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于羽折咬了口烘烤热乎的小麦饼,味同嚼蜡:
“所以天赋的差距,真的这么难以弥补吗……”
“嚯。”秦雪若很是不以为然,她不喜欢旁人把自身的不足都简简单单归结于天赋,问道,“可不见得,我问你,你打造弓弩箭矢时,每支箭都打磨多少下?”
宣于羽折略一思索:“我的手法很纯熟的,大概敲敲打打几十下,就能造出来一支箭。”
秦雪若闻言轻笑:“那便不冤了,如果我告诉你,岚之造的每一支箭,都经过了上千次的锤炼打磨呢?”
宣于羽折惊讶得睁大了眼:“不,这不可能,她是疯了吗?”
一支箭锤打上千次那是什么概念?一场小型的战役冲突都至少会耗费上万支箭,要是每一支箭都按照这样的标准来,那手早就断了吧。
秦雪若示意他将小弩递给她,接过后,驾轻就熟地拆开箭匣,其中还剩了最后一组短箭,秦雪若挑出来其中一根短箭又交到宣于羽折手上:
“你自己可以观察一下,随便一支短箭,是大概经过了多少次的打磨。”
宣于羽折接过,只消一眼,他便看出了箭头是经历了千锤百炼,原料是很普通的生铁,在上千次的打磨中不断地被灌饮铁水、调整着含铁和其他物质的比例,最终从普通人平平无奇的防身工具,蜕变成为能够穿透上古凶兽皮肉的凶器。
寻常人打造武器,只留心于外在的形态,注重是否具有伤人的尖锐外表,而经宣于岚之手上的武器被锤炼出了神魂。
正是对待任何兵戈都一视同仁地顶着烈焰淬火锤击千次的毅力与付出,才有了危机关头救人于水火的兵刃。
竟是如此。
宣于羽折掐着短箭,眼角微湿,有着终于触碰到茫茫大雾边界的欣喜和释然。难怪,族中的人都喜欢用宣于岚之打出来的东西,说手感好,说不上哪里不一样,用着就是舒服,他不服气过很久,心想哪有这么玄乎,不过是人云亦云讨好未来的族人罢了,却未曾想过,在被定下重任之前,宣于岚之已经十几年如一日地坚持下来了。
哪有那么多天才,只有脚下的路的实心眼笨蛋罢了。
他们一个个此行都收获颇丰,辰光景和怅然地托起了下巴:“你们都好厉害啊,不但本事大,还一个个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一族的中流砥柱,是不是我这样的普通人就什么都做不了?实话告诉你们哦,每一颗星星的位置我都是死记硬背下来的,有些厉害的人看一眼就能把星图印在脑子里呢,我每次都要看好久好久慢慢掰着手指头算夹角,平时身边的人也挺不待见我的,唉。”
“我待见你呀,小姑娘,你已经做得很棒了啊,这一手观星的本事,普通人可赶不上你,不要妄自菲薄哦。”秦雪若看着年纪轻的后辈,充满了慈爱和包容。以前她会嫌手下的药师药童们学东西慢、反应慢、笨手笨脚,这一趟趟的生死经历下来,她反而觉得正是一个个普通的人撑起了九州的未来。
娈彻补充道:“你不要想这么多,大家不待见你跟你本领大小没关系,纯粹是你太喜欢偷奸耍滑好吃懒作。”
不愧是童年玩伴的交情,娈彻一阵见血。
辰光景和被他这么一说,妄自菲薄的惆怅倒是荡然无存,恨恨地化悲愤为食欲。
秦雪若懒散地靠在辰光景和的肩膀上,越看娈彻越觉得有真龙之相,半开玩笑地问道:
“据说定坤剑的主人就是神州大地的主人,你以后会不会称霸九州啊?”
