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感得很,这个四个字更是让季夏内心委屈得很。
三少奶奶也不多话,把信拿了过来。“女孩子的心事倒落你们手里了。”然后把季夏抱过来。
“小小……”周伯邑看着眼眶红红的她。他也是心疼的,自己的女儿被这番对待。“过来爸爸这边,我们聊聊。”
“管家,劳你把信给寄了。”周伯邑看着三少奶奶说道,“留存到现在,不就是让我做回主吗?”
三少奶奶放开季夏,“管家,还不快去找邮差。”
第77章 春·多事年年二月风(15)
1917年的五月是多事之秋。南北双方和谈,决定对德断交后,元总理便乘风而行,邀请各省督军召开军事会议。有了对德断交的前事铺垫,各系老大大约也能猜测到这军事会议后面的实际——想与各派军方商量对德宣战事宜。
山东的,山西的,直隶的,两广的,安徽的,当然,少不了奉天的。立场明确的,自己带人进京赴会;立场模棱两可的,派自己人做代表赴会;当然,也有坚决不参战的,坚决不出席会议。
原本就是一场军事会议,到最后竟然演变成“逼宫”。
军事会议的最终结果是支持对德宣战,但忍让已久的倪总统绝不在宣战这一问题妥协,直言——对德断交已是他的底线。即便元啸声明加入协约国对德宣战但不参战。
议员们召开国会商讨,结果各方议员遭遇早已被军方安排的“公民请愿团”围攻。最后请愿团的代表允许进入议会听政,但议会对此案也是悬而未决,结果翌日再议
公民代表团要求马上宣决对德宣战,议员对于这种“绑架议会”的行为甚为气愤,致电要求元啸马上到国会解决。
元啸抵达国会后,众议员已经被围困国会十小时了,连晚饭都没有吃。此刻他们可谓是对元啸恨得咬牙切齿。还没商讨出方案,众议员又开始了骂战。
最后众议院院长提出方案:元啸遣散请愿团,宣战案交军事和外交审查委员会联合审查,待结果出来后再开议会。
“既然要遣散请愿团,那我即刻回国务院下令。”说罢便提脚往外走。
“总理还是在国会下令吧!暴徒已经堵在了门口,总理出去,是不顾安危了?”
何威廉在议员中走出来说出这话。久居商场的他也许不算懂政治,但绝对比这班议员懂人心。“既然总理的卫队也在,何不派个人出去说清情理。请愿团的公民也不是不懂总理的情理。刚刚在听政的时候,请愿团的代表可是说,‘如果议会不听从他们的请愿,便要求政府解散国会’。如此精确的诉求,怕是他们要跟元总理商量哪些议员可以跟总理重组内阁了。”
心知肚明是一回事,但敢公然与元啸叫嚣又是另一回事。
元啸在国会召开前就与在场的许多议员通气过,然而他搬出“请愿团”这招无非是把大家逼急了。要明白,这班议员代表的也是政府的脸面,谁也不想被胁迫落得一个国会无能,绑架政治的名号。
军方的鲁莽行为无疑是把原本可以顺利推行的宣战案拖延了,还给了一个反战派一个名正言顺的借口。
元啸找来了徐才,叫他带人出去遣散请愿团。徐才出去没多久又回来禀告说,“总理,请愿团代表们群情汹涌,说今天非得要有一个结果……”
估计是看出了议员们心里对他的耻笑,“请佛容易送佛难”。元啸黑着脸说,“去把警察厅的侦察队,步军的马步队还有消防队给我找来!”
