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无妄没动，似乎也在犹豫，门派传承本就敏感，孔恒之所在的道观和三元道观自他们上一代就结下了梁子，哪怕师出同门，在见面时也免不了明晃晃暗戳戳的争斗，如今他和孔恒之的关系虽有所缓和，却也没到能坦诚相对的地步。
陈无妄警惕心强，这点孔恒之第一次见他就知道了，如今看他这样子，就知道他想什么。孔恒之说完也反应过来自己有些唐突，不过话已经说出去了，不如就趁这次机会看看，反正他身正不怕影子斜。
“呃......”孔恒之吞吐了一下：“我就看看，我是觉得那张符一定有古怪之处，如果那老和尚真用这个东西去害人的话，咱俩知道却没有制止，这因果可不是你我能承受得起的。”
陈无妄微微皱了皱眉，孔恒之也不催他，要是他想看上册的话，孔恒之恐怕会比他更纠结，说不定连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白苏听着两个人的对话，似乎听出了什么，她知道陈无妄下山是为了找他那个不着家的便宜师父，可听孔恒之的话，两座道观之间不仅仅是单纯的有过节，一本书被分为上下两册，两家各执一册，说明他和陈无妄本是师从同源，如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两家闹到一见面就动手的地步？
白苏想不通，也知道这些事情是陈无妄不愿提及的，但她能等到陈无妄愿意主动和她说的那一天。
“行，”短暂的安静过后，陈无妄终于松了口，孔恒之眼睛一下子就亮起来，正要伸手，陈无妄却看向白苏：“如果你再见一次，能认出来吗？”
白苏没听懂，“啊ʝʂɠ？”
后面的温雨欣却是一下子就明白了，手肘推着白苏，一脸吃瓜的表情。
“你要是再看见那种符的话，能不能想起来？”陈无妄又问了一遍。人的记忆远比之间想象的要好，许多潜意识里记住的东西或许自己根本不记得在哪里见到过。
“能......能吧......”白苏不太确定，还在犹豫的时候手里就被塞了本古书：“你来看，最后五页。”
“啊？”白苏临危受命，有些紧张，但看着陈无妄信任的目光，也只好低头翻起来。
“你什么意思啊。”孔恒之有些委屈，“我可是你师兄。”
“你不是。”陈无妄连眼神都没给孔恒之一下，只是看着白苏这边的动作。
古书的年龄比白苏还大，纸张都发着脆，翻起来不得不小心翼翼的，忽略孔恒之不满的眼神，白苏翻到了最后一页，从后往前一一看了起来。
那张符或许白苏看不出个所以然，但其给人的阴邪感觉是其他符都不可能代替的。白苏仔细辨认，生怕因为自己的疏忽漏掉了什么。
将几张符都看完，白苏也没感到哪一张眼熟，皱着眉头又仔细翻看了一遍，这次看得比上一次还认真，恨不得将其拆解开来寻找哪怕是一点点到底相似之处。花了二十多分钟，白苏抬起了头，身边三个人的目光不约而同聚集在自己身上，白苏更紧张了，尴尬地笑了笑：“没找到。”
“是不是你自己记不清楚了，我就说该让我看吧。”孔恒之哼了一声。
白苏翻了个白眼，准备合上书还给陈无妄时，动作顿了顿，目光再度看向其中两页，有些不明所以。
“怎么了？”陈无妄也凑过来跟着她的目光看向那两页，只是普通的符咒罢了。
“这一页，为什么被撕掉了？”白苏指着没有撕干净的地方问。那地方原本应该是倒数第六页。
第40章 袈裟恶——7
倒数第六页被撕掉，虽然那人撕得无比仔细，却还是残存了一点小纸角被白苏发现。孔恒之像是发现了新大陆，顾不上方才的规矩，一个挺身从床上跳起来凑到白苏和温雨欣之间，盯着那小角看。
“这痕迹不像是很久之前的啊，倒是像几年前的。”孔恒之抬头看向陈无妄。
后者眉睫低垂，伸出来要接书的手悬在半空，没有开口。白苏看他神色不对劲，也不再纠结于此，合上书放到他手里。从他的表现来看，陈无妄应该是知道这里少了一页的。
孔恒之的话也很明显地指向了陈无妄的师父陈青武，白苏和温雨欣不了解其中事情，也不知道这一页会代表什么，但如果如孔恒之所想的话，陈无妄就会处于一个非常不利的局面。
陈无妄收回了书，转身背对着几人将书放到了包里，然后才轻声开口：“嗯，应该是几年前的。”
