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要吃点什么？”
傅越桐坐在穿着西装洋裙人群中，他的长衫显得有些另类。秦喻点了一杯冻饮和一份西冷牛扒，秦少庄点了一份粟汁鱼扒，季夏点了一份肉酱意粉，给周云卿点了一碗瘦肉粥。
“那还有一位先生呢？”侍应看向傅越桐。
“四川炸酱面。”
傅越桐看着季夏和秦喻，问道:“请问哪一位是周小姐？”
这是周季夏对傅越桐的第一印象——他总有办法能把气氛变得尴尬。一张长形桌上，傅越桐坐在一端，周云卿和季夏坐左侧两位，秦少庄和秦喻坐右侧两位。
“我是。”季夏微微举起右手示意。“初次见面，你好！”季夏站了起来，朝他伸出右手。
周云卿一把拉过她的右手压低，偏头对傅越桐说道，“听闻京城有三大美男，祥凤楼的侯老板，元家二公子元承文还有傅家六公子，傅越桐。今日一见，果然。”
季夏见云卿朝她使脸色，只好收回手坐下，尴尬地对傅越桐笑笑。
“言过其实的传闻，周先生只凭它是笑话就好。”周云卿对他的抗拒是毫不隐藏的。“这两位是……”
秦少庄对他也没有多少好脸色，餐点送上来后就一心切鱼扒，或者看着秦喻和周季夏。傅越桐和周云卿都看在眼里，只是不好说穿。
“傅公子你好，我是秦喻，他是我哥，秦少庄。”秦喻也朝他伸出右手，结果被秦少庄的一盘鱼扒塞在手里退回去，然后把她的牛扒端过来自己继续切。期间头都不抬，他只说，“吃鱼扒吧，帮你切好了。”
结果，秦喻也尴尬了。她和季夏交换了眼神，潜台词是——被哥管着的人真惨。
傅越桐是位温润的君子，虽然饭桌上的两位“哥哥”都不待见他，但他还是静静地在一旁跟大家吃完这顿午饭。只是难为了周季夏和秦喻，吃了也消化不良。
“傅公子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季夏心不在焉地用叉子搅着意粉，心里担心着该不会是被他发现自己跟踪他和孟婉君。
“元二少告诉家父的。他说那日在南洋药店见到周小姐。”
季夏瞄了眼周云卿，发现他的脸色更不好了，她把头压得更低。来北平之前，周云卿跟季夏说过，周家的产业都不能去。怕的就是被傅家的人知道，没了主动权，落到如今这情况。
可季夏如今担心的却是另一件事，元承文知道她偷拿西药周云卿中枪的事。
“小小，你什么时候认识元承文了？”周云卿的语气明显已经很不好了，季夏只得用老招。
季夏一抬头，两眼泪汪汪一脸“我错了”表情看着周云卿。在旁的秦喻情不自禁地为她竖起大拇指，结果被秦少庄剜了一眼。
“哥，我不认识元承文。那天我去药店是去见uncle Simon的，没想到元承文也在。他......他 ......趁Simon不在，调戏我来着。”
“什么？！”周云卿气得汤匙拍在桌子上，断成两半。
“哥！冷静点！他没对我怎么样，uncle Simon很快就出手了，他没占什么便宜。”季夏说的是实话，但周云卿的理智只听进去了前半段。
“元二少虽然作风风流，但还算是尊重女性的人。’’这话要是换了别人说出来，周云卿肯定要打他一顿的，可出自“尴尬先生”的嘴里，周云卿只得咬牙切齿地回他一句，“小小是你的未婚妻！”
“我也只是陈述事实而已。
“尴尬先生”的一句话换来全场的安静和仇视，当然，这不包括季夏和秦喻。因为季夏和秦喻已经被她们哥哥的怒气吓呆了。
“周小姐，这是答应送你的鞋子。”沉默了大半天的秦少庄终于破阵了，拿出一个褐色的大盒子，上面印着一个单词C开头的牌子。