前半段是周伯邑告诉季夏的,何威廉通知周云卿和周伯邑国会有变。关于威廉那段则是秦少庄来信告诉她的。他安插这是议会的人告诉他场内的事,而他则在国会外目睹军队,警察厅和消防武力清场。
可等她知悉这一切时已是六月。而这时,外交,司法,教育,农商,海军还有交通部六大总长早已辞职。整个内阁只剩下元啸一个人勉力维持,宣战案也因此而耽搁。
周云卿回了北平出席议会,回信道:
今日之北平实乃一笔糊涂账。军方“邀”请愿团“表达”宣战决心,绑架国会。各部总长不满元啸及军方做法请辞,内阁瘫痪。国会搁置宣战案,各军系上书总统。上云【行政司法各部官吏尽数变成国会奴隶,事事听从国会。全然枉顾责任内阁的宪法地位!如今国会操纵国事,为避免国会专政,请总统解散国会。】
父亲清楚,《临时约法》既以确立责任内阁制,总统又有何权力解散国会?今日体制之弊端越演激烈,此后必演祸端。如今ʝʂɠ总统罢免元啸总理职位,元啸再赴天津卫,是以倪总统亦不考虑奉天支持了。秦少庄不得不为其付出代价,面对其政治上的错误。他已被秦镐召回奉天,暂停职务!
六月底,季夏在香港过完其十八岁生日。三少奶奶为她操持了一场生日宴会,邀请城中名流赴宴。周伯邑没有拒绝三少奶奶的安排,季夏便明白这不过是借她生日的名义而宴席香港名流而已。
所幸,她还是收到了一份合心的生日礼物——一把象牙裁信刀。刀柄位置被雕刻成如意图纹,刀身细长。细看,它竟也是一支发簪。
她心里欢喜得很,去信问送礼人:【刀也?簪也?】
送礼人回复:【刀开见字知吾信,刀合绕鬓结发心。】
六月的风从安徽吹到了北平,吹开了紫禁城门。6月30日,热闹了半个月的前清傅王府在祥凤楼宴请安徽督军张员。张员此次带兵入京是受倪总统所托——调停府院之争。结果张员到了北平就对倪总统下了最后通牒,解散国会。
元啸此前已带走北平的兵力驻守天津卫准备成立临时政府。倪总统又失去了奉天秦家这个靠山更是没有兵力自保。如同刀俎鱼肉的倪总统别无他法,只能不遵宪法强制解散国会。
事情拖到了6月30日。侯老板的《空城计》是当晚的压轴。整晚大戏下来,各位宾客都没有见到祥凤楼的当家花旦孟婉君,翻开戏牌子也没有见到她的剧目。大家只当傅家忌讳,毕竟全北平都知道了傅六爷和孟老板的逸事。眼看傅王府又将得势,孟老板又怕是高攀不了。
不过祥凤楼也好些时日不见有孟老板的戏了,似乎打先总统去世后吧。
张督军给傅王爷倒了杯酒,张夫人也给傅福晋添菜,胡太太做陪同。先生们谈论政局,女士们谈论首饰,热闹不已。
忽然,张夫人看着这台“空城记”便想起了傅六爷。张嘴问来,“我之前听闻这北平的祥凤楼是出了名的热闹,有时还是一票难求。这来听戏的又都是公子小姐们,如今还有这份热忱的年轻人,也真难得。”
胡太太耳尖,顺着她的话问下去,“张夫人是说六爷?”
傅福晋晲了她一眼,眼看就没了刚刚的笑脸。
“六爷到底是跟着宫里的人长大的。不过我说的可不是六爷,而是周小姐。”张夫人笑话道。
这时候张员搭话过来问道,“周小姐,是说那个南蛮子财政次长的妹妹吗?”
“可不是。那还有第二位比她精彩的周小姐!”张夫人是彻底不顾傅家的脸面了。
傅王爷和傅福晋听到“周小姐”这三个字就更不舒坦了,周季夏退婚的事至于傅家而言始终是个芥蒂。
“张夫人见过她?”胡太太问。
“见倒没有这机会。不过她之前在北平和奉天可是闹出不少风波来。”张夫人掩着嘴角笑了笑,眼睛看向傅福晋。“我还听闻,这位周小姐在北平的时候可是跑到王府去了。”
“呀!还没进门的姑娘家就跑到夫家去,真真是没了规矩!”胡太太今晚比台上的侯老板更要来戏。“这要是搁在以前,那可是会被退婚的!这真的是顶没有妇道不讲规矩的!”胡太太说。
这种感觉确实很糟,可傅福晋也只得尴尬地喝着茶掩饰过去。
她又承着说,“何止是北平和奉天呢,早一两个月不是在上海也闹了一出么!”