“几年前的，也就是你师父咯？”白苏第一次见孔恒之时，他眼神之中全是对陈无妄、陈青武甚至三元道观的轻蔑，后来经过苏冉一事后，这种不善才有所好转。但他也只是不会再主动在陈无妄面前提起陈青武以及某些往事，其心底仍然会把自己与陈青武以及三元道观划分为两个阵营。如今这事再被提及，孔恒之对于三元道观的敌意几乎喷薄而出，他想掩饰都掩饰不住，即便是陈无妄不想回答，也不能不回答。
可不论回不回答，都会坐实陈青武撕书的事实。
白苏看出陈无妄的为难，纵然她想知道他们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情，眼下这个情况也不是个能好好说话的样子。
“孔恒之，你不是也说只是在这书上找相似之符吗，就算是他师父撕过一张，也不一定就是那些邪术啊，况且万一不是主动撕掉的，只是不小心毁损了呢？”白苏的理由有些牵强，但她有一句话没说错，陈青武就算撕过这书，也不能证明他撕掉的是里面的邪术。
孔恒之没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盯着陈无妄的背影，像是在给犯错了的孩子一个坦诚的机会，又像是知道陈无妄不说的话，他再怎么问都没有用。陈无妄手指勾着拉链，没再继续下一步的动作，他这么警惕的一个人，自然能感觉到孔恒之的视线。
白苏没见过陈无妄这种样子，像是困于黑暗中的小兽，努力保持镇定，却也知道自己故作镇静的外表下不免面对的真相。陈无妄不说话，白苏却先忍不住了，看向孔恒之：“行了，你就别问了，咱们现在应该一致对外，你查你的符，我查我的案子，对象都是那个老和尚。张哥觉得，就算他没有杀人，至少也有强奸的嫌疑，目前的监控录像不能排除他犯罪的可能，所以警方也算是严密监控上他了，他要是真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跑不掉的。”
孔恒之见陈无妄真不打算说，内心有些窝火，从他的角度来说，他是把陈无妄当成朋友，才会希望他离自己所知的那个败类陈青武远一点。可陈无妄一谈到这事就沉默不应，他就不信陈无妄一点不怀疑陈青武，事实都摆在眼前了，连证据都差不多能确定了，陈无妄还是一副你说你的，我只管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样子。让孔恒之觉得自己一腔好意喂了狗。
“行行行，我的错，我的问题行了吧？但是陈无妄你自己清楚，做没做那些事情不是你我说了算的，你这般袒护他，我真不敢想最后如果真的跟陈青武有关，你该怎么办？你也是习道之人，明白公生明，偏生暗的道理。今日之事虽然的确不能说与陈青武有直接的关系，可总有一天关于他的事情会牵扯到其他人，你那个师兄，应该也有几年没回来了吧？”孔恒之无视左右两边白苏与温雨欣的小动作提醒，继续道：“我是真的谢谢你上次救过我，所以把你当朋友，不希望你撞了南墙才知道回头。”
孔恒之话一说完，拿起外套转身就离开，看来是真的生气了。陈无妄缓慢地拉上背包拉链，病房里一片安静，谁也没开口，几秒后白苏才回过神来，正犹豫着要不要追出去跟孔恒之解释一下陈无妄就是这个性子，手机来了消息。
“郭宇峰和陆燕燕回来了，赶紧过来。”叶舟的微信。
郭宇峰就是郭佳的父亲，而这个陆燕燕则是他出轨的对象，如今女儿刚去世，连真凶都没有找到，他就带着小三回家，其中的心思不言而喻，陈可最害怕的事情，恐怕就要发生了。
白苏猜得不错，二十分钟后到达警局的她还在门口就听见调解室里一片鸡飞狗跳，夹杂着叶舟劝解的声音，不过这点儿声音与另外一声比一声高的争吵中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我为什么不能离婚！老子想找谁就找谁，轮得到你在这里说三道四？”
“佳佳才刚死，尸骨未寒，你赶回来就为了跟我离婚？你有没有良心？”
“我没良心？这么多年的生活费我少给你了吗？本来想等佳佳考上大学再跟你说的，现在看来也没有这个必要了。”
“你就为了这个女人，要跟我离婚？”
......
