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姨太拿了衣服便先离开,等季夏出了门发现她还在门外的车上侯着。柳儿见季夏出来便马上开门迎她,六姨太朝她挥手示意。她心里虽疑惑,但也跟了去。车子往玛德琳娜开,期间聊起了季夏在何园的一些事,六姨太兴起说约喝下午茶,季夏也随她。
两人随便点了东西,季夏庆幸上次那位墨绿色小姐没有在。六姨太特地挑了内里的角落坐下,想来,她是想要谈事了。季夏点了一杯伯爵红茶,六姨太则要了杯热水。
季夏是愈加不明白这位六姨太了。“六姨太相邀,是有话要问季夏?”
六姨太细细端详她,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周小姐身量尚小,容貌虽佳可不解风情,虽有几分聪颖却又小姐脾性。小姐说说,我家三少怎么就为了你丢了魂呢?”
季夏听着这话便心里来气,可一想到这不正应了她的话便又咽了下来。“怎么,觉得我说错了,委屈了?”六姨太掩着嘴笑言,“论讨人欢心这点你就不如尚晴了。”
“六姨太……”季夏沉着脸看她,可六姨太竟换了一张脸,怒瞪着她。季夏当下没了气场,心里还有些发怵,紧张溢于面上。后来实在不敢与她对视,低头端起伯爵红茶避开她的视线。
六姨太见她这般局促又换回刚刚的柔顺,笑言道,“季夏,你怎么还这么单纯呢?”六姨太拉起她的手宽慰道。
单纯,司徒璎也这般说过她。“六姨太,你这是……”
“也许啊,少庄就是喜欢你这点。”六姨太无奈地摇头。“我进了督军府这些年,还没见过少庄为哪个女人挠心挠肺。只可惜你们落了这般。”
六姨太呡了口热水,看着窗外飘雪,街上行人匆匆,这个点,不知大家为何匆赶。“你这般介意尚晴,不过也是醋了而已。其实少庄是十分在意你的,那天着急着你,他竟然没了分寸地把大夫人说了出来,可见他是有多么在乎你。”
六姨太有些羡意,受宠如她,竟也羡慕起她这个“一无是处”的丫头。
“大夫人?”除了上次秦少庄和秦镐对峙时冲口而出,季夏从未听起督军府里提出这个人,可见大夫人在督军府里是个忌讳。然六姨太今天提了,看情况也是想告诉她的,然……目的是什么?
“大夫人是少庄的生母,在他五岁时便去了。后来督军又娶了大夫人的妹妹,也就是二夫人来照顾少庄和他两位姐姐。”六姨太说的都是面上的,季夏虽好奇,但也耐心等着。既然是忌讳,也该让说话的人有个缓气的地方。
“二夫人的佛堂你是去过的,那里除了供奉神佛,还有大夫人的牌位,至于佛堂和小书房夹着的那房间,本是督军以前留给大夫人的。”
“大夫人的牌位怎么不在祠堂供着而在佛堂?”
“当年督军因为看上了二夫人,大夫人和督军为此翻脸,大夫人最后羞愤上吊。督军诓少庄他们三姐弟,说大夫人因病去世,对外也是这样宣布的,后来他们三姐弟长大了,知道了真相,少庄便以为是督军为了二夫人而下手逼死他的母亲。那日少庄以为督军要对付你,所以才把大夫人说了出来。”
六姨太明面上借着把秦少庄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事提醒了季夏秦少庄对她的紧张与在乎,却又暗中把秦家的讳掩之事告知季夏,这般算下来,季夏就更不知道她打的算盘了。
“六姨太是想做冰释之人还是另有打算?”六姨太对她的脾气拿捏的十分好,“虽有聪颖却又小姐脾性”,六姨太当着她的面说了这事,就不是简单的闲话家常,更何况这也不是闲话家常之事。
“柳儿说周小姐是外冷内热的人,我也想请周小姐帮个忙。”季夏是错了,六姨太对她好,不是因为她的良善,而是因为她是督军府里难得的“明白人”。她看着六姨太脸上那狐佶一笑,心下发凉。
“六姨太说我外冷内热,怎么就觉得我一定会帮你忙?”