当今珨王年事已高,过不了几年,寒浞将会即位,他那样的人成了万人之上的王那还得了,不如有正直良善之辈取而代之。
娈彻傻乎乎地根本不往那个方面去想,咧嘴笑道:
“定坤剑的主人是寒祺,寒祺按照继承顺序,确实是迟早会荣登大宝的。”
居然会有人傻到连神器认主都看不出来。
秦雪若懒得跟傻子多说话,啃了口小麦饼垫垫肚子。
她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捏着一把长短不一的蓍草,让娈彻去抽一根。
这是起了形式最简单的一卦。
第38章 .天命所归
她隐隐见得娈彻的头顶有真龙之气汇聚,心痒难耐,再行起卦想要确认一番。
“你抽一根吧,这是算你跟寒祺的姻缘的。”
娈彻摆手,颇有自信:“不用了,我和寒祺的姻缘不用算。”每日稳稳的幸福,有啥好说的。
秦雪若不死心,咬牙硬塞:“算你们婚后生几个的。”
娈彻闻言红了脸,磨磨蹭蹭抽了根蓍草。
帝王的命格。
龙起于西,显然下一任的天下共主将是娈彻。
不过,少年英雄还不知道天命已担于双肩,羞红着脸问:“是几个?”
秦雪若默默惊讶了一番九州的格局将被彻底改变,天机不可泄露,机缘到了自然会顺应天命。
什么婚后生几个本来就是她随口编来诓娈彻配合卜算的,她道:“看你身体怎么样。”
反正他们水镜族的人胡编乱造的优良传统由来已久。
学好不容易,秦雪若学坏特别快。
娈彻又喃喃道:“我,我身体很好的……”
意思就是想和寒祺多生几个呗。
宣于羽折和辰光景和闻言发出友善的笑声。
八卦是人的本性,有件事情让秦雪若好奇了许久,趁此时机问道:
“说起来,你和寒祺是一见钟情还是日久生情?该不会是因为你身边的女孩子少,所以才近水楼台地喜欢了寒祺吧?”
“不是这样的。”
娈彻羞得撇了根树枝挑着火堆装忙,回忆起和寒祺相识的点点滴滴,流露出了幸福满足的微笑,低低地在旁人面前吐露着对爱人的爱慕欣赏。
最开始进军营时,大家年纪小,个个长得跟瘦猴一样,看起来差不多,没有男女性别意识。寒浞心够狠,没给寒祺任何优待,寒祺从小就是傻乎乎的实心眼,被同龄的孩子大着胆子欺负了,不会告状更不会拿身份地位压人,吃了亏不哭不闹呆愣愣忍着。
娈彻补充了一句:“在刚到军营的时候,就数禹应焕欺负寒祺欺负得最多。”
秦雪若面上一燥,眼观鼻鼻观心:“咳,过去了,可能他当时年纪小也不懂事吧。”
做丈夫的恃强凌弱,真是连累着妻子丢脸。
好在娈彻没有在这个点上纠缠着不放,是个大度人,继续娓娓道来那段艰苦又值得反复咀嚼的岁月。
娈彻就是见不得寒祺傻子一样被欺负了还不吱声,讨厌别人尽捡着老实人欺负。
而且吧,寒祺第一次被人收拾了后没有报复和打回去,别的孩子们就会想:所谓王孙也不过如此,能收拾王孙多威风呀,王孙也不过如此嘛。
便会释放孩童性格里最原始的恶意,把揍寒祺当作潮流。
姜故烨是寒祺的表哥,有尽兄长的本分多加照料,但孩子们的恶意无孔不入,加上寒祺憨厚老实,很多时候姜故烨不能及时发现她的状况。娈彻便被最朴素的正义感驱使,挺身而出,成为弘扬正义的使者,有时能获得胜利,有时被人连带着一起打得人仰马翻。每当看到娈彻也鼻青脸肿的时候,寒祺会显出强行隐藏的情绪,红着眼睛给她上药。
再后来,被正式授予的军职,其他孩子们也长大懂点事了,怕日后被寒祺记恨在心砍掉脑袋,渐渐没有人再跟风欺负他们——除了霸凌所有人的禹应焕。不过,他们在每一次的战斗中为彼此打掩护、上药的习惯却保留了下来,在有一日寒祺照常帮着给娈彻上药时ʝʂɠ,娈彻脸红心跳成了熟透的虾仁,便知道,自己是真正栽在寒祺手上了。
众人听故事听得如痴如醉。
秦雪若感叹:“寒祺脾气是真好啊,女王杀伐果决,主帅……主帅什么样子大家也清楚对吧,怎么偏偏寒祺忠厚又良善?”
