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秋·故园无此声（2）
“在看什么？”叶欢问。
“没什么。”
“叶欢，你说我哥最近都忙什么？好几天见不到人影了。有时候电话接到房里都是洋人。”
“小姐，属下并不清楚。”
季夏知他们都是撬不开口的人。季夏猜测叶欢是帮周云卿在北平办事的人，但具体是什么她也摸不清楚。她虽然没怎么接触过家里的事，但上次整理周老爷子东西的时候就对家里的事摸了低。周家在北平有生意她是知道的，只是叶欢到底帮她哥处理生意还是处理他的公事就不得而知了。自然她也不能问太多他哥工作上的事。
“对了，叶欢。我哥最近可能需要送礼，这几天你都陪我逛完北平都了，都没见到玻璃丝袜。在平镇的时候我记得家里是有货的，北平有吗？要是没有，你让人调一些过来，顺便给我哥备着。”
“玻璃丝袜？”
“对啊！你没见到太平饭店那些外国女人她们脚上滑溜溜的吗？那是玻璃丝袜。姨夫和威……”
叶欢见她欲言而止便岔开话题，“北平的生意主要是西药和运输，应该没有。不过调过来是没问题的，尚需时间，只是怕先生急用。”
“哦。”季夏没了刚刚的神气，“备着吧，也不知外使夫人什么时候见他。”
接下来的戏她也没心思看，出戏院的时候，季夏约叶欢吃晚餐。他们是在西图澜娅西餐厅里吃的，季夏请客。季夏说，她想试一下北平的西餐，也作为他陪自己游北平的答谢。不过从头到尾，季夏心不在焉，叶欢也如坐针毡。
“抱歉，你是不喜欢吃西餐吗？”季夏问。
“不，不是......”
季夏看了一圈，只觉得这环境舒适，气氛好，琴师的小提琴也拉得很悠扬，并未察觉这里有啥不妥。
“我只是不习惯，这里的气氛。”叶欢用眼睛余光指示她看向旁边那一桌－－男子把切好的牛扒换给了女伴，而女子看向男子时，他脸上洋溢着宠溺。女子愣了好一会才回了他一个微笑。季夏忽然想起了William，他也曾那样讨好她。
“孟婉君！”叶欢认出了男子的女伴。唱戏时，季夏就没有留意她这个人，倒是认得这大名。经叶欢这么一提醒，季夏也想起了那位男子可不就是今天在戏楼的那位西装男子。
“那个虞姬？”季夏接着吃她的牛排。
叶欢点头。“孟婉君的名号在北平可谓无人不识，她唱戏虽好，但是她那模样更叫人关注。”季夏点头表示认同。要身段有身段，模样长得确实俊俏，一看便知是南方来的。水灵灵的一双丹凤眼，黛山眉，樱桃小嘴，堆砌在一张小脸上，自有一股风流味。
“还有围在她身边的元家二少爷和傅家六少爷。”叶欢指了指，“坐在她身边那个，就是元家二少爷，元承文。”
“傅家六少爷？”季夏想，不会这么巧吧？“哪个傅家？”
“北平只有一个傅家。”
季夏放下手中的刀叉看向孟婉君，如同在打量一件珍宝一般。只是，她在打量孟婉君的同时，她的表情也落人眼里了。大概是觉得有些不对劲，孟婉君也转头看向了周季夏。就那么一眼，周季夏和孟婉君便各自牵涉。
回饭店的路上季夏从叶欢身上打听傅家的消息。叶欢说，按老话，傅家是皇亲国戚，皇室宗亲。六少爷的母亲是王府的格格，嫁到傅家生下六个孩子，只有六少爷一位男丁，其余的五位都是女的。
“你们都叫他六少爷？”
“大家一般称他傅六爷，大名傅越桐。”从叶欢的解说中，季夏感受得ʝʂɠ到叶欢对傅少越桐的尊敬。当他说起元承文的时候完全是一副鄙视的嘴脸。
按理叶欢是新人，但他却对一位旧人称赞鄙夷另一位新人，个中两人的秉性行事风格大约可见一斑。