秦喻瞪大眼睛看着她哥哥，这是她的哥哥吗？他这么宠自己都没见他给自己买过鞋，这还是从国外订购的牌子！他这举措，不说秦喻，连周云卿都看不下去了。
“这不是绣花鞋......”季夏认得这牌子，上次威廉送给她的鞋子也是这个牌子。
“是高跟鞋，上次刮花了你的鞋子，总想送回一样的给你。”秦少庄说得理所当然，可旁人看着怎么就觉得那么暧昧呢？尤其季夏还糊涂地接了一句“你不是不喜欢我穿高跟鞋吗？”
秦少庄的心像被蚂蚁咬了一口，苏苏痛痛的却又觉得有些甜。秦喻见她哥只笑不语，心里大喊一句－－完了！
尴尬先生回去了，是坐他家的汽车回去的。不知为什么，季夏觉得今天所见的“尴尬先生”不是她所认识的，至少她窥探他和孟婉君的时间里，他似乎不是这样的。她把她的想法告诉周云卿，结果他说，“你认识人家有多久！”成如他所说，季夏也只好接受这个“尴尬先生”。但令周云卿头痛不仅仅是傅越桐，走了一个傅越桐，还有一个秦少庄和秦喻呢！
第21章 秋·故园无此声（7）
秦少庄和秦喻就这样在太平饭店住下，周云卿也让Simon辞退了秦喻，一切等Simon找到新护士就可以结束。秦喻一气之下跑到他房里理论。
“周先生，你为什么辞退我？”周云卿拆开伤口的纱布，露出还未结痂的伤口。他小餐桌上放着药和绷带，弯着小腿准备自己换药。因为弯腿的缘故，小腿肌肉拉伤了伤口，原本就没结痂的伤口又开始渗血。秦喻看不下去想为他包扎，可人还没动手就被他喝住。
“谢谢你的好意。但我没有依赖别人的习惯。”秦喻很早就知道这他种拒人千里的态度，只是，“此时此刻你是一个伤者，护士照顾伤者这也算是依赖吗？”
“在我看来，你并不是一位护士。”周云卿说。“这也是我辞退你的理由？”周云卿痛得皱着眉也不让她帮忙，他真的狠心。
“这算什么理由？难道秦督军的女儿就不能去当护士？”
“可以。但我南洋药店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周云卿自己缠上绷带，咬牙忍痛包扎完。
“是因为我，还是因为我哥？”闻言，周云卿抬头看着她，眼睛除了空洞并无其他。秦喻觉得自己像堵着一口气噎在喉咙，咽噎不下。
几个小时前，秦喻因为被辞退的事情去找秦少庄，结果收拾房间的人说他出去了。出了他房门后却看到秦少庄从周云卿的房里出来。心想上去拉住他让他跟周云卿求情，却看到他快步下楼走到门口一辆车前。
秦喻从四楼的走廊窗户看下去，明显看到季夏被她哥强迫拉上车，而司机又被他拉下来，自己取而代之然后扬长而去。
认识秦少庄有些时间了，但周季夏对这个人只有一点认识——霸道。从来只有他想要的，不顾及别人的感受。鞋子，在山洞里的时候，还有现在——他赶走了她的司机。
“你想干嘛？”季夏叠着手靠着副驾驶座位问秦少庄。
“这应该问你吧，你想干嘛？你不是要用车出去吗？”
“秦少庄，你不要告诉我，你赶走我的司机是因为你想当我的车夫。”要真是那样可够闲的。
“对一半，我是怕你去见傅越桐。”季夏转过头看向窗外，是秦少庄猜对了。虽然是瞬间，但她刚刚愕然的表情还是映在他眼前，难道这是一件怪事吗？
“约在哪里见面了？”他问得很轻巧，但她却有一种幽会被抓的重负，可明明她去见的，是她的未婚夫。“祥凤楼。”季夏叹气
傅越桐约季夏到祥凤楼看戏，季夏一点也不ʝʂɠ奇怪。只是当他看到秦少庄时，他倒好奇了他和季夏的关系。
