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故烨焦急地伸手要去抓她,风圈却温柔地将他阻隔在外。
寒浞的亲卫们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站立不稳,又敬畏自然之力,惊疑不定没人先当动手的出头鸟。
宣于岚之闭着眼睛,风是会说话的,风的速度最快,能传递千里之外的消息,只要能听懂风的语言,风会慷慨地分享它知道的所有秘密。
宣于岚之解读着风语,流出泪来,哽咽道:
“逐风族老族长于武都护卫女王去世,我正式继任成为新的族长。”
“武都有乱臣贼子作乱,疫病横行,女王危在旦夕。”
“另有十方大族中的其他三位族长去世,死于非命。”
被风缓缓托举着落地后,宣于岚之再举起弓箭,对寒浞嘶吼道:
“是你!都是你做的!”
他们由天地和女娲娘娘的滋养而生,每个人都有沟通自然的潜能,逐风族与风紧密相连,每一任的族长继任,都会得到风的挑选和承认。
宣于岚之骤然间被狂风托举着完成了仪式,便是知道,老族长已然遭难了。
风有生命,随着新任族长的情绪波动,卷地奔腾,将寒浞那边的人吹翻在地,寒浞不忘提起一个属下挡风,才能保证丝毫的体面。
寒浞丝毫不惧,哈哈大笑道:
“是啊宣于岚之,我现在杀不了你,你也奈何不了我,你的丈夫是我的侄子,你能拂逆你丈夫的意思吗?哦,你丈夫的姑姑,可是我的人质啊。”
姜故烨没说话,眉头紧缩,寒浞泯灭人性,几十年的夫妻情分与生儿育女的操劳,在他眼中仅是“人质”而已。姑姑出嫁前,是整个东鲁最宝贵的掌上明珠,姜故烨又怎能弃她于不顾?
宣于岚之恨得牙痒痒,又如寒浞所言,需要考虑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一时两方僵持住。
就在此时,有一小队人马要靠近过来,正是灰头土脸的四人小分队。
秦雪若等人远远见到营中情况不同往日,死伤遍地,吓了一大跳,决定赶紧找到熟悉的那几位再说。
没想到看到的是宣于岚之、姜故烨、禹应焕和寒浞对峙的场景。
边上还躺着逃脱的那只巨型凶兽,和闻人顺的尸体。
秦雪若最开始看得不清楚,阔别几日,含着欣喜唤道:
“焕子,岚之,我回来了。”
禹应焕和宣于岚之紧盯死寒浞的一举一动,只用余光迅速地瞥一眼秦雪若,异口同声着急得吼道:
“别动!别过来!”
他们没有防备,贸然上前,就是另一个闻人顺。
辰光景和眼尖,登时尖叫道:
“哎呀,闻人将军怎么死了?”
娈彻的心重重地沉入谷底。
总是这么僵着不是办法,宣于岚之驭风也是极耗气血和体力的,但她不敢就这么将狂风停下,怕寒浞带着的高手以多打少乱拳打死老师傅,他们几个都缠斗许久接近力竭,寒浞的人体能还是满的呢!
她眼珠子一转,用神弓扫翻了昼夜长燃的林立的火架子,火借风势,登时窜起熊熊的烈焰。她再一脚一个,把禹应焕和姜故烨朝秦雪若的方向踢,嘶吼道:
“寒浞疯了!快跑!最好分头跑!寒祺在地牢!”
第42章 .分头逃跑
下的指令很是言简意赅。
眼下除了保住小命先跑路没有更好的法子了,连武都都乱了,女王病危,群龙无首寒浞是肯定要称霸王的,不能留下来平白等死。
辰光景和别的不擅长,听到“撤退”“跑”这样的军令反应是最快的,调转马头就开溜。她心想,她这样不能算是逃兵,她是听了命令的!
宣于羽折策马俯身把姜故烨捞了上来,同乘一骑,听到宣于岚之“分头跑”的吩咐,换了个和辰光景和不同的方向火花带闪电地疾驰。
姜故烨焦急道:“岚之!把岚之留在原处了!”
