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了一下，夏沙继续说：“你有梦想这件事，并不特殊、也不特别，你不能因为觉得自己的梦想珍贵，就审判别人没有梦想，或者去给别人的梦想分出三六九等。我们周围的大多数人并不是没有梦想，只是选择说与不说，是空想还是做事。在现阶段只想考得好一点，考去更好的学校的愿望，一点都不比有个漂亮梦想要低端。”
甚至，只想快乐过好每一天的梦想，我觉得也很好。这是夏沙没有说出口的话。
“你能理解这些话，再考虑要不要来找我。”夏沙看了一眼西图澜娅餐厅门口，林菽已经到了。她要去和她真正的朋友消磨时间了。
夏沙起身，想起什么来，最后送给齐默一句话：“还有一件事，希望你能理解，我是不是喜欢凡高，和我能不能理解你这两者之间，完全不存在任何逻辑关系。”说完，夏沙一身轻快地朝林菽奔走过去。
第58章 58.既视感
夏沙向林菽奔过去时，蓦地有种感觉，这个场景她不是第一次见到了。
她在门的这一边，林菽在门外，只等她出去，门外的人就会给她一个轻轻的拥抱，不问因果。
这种熟悉的感觉，也许是上一次运动会时，她跑去旧班级方阵找林菽时的场景重现。被刺激得只想离开体育场的夏沙，在想要逃离这个地方时，首先想到的人选是以前总是一起回家的林菽。完全没有介意之前因为夏沙赌气，放弃和林菽回家的前情，林菽被夏沙一喊，一句话也没有问，就直接和她一起出了体育馆。
这样的场景，并不止这一次。也许是更深层记忆里，还有被抢卷后的那次场景重现。
语文老师找夏沙道歉那次，是她为这件事唯一一次在外人面前哭出来的时候，林菽刚好来夏沙他们班找她，看见她还在和语文老师说话，就在办公室外等她。于是，夏沙满眼是泪跨出老师办公室时，是直接把脸挡在了林菽的怀里。当时并不知道事情原委的林菽，仍然是什么都没有问，就帮夏沙挡住了旁边经过的窥探的视线。
但下一秒，夏沙就感知到了，这种熟悉的感觉，与单纯的回忆还是有区别。
法语里有 déjà vu 的说法，这种既视感，不是回忆，也不像预言，而是事件正在发生时，明确地知道眼前的一切自己见过。自己的下一个举动，下一句话，下一个场景同时会严丝合缝地对应上好像已经做过的梦的轮廓里。
夏沙一步步地朝林菽走过去，梦的轮廓一点一点地贴合得愈发清晰，有人端着盘子经过她面前，撞了她一下，夏沙停下来，看见薯条散落出包装的样子，端盘子的人给她道了歉，她摆摆手表示不介意，然后继续朝林菽走去。林菽看见她，面上扬起一个笑容，两只手向前伸了出来，再走两步，林菽就能接到她。
到这里，整个 déjà vu 走完。
很短，没有什么实质性内容，但夏沙就是知道，这一幕她见过。
然后，一切慢放和印证结束，滤镜一般的色调还原，进入现实世界。林菽的身后，出现了新的人物，易西和倪安。
“你们怎么来了？”夏沙并不好奇，但还是问了一句。
“你约林菽在这里，我们也刚好要吃午饭，就一起过来了。”易西回答。
夏沙笑了笑，表示知道了tຊ，然后对易西说：“谢谢你帮我喊林菽。”林菽这时还没有手机，夏沙在书店等齐默的时候，打了易西电话，让他转给林菽接了电话。和林菽一起过来，也许是像他说的顺便来吃午饭，但也未免没有怕林菽没有手机，和夏沙万一联系不上的体恤。易西这个人，绅士风度一向很足，和吊儿郎当的齐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而另一旁的倪安，也许是知道齐默也在这里，所以一起过来了。
夏沙偏了偏头给倪安说：“他在里面。”
