么异常,跟他们要查的案子也没有关系,所以最后孔恒之不得不把的东西还给了德缘。他不想跟警察结下梁子,其实就这么抢走也未尝不可,可他是白苏带上车的,要是真这么做了,白苏免不了会收到牵连。
孔恒之凝神聚气,又尝试着画了一次,还是少了点什么,这次他也明白仅靠自己是画不出来的,丢了笔躺到陈无妄的床上:“不行,我居然画不出来,我明天还得去看看,你们那案子怎么样了?”
白苏耸了耸肩没有回答,今天下午临走前几人看过监控,郭佳在九点时的确从德缘房间出来了,在院子里站了一两分钟,随即慢慢走过枯败的荷花池,走了出去。
几分钟的视频被三人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都没能找出来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正如德缘所说,郭佳确实是自己走出去的,然后不知道为什么引发了哮喘,而且药物就在她随身的包里。最后尸体被在水里发现。
“我是不记得那张符的样子,我一看见它,就感觉到莫名的心悸,我根本就没看几眼。”白苏道。
陈无妄的眼睛本来一直若有所思地看着被孔恒之摔笔的动作溅起的几滴墨痕上,但听见白苏说自己不太舒服时,陈无妄的目光便活动了起来,状似无意地落在白苏身上,后者眼下还有因为作息不规律熬出来的黑眼圈,“心悸?”
哪怕是孔恒之方才强拉硬拽让他看着自己作符,陈无妄都只是面无表情地被抓起来看他画废了一张又一张,心思全然不在这里。
白苏上次发来的照片他看了又看,确定是自己师父陈青武所画,却不知陈青武为何要帮一伙无恶不作之徒绘制此符。这问题他不能同孔恒之说,否则后者一定会将陈青武与刘福军等人混为一谈,更加坚定他对陈青武不好的印象。
不知为何,每次想到这里,他就想见见白苏,听听她的声音,可是每次见到了,陈无妄又只是似从前一般缄口不语,多数时候是白苏和孔恒之说话聊天,或者有时候温雨欣也跟着过来坐一坐,几个人好像把他的病房当作共同的休息室。
心中一点点的异样被他主动忽略,不去想这种念头从何而来,也不去想为什么会有这个想法和什么时候开始有这个想法的,他只是在几人说话是或躺或站,当个合格的背景板。
白苏听见他的声音,循声望向他,然后重重点了点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之前看你们画的符,都没有这种感觉。”
陈无妄皱了皱眉,拉起刚躺下休息的孔恒之,又把笔塞给他:“继续画。”
“什么?”孔恒之茫然无助,还没反应过来时手上就被塞了支笔,然后被人按着肩膀又推到床头柜处,回过神来才转身看着一脸认真的陈无妄。
陈无妄却推了推他的肩膀,示意他赶紧画。
“我真画不出来,我没见过那种符,看起来不像是驱邪护身的,白苏说的感觉,其实我也发现了,我当时还以为是我中暑了。”孔恒之解释着,看陈无妄还要逼他,连忙解释:“哎哎哎,我明天再去看看就行了,我这次绝对把东西给你拿回来。”
“人家那里有监控,而且你已经引起人家的注意了,你没看见他今天临走前恨不得把你生剥了的眼神?抛开这些不说,你那叫偷,叫抢,要是他报警,到时候我一去看见是你,你说我是动手还是不动手啊?”白苏挥挥手,“你这方案不行,pass。”
“欸欸欸,我自己去,你就当你今天没听见这些话。”
“我和你一起去。”陈无妄道。
“啊?”
“不行。”
孔恒之与白苏同时开口,虽然现在的陈无妄看着已经恢复如常了,但是温雨欣上次看了陈无妄的检查报告,发现他身上有很多旧伤,甚至还有一些营养不良,一向被白苏视为有钱人的陈无妄居然会营养不良?白苏当场就怀疑起温雨欣的医术了,温雨欣也毫不客气地用自己“渊博”的学识证明了自己的能力,把白苏从一楼追出了医院。
陈无妄一向是个痛也不开口的主儿,要问他感觉怎么样,他肯定说已经好了。所以这件事情上,孔恒之和白苏立场一样,强行让陈无妄在医院里好好休养。
“你就好好待着吧,就你那半吊子的功夫,别到时候还要我救你。”孔恒之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一张口就吸引了白苏的火力,于是连忙改口:“我是谢谢你上次救我,怕你旧伤复发。”
“你们不是有本什么符术集吗?符咒多是大同小异,就没有类似的?或许能找到本源呢?”温雨欣问。
“上册的符我都学了,不可能有跟那差不多的,那张符我很肯定我没见过,而且一眼看过去就让人觉得不舒服的符箓,怎么可能收集在我们所学的内容......”孔恒之突然停了下来,像是想到了什么,看向陈无妄,有些犹豫地试探开口:“你们下册最后几页是不是收过几种邪术?我听我师父说,是师祖在云游时遇见的作恶之人所创,可收服那人之后,又不好将其断了传承,恐承受了因果,加上他老人家觉得这符若为正道所用,兴许能找出其他的用法也不一定,最后就记载在《五雷符术集》上,你应该看过吧?你给我看看,若是真有相似之处,我看到能看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