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是走火入魔到了一定的程度。
禹应焕心里一动——寒浞疯到对戍北军下了死手,又提到了武都和南都,是不是,对武都、南都也暗中有所动作?
士兵们绝望凄厉的哭号直直地传了上来。
寒浞的情绪被挑动,又哭又笑,脸上分辨不出来是什么表情,双手举过头顶,仿佛是要捧着天上的月亮:
“你看啊禹应焕,死了好多人啊,他们都该死,这天下的人都该死!全天下都抛弃了我们,我们就该剑指全天下啊!”
禹应焕觉得他真是疯了。
他其实可以理解寒浞这种心理,毕竟他年少受辱的时候确实也有癫狂的想法,屠尽天下,把全天下都拉下地狱给自己陪葬。
不过谁能想到真的会有心理变态进行实践啊。
禹应焕一时无语凝噎。
寒浞鼓动着他:
“我的好儿子,来吧,我们一起毁了这天下!”
禹应焕还是不太明白寒浞,珨王虽是有名地疼爱先太子,但先太子已经故去多年了,寒浞贵为太子,将继承大统,太子妃贤惠温柔,寒祺对于父亲毫不掩饰崇拜和敬爱,寒浞没有的东西不可追,可是已有的东西是那么那么的多且珍贵,何必呢。
他曾经是什么都没有,现在,有了秦雪若,那就是有了全部的宇宙洪荒,再也不会执迷于不可得的镜花水月。
秦雪若。
他的圣女……
思至秦雪若,禹应焕恍然惊觉——药师营中有上百名水镜族族人,个个手无寸铁,没有武功,凶兽肆意杀人吃人,普通士兵再不济还能跑,那些柔弱斯文的医师们却只有被屠戮的份。
不行,那些是她的族人!即便没有族别之分,以她的善良,也绝不人心看着生灵涂炭。作为她的丈夫,难道他可以袖手旁观吗?
好像有一盆冷水当头将禹应焕浇得清醒,他从冷眼旁观寒浞的癫狂中抽离出来,飞身拿回了红羽手上自己的武器。
红羽卫们拔剑戒备,他拜了一拜道:
“主帅,您喝醉了。”
随即,不等寒浞的发话,他飞身冲下山坡,朝着凶兽嚎叫的混乱中心奔去。
一条人们眼中的好狗,从没被其他人正眼关怀过的人,在关键时刻,与自己的利益前程背道而驰,去救这个给了他无限冰冷绝望的世界。
请为我骄傲吧,若若。
他脸上浮现出了轻松释然的微笑。
他有点可惜这一次没有亲自迎接她的归来。
又庆幸,还好她没有回来,没有陷入这场无妄的浩劫之中。
这样她起码是安全的。只要平安,不在他身边,也好。
东南的箭阵以往无往不胜,在上古凶兽面前不够看的,只能打疼它打退它,看不见诛杀凶兽的希望。
这只大家伙和秦雪若小分队斩杀的那两只小的不一样,皮肉厚得像城墙,胃口大得可怕,杀了人,又顶着箭阵就在原地啃噬着尚未完全断绝气息的士兵,哀嚎尚在耳边,人已进了怪物的肚子,直把军营变成了人间炼狱。
姜故烨见没有取得什么进展,无谓的牺牲却在增加,咬牙提了一杆方天画戟,要与凶兽近身作战。
方天画戟大力前刺,只微微刮破了凶兽的外皮,看起来像是在给它挠痒痒。
姜故烨下令道:“其他人,后撤!”
