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柯木问她，关于齐默，她想怎样弥补她的遗憾？
这是一个太复杂的问题。复杂到超出整个高三她遇到的最难的习题。
除了屏蔽之外，她暂时没有想到更好的答案。
第48章 48.特别的人
考试时遇到暂时解不出的难题时，最好的办法是跳过不做。
夏沙遵循着应试技巧，跳过了她无法解答的题。但显然，柯木并不认为，这是最好的做法。
柯木轻轻敲了敲木质的桌子，打断夏沙的回忆，继续他的游说：“你不要把问题想得太复杂。你现在是十七岁，完全可以幼稚一些。”他也学着夏沙转了转笔，神情轻松。“没有人会指望你做一个周全的大人。而且，世上哪里有那么多周全的选择，很多时候，周全意味着妥协，而妥协意味着遗憾。”
幼稚吗？看着柯木给出建议的样子，夏沙却觉得他前所未有的具有说服力。
“那我讲了，你不要笑我。”夏沙讲条件。
“你说，我保证不笑。”柯木答应得很爽快。
夏沙把窗子一推，透进一些凉爽的空气，看了一眼下面来来往往的人群，她才转身说：“高三这年的运动会时，他和一个女生经过我们班的坐位，那天他本来答应要借书给我，我喊了他一声，他装作不认识我。这件事让人很生气。”
柯木听了，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这个简单。”
夏沙的眼神飘向窗外，看着那道香樟道说：“在这个位置，中午的时候，我有看见过他们一起上学，我本来是很喜欢这条香樟道的。我很讨厌，他破坏了我在后来在这里看风景的心情。”
柯木听了，点点头，继续说：“这个也简单。”
夏沙盯着窗外，继续说：“他在高考前的道歉信里和我说，那个女生的梦想比我漂亮。”
半响，身后没有回音。夏沙怀疑旁边的人是不是无聊到睡着了，她回头，几乎是错觉一般，看见柯木的瞳孔紧缩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如常。“还有呢？”他偏了偏头，继续问她。
夏沙紧盯着柯木的眼眸，不放过他的任何一个神情。“那个女生，”夏沙缓缓开口，“是上次月考的第一。”
夏沙看到，柯木的嘴角不由自主地翘了起来。
“你说好不笑的。”她出声阻止他嘴角继续上翘的弧度。
“对不起。”柯木把手握成拳，放到嘴边，假装咳了一声，才继续说：“这才像你。”
“怎么？你是想给我补课吗？”夏沙问他。
柯木又清咳了几声，说：“你要不要看看这次的月考排名再说这话？成绩差不多要出来了吧。”
夏沙点点头，月考是统考但不封卷，老师们会把成绩好的同学卷子先挑出来改了。如果她想问，差不多能问到结果了。但如果不知道全部人的分数，也没什么意义，所以她也没有提前去问李云姬。
“如果拿到了第一，心情会好一些吗？”柯木问她。
“拿第一这件事，不管什么时候都会让人开心吧。“夏沙幽幽地说，“但被别人拿来对我进行比较的时候，才会特别无力。”她看向柯木，问他，“这个，你是懂的吧。”
柯木换上一副玩笑的表情：“你这个成绩一直碾压我的人，问我懂不懂，有点欺负人了吧。”
夏沙挑挑眉，说：“你要不要认真考一场看？”
柯木摆摆手：“我并没有不认真。”
“但你也没有尽全力。”夏沙索性摊开来讲。
“话说，我们要讲的重点不是这个吧。你一开始说的是什么？哦对了，运动会。运动会是什么时候？”柯木提醒她，把聊天拉回主题。
好不容易进入这样交浅言深的氛围，夏沙不想这么快就放过。她没有去下柯木给她的台阶，继续tຊ问：“在你的记忆里，我的高三，会不会显得很狼狈。”
这一次，柯木没有和她开玩笑，极其正经地说：“并没有。相信我，你的高三一直都是让人仰望的华彩。其实，可能都没有多少人知道，你和他之间的交集。”
听到柯木这句话，夏沙露出个胜利的微笑，看着他说：“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看着柯木像是被打了一拳的表情，夏沙爽了。这一局，是她胜了。
不枉她卖惨这么久。
“当时的事，连我的朋友都不知道。只有齐默的几个好友可能知道。但如果你是他好朋友的话，为什么会站在我这一边？”夏沙继续追问，并不放过他。
柯木纠结了一下，像是放弃抵抗：“我和他，并不是那么好的朋友。我只是观察力比较好。”
夏沙略抬了一抬左眼的眉，问：“那你为什么要观察我？”
柯木摊了摊手，说：“在我前面的人，并不多。”
“所以，你在观察的，是我和她？”夏沙反应很快。
“这倒没有。”柯木听她这样讲，反而松弛下来。“她没有你这么有趣。”
“哦？怎么讲？”夏沙成功的又被柯木挑起了好奇心。