“你是说元二少?”
“可不是!元二少到了上海也没见他跟别家的小姐出去约会。就这周小姐,今天跑马场明天听弹唱,变着法哄着开心。我还听说,当初她住太平饭店的,就是因为元二少每天送花追求才搬走。”
张督军和傅王爷本不该参与这长舌妇的话题来的,可在他们两位听起来这已不是风月逸事而是政治。
周家如今虽在政坛暂时落寞,可他的盟友势头正旺——何威廉如今身居国会议员,半年内提出数条关于民生和促进经济发展方案都顺利通过,短短时间内就展现了他的政治素养以及收获了民望。此外,何威廉的未婚妻还在京郊开设了孤儿院,接济和教育穷苦人家的孩子。
另一盟友奉天秦家,奉系少主心仪周家小姐的事已经不是什么新闻了。可以说,周云卿能在北平安然无恙,这当中少不了秦家在背后关照。否则他一个周家孤力,无刀无枪难以在北平存活。
若是再加上北平元家……
兀的,一阵急速的脚步踏着木楼梯而来,“嗒嗒”作响让人心悬。张员的副官从楼下跑来,贴着他耳边报告,随后张员大笑一声,与各位告辞离开了祥凤楼。
走前他危正衣冠,恭敬地向傅王爷行了个大礼,说了一句耐人寻味的话,“王爷,下官告退!”
第78章 春·多事年年二月风(16)
七月一日,大清的龙旗飘挂在北平的城楼,至于胡同巷里则是的故事倒是热闹些。有人挂龙旗,有人砸龙旗;有人烧鞭炮,有人泼凉水;民国五年了,张员带着兵马,拉着前朝旧臣,囚着总统,扶着逊帝复位。
三日后,傅王爷带着一道皇旨去了总统官邸。一部车,一王爷,一司机,一支八人随从队,全都出于傅府。倪总统站在官邸二楼书房的阳台上看着傅王爷身着蟒袍官服,顶戴花翎,披玛瑙朝珠走来。可即便这番排场,与他们的祖宗家法论起来还是丢了规矩。
这么一来,倪总统又想起傅樾桐来。秦少庄革职前他曾单人匹马到总统官邸来私下求见。这些时日每当倪总统想起傅樾桐来时,他都追恨不已。论名望,他不及南方党派人士;论统御,他不及先总统;论武力,他不及元啸。仰仗嘉禾金简和秦少庄,他才得以从瀛台副总统成为合法总统。从前朝巡抚到革命首义,从反对先总统复辟到瀛台软禁,再起于租界成为总统,到此刻再成为阶下囚。他这一生起起伏伏,忝居高位。他不知道史家将要在他的传记上如何动笔,但有一笔绝不能有——断送民国。
傅王爷止于中庭,傅府家丁宣:
“圣旨到!”无人应旨。
傅王爷行至正门,傅府家丁再宣:
“圣旨到!”仍是无人应旨。
官邸无人应声,一片寂静。再细找,连伺候人的人影都找不到。
家丁只得最后嚷嚷着,“人呢?!我家王爷来了!”
“总统府里,哪有什么王爷?”倪总统左手托着杯碟,右手握着杯臂,端着他自己的茶杯从二楼下来。“这官邸的下人们都早早地被我遣走,各位还是请自便吧。”
傅王爷见了倪总统,礼貌上还是作揖行礼。虽是公事而来,但倪总统毕竟还是前清旧臣出身,还是可以拉拢过来他这阵营的。
“先生还是按民国礼来吧,称呼我一声‘阁下’便好,作揖行礼这些旧清规矩就算了。毕竟我们现在是在总统府。”
“总统阁下,本王爷今天带着圣旨前来,想必你也知道个中旨意。”
“还有什么不清楚呢?外头由张员的兵守着,里头由你傅府的人看着,也无他,不就是为了我手上这政权吗?”