倪安果然并不惊讶，说：“你怎么要先走？”
夏沙说：“聊完了。不过，他可能现在心情不太好。”
“为什么？你们怎么了？”倪安挑了挑眉，问夏沙。
“没怎么，你知道的，他一阵一阵的。”夏沙给了倪安一个眼神让他体会。整个高中，除了夏沙之外，作为齐默的朋友，大概要数倪安被荼毒得最深。
“你啊……”倪安叹了一口气，说：“至少他对你是真的不错。”
“哦？这我还真不知道，有空时聊一个五毛钱的？”夏沙接住倪安的话。
“你要想聊一块钱的也可以啊。现在？”倪安还是一如既往的活泼。
“现在不行。”夏沙拒绝，“我和林菽还有事。”林菽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他们斗嘴，适时的点了点头。
夏沙拉着林菽走出 KFC 的门，问她：“你吃什么？我们去吃粉好不好？”
林菽这才说出见面后的第一句话：“你还没吃饱吗？”
夏沙说：“嗯，半饱。”
林菽也没问她为什么没吃饱，挽着夏沙一路往下走去旁边的牛肉粉店。走到店里时，已经没有空桌了，林菽前后张望了一下说：“哎，你看那个是不是季晨。”
夏沙一看，还真是。
她原本以为，为了完成柯木的计划在今天会错过的两个朋友，居然都见齐了。
林菽拉着夏沙穿堂而过，走到季晨那一桌，大方地打了个招呼：“我们拼个桌？”
季晨抬头，看见是同学，也不扭捏，说：“你们坐。”
待点好单，夏沙关注起季晨的身体状况来，问道：“你下午要跑五千米吧，吃这个会不会上火？”
季晨的那碗粉里，满满地洒了辣椒和花椒粉。夏沙吃粉也是这个习惯，不过从大学起到了不能吃辣的城市，看见辣椒的第一反应是：会不会热气？再加上担心季晨状况，顺口就问了出来。
季晨小麦色的脸上，圆钝的五官挤出了一丝惊讶：“你知道我跑五千米？”
夏沙十分镇定地回答：“我是班长，看过报名表。”
季晨这才回答她前一个问题：“还好吧，每天都这样吃。”
夏沙仔细观察了一下季晨，没有感冒的迹象。心里放心下来，正好自己和林菽的两碗粉也上来，夏沙小心地往粉里洒着辣椒和花椒。
林菽关切地看了夏沙一眼，问：“你哪里不舒服？”
夏沙说：“没有啊。”
林菽指指碗里，说：“你以前都铺满辣椒的，特别是花椒。”
夏沙暗暗叹了口气，这就是她刚回来时不敢去找林菽的原因，她们之间太熟了，分分钟被看出破绽。不过现在即使被看出，好像也没什么关系了，夏沙坦然说：“不知道怎么，最近突然吃不了辣了。”
季晨这时评论了一句：“难道是基因突变？”
夏沙看了季晨一眼，不太确定他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还是林菽先笑了出来，两个理科生扯了一会儿 DNA 和线粒体，夏沙才发现，原来林菽和季晨两个人还满熟的。
夏沙想起来，他们两人的家是在一起的，这就意味着和林菽回家的时候，季晨也是顺路的。想到这里，夏沙长出了一口气。
第59章 59.人际关系
夏沙把牛肉粉吃完时，季晨已经停下来等了她们一会儿了，没有说要先走。
还在体会着嘴里花椒、辣椒、香菜和牛肉混合的香味时，对面适时递过来一管绿箭口香糖。夏沙和林菽各自拿了一条，夏沙一边清醒嘴里的余味，一边感叹旧班级男生的细心与礼仪。或许本来就不是别人表现得太好，而是自私的人表现得太糟。
夏沙趁机提出来：“下午开完运动会我们一起走吧，我去叫你们。”
两人听了，对了一下运动会结束的时间，说好等夏沙过去。敲定好一起回家，夏沙不由好奇：“你们平时放学怎么不一起走？”
林菽说：“有一起走过，但好像很少能碰到。”