“你会的。难道你就不想查出谁是督军府里的内鬼为自己报仇,又是谁在背后操纵着你顺昌隆的?”
“你要我帮你什么?”
“把你手上藏着的信件交给我!”
季夏惊愕地看着窗外的柳儿,耳边响起了她母亲以前的话——最凉不过是人心。
第61章 冬·身向榆关那畔行(26)
年三十,周云卿回了奉天,季夏去火车站接他。前一天给秦喻打了电话,说了消息。秦喻问,“你为什么不来看我?”声音里带着些哭腔,季夏一时也哽咽了。秦喻又说,“我不去了。”然后便挂了电话。她不问我哥的情况,我也不问她哥的情况,如此,甚好。季夏如是想,也挂了电话。
云卿从北平回,挑了一些礼物给她和父亲。叶欢也来了,跟在云卿身边鞍前马后。季夏穿着一件青色旗袍披着件醒目的大红外衣站在月台边等着他们。过往的行人和驻守官兵以及工作人员不时看着她。尤其是她接到人那一下莞尔一笑,如若三月桃花甚是醉人。
云卿见她立于寒风中,加快了步伐,张臂拥上她又恰好把她藏于他的大衣下。
好一会儿她才说了一句,“哥,我不冷了。”又笑与叶欢打招呼,“阿欢也来了!叶叔叶婶该难过了。”
“母亲他们让我代为问好,小姐和老爷这段日子委屈了。”叶欢微微躬身。三人嘘寒问暖一番便走了。
周伯邑在家侯着,虽然已经可以自己走动,但季夏还是没让他出门,多个心眼也是好的。家里请了位厨师也是岭南的,离开督军府时徐师傅介绍的,说是他的老乡,也姓徐。
云卿和叶欢回了新家还没来得及欣赏便去了周伯邑的书房问安。季夏陪他们说了会话便回房换了身衣服,下楼与徐师傅安排团年饭。
徐师傅身材不高,脖粗脸胖,是位能说会笑的人。除了做菜,徐师傅有时也会跟周伯邑聊上一会,因为年纪相仿,周伯邑也没有什么架子,两人天南地北也聊得十分愉快。
“小姐,你说老爷在南洋的时候想吃家里的菜怎么办?他会做吗?”徐师傅问。
这个问题她倒是从来没有问过。家里经常寄些干货去南洋给父亲,他从小也是君子远庖厨的人,要自己动手也难。可若是旁人做的,也不知是不是他这个味。
“徐师傅,早几日我小姨不是从平镇寄了一些菜干过来吗,在哪?。”
“大过年的,小姐要菜干作甚?”
“父亲这几日有几声咳嗽,北地干冷,菜干汤止咳润肺。爷爷也说过,父亲爱喝这汤。”
结果那日周伯邑大为赞赏徐师傅一番,还给了他一封大红包过年。季夏见他这般开心也是高兴,把何二太太交给周云卿带来的荔枝酿也开了,分着与大家喝。
秦家出事那天,周家刚好去告辞,是时正月十五,月圆元宵节。热热闹闹了整个春节的秦家,在元宵节这天也算是安静了些。周家挑了下午过去,一大帮子的热热闹闹过去了,周家到最后才走。
高兴过头的秦镐没了顾忌,当着大伙的面宣布六姨太有喜。看着那个娇羞的女人站在一个高兴得像个孩子般的男人身边,承着底下一般不知真心还是假意的祝贺,也是笑靥如花。四姨太和五姨太静静坐在角落里,穿着云师傅做的那套法兰绒旗袍,几位太太小姐有时恭维几句也让两位高兴。此刻她俩像一支开败了双生百合,一种愁绪,各自伤悲。
季夏拿了两坛荔枝酿给秦喻,其中一坛是让她转交秦少庄的。那会秦喻刚刚跟周云卿见完面,他们在督军府的小草坪见的,季夏站在右侧的小楼梯入口看着他们,隔着灯火,隔着人心,ʝʂɠ她就看到秦喻哭,周云卿默不作声,秦喻拳打脚踢,周云卿无动于衷。季夏心里堵的难受,仿佛看到自己的影子。秦喻最后冲着他喊,“你不过是个胆小鬼!”