傅越桐自小受他父亲影响，在学问上的造诣比较大，尤其是在古籍和金石方面。可以说，傅越桐的在这两方面的造诣堪称大师，一位二十三岁的大师。在叶欢的描述里，她脑海里想到的是今天在戏楼里见到的那位长袍男子。
叶欢把她送回酒店，季夏问前台周云卿回来了没有，她已经有好几天没有见过她哥了。
“周小姐，周先生有留言给你，说他最近比较忙，让你不用等他回来了。”
季夏一脸落寞回房。她其实不是故意要等门的，她是失眠。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她的脑海里都是她替威廉挡枪那一幕。但每每她想确认威廉的情况时，梦中的人竟然是无脸人。然后她就惊醒了，后半夜也睡不着了。
叶欢帮她叫了客房服务，要了一杯热牛奶。临走前他叮嘱说，“别想太多，好好休息。周先生说你之前受了枪伤，让我明天给你带滋补的汤。”
季夏回他一声谢谢。她忽然想起叶欢说周家在北平的生意主要是西药和运输，那么……
“叶欢，Dr.Simon还在北平吗？”
叶欢的手原本已经握在门把上，他背对着季夏。季夏留意他门把上手明显愣了一会，但他闻言后又转身平静地回话，“Dr.Simon还在南洋药店，但这一两日他出了外诊，暂时没在店里。小姐是有哪里不舒服吗？我让阿离过来看诊。”
“阿离？”
“阿离是从南洋回来的外籍女医生，在道济医院上班。若是Simon医生不在，她得空也会过去药店。”
“没事。我只是想见见uncle Simon。”季夏送他出门后便两眼放空盯着天花板。眼睛明明看的吊灯，却总是想起梦里诡异的画面，耳边想起枪声。
开往奉天的专列火车上，秦少庄有种莫名的担忧，脑海浮现很多种答案，但没有一种是让他安心。安静地车厢中，连他的翻书声都是一种噪音。书下压着一张信笺，上面没有敬称，但落款上赫然写着“秦少庄”三字。信上写着——
你问我是谁？
至我而言，
重要的我是你的谁。
第17章 秋·故园无此声（3）
石头送餐给秦少庄时如是看见，而当时他趴睡在书上。石头看着桌上的信，拿出怀里的信，最后还是放在他的桌上，悄然退出。
转眼，时间已到深秋，季夏也适应了北平的生活。应该说，她适应了一种窥探的生活——每天去祥凤楼，窥探傅越桐和孟婉君。说来奇怪，他们两人从来都不会相约外出，反倒是元承文，他和孟婉君走得比较近，可孟婉君分明不待见他。傅越桐与孟婉君之间的联系，只有一种——书信。他有时会到后台看她，顺带会把一封信交给她，但更多的时候是傅越桐派身边的人传信给她。每次她收到信那种欣喜和期待的表情让季夏想起她每次等威廉回家的样子，季夏明白孟婉君是喜欢傅越桐的，她不明白的是，如果真如外界所说，傅越桐喜欢孟婉君，两人何不光明正大些，像元承文那般？
傅越桐，他真的喜欢孟婉君吗？
这成了她这一个多月以来最期待解开的迷题。然而她再无更多精力去细究这问题了，因为周云卿受伤了，枪伤。
叶欢夜半三更送他回来，吩咐她到小厨房熬一壶热水，照顾好周云卿，再回来时，他带回来一位女医生。不得不承认，她是被吓到了，虽然一个多月前，她也面对了恐怖的画面中枪受伤，可那画面远不及亲人受伤更不知所措。所幸医生检查后说，“小腿的枪伤不严重，子弹已经取出来了，注意不要让伤口发炎就好。”
“那他为什么昏迷过去？”季夏问。女医生上下打量她一番，绕有趣味地问了她一句，“你是哪位？”季夏也从她的眼神里感受到什么叫调戏。气氛一时尴尬了。
“阿离，别胡闹，这位是季夏小姐，周先生的妹妹。”叶欢扯了扯她的白大褂，让她注意点。