娈彻闻言神色黯然:“嗯,我开始同样有这样的疑问,后来想通了,正因为是生在了狼窝虎穴中……寒祺被环境重压,要么成为复刻版的父辈,要么走向另一个仁爱的极端,她那么善良,当然会选择压着所有委屈,成为最人畜无害的仁者。”
寒祺近乎以圣人的标准要求自己,别人或多或少都有撒泼打滚闹脾气不懂事的时候,寒祺没有,在记忆里,始终是忍下所有委屈和考验,面对不公与冒犯,温温和和的样子。真是可怜生在了帝王家。
秦雪若唏嘘了一番,一拍大腿道:
“天呐我光顾着和你们聊感情聊八卦差点忘了正经事,我们先把事情的逻辑顺一顺——很明显,红羽是奉了寒浞的命令用人血解封上古凶兽的对吧,可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吗?”
辰光景和答道:“话本子里,反派做坏事是不需要理由的,他们的目的就是去做坏事。”
“……好,下一个问题,红羽的脸上有夷族俘虏的烙印,她却说她自己不是夷族人,还说从来没有夷族,这是什么意思?”
云里雾里的话说了半截,大家自然都不懂。
宣于羽折道:“还能看出来红羽很恨珨国的所有人。”
娈彻问道:“那么问题来了,她既然恨珨国,又为什么要为珨国的太子做事?”
辰光景和接话道:“说明他们的目的相同、利益相同呗,二人就某种事情达成了合作共识,相互利用。或者一方有把柄在另一方手上,我听说,有的人会利用毒药控制死士,趋势死士死心塌地地卖命做事。”
娈彻是和红羽面对面过招几十个回合的,印象深刻:“我和红羽交手的时候,她内息很稳,功力深厚,服了毒药的人,即便毒药不在发作期,也会对经脉内功产生影响,红羽不太可能是被毒药控制。”
辰光景和下结论道:“那就是说明他们一拍即合狼狈……狼狈……”
想说狼狈为奸,不敢讲出口,生生地咽了下去。红羽明显是反派得不能再明显的反派人物,她要是和寒浞沆瀣一气,那寒浞岂不是比她更坏的坏人?辰光景和并不知晓寒浞还命手下给亲女下剧毒,寒浞在她心目中仍是严厉却正气朗朗的主帅,她没胆子妄议。
又一件寒浞不是好人的例证摆在面前。
娈彻被正义和忠君反复摇摆和拉扯。
秦雪若早就了解透了寒浞的为人,硬将这些事实掰开了揉碎了,不过是想再次明显地提醒娈彻,不能再盲目愚忠了。
宣于羽折倒没太多想法,他的自我定位是逐风族优秀的年轻一代精英,逐风族的人多少都有点孤高自傲不服管束,宣于羽折眼里本来就没有主帅。他自认为明辨是非善恶,从善如流嫉恶如仇。
他毫不纠结道:“我不懂政治,懒得理会那些乱七八糟的,反正我知道最重要的就是要守护万民,谁害苍生害百姓,哪怕是至高无上的主宰,我也要站在苍生那边!”
他这番简单却铿锵的话语,有力地给娈彻指明了方向:
“兄弟,你说的对,不管是谁,害了苍生黎民,谁就是我们的敌人。”
秦雪若心知这位未来的天下共主还没有下定决心对付寒浞,觉得有些可惜,可不便多说什么,她此时若一味地鼓动,就成了煽动别人做乱臣贼子了,有些无奈地说:
“好,希望我们在座的诸位,危险来临时,面对强权不仁时,都能倾尽全力护佑苍生。”
娈彻眼中有光,坚定地点头。
也许,在未来需要做决策的时候,娈彻会选择与黑暗彻底割席吧。
辰光景和愁眉不展:“还跑走了一只大凶兽呢,怎么办,它会不会吃活人?”