“这你就放心吧,我们逐风族的别说跑得比马快,还能比风还快呢!”
娈彻一听寒祺被关在了地牢,不管火光冲天与尸横遍野,找准了地牢的方向顶着滚滚浓烟赶路。到处都是朝着背对火势方向逃跑的人,他偏偏逆行,只为救出自己的爱人。
秦雪若亦是拽着禹应焕上马,禹应焕马术更好,自然地接过了她的缰绳,一夹马腹,全速奔腾。
秦雪若提醒道:“小焕,我们不能丢下小焕!”
禹应焕笑道:“小焕是我们的孩子,我当然不能丢下它,你看看,我去的是什么方向?”
正是北方阵大营的方向。
秦雪若心定了,后仰靠在禹应焕怀里,禹应焕不忘腾出一只手揽住她的腰。
这几天,他们二人一个在山里九死一生,一个在军中命悬一线,无时无刻不惦念着彼此,在局势乱成一锅粥的时候终于相见,只觉心有归处,在一片火光冲天中都分外安心。
秦雪若隔着老远扯着嗓子喊:“小焕!小焕!娘亲的小焕在哪里——”
小狐狸嘤嘤叫了两声,“嗖”的一下扑进它的怀里。
秦雪若紧紧搂住小狐狸,检查了一番它有没有挨饿受伤,还好毛发没有被火焰燎到。禹应焕敞开了让小狐狸吃喝,几天没见,小狐狸比她离开前多长了二两肉,母女脸亲昵地脸颊相贴。
“我们一家三口,现在去哪儿?”
秦雪若眼睛一亮:“回家,回我的水镜族。”
随后,她扯着嗓子大声宣布道:
“水镜族的族人们!我们回家——北方阵的兄弟们想走的也可以一起——”
“圣女,是圣女来救我们了。”
“圣女没有不管大家。”
她嗓音嘹亮,穿透力强,加上随身戴着气味特殊的药囊,就像水镜族人特有的定位装置,到了一定范围,水镜族人便可通过药草香味确定位置。因而,她一进入营地,在一片混乱中善于分辨药草味的族人们顺着味道往她的方向靠,很快人数凑齐了七七八八。
寒浞也许冷不丁地下一刻就会出现拦住他们的去路,不能多耽误,匆匆点了人数,秦雪若抱着红狐,扬起笑脸:
“我们回家——”
蹉跎数月,几度被不得返回家乡的苦痛萦绕,回家的希望近在咫尺,有水镜族的族人激动落泪。
回乡的路,就是幸福的路。
秦雪若和禹应焕、宣于羽折和姜故烨都跑得很顺畅,中途还奇怪为何寒浞没有派追兵,他们不知道,寒浞现在能集结的兵马都用来围剿娈彻了。
狱卒们在关键时刻当然不会傻乎乎受着犯人,早就作鸟兽散,进去救人时娈彻算得上是畅通无阻,将在地牢中受尽折磨的寒祺扶了出来,却见外头重重围困。
“阿彻,不用管我……”
娈彻将寒祺背在身上,还用布条紧紧将她与自己捆在一块,确认打斗中不会从他身上掉下来,拿起她所赠的定坤剑,哪怕是条不归路都要咬牙为寒祺争取到生机。
“笨蛋,说什么痴话呢,我们两个,谁都不能离了谁。”
娈彻承载着疲惫不堪的马儿,挥舞着定坤,嘶吼冲杀。
他实在不愿将刀剑对准军中的兄弟,可是寒浞无道,此时还愿意跟随暴虐主帅的人,只能成为敌人了。
定坤剑和其他兵戈相撞,毫不费力地将旁人的武器斩成两截,没有了武器还怎么和他打,从前受过娈彻照料与恩惠的人,顺势放水,娈彻脱身得还算顺利。
红羽一看到娈彻,肩膀上的伤就开始疼,气急败坏道:
“放箭!放箭!”
