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白露慌了,大喊,“你干什么?”
左小月见小姐妹们面面相觑,没人动,又厉声喊道,“你们谁有刀啊?”
“有铅笔刀。”一个女生说。
“行,拿来。”左小月烦躁地伸手要刀。
“左小月你干什么!”林白露把手举到头顶去抓左小月薅头发的手,左小月抓着头发往下一扽,林白露险些后仰过去,只能拧着身子半蹲。
尚娜娜一路跳到楼下,还没看见王健就大喊,“阿健!”
王健在楼门前台阶上坐着,晒太阳晒得正懒,听见尚娜娜尖声喊他,莫名其妙地回头,见尚娜娜冲出楼门,一手扶着门框,弯腰喊,“林白露在上面挨打了!你赶紧去!”
“挨打了?”王健懒洋洋地起身,没明白啥意思。
“有人打她!在考场!你赶紧去!”
尚娜娜跑过去一把抓住王健,把他往楼门里推。
王健迈开大长腿,一步四五级台阶,手攀楼梯栏杆,蹭蹭往上跳。尚娜娜想追他,可身子累得不听使唤,只能大喘着气,弯腰一级一级往上爬。
王健从六楼楼梯口蹿出来,身上冒着热气直奔大会堂,大会堂门口的高云飞一愣,嘴张开了,却没敢说话,更没敢拦。
王健走进大会堂,看见宽阔的会场里就林白露和左小月几个人,聚成一堆儿,左小月正用铅笔刀划林白露的羽绒服,每划开一个小口,就冒出一撮白花花的鹅绒,林白露已经浑身开花。
“你们几个想死啊?”王健说着缓步走过去,抬脚踢翻挡路的凳子,咣当一声,在大会堂里回响,他指着左小月说,“松开。”
左小月看高云飞立在门口不说话,喊道,“高云飞你管不管?”
高云飞一直都怵王健,但当着女朋友和林白露的面,他觉得这时候认怂太丢人,于是站在原地说,“王健,怎么哪儿都有你?”
王健头都没回,跟听不见一样,继续走向左小月,又沉声说了句,“松开。”
左小月没松开林白露头发,而是捏着铅笔刀看向门口的高云飞。
高云飞也被满肚子屈辱催恼了,抓起身旁的凳子上前一步,骂道,“王健你他妈聋了?”
王健毫无反应,就跟大会堂里没高云飞这个人一样,他停在左小月和林白露面前,轻轻抓住左小月持铅笔刀的手,把铅笔刀从她指尖抽出来,平静得不像话,看上去就像从女朋友手里抽一张餐巾纸那样自然而然。
王健随手把铅笔刀撇在地上,对左小月说,“我再说最后一遍,松开。”
“我靠你妈!”高云飞大骂着,朝王健甩出凳子。他本意是砸王健,只不过没料到大会堂的凳子质量好,木头扎实,比教室里那种软趴趴的木凳子沉多了,他甩出的凳子没飞到王健身上,半道儿就栽了。
王健听见动静,回头瞪高云飞,高云飞也不示弱,指着王健说,“看啥看?这儿没你的事儿。”说完甩了一下他的黄刘海儿。
王健弯腰抄起一把凳子,脚下垫步,作势要砸高云飞,高云飞吓得赶紧蹲下,藏在桌子后面。
王健没砸,随手将凳子扔在过道上,转身又面对左小月,这次他没讲话,抬起巴掌就要打。左小月没躲,也没出声,但松开了林白露的头发。
王健把停在脑袋旁边的手放下,这时候听见尚娜娜哼哼哈哈地喘着粗气跑进大会堂。
尚娜娜看见林白露浑身冒鹅绒,两个脸蛋被扇得红红的,忙跑过去问,“你没事吧?”