季夏心下发颤,像是被人一眼识破。后来两人就坐在楼梯口把一瓶荔枝酿都喝完了。何家一直不允许季夏喝烈酒,平日里最多也是喝喝红酒,何二太太的荔枝酿也不是什么高度数的酒,然而秦喻酒醉。脸颊通红,满脸泪水。
“他说蓝色配我好看,我便只穿蓝色。我不知道哪天哪刻在哪里能遇到他我便天天穿。”秦喻摇她的蓝色长裙裙摆说。“他说,帮我。我便求着我父亲不要对你父亲下手还让他护着你父亲,我天天上赶去医院看你父亲,就怕他有个不留神被别人暗杀。有我在,秦家四小姐的名号起码还能唬住一下。”秦喻咽着泪打着酒嗝哭诉。季夏忽然明白,秦少庄在北平把她劫到太平饭店的时候也是同样道理。秦少庄说跟他走,其实不是私奔,是让她放下周家小姐的身份,在他的保护下远离那些暗杀和监视。再到后来借她名义刊登的退婚,一是让周家脱离旧朝纷争,二是让各方看在秦家少帅的身份对季夏有所顾忌。他是想得清楚了,盘算得也清楚了,可怎么就没有考虑到季夏的榆木脑袋呢?
季夏把她扶回房间,一整晚都没有见到秦少庄。季夏也没问他去了哪里,她反而怕自己知道他在哪里。下楼的时候看到柳儿在寻她,此时宾客除了周家都已散去。
柳儿说,“小姐,大家都在书房。”看着她那双带笑的眼睛,她心里发寒。
书房里,秦镐和二夫人和六姨太坐在长沙发上,四姨太和五姨太站在秦镐身后,周伯邑和周云卿坐在他们的对面,云卿见季夏来了,唤她坐自己旁边。季夏若有似无地看了眼六姨太,她脸上依旧不动声色。于此,她明白,六姨太是赢了。
季夏藏着的信,是三姨太的,通信人是六姨太查出来的,三姨太的一位远房堂兄,也姓尚,以前托了人情在尚桓手下谋了职,位置也不低,管的恰好是奉天军资运输这一块。仗着三姨太,做了不少混事。把季夏信息泄露出去的,是之前三姨太调过来的婢女芙蓉。
此外,他们还犯了必死的错,这位远房堂兄与三姨太私通。信件是在三姨太的房里找到的。当然,这是六姨太放的。
这些情况六姨太早两日已跟她说明,而今天秦镐让她当着大家的面把事情说出来又是另一套说辞。“周先生,之前督军和周小姐怀疑府里有人不干净才导致周小姐在自己房里发生枪击事件。这事无论于秦家还是周家都是必须要彻查,所幸如今水落石出,是之前伺候周小姐的芙蓉。此外,顺昌隆后面的人也查出来了。是……三姨太的远房堂兄,之前托了人情在军中谋了职位,也不小,恰好管军资运输这一块,人也办了。至于两次枪击事件的犯人之前已关押在城西监狱,后来秦帅派了他的副官去审问了,确实也与三姨太的堂兄有联系,周先生到奉天的消息以及你的消息也确实经他泄露给犯人。”
六姨太又说,“少庄之前还疑心过,明明是把周小姐秘密到回来的,怎么奉天的高级军官就传开了。为了保险起见,他从我这儿调了柳儿过去。”
二夫人坐在一旁闭目不语,秦家的人是都知道实情了。秦镐不发一语,眼睛都在周云卿身上。毫不疑问,周云卿是优秀的。但在周家,他只是个无权无势的过继子,以周家和何家对周季夏的栽培,周家以后难保不落周季夏手里,这般情况要招位上门女婿便可。他秦镐的宝贝女儿怎可落一个出身低下的过继子手里?!他将来掌管三军的儿子又怎可去当周家的上门女婿?!
周家最后接受了秦家的说辞,周伯邑临走问了句,“三姨太呢?”
