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无期——糖番茄【完结+番外】
时间:2024-02-23 23:13:17

  听见旁边的旅客聊天,在说等到明年长江大桥通车之后,就再也不用坐船往返。
  他们想想,都觉得真是不可思议。
  这趟船很顺利,没有雾也没起风,抵达码头叫了一辆出租车,赶在中午之前就到了。
  阔别几年,老屋已被改建成了三层的楼房,墙面贴着雪白墙砖,门口修了一圈郁郁葱葱的花圃,阿哥阿嫂迎出来,家山道:“改建得像别墅一样,认不出来了。”阿哥家海笑呵呵地一拍他背脊:“去年底竣工的,早跟你们说有空回来看看,一直跟我说忙,脱不开身。”
  说话之间,就看到嘉宁走出来,手里抱了只花猫,看见他们,就喊了一声“爸爸”,对着虹嫣却没声响,只是抿着嘴唇眼巴巴地看着她,又像知错又像还在犟的。
  阿嫂过来打圆场,笑道:“吃过中饭我们一起去森林公园兜一圈吧,那边第一批橘子好像已经能摘了。”
  这是夏季末风轻云淡的一天,肆虐一整个夏天的烈日也收敛了热度,变得温柔可亲。
  他们沿着公园树林里的小径慢慢走着,嘉宁手里拎着一袋刚采的橘子走在最前,虹嫣走在她身后,家山在最末。
  母女俩都不声响,走着走着,嘉宁却突然觉得后背凉飕飕,她一回头,看见家山笑,衣服下摆掉出来两颗野草莓,嘉宁就嚷:“爸爸!”
  再接着是虹嫣,走着走着,脖颈一阵痒丝丝,手一伸,就从衣服后领口抓出两根狗尾巴草来,一回头去,还是家山在笑,她就笑着又把狗尾草朝他掷了回去。
  她们变得警惕,不知不觉走成一条平行线,路上看到几颗野果子,嘉宁弯腰都拾起来,也给了虹嫣几颗,母女俩对看一眼,侯在原地,等家山走上来,就一齐上去,把野果全都塞进他衣领里,听着他高喊认输,笑得停不下来。
  但到返程回到家里,她们却又变回各自收敛的状态,虹嫣在厨房间洗刷几只杯子,嘉宁就坐在客堂间的沙发上一声不响地看电视。
  家山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突然上了楼去,再下楼的时候,手里拿了一本旧的绒面笔记簿,他坐回嘉宁身边,翻开簿子默默地看。
  嘉宁受了吸引,好奇地看过去,笔记簿的纸张已经发黄,圆珠笔的笔迹也变得黯淡,每一篇的上头都标注着日期,最早的一篇是 1997 年 12 月份,只有一句话,写着:囡囡说,梦到一朵小兔子形状的云。
  往后翻一页,是 1998 年 1 月份,写着:囡囡说,梦见一个单独的鸡蛋,和很多个的鸡蛋,很多的鸡蛋先孵化,变成了一堆小鸡,单独的那个鸡蛋就逃走了。
  一页一页地翻过去,每一篇记录着的都是她小时候做的梦。
  虹嫣擦干手从厨房里出来,看见他们在看这本簿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怎么连这都被你翻出来了,以前我真是无聊。别看了。”
  但她还是坐了下来,和他们一起看。
  一直翻到最后一页,笔记簿合上,嘉宁突然说:“姆妈,明天早上我想吃小馄饨。”
  夜里,夫妻俩熄灯躺在床上,将睡未睡的时候,虹嫣突然在被窝里轻轻踢了家山一脚,开玩笑似的说:“你就总是当好人,衬得我就像坏人。”
第29章
  放学的时候,突然下起雨来。学校门口一下子水泄不通,雨伞尖碰雨伞尖,汽车和电动车互揿喇叭,虹嫣和嘉宁各撑了一把伞在人群里艰难穿行,好容易穿过最拥挤的一段,刚刚松口气,就听汽车喇叭响,母女俩回过头去,家山摇下车窗向她们笑。
  嘉宁惊喜地喊了声“爸爸”,就收了雨伞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虹嫣反倒还比她慢了半拍,她坐进车里,关上车门笑着问:“你不是本来要到明天才回吗? ”