林白露一声不响,眼神冷冷的,低头用手指顺头发。
王健扫了一眼左小月和高云飞等人,不紧不慢地说,“以后你们谁再ʟᴇxɪ找她麻烦,我一个一个找你们算帐,从你开始。”
他抬手指向高云飞,随后回头对左小月说,“别以为我不打女的,我不高兴了谁都打。”
尚娜娜不晓得刚才发生了什么,以为王健只用气势就摆平了一切,差点儿乐出来,恨不得蹦到王健身上狠狠抱他。
“走吧。”王健说着抓住林白露的胳膊,拉着林白露往大会堂外面走,林白露不声不响,就这么低头被王健牵着走出去。
尚娜娜刚才还砰砰直跳的心忽然沉了,她望着王健拉着林白露的胳膊。
王健从没这样拉过尚娜娜,尚娜娜想起两人距离最近的一次,是在杂技团漆黑的楼梯上,王健扶着栏杆,而她抓着王健的胳膊。
尚娜娜怀着醋意跟在王健和林白露身后,她默默做了一个决定,以后绝不让王健跟林白露见面了。
第52章 娜娜52.
王健愿意出手帮林白露,一方面是因为尚娜娜,另一方面,是为了帮江校长。跟林白露反而没半毛钱关系。
尚娜娜不清楚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只看见了王健伸手拉起林白露,醋坛子倒在她心尖上,往心窝里酸。
从大会堂出来,王健松开林白露,走在前面,尚娜娜和林白露跟在后头。林白露的羽绒服千疮百孔,走过之处跟天女散花似的,鹅绒满天飘。
尚娜娜手舞足蹈地跟在林白露身后捕鹅绒,她看着楼梯上一地鹅毛,手里只抢救回一小撮,心疼道,“你把羽绒服反过来穿吧,再走一会儿就没毛儿了。”
林白露没说话,沉默着下楼。
从多媒体楼出来后,林白露站在石阶上,太阳刺目,她莹白的额头和耳朵泛着毛茸茸的光,脸颊却被打得发红,林白露举手遮住太阳,透过指缝往天上看了一眼。
“吃饭吧。”王健说,他左转往食堂走。
林白露却没跟上,独自向右走向自行车车棚。
尚娜娜喊她,“林白露你去哪?”
“回家。”
林白露冷冷回道,她头也不回地往车棚走,脚步很快,身上飘着亮晶晶的鹅绒。
尚娜娜忙追去过去,回首对王健喊,“阿健,我也走了!”
“不吃饭了?”
王健望着尚娜娜问,他也被太阳照得睁不开眼,于是晃晃脑袋,把刘海垂下遮住眼睛。
尚娜娜踌躇不定,站在中间左看看王健,右看看林白露,最后对王健说,“你都十天没去看狗熊了。”她低了一下头,又抬头说,“也没找我玩儿。”
“考完就去。”王健喊。
尚娜娜朝王健跑了两步,指着王健,乐道,“说好了啊,我等你啊。”
只见王健远远地用手比了一个“OK”,尚娜娜心满意足,掉头去追林白露。
林白露已经进了车棚,尚娜娜追上来问,“下午你还来吗?”
“不来了。”林白露没看尚娜娜,低头找车。
“你不考试了?”尚娜娜跟在林白露身后,又说,“你衣服得让她赔!”
林白露忽然回头对尚娜娜说,“你别跟着我了。”
“我陪着你嘛,还是你让我来的呢。”
“不用了,你走吧。”
林白露从车架上拔出自行车,拍拍车座上的灰。
“刚才那几个人叫啥?”尚娜娜随便挑了辆自行车,骑在后座上,“我帮你打回来,把她衣服也划了。”
林白露没理尚娜娜,推着车往棚外走。
尚娜娜紧紧跟上,又说,“我不怕他们,反正他们也不认识我,放学我帮你收拾他们。”
“不用你帮,你什么也帮不了。”林白露冷漠道。
“谁说的?刚才我不就帮你打她了?”尚娜娜穿过车棚狭窄的过道,蹿到林白露前面,倒着走,她说,“我那一巴掌打得我手都疼,你没看她脸都肿了?”
“那你能帮我杀了左小月吗?”林白露说话时面无表情。
尚娜娜听完一愣,问,“谁?”