“三姨太认为自己管教无方,自己去了佛寺清修三月,权当为这造成的过错赎罪和祈福。”二夫人话刚说完,刘妈便急匆匆没了顾地进来。走到二夫人耳边不知说了句,竟把二夫人给吓晕过去了。
秦镐也吓了一惊,立马摁住她的人中。急问刘妈,“你说什么了?”
刘妈还顾忌着周家的人,秦镐倒喝她直接说。刘妈惶恐地回话,“三姨太……她在佛寺……挂脖子了。”
顿时鸦雀无声。四姨太和五姨太紧张地抱在一起,慌作一团。秦镐没了神,抱着二夫人也愣住了。只有六姨太哭着喊了一声,“傻三姐啊!督军不过是说了两句重话!你哪能不顾夫妻情分,姐妹情谊啊!”
那晚,季夏暗里给六姨太送了两个字——戏子。一场由她操纵,为她腹中孩子的铲除异己以及夺位的戏码。然她也只完成了铲除异己,二夫人还是二夫人。
第62章 一日内的五封信
阿始因为工作的原因经常到处飞,因而我们即便是确立了关系之后也是经常聚少离多。所幸我是个心宽的人,因为展览馆的原因,我也没得什么空闲时间去查岗。反倒是阿始,不管是社交工具还是手机电话短信,我总是有他未读或未接提示。阿始跟我抱怨了几次,我诚诚恳恳地认了错再撒个娇他便放过我,承诺下次一定挑个最佳时间去查岗。
他觉得自己被疏忽了,我知道。以他的人品和感情做担保,我是不信他会移情别恋的,故而对他不多加看管。此为其一。其二是我认为,我们两人那怕以后真的结婚了,我们还是两个独立人格的自由人,更何况是处对象期间的我们。
但后来我发现自己错了。有段时间我疏忽他有些过分,以至于让阿始以为我们是要分手了。我跟他小吵一顿之后他更是与我冷战了一个月。那段时间我没有他的丝毫信息,电话短信社交工具这些联络全都断了。那一刻我才明白,我放心并不是因为我心宽,而是因为阿始自律和细致。
他每天发信息告诉我一天的事,除了让我知情,分享聊聊看法外,他让我在不经意间知道他身边没有我的情敌。他是自律的,同时又是贴心的。所以他没有回复信息的那个月里,我内心是煎熬的——他今天在做什么?他有看到我的解释吗?他会移情别恋吗?他还爱我吗?
直到一天中午,邮差老伯推门进来喘着气说,“你说你们这些年轻人要是有着急的事还玩什么浪漫呢?!一天给寄了五封信!”
我接过老伯的信,又给他倒了茶奉上茶点,好赔礼几句。邮差老伯在平镇当邮差已是很久远的事了,反正自打我有记忆当邮差的便是这是老伯。
这是位有故事的老伯,按他的说法,他打十来岁便是这平镇的邮差。往前倒算,他可是经历过民国的人了。是以我家展览馆里还有不少从他手上买过来或交换过来的信件。
对于这样一位老人家,我自是不敢多有话语,便耐着性子听他说教。“看这信上的名字,是个男人。两人处对象了?”
我红着脸,又红着眼,不好言语,点了点头。“瞧着这阵仗,吵架了吧!”邮差老伯敲着桌子说道。人活一世,他自是比我多些眼色,且他从小也算是看着我长大的,心疼小辈的情谊也让他有些愠色。
我本料想他会多说几句,然而他长叹一声,“复恐匆匆说不尽,行人临行又拆封。你那个男朋友倒是有心得很,要不是个大事,就回封信,双方都有个台阶下。”
我当然知他有心,我这一颗心也安下了。阿始说,他这次出差临时改地方了,那个地方通讯不好,因而只能走了几里山路去当地邮局给我寄信。然后又说了些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再然后他又说了当地的一些风俗人情。信上写到,“同事说这地方甚美,山好水好远尘嚣。我倒觉得这地方一点也不好,没有通讯!可我转念一想,若是你在这里就不一样了。既然没了通讯,也就没了许多烦事。我和你便可在这里看山看水看流云,画星画月画娥眉。如此才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