傅越桐今天订的是厢房，虽然离戏台远了些，但胜在它在高处，底下不好往上看。秦少庄今天穿的还是便装，毕竟不请自来，他抱歉道，“今天叨扰傅公子了。今天周小姐的司机不适，只好由秦某代劳，傅公子还请见谅啊。”
“秦帅见外了！有你保护季夏，相信周次长也很放心。”秦少庄的瞳孔收紧了些。他一口一个秦帅，周次长，原来是已经打听好底细了。“请坐”傅越桐说。
“秦帅？”季夏闻言，疑惑地指了指秦少庄，“他吗？为什么称他秦帅呢？”
“秦帅是奉军秦镐督军的儿子，是奉系军的少帅。”秦少庄听着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介绍，有种显山不露水的感觉。傅越桐，难道就真的如外界说的，是个富贵闲人？
“哦，原来如此。”季夏自顾剥了一个橘子来吃，边吃边看戏。今天唱的还是《霸王别姬》，孟婉君出场的时候，季夏问傅越桐，“听说，唱虞姬的是孟婉君，傅公子认识她吗？”季夏的眼睛一直盯着戏台上看，看似无意地问了他这个问题。
秦少庄见傅越桐抿了一口茶，脸上淡定回道，“认识，我跟她的师傅是好友。”
“哦！”季夏眼里露着惊喜，“既然你们这么熟，待会介绍我们认识可以吗？听闻孟小姐是坤旦第一人！”
“怎么，你对京剧感兴趣？”秦少庄问。
季夏摇头，“我听说孟小姐是北平里数一数二的美人，我想一睹芳容而已。”话是对秦少庄说的，但是说给傅越桐听的。“傅公子，方便吗？”
傅越桐但笑，点头，“我让人去安排。”傅越桐看着笑靥如花的周季夏，秦少庄塞了她一口橘子，愠道，“好好看戏！”
“秦帅跟周小姐是旧识？”傅樾桐见两人之间互动，尤其秦少庄待周季夏之意，他便察觉出两人关系匪浅。比之前日他在太平饭店所见，今日秦少庄似乎更肆意些。
“前些日子，李伯伯去了一趟平镇，因而认识了秦长官。”祥凤楼的橘子应该是芦柑，果汁丰富。一个柑橘下来。季夏一手果汁。秦少庄见她一时腾不出手来拿手帕，便倒了茶水湿了他自己的手帕然后帮她擦。
秦少庄似乎不满意她的解释，补充道：“我在追求周小姐。”平地一声雷，季夏吓得收回她的手。“傅先生不介意？”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周小姐这般优秀，自然有许多仰慕她的人。如今讲求自由，我和周小姐各未婚娶，都是自由之人。”傅樾桐不回答他介不介意，而讲了两人都是自由的。季夏心下明白这话不仅仅是说她和秦少庄，还有他和孟婉君。
“是这个理。”秦少庄收回手帕，示意堂倌收走桌上的橘皮。“哦，对了。有红豆糕吗？”
“有的，爷。”
“那来两碟热的红豆糕吧，温着热水来。”
堂倌不解，怎么还要温着来？结果一看旁边坐着的小姐，他便认出来了这位小姐。她每次来都这么点着红豆糕。堂倌顿时明白，“好了，爷！”再看六爷也在，张嘴问了句，“六爷，还是要四川炸酱面吗？”
“不用。今天过来主要是，看戏。”傅樾桐着重“看戏”二字，季夏含糊呵呵一笑带过
《霸王别姬》明明是一出悲剧，在他们的欢声笑语里更是悲剧了。
季夏把会面地点约在上次和叶欢吃饭的西图澜娅西餐厅，离祥凤楼近。傅越桐派去请孟婉君的仆人说，等她收拾一下就过来，另外还有一位作陪，结果原本预定的四人短桌变成了长桌。
季夏订的是包间，主要是为了避嫌。坐席时间，傅樾桐和秦少庄两人又聊了起来。所幸这次两位不拿周季夏做话题，两人谈起了时局和政事。
“听闻早前时间秦帅随李先生去了一趟平镇剿匪？”傅樾桐摆了摆他的长袍，翘起二郎腿。那阵仗似乎想跟秦少庄“详谈”。