  家山看起来心情很好,他手撑方向盘笑道:“事情办完了,我就提前回来了。走吧,今天一起去吃点不一样的。”
  嘉宁好奇追问,家山笑,故意卖关子,虹嫣靠在车座上听着父女俩一问一答,也笑,下雨天的烦闷一扫而光。
  车子七歪八拐,不多时,在一家咖啡店门前停下,大门是玻璃雕花的,推门进去,店堂内光线昏暗,沙发座椅一个一个隔开,茶色玻璃餐桌上点着枝型蜡烛灯。
  店名是某某咖啡,装潢也是西式,空气里却浮着一股中餐热炒的气味。
  家山说:“我带客户来过,想吃什么这里都有。”
  翻开厚重的烫金菜谱,果然中西合璧,从牛排意面凯撒沙拉到天目湖鱼头,要什么有什么。
  嘉宁一直念着想尝尝西餐,就点了个牛排套餐,又点了虹嫣喜欢的油焖笋和虾仁。
  菜很快上齐,中西不分摆了一桌子,看起来多少是有点乱来,但是尝尝味道,倒也还都说得过去。
  吃着吃着,家山突然问虹嫣:“年底我准备请客户们一起吃顿饭,就在这里订一间大包房,摆两桌。你看怎么样?”
  虹嫣停了筷子想了想,认真说:“蛮好。环境比一般饭店好,菜式符合大众口味,停车方便,价格也不贵。”
  到了年底请客的那日,家山换上虹嫣提前熨好的西装,虹嫣替他掖正了衣领,又系好领带,端详他,笑着说:“好。蛮像样。”
  这身西装还是他刚开始跑业务的那年她买给他的,当时家山瘦得厉害,穿不出样子,在衣柜里一挂好几年,统共没穿过几回。
  家山像是有些不习惯,看了眼镜子就一直笑:“会不会太隆重了?”
  虹嫣说:“第一次请客答谢,是要正式一点。”
  家山点头,拎起公文包:“行。那傍晚我过来接你们。”
  夜里,虹嫣领着嘉宁跟家山公司里的员工坐在一桌上,客户是另外一桌,家山和小魏一会儿坐这桌,一会儿又起身去另一桌,菜没吃几口,全程端着酒杯,不停地敬酒,说笑,气氛炒得很热络。
  虹嫣是第一回 看到他应酬的样子,看了会儿,就倒了杯红酒走过去,也陪着他一起敬。
  吃到快结束,重头戏开始,家山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沓红包来分发,只要是坐着的人都有,气氛一下子到达最高潮。
  饭局散了,几个客户意犹未尽,还约了唱卡拉 ok,虹嫣带着嘉宁先回家去。
  等家山到家,已经是凌晨。虹嫣没睡着,就看他拎着一只马夹袋笑嘻嘻地推门进来,一句话也没说,跌跌撞撞走到她跟前,就把马夹袋倒拎朝下,将内里的东西都倒在床上,是用报纸包着的几沓,他随手撕开其中一沓,就露出里面鲜艳的粉红色。
  家山歪在床头,醉意朦胧地笑看着她,说:“快点点看。”
  一沓一万块,总共有七沓,七万块。
  虹嫣点完,半晌无言,突然笑着说:“咦,有一沓好像少了一张,小长兴。”
  家山只是看着她傻笑,隔了一会儿,倒在枕头上沉沉睡了过去。
  虹嫣替他脱了外衣外裤,盖好被子,把钱锁进保险箱。再回到床上,看着他睡着的样子,她就想起他开黑车的时候每天把一团乱糟糟的钱带回来摊在八仙桌上一张张清点的样子,想想就要笑。笑过了之后,又无来由有丝酸涩,她关了灯也躺了下来,把身体靠过去,贴紧他。
  过完年开了春,家山更忙,恰好碰上一家大企业进行生产大检查,业务量呈倍数增加,印刷机日夜不停地开着,公司里几个人连轴加班加点,忙得焦头烂额的当口,却突然出了一件大事:负责电脑排版的小唐,突然联合了印刷工小张一起卷铺盖辞职,想单干。
  他们同时带走的,还有不少重要客户的名录。
  短短两天时间,就积压下来无数活计,家山没说什么,倒是虹嫣在旁看着捏把汗,焦虑到不行。
  家山看她担心,反而笑,安慰她说:“别急,新的人我已经找好了。明天一早就上岗了。客户都是我在维系,没那么容易被挖走。”
  事实证明她的担心是多虑,新招的人一过来,很快就上了手,倒是小唐和小张单干没多久就因为分账问题起了内讧,过了一阵便宣告散伙,这是后话。