里面一阵乱七八糟的声音，像是要把房顶都掀起来，白苏几步推开门挤了进去，混战中的几个人甚至没注意到房间里进来了一个人。白苏目光快速扫过几人，确定了身份，随即目光落在陆燕燕平坦的小腹上，有些疑惑地“嗯？”了一声。
叶舟这才发现白苏的到来，忙冲她招手：”别愣着了，赶紧过来拦着点。”
说话间陆燕燕的巴掌已经要落在陈可脸上了，后者反应极快，抬手就捉住了陆燕燕，另一只手顺势而上紧紧扯住了她的头。郭宇峰一看见着场景，忙上前试图分开两人，却只是越帮越乱，两个女人的矛盾源头本就是他，他再掺和进来，陈可的战斗力噌噌噌地往上涨。
叶舟和白苏不敢不拦着，唯恐在调解室出点问题，那他们有十张嘴也说不清楚。一人拉开一个，白苏拉着陆燕燕的胳膊带着她远离战场，一直拉到房子角落，和另一边被叶舟拉开的陈可尽可能地形成最远距离。
白苏挡住陆燕燕瞪向那边的凶狠目光，怕这挑衅的样子又激起陈可的怒气。陈可才经历丧女的痛苦，再让她这么被自己丈夫的出轨对象刺激的话，白苏都怕她会想不开。不过这个郭宇峰也确实做得太过了，哪有女儿尸骨未寒就带着新老婆来提离婚的。
白苏看着他的目光都带着些鄙夷。
”好了好了，这里是警局，有问题就坐下来好好谈，打架能解决什么问题。”白苏用力拉住蠢蠢欲动找机会想挣脱她的女人，拍着她的肩膀语重心长。
“是她！一定是她！是她害死了我的孩子......”这话ʝʂɠ如一道霹雳在房间中炸开，白苏和叶舟的动作都顿了顿。
方才进来时白苏就发现陆燕燕的小腹不像怀孕六七个月的样子，如今她一语指向了陈可，说是对方害得她流产。听到陆燕燕的话，郭宇峰有些心疼地看向她，上前想要抱住她给予安慰。可陆燕燕肚子里是他的亲生骨肉，楼下停尸间躺着的郭佳也是啊，他这样子就好像陈可母女只是一件可以随意丢弃的物品。白苏的不喜几乎表现在了脸上，挡住郭宇峰的动作，不想让他恶心到自己。
不管陈可是什么样的人，可对于郭佳来说，生在什么样的家庭不是她能选择的，却摊上了这么一个父亲，连带着母亲对她也有着几近病态的期望。
生于这样的家庭，也难怪德缘说郭佳不如其他孩子开朗。
“陆小姐，污蔑他人也是犯法的，请您注意一下您的言辞。”白苏可怜陈可，自然而然地站在了陈可一方，虽然叶舟和林琛都跟她提过很多次做警察一定要站在公正的立场上，可这种经验不是一朝一夕能形成的，白苏也知道自己的缺点，可要她在这方面做到林琛那样，的确需要时间和锻炼。
“污蔑？你以为我和她一样，拿孩子来威胁男人吗？就是她找那个和尚，来报复我！可怜我肚子里的孩子，还没来到这世界上看一看，他妈妈被人骂小三，如今自己也被这个心狠手辣的女人用什么阴招弄死了。”
“和尚？”
陆燕燕说的话一句比一句劲爆，这下不仅牵连到陈可，连德缘也被拉了进来。见白苏不信，陆燕燕推了一把郭宇峰，让他说话。
“我查过陈可的卡，一个星期前有一笔五万的支出，就是给那个和尚的，你们同事已经在查了，那和尚就不是个好东西，见钱眼开，居然和她一起残害无辜。”
“她肚子里是你的孩子，佳佳就不是了吗？她也是你亲生女儿啊。他死了，你才能看见佳佳，对不对？”陈可居然没有否认，状态都有些癫狂。