“是有这么一事。不过本来只是随李先生去平镇探访旧友，不料中途遇上土匪作歹，后来更是劫走了周小姐，所以李先生命我带警卫兵去救剿匪。”想起数月前平镇的事，秦少庄很意外她被劫持时冷静，然而却又是情理之中。
“哦！那秦帅对周小姐可是有救命之恩啊！”傅樾桐按的是什么心思，这下半句话没人点破但大家都清楚。季夏在想，今天傅樾桐约她出来谈得可不是两人的情况，不过现在看来就算不谈也清楚了。
“是这道理。”季夏抿一口水润润喉。心里暗骂傅樾桐，尴尬先生确实尴尬。季夏后来就纯粹听他们两人谈话，不作回答。
“不过李先生带着秦帅去了平镇可就错过了北平大戏了。”
“李先生鞠躬尽瘁，向来很少看戏。何况北平每天都有不同戏码在上演，要真的每趟都来趁热闹，那也确实乏人。父亲和李先生也提起，早前的大戏不过是场闹剧，何必捧个人场，总统阁下捧的台戏也该散场了，你说对不，六爷。”
今天发现，原来有收到花了。谢谢送花的“莹”。
第22章 秋·故园无此声（8）
傅樾桐但笑不语。不久，侍应生就领着人从门外进来，来人正是元承文。傅越桐坐主位，左右两侧分别是孟婉君和元承文以及周季夏和秦少庄。
“季夏，你怎么了？”秦少庄探着身子问季夏。她的脸色十分难看，从孟婉君挽着元承文的手出现时起，她的眼神里尽是恐惧，靠近一听，她的呼吸尤为急促。
桌布下，周季夏紧紧握着秦少庄的手，掌心发汗，五指发凉。秦少庄感觉到她的不安和恐惧，可为什么？
“季夏，看着我的眼睛。”秦少庄低声在她耳边说道，紧握着她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数次来回她才回过神看着他。“我在这里，没有人能伤害你。”
他们的举动也落入了其他三人眼里，尤其是元承文。周季夏对他的恐惧的让在座的人都十分清楚，可今天才是他们的第二次见面啊！
“周小姐，又见面了！”元承文朝她伸出了右手，但她却往后仰了身子，两人桌布底下的两双手露了出来。
“不好意思，小小今天不大舒服。”秦少庄大方搂住她的肩，安慰她。“这顿晚餐三位继续吃吧，我先送小小回去，账记我头上，算是赔罪。”
事情似乎乱套了。周季夏名义上的未婚夫就在面前，秦少庄却光明正大地搂着她离开。与傅樾桐相交至深的孟婉君就在面前，却是挽着另一个男人出席邀约。尴尬先生这次真的尴尬了，可这会他还是若无其事地对服务员说，“两份四川炸酱面，给元少爷一份牛扒。”服务员觉得傅六爷是在跟他开玩笑，看着他为难地笑了。
“六爷……”孟婉君皱着眉，看他的眼神就象是在斥责胡闹的小孩。
“你不是说最爱吃炸酱面吗？”傅越桐合起菜单，他说得很认真，表情也很认真。
元承文把玩着钢制的西餐刀，刀面映出自己挑眉的表情。他是没有心思理会傅越桐和孟婉君了，就在刚才，他对反应过度的周季夏产生极大的好奇。
“晚餐还是你们两位吃吧，我也不奉陪了。”元承文扬起嘴角，那一抹莫测的笑容背后是孟婉君的发怵。那意思就是说，他元承文发现比她更有趣的东西了！
元承文优雅地站起身，理了理他的西服衣扣，对傅越桐说，“我对你的小未婚妻很感兴趣。”然后俯视孟婉君，嘴角的笑是不屑的。傅越桐也没有回应他的话，任他离开。
回饭店的路上，秦少庄开着车握着她的手，不时偏过头留意季夏。一直到饭店门口她才说：“不要开门。”她拉住他，原本无力的手终于有了回应。秦少庄随她安静地坐在车里，等她开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