柯木搜索了一下用词，谨慎地说：“在年级前几名里，你是难得的正常人。”
夏沙没有接话，继续等他解释。
柯木想了想，继续说：“成绩最好的这拨人里，多多少少有点怪癖。要么是傲慢，要么有些古怪，要么有特立独行的地方。但是你太正常了，正常地和同学交往，正常地守纪律，正常地做一切该做的事，身上看不到一点傲慢、古怪和特质，像是可以被任何人理解，也像是可以理解任何人。”
夏沙眯着眼，想了想，说：“你确定，不是在说我普通？”
“不是。”柯木答得飞快，“你太正常，情绪太稳定，太容易沟通，以至于完美得像个假人。”他停了一下继续说，“被齐默影响的那一次，是你表现出来的唯一的破绽，这让你看上去……像个会犯错误的真实人类。”
夏沙沉默了一阵，问出了自己想知道的事：“所以，在你很好的观察力下，怎么理解他的行为？”
柯木耸耸肩，说：“不过是个幼稚的自私鬼罢了。在十七岁的时候，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不管发生什么事先反省自己，也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不管怎样都试图去理解别人的行为。”
“你要知道，”柯木轻叹了一口气继续说，“也许真正特别的那个人是你，而不是你觉得特别的那个人。”
柯森没有理会夏沙眼里的震惊，讲完自己的结论，跳过了中间那一长段交浅言深，回到了主题上：“所以，你想做什么，想得简单一点就可以了。来，让我们看看运动会的日程。”
第49章 49.多巴胺
早上七点。和尹松一起跑在红色塑胶跑道上的夏沙，感受着脚下松软回弹的脚感，还是有种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里的荒谬感。
而看着在操场中间在踢足球打比赛的男生们，夏沙又觉得自己的陪跑相对来讲还算合理。经过一边的球门时，足球场中的柯木带球跑了半场抬脚射门，尹松带着她下意识地躲了一躲。夏沙一边喘气一边庆幸，自己幸好拒绝了柯木陪她跑步的建议。
在夏沙看来，柯木的建议简直是胡来。
为了避免坐在位置上看见齐默，让她去参加个三千米跑来玩玩的想法，实在是没有必要。要是单纯为了不想看见齐默，那她运动会直接不去就可以了。但早上有人陪跑这件事，又有点戳中夏沙想要安排锻炼的心愿。光靠她自己的意志力，大概无论如何也起不来。盘算着早锻炼这件事，又让夏沙想起不少关于运动会的记忆。
高三的这次运动会，对他们来讲本来就有微妙的喜感。
他们高三没有体育课，但是又要参加运动会。运动会放在了十月初，第一次月考刚进行完，接着放完国庆假的时候。刚好卡在他们有一点余裕，又不会太影响考试的时间。
但即使这样，大家对报名的热情，还是十分有限。特别是对文科班来讲，没有什么集体荣誉感，报名都是在硬凑数。而男生五千米和女生三千米这种累活，更是没有人愿意去。还好夏沙就算再有责任感，对于体育这种她毫无天份和优势的事也不敢强出头，最后是尹松报了女生三千米，男班长报了男生五千米。
以夏沙和尹松的关系，在她跑三千米时竟然没有在终点陪她，实在是有点不合理。在尹松报名时，夏沙就在想她那天应该是被齐默气到直接走人了。这件事虽然不大，但也算是一个她可以弥补的遗憾。
没有体育课练习，三千米也不是不练就可以直接上的项目，尹松也只好早上来跑。知道尹松的计划，又有柯木的提议在先，想借机把锻炼提上日程的夏沙，主动提出来陪尹松跑步。不得不说，有约定的时候，人还是会比较自觉，早上一到操场，发现在练跑步的人不只他们。高三被抓到在这次运动会里当壮丁的同学，好些都思路一致来突击练习。
而在场中正在踢球的男生们，夏沙只能赞一句精力旺盛。她才知道，他们高三是有足球比赛的。是由学生会体育部牵头，以高二时的班级为单位来打的年级比赛。之所以能搞得起来，大概是因为牵头人是理科班的年级第一，而踢足球的男生们又确实想要一场正式比赛。
足球比起篮球，在他们学校算是式微。他们高中时代，刚好是《灌篮高手》播的时段。所以打篮球的男生，要比踢足球的男生受欢迎得多。高一到高二都是篮球比赛最红火的时候，而踢足球的男生们到了高三，才有一场半自发半官方的比赛。
夏沙后桌的两个活宝，肖巍和丁然都在踢这个比赛。只不过是按原先高二的班来分集体，对夏沙来讲也没有什么参与感。只是下课的时候能听他们在讨论，足球场上的真草皮脚感真好之类毫无营养的话题。夏沙也不能参与进谈话告诉他们，确实是真草，后来长得会有一人高，整个足球场像是草海一般。
因为柯木也被拉进来打比赛，夏沙才知道他们踢足球的赛程这样拼命。比赛时间都是挤出来的，为了凑日程，甚至会放在中午。九十分钟的时间，干脆没有中场休息。有这样的劲头，早上在这占着场子练习，也是情理之中。