  夏天快来的时候,又生出新的事,这一回是魏志杰。
  越往后,小魏暴露出来的问题就越多,他说替家山挡烟挡酒,一半其实是为了满足自己的酒瘾,只要一沾酒,他就无法自控地往死里喝,发起酒疯谁也拖不住,每次喝酒过头,他都用陪客户作借口,要睡到第二天下午才慢吞吞地出来上班。
  出去谈业务的时候,他的交流能力也成问题,对着重要客户,该说的话和不该说的话永远分不清楚。
  家山念旧,待他不错,虽然大部分时间他只能充当司机,开着他自己那辆老旧的桑塔纳,出去送送发票,接接简单的活。
  这天家山让他去送一批急活,结果客户没拿到东西打来电话投诉,小魏是上午出去的,直到晚上也没回来,打他手机永远是关机。
  小魏人间蒸发了整整一星期,在一个下午又突然出现,背了个双肩包失魂落魄地立在公司门口,家山正忙着打电话,看见了也没搭理他,他呆站了一会儿,等家山电话放下方才推门进来,哭丧着脸,语无伦次地解释他是去了外地见婚庆网站上认识的女网友,结果钱被骗光了,在那边空等了好几天,也没见到人。
  家山就只问:“报警了没有?”
  小魏被他一问,一脸迷茫,家山看着他,脑子里浮现起来 98 年,他喝多了伏在桌子上哭着说女人欺骗他的那副样子。
  他叹了口气说:“小魏。算了吧。”
  他们自此分道扬镳。
  过了后,家山转了一万块钱给小魏,是他卡上去掉必要的周转资金之后仅剩的钱。
  虹嫣却从这两件事上隐隐发现,家山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样了,确切说起来,是从病愈之后的那一年开始,他就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第30章
  七月份的一个早晨,虹嫣搭公交去培训机构教课,嘉宁放暑假去了长兴岛玩,她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正好之前兼职过的培训机构缺人,就过去上班。
  公交车靠站,她下车,刚把遮阳伞撑开就被人叫住。回过头去,看到一张异域面孔,金发碧眼,白皮肤被烈日晒得发红。
  这座城市里的外国人逐年在增加,早已经见怪不怪。但面对着面,却不知道为什么,总还是觉得有些别扭。
  外国男孩向她笑,用中文问路。
  虹嫣愣了一下,说:“我也是去这里。这样,一起过去吧。”
  这是入夏来最热的一天,刚过八点就晒得不行,她撑着伞走在前面,听见外国男孩在后面说:“这边的夏天真是太热了。”
  她想起来家山前两日说要准备再装一台空调,就回了一句:“嗯。是挺热的。”
  到了培训机构,她才知道,这男孩原来是新来的外教,美国人,名叫埃里克,才刚 25 岁。
  埃里克长得帅,性格又开朗,加上整个机构里就他一个外国人,因此他在学生和老师里的人缘都不错。
  虹嫣上下班路上常会碰到他,因是在一个机构里上班,就一起走,顺便聊上几句。
  埃里克有些骄傲地告诉她:“我喜欢中国文化,所以大学一毕业我就来了。我的中文都是自学的。”
  虹嫣夸他:“那很了不起。”
  直到一次,公交车晚点,虹嫣从车上一下来,就看见埃里克一个人坐在候车椅上,一看见她,就挥起手来。
  她看着他,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什么,埃里克的尴尬却只有一瞬间,他笑:“听说你以前是学哲学的。我也很喜欢这方面,有时间……”
  虹嫣也笑:“太早的事情了,我现在都还给老师了。”
  她回到家里,把这件事当桩笑话说给家山听,家山笑过了说:“老外的眼光蛮好。”
  虹嫣想起什么来,望着他话里有话地笑问:“你怎么不吃醋了?”