“你打的那个,你敢帮我杀她吗?”
尚娜娜没再说话。
两人从车棚出来,难得明媚的冬日暖阳,她俩却都暖和不起来。尚娜娜冷是因为听完林白露的话,心里发寒。林白露冷是因为羽绒服跑绒。
两人沉默着走出校门,门卫刚想拦,仔细一瞧,一个是江校长闺女,一个是文具店老板家外甥女,都不在管辖范围,便没多问。
林白露跨上自行车,尚娜娜突然说,“除了杀人,其他都行。”
林白露盯着尚娜娜脏兮兮的袖子看了一会儿,说,“咱俩又不熟,你别跟着我了。”
“我才不想跟着你呢!”尚娜娜忽然生气道,“要不是担心你,我早跟阿健吃饭去了!”
林白露没理她,脚底一蹬,骑上车。
尚娜娜一把拽住自行车后座钢条,林白露不得不停下,她缓缓回头,眼睛里尽是疲惫,也不看尚娜娜,只望着地面说,“别烦我了行不行?”
“刚才要不是我去救你,你还让人扇脸呢!”
“我让你来了吗?”
“咋不是你让我来的?你请我吃汉堡,让我陪你来学校。”
“我是可怜你才请你吃饭。”林白露面无表情,直勾勾盯着尚娜娜。
尚娜娜气得把手心里攥着的一小撮鹅绒往林白露身上一扔,喊道,“我才是可怜你呢!你看看你有朋友吗?你们学校人都骂你!除了我谁还愿意跟你玩儿?”
“用不着你跟我玩儿,我朋友多着呢。”林白露说完,用力踩了一下脚蹬子,骑上马路。
尚娜娜在后面喊道,“我不欠你了!吃你的饭还清了!”
林白露没回头,蹬得飞快,身后飘着漫天鹅绒,在太阳底下亮晶晶的,像下雪。尚娜娜走到马路当中,蹲下捏起一片鹅绒,她痴痴地望着林白露越骑越远,一路的鹅绒也慢慢落地,被微风吹散,裹进路边的尘土里。
尚娜娜听见身后有汽车按喇叭,她起身走到路边,饿着肚子站了会儿,想起兜里有块泡泡糖,她摸出来,小心剥开纸皮,掰下半块放进嘴里。剩下半块,按纸皮上原来的褶子重新包好,塞回衣兜。
尚娜娜回了杂技团,不再想林白露。吕向东一天给她吃一顿,赶上有人请他们去演出,吕向东才让尚娜娜吃好喝好。离春节就剩半个月,尚娜娜只盼着赶紧过年,过年顿顿都能吃上蒸扣碗。
期末考试结束后,实验中学放了寒假。江秋颖拿到林白露的成绩单,愁出几根白头发。林白露只考了一场语文,成绩不错,但其他几门课因为缺考,都按零分处理,总成绩全年级倒数第一。
二班是尖子班,每学期按成绩重新洗牌。以林白露的分数,如果不走关系,只能被赶去一班,也就是王健所在的“差班”,全年级成绩垫底的都在这儿。
江秋颖如今在学校身份尴尬,名义上还是副校长、财务主任,但具体事务已经不经她手,相当于被慢慢架空了。年底不方便人事变动,所以江秋颖暂时还在原位上坐着,但她心里清楚,来年开春儿,就是她冬天的开始。所以江秋颖没指望通过跑关系把林白露留在尖子班,只求她不分到一班。
林文斌死后,江秋颖按照张道长的指点,在家中给林文斌设灵位,摆香案,每日烧香,上贡。
为了不碍林白露的眼,江秋颖原计划把这些祭祀的东西都设在林文斌书房里,可张道长在屋内行走片刻之后,将拂尘轻轻一指,说牌位必须在东墙,也就是原先放水族箱的位置。
为此,江秋颖找工人拆了水族箱,腾出一面墙来,摆上新买的香案,立起林文斌的牌位。要说水族箱原先这个位置确实是好,无论站在客厅、西图澜娅餐厅任何位置都能看见,正对着大门,回家第一眼就是它。