夏沙问：“你们开学之后的日程是怎么样的？”她给林菽补了个解释：“我是放学后会在教室里做一会作业，有时还会去问一下老师问题，所以没有叫你一起。”
季晨接着夏沙的话说：“我放学后也会去自习室写一会作业，晚一点再回家。”
林菽惊讶道：“学校里还有自习室？”
夏沙和季晨面面相觑，一齐地看向了林菽。
夏沙首先反应过来，替林菽解释：“你家住得近，每天中午和放学都马上回家，没有去自习室的必要。”然后问季晨：“你去的哪个自习室？”
季晨说：“就是一进校门，美术教室上面的那个阅览室。”
夏沙点点头，想起来那个阅览室才是学校里正式的自习室，中午的人会特别多，她后来才去找了在顶楼的那个近于废弃的自习室。不过放学后去自习室的人，就没那么多，那里还有一些期刊和书可以借阅。想到这里，夏沙说：“那我放学也过去吧，留在教室里还要让一下打扫卫生的人。”
她转头对问林菽：“要不要一起？”
林菽想了想，说：“好嘛。我也一起做作业试试，感受一下学习氛围。”
听林菽答应，夏沙放下心来，约定说：“那要是在自习室遇到就一起回家，遇不上就算了。不过周五考完周考你可以直接来教室找我，一般那天没什么事。”夏沙很干脆地把时间安排得明明白白。季晨来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夏沙纳入了友情恢复计划中。
能这样和林菽恢复放学后的这段相处时间，夏沙心情很不错。她已经想起来开学这段时间她本来在和林菽赌的是什么气。
本来放学时间，林菽和夏沙是两个人一起回家的，遇到同路的同学，偶尔会一起走一段路。高三之后，夏沙到了新班级，本来就安全感严重不足，林菽每天放学的时候，却都带了原来班级里一个夏沙不太喜欢的女生一起回家。
因为多了那个女生，放学这段同行的路对夏沙来说变得有些鸡肋，她与林菽同行的路段本就不多，只是从教室到公车站，夏沙坐车，林菽走路回家。两人全靠互相粘腻才坚持了这么久一起放学，如今有夏沙不喜欢的第三人插进来，她就觉得太影响放学这段路的体验，想说的话不敢说，还要勉强自己社交，一个赌气之下，就让林菽二选一，如果她要和那个女生走，放学她就不一起走了。
那时的夏沙，年轻气盛，对于友情眼里容不下任何沙子。对朋友这个字眼划定的标准极高，总觉得对自己不喜欢的人，自己的好友也应该和自己站在同一边。在人情世故上，后来她才知道自己的天真，哪怕是再好的朋友，也不会因为某人和自己敌对而和那人翻脸，除非是他们之间本来就没有任何可能的交集，又抑或是他们之间本来就交恶。
每个人的人际关系都是独立的。哪怕是林菽和夏沙之间这样好的关系，也绝不会因为她个人的好恶来无端疏远另一个人。这是夏沙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以前在这种二选一的情况下，夏沙总是会以最激烈的方式逼迫朋友做选择，如今她已经懂得，要怎样转圜，绝不把这件事，和自己对那个女生的讨厌联系在一起。
如果林菽拒绝放学后一起去自习室做作业，夏沙也不会勉强。但在她的分析中，那个女生和林菽也只能走一段路，而季晨可以和林菽走完全程，因此晚一点回家也比较安全。而更重要的是，季晨的成绩好，可以给林菽讲题。这样做作业的效率，会比回家做作业高。
在夏沙记忆中，林菽的第一次模拟考的成绩并不如意，当时考完后来找夏沙，也是一句话都没说就扑到夏沙怀里哭。那是唯一一次，夏沙给林菽挡了眼泪，而不是反过来。如今这一点改变，不知能在一模之前把成绩提高多少，但总而言之不是坏事。
不是从自己好恶的角度，而是从林菽的角度出发，问题也就更好解决。