  家山愣一下,很快会意,也想起很久以前他为了副手套跟她置气两个礼拜的事,他有些不好意思,却上去把她抱住,闻了闻,笑着说:“太香了,不酸啊。”
  没过多久,类似的事情换了一下,又发生在家山身上。
  虹嫣是去家山公司借打印机打材料的时候注意到他们那个出纳小姑娘刘艳萍的,才二十出头,对着家山老板长老板短地喊,跑前跑后,一条马尾辫甩来甩去的,很殷勤。过完年,刘艳萍从老家出来,特意到他们家里来跑了一趟,手里拎了两盒茶叶,一包石斛,说是给老板带的特产,谢谢他平时对她的关照。
  夜里躺到床上,虹嫣故意贴近家山,笑嘻嘻地说:“轮到我来闻闻你了。”
  这年初夏,嘉宁考完中考的最后一门,虹嫣和家山一起去接她。坐上车,他们都没问她考得怎么样,不想给她压力,谁知嘉宁自己按捺不住说:“老爸,老妈,你们怎么都不问问我考得怎么样?”
  那个时候,虹嫣就猜到她大概发挥得不错,却没想到,平时成绩不算很拔尖的女儿,居然超常发挥,拿到了市重点高中的录取通知。
  送她去学校报道的那天,嘉宁剪了个假小子似的短发,穿了条牛仔背带裙,跟虹嫣走在一起,母女俩的个子看起来已经差不多高。一家三口在学校附近的古镇吃了顿晚饭,就送她回宿舍。
  走出宿舍楼,又听见嘉宁喊,一抬头,看到小姑娘在窗口向他们挥了挥手,再一晃就不见了。
  嘉宁刚开始住校,虹嫣心里总空落落,特别下了班之后的那段时间,家山平时应酬多,回来晚,她一个人吃过晚饭,有作业就坐在沙发上慢慢批,批着批着觉得屋子里太安静,就把电视机打开,开了会觉得吵,于是又再关上。
  没作业批,也不想看电视的时候,她试过把以前看的书拿出来重温,心境却再也回不到那个时候,看不到两页,眼睛就下意识看一眼墙上的挂钟,盘算着家山什么时候回来。
  家山是真忙,小魏走了之后,也没有再招人,因此所有的业务和客户都是他一个人在维系,难得他回来早,夫妻俩在一起吃顿晚饭,也常常吃到一半,接了个电话就又要出去陪客户。虹嫣有些无奈,只能关照一声:“少喝点,早点回。”
  这段日子,她时常觉得自己仿佛在退化。
  有一回吃过晚饭,心血来潮一个人下楼去散步,结果忘记了煤气灶上还烧着水,回来壶底都整个烧穿,心里不由一阵阵后怕。
  又有一回,依旧是晚饭后,她出门去忘记了带钥匙,只好到附近的肯德基里坐着,她想了想,打了个电话给嘉宁,一接通,就听见电话那头女生宿舍里闹哄哄的笑声,嘉宁也忙,说不到几句话,就道:“姆妈,我要打水去啦,热水快没有了。”
  这天,虹嫣下班搭公交车,中途上来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家,走路姿势有些刻意的板正,别人要给他让座,他偏不要,手紧紧抓着扶手,就宁愿站着。
  虹嫣下车,已经是秋季的末尾,路边的树叶子掉得差不多了,街道和行人看起来都像是蒙了一层灰调的滤镜。
  她走过一爿手机店,看到门口有个年轻人在教个老人用手机,怎么拨号,怎么挂断,老人有些耳背,操作半天还是弄不清楚,年轻人就有点不耐烦,老人脾气也犟,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地争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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