以前林白露回家第一眼看见的是游来游去的热带鱼,现在回家她不敢抬头。对此林白露抗议了无数次,均以失败告终。江秋颖处处依着林白露,唯独鬼神之事没商量,全听张道长指教。
江秋颖唯一的妥协,是把林文斌的遗像从香案上移进了书房,别说林白露每天被遗像上那双眼睛盯着害怕,江秋颖她自己也膈应得慌。这事儿她专门请教了张道长,张道长说遗像摆哪没那么多规矩,但牌位千万动不得。
寒假第二天,江秋颖让林白露跟她出去玩几天,说是去洛城旅游,可林白露一眼就看透江秋颖的谎话。江秋颖只好如实跟她坦白,说洛城有个白龙王庙,年前会举办几场大型祈福活动,张道长亲自参与其中,机会难得,江秋颖打算趁此良机去几天,她的原话是,“有几件大事要办。”
林白露想都没想,直接拒绝,但她好奇江秋颖说的是哪几件大事。
江秋颖说,“既然你不去,就不要打听。”
江秋颖说得很神秘,但所谓的大事,无非就是再做几场法事——其一,为林文斌安魂;其二,为南琴安魂;其三,为自己和林白露求平安;其四,为林白露ʟᴇxɪ求学业;其五,为自己求事业、求贵人。
江秋颖眼中的大事,在林白露看来只能算闹剧。江秋颖定好行程,来去一礼拜,给林白露在家留足钱,交代好水、电、煤气等注意事项。
真到送江秋颖出门的时候,林白露才忽然意识到,她得自己在家过夜,而且是七夜。林白露先前不怕自己过夜,然而今非昔比,家里摆着一摊阴森森的香案、牌位,书房里竖着林文斌的遗像。林白露还慌着神呢,江秋颖就已经匆匆离开了家。
六年以后江秋颖回忆起来,她也承认林文斌出事的这段时间,自己的精神多少有点不正常,一个当妈的把孩子扔在家里七天,也没托亲戚朋友帮忙照顾照顾,就这么出远门了,万一南琴她爸南志安上门报复怎么办?江秋颖不敢想,想想都后怕。
江秋颖离开后,林白露只琢磨一件事,找谁来陪自己过夜?她脑子里人选不多,能开得了口的更少。
她换上一身加厚冲锋衣,出门下楼,骑车赶往杂技团——就在五分钟前,林白露认清了一个事实,尚娜娜可能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朋友了。
第53章 娜娜53.
学生一放寒假,街上卖炮的就多起来。紧跟着,卖年货,卖春联,卖肉卖菜的都挤上街,过年的味儿也越来越浓。
开市几个大商场、大超市年底都搞促销活动,优惠力度大差不差,所以人气旺不旺,全看场子热不热闹。
发传单、放劲歌儿只能算基础操作,家来福商场干脆在门前广场上搭了个舞台,铺上红地毯,左右摆上一人高的大音箱,主持人对话筒打个喷嚏,声音恨不得能传到黄河对岸。
舞台中央摆着抽奖箱和金蛋,在家来福商场消费满三百可以抽奖一次,满五百能砸金蛋。光抽奖不热闹,所以商场还请来了唱歌的,跳舞的,以及吕向东。
临近年关,吕向东着实接了几个活儿,有钱赚,心情也好。早上,尚娜娜跟着吕向东喝了顿胡辣汤,油条包子随便点。尚娜娜虽然馋,可不敢多吃,一会儿还得上台表演,吃多了下不去腰。
下午,林白露骑自行车赶到杂技团的时候,尚娜娜已经在家来福商场门前的舞台上翻了一百多个跟头,顶了五十多次碗,钻了五轮火圈儿,像玩变形金刚玩具一样把自己的身子一遍遍地折叠,展开,再折叠,再展开。辛苦归辛苦,但尚娜娜一想到结束后有肉吃,还能赚几个零花钱,也就不觉得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