“妹妹？！”阿离眯了眯眼睛，沉思一会后回答她的问题。“周先生这所以昏迷是因为小腿受伤跌倒时撞到脑袋了。”阿离指了指周云卿右边眉骨往后几寸的地方，果然有一大块淤青。随后她开了药单扔给季夏，“明天去抓药吧。”
季夏看了一眼，全是是西药，她皱了皱眉，却看见阿离不怀好意地笑了笑，然后离开。她不明白，她是招惹到那个女医生了吗？
“叶欢，我哥是怎么受伤的？”叶欢只回她，机密。而且只能由她周大小姐亲自去抓药。
周云卿跟她说过，不能过问他工作的事。所以，既然是机密，只能她出面，尽可能不惊动“有心人士”。要说周伯邑给了周季夏什么，除了父爱，能给的都给了。作为南洋药厂的千金，“周季夏”三个字本身就是通行证。
第二天一早，季夏就到了北平的南洋药店拿药。全北平只有两家卖西药的药店，一家是南洋药店，另一家，则是元家控制的北平医药。
南洋药店就坐落在祥凤楼的街尾，掌柜的是一位叫Simon的西医，早年周老爷子生病，还请他去医治，Simon因而也在清风楼住过数月。初次见到清风楼时，Simon以为自己回到了他英国的老家，“没想到平镇竟然也有古堡！”
季夏坐在门诊外等着，Simon送病人出来的时候见到她，又惊又喜，“Hermia！ ”
“uncle Simon！”毕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即便激动也克制。但季夏认为这是因为他职业的关系。
浅谈了两句Simon又继续会诊，换来一位小护士接待她。小护士有点年轻，以为她是Simon的朋友，把她带到Simon的办公室，季夏趁没有旁人，问她，“Amy呢？”
“Amy是谁？”小护士反问她。季夏心下留意，讪讪回笑道，“哦，一只猫而已。”接着她又问药房在哪里。
“小姐，药房重地，一般人是不能进去的。”小护士微笑回头解释。季夏知道，小护士心里肯定认为她是神经病。“我姓周，周季夏。”季夏也笑着回她。
季夏把药单交给小护士，小护士疑惑地看了一眼，随即紧张地把药单揉成一团塞回给季夏。“小……小姐，你要这些药干嘛？”
“怎么了？”季夏看她的样子，眼眉就开始跳。
“小姐，你还是等Simon医生出来帮你吧。”
季夏十分不解，但看样子也不能从小护士那里问出什么来，只好等Simon忙完找他帮忙。
季夏又坐在门诊外等着，抬头看着这家南洋药店，心里觉得一番讥讽。当年她父亲从母亲娘家接过生意经营，到今天，他没了妻子，有女儿也似没有一般，他到底除了钱，还是拥有什么？
忽然，一个人脸居高临下地映入她的眼帘，吓了她一跳。季夏马上低下头，往右边挪了一下。
“这位小姐，我们不是第一次见了吧？”说话的人正是元承文，他右手搭在椅子上，弯下身，一脸的地痞气。这确实是他的一贯作风——对孟婉君。
季夏低头弯腰穿过他的手，离开他的触碰范围。“怎么，还怕我了？”元承文是在戏弄她吗？
季夏背贴在门上，她的手一直在尝试开门。脸上一副惊恐的样子让元承文不得不细想自己是否对她做过什么可怕的事。后来他直接坐在长椅上，欣赏她脸上那些惊恐惊恐又奇怪的表情。
“Hermia？”Simon听到门外有动静，开门就看到季夏一副要哭的要样子，再看到元承文这个人，Simon以为她被元承文欺负了。
“why are you here？”
“哟！Simon，你被气到飙英文了！还是说回中文吧，这是我们的地方呢！”元承文打着哈哈，一脸目中无人的样子。
“Vincent，你听得懂我说，别让我问第二次！”