普通士兵上了没有用,他们这些领头的解决不了,旁人更没办法,不如逃命罢了。
公孙羽哪里见过这种怪物,小腿儿由于本能打颤,下定决心和追随的统领同生共死,打了手势让小卒往后撤,自己没有挪动步伐。
凶兽仰天长啸,张着血盆大口,往他的方向扑过去,忽而脚步顿下,愤怒地甩起了尾巴——它感受到了身后也受到了小人儿的攻击,正是闻人顺执着九节鞭,击打着它的尾部。
凶兽的尾巴比起蜥蜴尾巴最大的不同之处是长着一排排尖刺,锋利无比,被刮到定然能削下来一层人的血肉,闻人顺狼狈不堪地躲过,骂骂咧咧道:
“靠,哪里跑出来这个怪东西?就算我们南都的大象放出来,也干不过这个皮糙肉厚的东西啊。”
他好久没主动和姜故烨说过话了,危急关头,毫不犹豫地并肩厮杀。
禹应焕也在此时加入了战场,三人列成三角阵,从三个不同的方向下手,牵制住凶兽。
凶兽没有人的灵智,一会儿被这个攻击得生气了想要扑杀这儿,又被那个牵制住了注意力,进攻的主动权全在三人手上。
可悲的是,忙活了大半ʝʂɠ天,凶兽只受了点皮外伤,也不知是谁拖死了谁。
姜故烨气喘吁吁道:“要不然你们两个跑吧。”
闻人顺对付这个家伙使出了全力,经脉承受能力到达极限,张口啐了一口血水:
“跑个屁,要跑你跑,要不就一起想个法子把它彻底解决了,我兄长曾跟我说过天脉中封印了凶兽,可从来也没人真正见过,怎么突然现世了呢?”
禹应焕一面防着凶兽的攻势,一面苦笑道:“我说这是主帅弄出来的,你们信不信?”
闻人顺倒抽一口冷气:“我信,他干出来什么坏事我都信。”
姜故烨心里“咯噔”了一下。
秦雪若和宣于岚之都明里暗里跟他提过多次寒浞不是好人,他顾念东鲁,考虑姑姑的处境,一忍再忍,忍到最后竟发现那人甚至虎毒食子,残害将士,他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儿,是不是不该继续当缩头乌龟?
姜故烨提起方天画戟,试图找到凶兽的薄弱点,要是,要是能活着解决了凶兽,他会抛弃出身和地位,站在正义的那边吧。
这次,还能活下来吗?
三人压榨着所剩不多的体力,好歹是将凶兽困在三角阵中,使其不得屠杀其他士兵,可这样下去终究不是办法,等到体力耗尽之后,等待他们的还是一死。
就当他们一点儿希望都看不到了的时候,从不远处听来了一声轻笑——
“你们这样子对付它是没用的。”
第41章 .惊天射日弓
危机四伏步步杀机之中,这个声音轻松戏谑,仿佛有她在,天塌下来都没有关系。
禹应焕眯了眯眼睛定睛一看,正是被姜故烨拘在帐中好多天的宣于岚之,她披头散发,衣衫穿得单薄又随意,潇洒中又含着一丝乞丐风,右手拿着一把几乎有她半个人大的巨弓,纯白的弓体,雕花繁复,闪着奇异的光泽。
凶兽看到这张巨弓,竟然害怕得猛眨了几下眼睛。
闻人顺一喜:“岚之妹妹,你这么聪明,是不是有了主意?”
“胡闹!”姜故烨颤抖着斥责她,将她囚起来,就是怕她遇到危险,想要变相捧着护着,怎么还巴巴地跑出来送死的,“你来这里做什么!我不需要你!”
宣于岚之不介意他的嘴硬心软,笑眯眯地谋篇布局:
“你不需要我,我还是来帮你了呀,你的每一次战斗,我都没有缺席。禹应焕,顺子哥,你俩一东一西夹着它,现在使出全力,务必牵引住它的注意力!”
这次也不例外。
没军职在身,有能力有胆识,有克敌之计,敢于指挥仅位列于主帅之下的统领。
闻人顺就欣赏她这飒爽的性子,只觉身上又被灌了股力气,再次冲锋:
“好,末将领岚之妹妹的令!”