可惜她指挥的红羽卫为了行动方便近身作战不配弓箭,弓兵们或多或少都被娈彻与寒祺这对心善的两ʝʂɠ口子照拂过,箭是放了,却失了准头,连马腿儿都没射中。
把红羽气得想杀人,然而在这接连的变故中,戍北军南方阵被扣上了莫须有谋反的罪名,能跑的都跑了,东方阵和北方阵能跟着头儿跑的也跑了,戍北军人数几乎少了一半,加上被凶兽屠杀死伤的人数,目前正值用人之际,不可再妄杀了。红羽恨恨收了剑,遗憾不能活剥了娈彻的皮。
娈彻带着寒祺往西边跑,他要带她回西州。
他还不知道他不在的日子里发生了什么,尊贵的王孙竟被下了地牢,受刑罚折磨,那些纵横的伤口,他只看了一眼,便痛不欲生,宁愿是伤在自个儿身上。
救寒祺出来时他简单地替她检查了下伤处,还好看着可怕,都是皮外伤,没有伤到要害和肺腑,敷上金疮药很快便能痊愈。
“寒祺,疼吗?是不是你父亲要对你下手?你别怕,我带你回西州,我父亲和哥哥们人都很好,他们都会很喜欢你的,在西州没人敢伤害你欺负你。”
寒祺虚虚应了一声:“嗯……”
被亲父下狠手,肯定满心悲戚痛苦,娈彻想说些别的话,转移她的注意力,好叫她松快些:
“西州产的麦子可好吃了!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我送了你一簇西州的麦穗,就是岁岁平安的意思,我这辈子不想称王称霸,只愿护你幸福平安一生。”
寒祺还是没什么反应的样子。
娈彻一边骑马,一边假装轻松地跟她讲这几天的经历:
“若若姑娘还替我占卜,说,说要给我们算能生几个孩子呢!”
寒祺这才有了低低的笑声:“那她算出来,我们会有几个孩子……”
娈彻红着耳根子道:“她,她,她说,要看我身体好不好。我觉得我身体很好,真要生的话,是能生很多的。不过!我听人说女人家生孩子就是从鬼门关里走一遭,我怕你疼怕你危险,我们可以不生的!”
他怕寒浞派人穷追不舍,一路不停,直到走出了皑皑雪原,才放松速度让可怜的马儿歇歇。
可不能把马儿跑死了。一来他会心疼,二来没的换,总不能靠两条腿走到西州。
速度慢了下来,娈彻才惊觉寒祺沉默得有点不对劲,只是心中难过的话,怎会透着一股死气沉沉的劲儿?
他又感受到后背湿哒哒黏糊糊的一片,总不会是寒祺出了特别多的汗吧,她穿的又不厚实,娈彻摸了一把,抬眼一看几乎吓傻——手上沾染了一片刺目的血红!
血!寒祺流了那么多的血!
娈彻慌得手都在抖,解布条几次哆嗦摸不到结,干脆生生撕扯开,手指被布条的纤维割出血也顾不上,把寒祺解下来,抱到怀中检查,他记得的,寒祺受的都是皮肉伤呀!逃命的过程中他死死护着她,分明没让刀剑和流矢挨着她分毫!
却见,寒祺的面颊已无丝毫血色,她握着一把匕首,而匕首整根地没入她自己的胸膛!
明明已逃出了生天,她竟然默不作声地选择了自戕!
“为什么,为什么啊!”娈彻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颤抖着握住她被血染得透了的右手,常识让他清楚此时贸然拔出匕首,血液喷涌,寒祺会死得更快。
他不明白,命运为什么和他开这样的玩笑。
寒祺和他那么的要好,从年少并肩,走到相约此身。
寒浞发大疯又如何呢,寒浞是寒浞,他的爱人是他的爱人,他分得很清楚。
所以,为什么要将他丢下。
娈彻泣不成声,失声痛哭:
“你不要死!不要!就快到西州了,快了快了,西州的医生也很好,我们会在西州很幸福很幸福地过一辈子……你不能死啊!你不能丢下我的!”