把这桩心事放下，夏沙的人也轻松了几分。现在想想，做她的朋友真是不容易。她在少年时的性格看似温吞实则激烈，动不动就把自己放进二选一的选项里，然后往往又不愿意等别人选，自己就先退出。所以这一路越往后走，她可以称之为朋tຊ友的人就越少。
她对朋友这个词脱敏，还是在工作之后，可以把这个词的边界延了又延。而直到大学，她对这个词的定义都很严格。她把大多数大学时遇到的人，都称之为“关系还好的同学”，绝不轻易把朋友的名额多释放出来一个。后来能和她长久做朋友的人，都是性格上主动的人；再就是高中一路走来，相互了解极为透彻的人。在任意的两人关系中，如果有一方先后退，夏沙绝不会去挽回；而她自己，却常常会做那个先后退的人。
这样一想，齐默能和她在毕业后保持这么久的朋友关系，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奇迹。
夏沙在想这个问题时，已经是下午男子五千米的比赛进行中。
齐默、季晨和柯木都在场上，和跑八百米时一样，夏沙也下去到了场边。女子三千米在男子五千米之后，她还要在这里看尹松比赛和接她下场。索性下午一到体育场，夏沙和男班长打了招呼，就直接和尹松走下看台到了跑道边。
第60章 60.恐惧猜测
十月的风吹过来时，即使是在下午，也有了些肃杀的冷意。
这一天是很冷的。夏沙甚至还记得，当年秋风裹在她身上的那种透心凉的寒气。那种寒气和那天灰蒙蒙的天色一起，镌刻在了她的伤心体验里。又或许这并不是她一人的体验，季晨后来回忆起他们的初初熟识，也常常提到这一天灰暗的天气。在记忆中，这一天的色调是灰色的，即使是体育馆的红色跑道，也笼上了一色灰调。
如今站在塑胶跑道上的夏沙，还不觉得十分冷，尹松挽着她，两人的体温挤在一起，夏沙又拢了拢身上的红色校服，把吹进脖子里的风又挤出去了一些。
夏沙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她记得逛街时遇到季晨的时候，刮了很大的一阵风，卷起街道上的尘灰，把整个街道都涂得更晦暗了一些。
而此时是一天中地面温度最高的时间，五千米项目的选手在场上奔跑着，外套都脱下来给了等在一旁的人。夏沙空手站着，再旁边的倪安拿了齐默和季晨的，柯木交给了他们班的同学，夏沙等下只打算帮尹松拿外套。
在视角上红色跑道映衬着红色校服，在视角上是一种热烈的气息，与上一次相比，一个是暖色调，另一边是冷色调。跑道是四百米跑道，五千米要跑十二圈，听着虽然漫长，但现场看着并不无聊，有人领跑，有人跟跑，有人超越，各自班的人在给自己的同学加油，一边关注自己的熟人，一边在看着场上跑在前面的人。
第五圈的时候，看着朝自己跑过来的季晨，夏沙脑中突然被一种放慢的既视感所笼罩，中午在 KFC 时的那种 déjà vu 的感觉又出现了。
和中午那种很日常的既视感不同，夏沙这次清楚的知道，这是她绝不可能见过的画面，但感受告诉她，她见过。
季晨是在跑到第五圈的时候退赛的，这是后来才告诉她的信息，她绝不可能看到过跑第五圈的季晨的样子。
这种似幻似真的 déjà vu，她以前不是没有过。但在日常生活中，只会感叹人脑的神奇，顺便给在接纳奇幻事件留下一些空间。小时候她看《童话大话》时，就有考验过自己，如果罐头小人来到她身旁，她是不是会冷静地接受这个事情。关于对异常事件的接纳，好像是她从小就不断练习过的想象。但日常并没有给她太多奇异的体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