一边跑一边旁观别人锻炼的夏沙，不得不承认柯木说得对。早上七点的跑道，是她从未见过的这所学校里朝气蓬勃的那部分。晨间的雾气在少年们的奔跑下，都透出清新喜人的意境来，再也不是她在一中桥上快要迟到时，抵触着不愿开始一天的那种苍白感。
多巴胺的分泌，会提振一个人的精神。不管是荷尔蒙伪造的快乐还是真实的快乐，在没有体育老师掐着秒表盯着她有没有及格，有人陪着她跑随便跑几圈的前提下，夏沙觉得这个尝试也不是太坏。甚至有种回到初中备考体育中考时的熟悉感。
早上跑步的人群中，夏沙还看到了季晨。看着他熟悉的跑姿，夏沙不免又想起来一件事。
高中三年，季晨都是跑五千米的人选。前两年都是前三名，只有高三这一次，没有跑完就弃赛了。这次弃赛对季晨来讲还是很伤心的一次体验，在他给夏沙的邮件里详述了没有完成保持高中三年纪录的遗憾和不甘。
而事实上，不用季晨在邮件里说，那天提前离场的夏沙在半路就遇到了因为退赛也提前退席的季晨。两个跑路的人，因为家在同一个方向，还一起走去车站坐了公车。两个心情不佳的人，情绪低落地聊了一路，同是天涯沦落人，竟然也聊得投契起来。夏沙后来十分怀疑，季晨之所以这么快就猜到她的真实身份，和这次聊天有很大关系。
季晨那次退赛的原因，是重感冒。此时离比赛还有两周，看着季晨此刻奔跑在晨雾中的身影，夏沙在思考，现在提醒他应该也还来得及。
唯一的问题是，他们现在还不是很熟。而要不要在这时和季晨就熟悉起来，她还很犹豫。而要是用邮件提醒的话，要么对方会觉得她在跳预言家，要么直接锁定他们在同一学校同一年级。
夏沙犹豫的原因是，上次查看齐默的邮件时，她顺手也复习了和季晨的邮件。不得不感叹，自己的心境果然已经和中二病少年拉开得很远。如今自己既写不出那些青春伤痛文学，面对青春伤痛的感想也不知怎么劝慰。她与季晨再熟悉起来，已经是大三大四的时候，那时常被她复习的信件还十分正常，一时竟不习惯他们高中时的通tຊ信竟然是这种画风。
相比起来，齐默的邮件，反而没有让她隔着年岁的陌生感。
第50章 50.下一次
齐默的信，对于夏沙来讲，太熟悉不过。
也许是因为在他消失的那段时间里，夏沙把他所有留下的只言片语都拆解复习了太多次，试图从中寻找一些蛛丝马迹。她那时，看过一篇科幻小说，讲的是两个人的交往是私密的、没有第三人知晓的，对方断然否认与之相识的记忆之后，主人公也忍不住怀疑自己的记忆，对着聊天记录思考，思维和本体，两者到底哪一个代表人的存在的故事。
夏沙当时很常翻看那个登在《科幻世界》上的故事。她也忍不住去想，和她聊天的是一段程序，还是另一种生命体，抑或是短暂进入齐默身体的某一段灵魂。所以面前的这个齐默才会看上去和她根本不相识的样子。
如果不是手机里留下的短信作为证据，夏沙也许会把自己的记忆上升成科幻事件，在这样的文学安慰下终结这件事。
月考后，打开齐默的邮件时，夏沙的心情不是惊讶，不是感动，也不是唏嘘，而是一种奇怪的心态：这一次，她有足够的证据，来证明和她打交道的是白天遇到的齐默本人，而不是其他什么生命体。
这大概是她总会保存好齐默的信的原因之一。面对一个随时会消失的人，她需要足够多的证据才能不怀疑自己的记忆。
信的内容，没有什么新鲜的。
齐默总让她有些惊悚，是因为他老是从夏沙的记忆库里抽取素材提前上演。这总会带来她对现实的错乱感。他给她发了凡高的网站，让她去看，给她写了对几个画家和电影的想法，推荐了她几本书。没有太多咄咄逼人的追问，也没有现实时纠缠不清的感觉。写信的齐默，比发短信和聊天时的齐默要可爱许多。是真诚的、完整的、流畅的，不用她去猜忌的。
有时夏沙也会想，如果他们之间的关系，只存在于通信之中就好了。而进一步，如果他们之间的关系，结束在某一次完美的通信时就好了。这样就不会有那么多现实中的零碎，上演一些她心知肚明的失望。他和她，说不定从一开始，就只适合做笔友。
而夏沙真正的笔友季晨，此时要更让她费心一些。
连续在早锻炼的操场上看到季晨时，夏沙有想过要不要直接走过去打招呼算了。她的体力不如尹松，陪她跑到一半，就会退到一边休息。这时能视角更好的观察在操场上奔跑的少年们。
早晨的空气，新鲜又冷清，同时也很容易感冒。夏沙不怕麻烦地带了衣服来换，多背一套衣服，就能保持一天的干净清爽，对她来讲是很划算的事。但其他人显然没有她这么麻烦，想想也是，她初中三年早上跑十圈时，也没有这样讲究。再说很多人，中午就会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