虽然被宣于岚之这个臭丫头使唤很不爽,但是她看起来好像真的有办法的样子,禹应焕难得没跟她斗嘴,也尽全力将一身武力使在凶兽身上,他力气大得很,凶兽被他一通冲撞劈砍也不好受,怒而将地面踏得直晃。
姜故烨没说话,以他对宣于岚之的了解,她有更重要的任务安排给他。
果然,宣于岚之对他歪头一笑,右手将弓提起来些,对他笑道:
“夫君,我左手不行,助我拉弓。”
他们自从假戏真做了一场,姜故烨便几乎夜夜流连于她,许下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不过这还是她第一次松口唤他夫君。
随着她歪头的动作,有一颗指头大的明珠一晃一晃地从发丝的掩护中露了出来,是他亲手为她戴上的项链。这颗明珠,他未曾对她提起过,其实是他年少离开家前亲自深潜东海捕捞的明珠,下定决心只会赠与命定的妻子。
她也一样珍视着他,从不离身,不满于他另类的保护隔三岔五发脾气抱怨,行动上没有叫他难做过。这一次,是他们配合过千万次的攻坚战中的一次。
东鲁男儿,被此番情深意重激得两眼发酸,姜故烨丢下了自己的武器,将她圈在怀中,替她共同拉开了这张逐风族的神器。
人的血肉、骨骼、经络是一个整体,左手因伤不灵便,宣于岚之整体的战斗力下降,连右手都变得没那么有力结实,责任当头,她咬牙搭建,瞄准方向,直指凶兽的头颅。
她没有全然的自信,逐风族神器会认主,不是随便哪个人都能将神器收为己用,有别的族人尝试过,有的拉都拉不开,有的拉开后根本射不出来箭。
她与姜故烨共同拉开了弓,这倒是让她有些欣喜,她已死死瞄准目标,心头有过一刹的犹疑——要是她不能让神器归服,不能诛杀凶兽解了今日之困怎么办?
很快她又自负地笑了一声,靠,管它呢,她宣于岚之都不能使用神弓,那还留着这弓干嘛呢恐怕此后也无来者能用它,毁了算了。她就是配,她就是要救万民!她瞄得很准,神器若真有灵智,那就老实一点吧!
她松手。
利箭离弦。
手中巨弓发出清越的凤鸣,听得凶兽腿软欲逃,然而为时已晚,利箭似乎带着凤凰的精魄,深深扎入凶兽的头颅。
凶兽喉间发出最后的呜咽,不甘地流下血泪,轰然倒地,没了生息。
神器也不是能随便用的,宣于岚之和姜故烨射出了这一箭,神弓有生命一般吸干了他们所有的内功与体力,二人双双力竭,大口喘气一齐倒在地上,姜故烨还没忘了垫在宣于岚之身下。
闻人顺终于见到凶兽倒下,马上用铜鞭撑着身子休憩:
“靠,累死我了,岚之妹妹厉害啊,不过这东西到底怎么出来的我想问。”
禹应焕睁圆了眼睛,谨慎着提剑戳了又戳,不注地检查,然后咆哮道:
“死啦?就这么死啦?老子辛辛苦苦打半天,你一箭就给射死了?宣于岚之比武的时候你不还是被我暴揍么,你到底使了什么妖术这么厉害?”
三个人折腾半天抵不过宣于岚之射出的一箭,着实伤到了他的自尊。
宣于岚之在姜故烨的搀扶下起身,像只骄傲的狐狸:
“首先我射箭本来就是全天下最强,其次这弓是我们逐风族的神器,你以为是浪得虚名的吗?原本就是先祖用来克制凶兽的,我被姜故烨困着闲着没事干,把当了族长后才能翻看的典籍提前看了个遍,才知道的这些秘辛。”
“这是可以说出来的吗。”姜故烨无奈地笑。
禹应焕还是不服气,正欲说什么,却见寒浞带着人疯疯癫癫上前。
寒浞咆哮着,望着成为一具巨大死尸的凶兽,绝望焦灼地再次吹奏骨笛,发狂道:
“起来啊!快起来!快给我继续杀人!”