郭宇峰斜视着陈可，满脸嫌弃：“我没说过佳佳不是我女儿，可你为什么要为了自己的私欲去害燕燕肚子里的孩子？你也是母亲，你就真下得去手吗？”
白苏听懂了个中曲折，当初听张麒的话时几人就觉得这中间还少了一个环节，如今虽未被证实，但或许已经是最好的解释了。德缘帮陈可“残害”陆燕燕的孩子，抛开方法不谈，因为自从认识陈无妄之后白苏就知道自己对于这个世界的认识还是太浅。因为德缘的帮助，让陈可知道自己和德缘其实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一条绳上的，而且德缘真的通过某些方法害死了陆燕燕腹中胎儿，在震惊的同时，陈可确实也会深深出一口恶气，从而信任德缘。
白苏思绪翻涌间，调解室的门再度被打开，神色凝重的张麒走进来看着几人，陆燕燕和郭宇峰都安静下来，盯着张麒手中的资料，那是一份银行流水证明。
“没错，德缘确实接受了陈可的汇款。”
几秒之后，一声尖锐的哭泣声自叶舟那边传来，陈可跌坐在地，不知是丧女的悲痛还是后悔，抑或是觉得自己所作之事暴露的恐惧，脸上的眼泪大颗大颗砸在地上。白苏轻轻叹了口气，调解室这间屋子不知道见过多少人的难堪，眼泪在这里，是最没用的东西。
第41章 袈裟恶——8
德缘和尚本名叫吴杰，并非慕州本地人，而且是一年前才出家成为一个和尚。
“那他出家之前是干什么的？”办公室里，几名同事围坐一团，盯着张麒手里的资料。
张麒翻了一页：“…医生？”
“医生？”白苏一愣：“一个医生好端端的怎么会出家？”
张麒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也不知道，继而往下看那些介绍：“他是五年前从外地一个医院辞职的，一年前出家，中间有几年的时间不知道在干什么……”
白苏若有所思地移开目光，孔恒之指出过紫云禅寺里一个佛教之地却放着道教物品，这事在白苏等人来看没什么特别，对于孔恒之陈无妄这种接受传承的人来说就好比同时信奉两个信仰，自然可疑。
难不成空出的那几年里，吴杰是在修习道术？
白苏百思不得其解，觉得这事儿确实得问问陈无妄孔恒之的看法。
“行了，那几个还关在询问室呢，抓紧时间去审一下。”张麒点了几个人，将笔别在资料上，头也不抬道：“叶舟，你和白苏把吴杰带回来。”
叶舟应了一声，随即玩笑道：“你说他这次能不能算到我们要去抓他？”
被张麒拿着资料敲了一下，叶舟吃痛地捂住后脑勺。“他又不是神仙，什么都能算到怎么不给我们算算那些悬案的凶手在哪儿？”
天将亮未亮，叶舟白苏匆匆吃过早饭，迎着清晨的第一缕晨辉出发。
“脸色不好啊，昨天晚上没休息？”等红绿灯时，叶舟发现了白苏的异样。
白苏话多，一旦安静下来就容易让人觉得病怏怏的打不起精神，此刻也只是偏了偏头：“我昨晚一晚上没睡，能好吗？”
“哟？晚上不睡去干嘛了，和陈道长一起打鬼？”叶舟笑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