“别太担心了,其他人也不是吃素的,我们才四个人,就有办法杀掉两只,戍北军那么多人呢,肯定能制服它的。”
秦雪若嘴上安慰着辰光景和,实则手指不安地搅动着衣服的下摆。
戍北军中有诸多能人异士,力大无穷、能沟通百兽的有熊氏族人说不定能和凶兽对话对骂,骂不过就用一身蛮力硬打,还有禹应焕、姜故烨、闻人顺等人坐镇,不会容凶兽继续南下残害百姓。
只是,在最开始众人都没有防备、没有应对措施的时候,被凶兽突袭的普通士兵,恐怕难以应对活命。
那些人不是冰冰冷冷的一个数字,不是随便可以牺牲掉的炮灰,秦雪若真真切切地和他们打过交道,没有谁比谁更高贵,可是,有些东西似乎成了定局。凶兽一张嘴便能咬下一个人的脑袋,寻常兵刃奈何不得它,普通士兵怎么办?只能在它的突袭下去死?
想到这里,秦雪若沉不住气,猛然起了身:
“我们要不要赶紧赶回去?提醒大家早做布防预警?”
大家没吭声。凶兽那般的庞然大物,迈出一步顶得上他们成年人的四五步,即便不提不能顶着暴风雪冒险回程,他们的脚程无法在凶兽之前赶回营地。
娈彻叹道:“若若,你别急,万一事情没有你想得那么糟糕呢?你要相信大家。再说了,你的夫君禹应焕在很多人眼里比妖魔鬼怪还可怕呢,他又那么得骁勇善战,有在他没问题的哈哈。”
难为了娈彻不会说笑硬说玩笑让秦雪若宽心。
秦雪若配合得扯了个笑容,捏着衣角坐下。
没有缘由的,想到那凶巴巴外冷内热的那人,她舒心不少,她不在的时候,他会不会悄悄地和小焕培养感情,然后让小焕只认爹不认娘了?她浑然不觉地露出轻松的笑容。
衣角的触感有点奇怪,凹凸不平的,秦雪若低头一看,不禁莞尔。
这件衣服她不小心刮破了下摆,一天到晚有忙不完的事情,没把这种小事放在心上,每次想到要找针线缝补一下又很快被别的事情抢夺了注意力,一直搁置了下来没管。
不知何时,那处破口,被缝上了一个图案,秦雪若费劲辨认,看出来是一朵形状丑陋的雪花。
出自谁手非常明了了。
她几乎可以想象得到,在某一日她累到呼呼大睡的时候,凶神恶煞的将军流露出了铁汉柔情,笨手笨脚地拿起从未触碰过的针线,在烛火之下小心且笨拙地为他的妻子缝补衣服。
缝补的图案是象征着她的雪花。
真正想对一个人好不愿意邀功请赏,缝好后,禹应焕定然还小心地将衣服浆洗收好,等待她有一日发现,发现他这微不足道的付出。
正因为是雪花而不是别的东西,秦雪若有种无法言语的悸动,甚至想放声大笑。
小雪花,好像不言而喻地成为了他们之间的暗号,代表着,风雪无边中有那么一朵独一无二的冰晶,长长久久地停驻在了他的心头。
第39章 .诡计暗害
“小王孙,我是该说你单纯还是傻呢?你猜,是谁让我给你下的毒?除了你最敬爱的父亲,还能有谁?哦,你要不要去你父亲面前问问他,为什么要给你下毒?”
寒祺怒极,想要当场便和她打一架:
“大胆,信口雌黄,污蔑主帅。”
“是与不是,你亲自去问啊。”红羽巧笑倩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