“我是过来看你身后那位美丽的小姐，你信吗？”元承文站了起来，“你能告诉我，那位小姐是谁吗？你也知道，北平最近治安不好，任何有可疑的人员都是要请回警察局盘查的！”
“她是我老板的千金。”
“原来是周小姐！”元承文见他波澜不惊的面具依旧就觉得很泄气，“Simon，今天过来时奉了元总长的命令——任何医生和药店若收治枪伤病人，一律要上报各分区警察局，违令者，处极刑！”
“哐当”一声，小护士撞到了元承文的护卫军，ʝʂɠ连声道歉。元承文帮她捡起地上的药品和针筒，“Simon先生的助手怎么一点也不‘Simon’呢？”
“我……我是新来的。”
元承文拉起她，“难怪。”
元承文临走时的那个眼神让她毛骨悚然，见到她，总能让她想起那日离开西图澜娅西餐厅后的恶梦。“Hermia，你怎么了？”
言犹在耳，虽是自家药店但她还是谨慎为上。她把Simon带到药房里，问道，“Simon，那小护士是什么回事？之前你明明说过这里的护士是跟你了十年的Amy！Amy呢？”Amy和Simon一样来自英国，是一位资深护士。
“回国了。”Simon用三个字回答了季夏，也回答了他们之间十年的感情。季夏心里发寒，她明明没有回国……
“那她呢？”她指向门外，她说的是小护士。季夏虽不懂，但不至于连救人性命的护士交给一个新人这么重要事会不明白。
第18章 秋·故园无此声（4）
“她是Mandy，刚从国外回来，是你哥安排过来的。”
“我哥？！”
奉天下了一场秋雨，气温骤降不少，倒是督军府里热闹极了。奉天督军秦镐为其子举办二十岁生日，城中名流以及各驻地将领悉数出席。是年申报如是描述秦少庄——
[时维九月，序属三秋。奉天督军为独子琏行冠礼。其为少年英雄也，十七任李先生侍卫长，护其周全。随驾出征，观时局，进忠言。是年六月，平定平镇匪贼之乱，独闯虎穴，擒寇掳贼……是为，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立马定乾坤。清风朗月，儒将之风。]
回奉天的三个月里，他除了跟着他父亲出入军营外并无其他。表面上的风平浪静，其暗地里的风起云涌，一如今晚的宴会。
秦少庄一袭军装站在秦镐身边，两人站在大厅中间的楼梯上，底下的客人自然看向他们，音乐也停了下来。
秦镐朝底下的宾客敬礼，底下的军人一一回敬，其他男士弯腰，女士则微微欠身。“很感谢各位今晚出席犬子的二十岁生日晚宴。在坐的各位都是秦某人的手足兄弟和奉天城里的举足轻重人物，秦某人这么些年来仰仗各位了！”
“督军客气！”底下的人回道。
秦镐浅笑，“大家知道，犬子这些年来都待在了李先生身边，承蒙李先生不弃，带着他走南闯北。如今，少庄也回来，军中事务会逐渐交给他，还望各位继续支持！”随后举杯邀请众人共饮。在外人看来，这场社交是为了介绍秦少庄，把常年在外的奉系少主正式拉进奉系圈子。可在秦少庄看来，这更多象是在托孤——为这兵荒马乱的年代朝不保夕的明天和政权的稳定。
酒红灯绿里，秦镐挽着他的六姨太把秦少庄一一介绍给他圈内人。最后一位竟然还是秦少庄以前的老师——驻江北师长，尚桓。一位年过五十却依旧硬朗，为奉系军阀灵魂人物之一的尚桓。他身边挽着的是他的女儿尚晴，任职奉天军校，军事理论老师。她穿着一套水蓝色的露肩抹胸长裙，长发随意挽在脑后，显得温柔多了。可事实如何，秦少庄清楚得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