这一次,回应他的只有虚无。
四人互相望了望,不约而同地后退——很明了了,凶兽是受了寒浞的指引,才精准地来到军营中吃人。
他们身上系着的并非一人之性命,背后都有一族一营,不能莽撞做决定。
清点人数,闻人顺的南方阵是首当其冲死伤最多的,新仇旧恨压一起,加上兄长不共戴天之仇,闻人顺怒道:
“寒浞!是你纵了凶兽杀人!还有是不是你,杀了我的兄长和嫂嫂!”
寒浞浑浊失神的眸子泛起精明怪异的光芒,他对闻人顺招了招手:
“你过来,我详细同你说说当年的情况。”
宣于岚之低声道:“顺子哥,别去。”她本能觉得没什么好事情。
闻人顺已经听不去旁人的话了,只想了解兄嫂的遭遇,迫不及待地往寒浞身边靠过去。
噗——
寒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了身边侍从的佩剑,一剑精准地当胸将闻人顺捅了个对穿!
“你——”闻人顺只蹦出来了一个字,怒目而视,委顿在地,血溅三尺,死不瞑目地化成了一缕冤魂。
寒浞冰冷地收剑,冷笑道:“我送你下去亲自问问他们。”
随即朗声向着周围人宣布:
“听好了!南方阵闻人顺叛乱,屠戮同袍,被我当场诛杀!南方阵用心不纯,即日问罪南伯侯!肃清南方反贼!”
俨然是要把这次伤亡都往一个死人身上推。
姜故烨一时恍然,血液几乎要凝结,身子冷得发抖。
他甚至没来的及和闻人顺重归旧好。
便眼睁睁地瞧着手足在眼前被冤杀。
仅剩的理智用来捂住宣于岚之的嘴,不让她发出指责的吼叫。这是一种懦弱吗?他只想能保全一个人是一个人。
众人还呆愣在原地时,只见寒浞又将手掌抬起放在闻人顺尸身的正上方,口中念念有词,诡异的一幕出现了,闻人顺浑身的血液开始汇集凝成一道血线,往寒浞的手掌上撞、被他的身体吸收。
而寒浞的脸上露出飨足的畅快。
好像,是用这种方法吸食着人血!
众人看得呆了。
宣于岚之猛一甩头,挣开了姜故烨的手掌,失声尖叫道:
“你怎么能修炼禁忌魔功!这是魔功啊!”
这是上古时期歪门邪道伤天害ʝʂɠ理的修炼法门,以吸食人血增进功力,延年益寿,但随着而来的风险是人会逐渐失去理智,日久后成为只知嗜血的长生怪物。上古诸大族联合绞杀练了魔功残害人命的妖道,还欲将这泯灭人性的修炼功法毁去。
奇怪的事,功法的誊抄本被轻轻松松烧毁了,正本却刀枪不入水火不侵,无奈之下,只得请珨氏世代守护封存。珨氏因此地位超然,获得了至高无上的王权。
因为珨氏成了天命所归,天下之主,众人也认为珨氏已然地位超然,便不需要再练魔功获得超然的力量了,由珨氏看守最为合理。千百年来,还没有出现过监守自盗的情况,珨氏王权在握,确实没有必要追逐虚无缥缈的长生最后变成怪物。
谁能想到王室中出了寒浞这样的疯子。
寒浞阴冷一笑:“魔功吗?我怎么看你,倒才像是个妖女?”
他用倒打一耙用得很熟。
瞥了眼红羽卫们,显然是要再次围剿宣于岚之。
姜故烨想着,他可以做出决定了。
却见此时,狂风大作,晴空万里起了惊雷,丛林中的各色鸟类飞出,在宣于岚之头顶上盘旋哀鸣,口中还衔了花草放到宣于岚之的发丝之上,直把人打扮得像花仙子。
寒风盘旋,一声声恰似悲鸣,将众人吹得睁不开眼睛,却硬将宣于岚之从姜故烨怀中抽了出来,卷到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