尾音久久盘旋,悲鸣响彻天地。
寒祺薄得像一片纸,轻的像一叶浮萍,在娈彻怀中好似没有重量,她勉力扯出最后的微笑:
“我只能这样了,彻儿,我看清楚了我父亲他真的是坏人……我不死,你永远会被我牵绊住,束手束脚,投鼠忌器,我死了,你才能生出英雄的心啊……”
娈彻胡乱摇头,眼泪甩飞了出去:“我不做英雄,英雄有什么好做的,我只要护你一生一世!”
寒祺眷念不舍地再望了眼尘世中的爱人,这双眼睛,盛得下世间所有美好,哪怕丑恶纵横、魑魅魍魉滋生,她的爱人,能永远留存住勇敢与赤诚。多好的人啊,她也舍不得,可是她不再是能够和他共享荣光的王孙,已陡然转变为他路上的绊脚石和桎梏。
她不要那样。她要他的爱人飞。
她给他的最后一句话是说,彻儿,要幸福,要子孙满堂。
躯体渐凉,娈彻不能言语,想问她——没有你在,我哪里去子孙满堂?
芳魂已逝,无处寻踪。
剜心彻骨的悲痛后,娈彻怀抱着她,继续朝西州的方向行进。
他只能回到西州。
也一定一定要带她回到西州,践行约定,曾经说过了无数次,西州的麦田金灿灿的,又好看,又代表着丰收与和平,像一望无尽的太阳海。
他爱了她五年,炽热得如同初见那天。
西州来的孩子,最是质朴,没有带金贵的玉器珠宝拉拢人心,他心中最珍贵的是随身带着的一小捧家乡的麦穗,在看到她被欺负的时候,却莫名慷慨地送给她一把金黄——
“这是西州的麦穗!又大又饱满!保佑你岁岁平安的意思!”
周围的人都在嘲笑他,麦子有什么了不起,每顿都会吃,怎么会有人拿这么寒酸的东西送人。
娈彻涨红了脸,想同周围的人争辩,西州的麦穗才不寒酸!西州盛产麦子,西州百姓却勤俭节约,从不浪费,就是为了在荒年兼济天下,西州的麦子和每一粒粮食在西州的人看来,就是全天下最宝贵的东西!可话梗在喉咙里,他注意力在寒祺的脸蛋上,想着她的脸真好看,和麦穗一样饱满,焕发着坚韧的生命力。
又心里直打鼓,听说她是王孙,会不会瞧不上他的麦子?如果这样的话,他会很伤心的。
寒祺郑重其事地接过,小心翼翼捧着,用指尖轻轻揉搓,惊喜道:
“西州人真厉害!这是我见过最大最饱满的麦穗!真了不起,正是因为有你们,百姓们才能吃饱肚子呢!”
娈彻得意又欣慰地快把尾巴翘了起来。
后来回溯他们爱恋的初始,好像在那个时候,娈彻就已对她情根深种。再后来,在战场的交锋中,娈彻奋不顾身地替寒祺挡箭,寒祺心疼他,关心则乱话说出口变了一番意味,佯怒说不需要他因为她是王孙而豁出性命。
娈彻急切又坦然地解释:“我没有!我没有在乎过你的身份地位,因为喜欢你,才会把你的命看得比我的命更重要!”
那天,寒祺因为少年人最真挚的剖白流下了一串串热泪。
往后的日复一日,于无声的行动中生死相许。
奔腾着,奔腾着,走出雪原,走出草原,再走进一块块良田,在百姓们欢呼“少主回家了”的欣喜中,娈彻吻了吻爱人没有温度的唇:
“我们回家了。”
只是,她再也不会动,再也不会笑,再也不会看着他犯蠢玩闹……
她的生命逝去,却有什么东西在娈彻胸腔中破土发芽,定坤悬在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