傅王爷一笑,“总统是个明白人了。”
倪总统呡上一口茶,再坐于大厅的主位。“要说明白人,该是傅六少!”总统无奈地牵了牵嘴角,苦笑说道,“那日六少私下求见,说,你年底时便去了一趟安徽,我再邀张员进京无异于引狼入室。”倪总统放下杯子,“我是真的蠢,枉顾他的苦心。”
那日他与傅樾桐就在官邸的书房见面。傅樾桐说,“我心知阁下不喜我,可出身前朝非我本愿。我虽为前朝遗民,可我亦为民国国民,且总统登位还有我的一份力量!为何总统阁下不听我的规劝,弃秦奔张?!”
倪总统是真的不喜欢傅樾桐。一则是因为他的出身,二则是因为他既为前朝遗民,他不顾祖宗家法扶他登位,于国则义,可于家族不忠。再者,他与奉系秦少庄为伍,好不容易除开元啸这一届武夫,如何再容忍他们控制国会。
“不要再提那逆子了!”傅王爷倒是没了顾忌,大喊一声。
“先生……”
“王爷!本王乃是大清的王爷!”噤若寒蝉的死寂。倪总统连在场的呼吸声都能听闻。这话说得太顺口了,似乎他从未接受过大清覆灭一样。
所谓“在乎”就是你时时刻刻,心心念念着忐忐忑忑的东西。先总统在位时他就曾两次要求统一称谓。一是从临时总统手上夺过总统大位时,要求大家称呼他“总统”。二是后来他盘算着复辟时,要求官邸的人都称呼他“皇上”。越是强调,越是心虚。
“这里是民国总统官邸,何来王爷!”倪总统怒而拍桌高喊一声。“我承法典为民国合法总统,虽已不ʝʂɠ能攘外安内,却也是国民之总统。傅先生让我不要提六少,可先生知道,六少早已预到你这一着而要与你断绝关系,离家而去?”
那日傅樾桐拖着行李箱离开倪总统问他要去何处。傅樾桐说,“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傅王爷是知道他要走的。可从未想过他要与自己断绝父子关系,且还是由别人嘴里得知。秦少庄停职前夕,他们父子吵翻了天。国会公民团那一出不该有元啸全担着,里头也有他傅府的掺和,而且是要担着大罪名。秦少庄是一定要走的,否则他作为长江巡阅使,张员要是要进京是一定绕不开他的。所幸的是倪总统也明白个中利害故而赞同国会的停职决议。
傅樾桐离家一周后,他派了人出去打探消息。回来的人都说,燕京大学的工作他已经辞去,城西买下的那间宅子倒是出租给了别人,祥凤楼的孟婉君也在几天前离开了戏班,班主怕影响生意所以等过些日子找到顶替的再来宣布。后来傅王爷下了令堵死了孟婉君离京的事,他实在是不想再听到任何有辱家声的碎言碎语。
“本王今日是以钦差的身份前来宣旨,不是来跟阁下议论它事。”
“那既然如此,我们也不必多说其他。你既以前清大臣身份前来总统官邸,我也已经说明了,政权在我手是绝对不会交出的。先生也见到这官邸的情况,就我一人。我必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与你们对抗的,外头守着张员的兵,里头守着你傅先生的人,今日我们谁也不放谁。莫不如我为民国尽忠,你为大清尽节,我们同归于尽!”
言毕,一把左轮短枪便从他的袖口中抽出,傅府的家丁一拥而上护着傅王爷。傅王爷还没回过神来便看到他的人扑上倪总统扒着他的枪,接着又听到有人喊着,“来人啊……”
“住口!”傅王爷说道。然后又冲着扒着总统的人命令他们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