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那时候后知后觉,原来写在上面的愿望真的可以实现, 但是那个时候的林嘉远宁愿她永远不会长大。
永远像现在这样,一个愣神就蹦蹦跳跳跟上他,做个快乐又天真的小朋友。
这个时间的商场早就已经关门了,电影院出来只有一条通往外面的楼梯, 沿路的门店也早就关门。
整个夜晚都冷清得像是早就应该结束,只是林嘉远的心软和温柔, 为她的遗憾多添续了一点圆满。
她在后面跟上他, 到了他身边时,林嘉远侧头看了一眼,她立即扬着脸嬉笑, 那个时刻的林嘉远也不由眉眼柔和了许多。
而后她脑袋朝旁边一歪,从他的身体旁边看着他的身后,好奇又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那里是什么,会发光。”
林嘉远闻言转回了头,灯光已经暗下来许多的冷清里, 对面一排关着门的商铺,那一片幽蓝在寂寞的夜色里格外梦幻。
她眨了好几下眼睛,然后一溜烟小步跑了过去。
趴在玻璃上看清楚了是什么在发光,她眼睛一下就睁大了, 回头冲着林嘉远格外开心地喊着:“是鱼。”
林嘉远走到她的身边,抬头看了一眼上面的牌子, “嗯,海洋馆在这下面。”
海洋馆已经关门了,但是设备全都通着电,给里面的生物们维持着生存需要。
也许是命运的垂怜和眷顾,不忍心她的这一天太伤心,帷幕居然有一半没有拉下来,露出了里面养在巨大鱼池里的鱼群,虽然比起占地半个商业中心的海洋馆,这半面墙大小的鱼只是冰山一角而已。
他们的到来惊扰到了里面的鱼,原本安静有序的游离,此时受到了惊扰地游动起来,成群结队地向上涌去,在梦幻的灯光里像水底的烟花。
她不由跟随着它们的游动仰头向上看去,但是延伸的尽头被帷幔挡住,只能看到顶端的灯光绚烂,视野因为灯光强烈而变得模糊,大片的蓝里闪烁着星光般碎动的白,她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直到游动的鱼群从被帷幔遮挡住的另一侧游回来,游动已经比一开始平静许多,水花也渐渐停下来。
她这才转过头,一脸开心地向林嘉远分享感受,“好漂亮啊。”
可是林嘉远没有像她那样满脸惊奇、眼睛专注地看着那些漂亮的鱼群。
她不知道是那一刻的刚巧,还是其实林嘉远早就没有在看那些鱼。
因为在她转头过来时,正好撞上林嘉远的目光。
他的侧脸轮廓映上了蓝色,柔和得也像那群让她在此刻感到梦幻的鱼群。
他嗯了一声,游动在他脸上的蓝色将他的神情模糊了几分,难以看清他眼底的情绪,但能听到他的声音,轻得像不想惊扰了那些让她开心的鱼,“很漂亮。”
她看着林嘉远半个身影都融进了鱼群的蓝色,忽然问道:“林嘉远,你喜欢什么颜色,蓝色吗?”
她的话题问得很突然。
林嘉远只静了一下,而后回答她:“嗯。”
猜对了。她笑起来:“你给我的两把伞都是蓝色。”
“两把?”林嘉远很轻地笑了一下,“小学那么久你还记得。”
“当然记得,因为我还留着。”她很臭屁地笑,求夸奖似的,“你给我的东西我都留着。”
林嘉远只是轻轻笑着,面容也像那些游离在他脸上的蓝,温柔得让人舍不得惊扰。
鱼群随着他们的安静也慢慢静了下来,只在水里缓慢地游动着,呼吸着蓝色的氧气。
她也成为了向往他的鱼。
眷恋着他的身上蓝色的氧气。
她看着林嘉远蓝色的轮廓,有些遗憾地说:“但是我好像没有送过你什么东西。”
“你送过我的东西很多啊,我的课桌里有一大半都是你的东西。”他在说以前她追着他不放的事,零食、玩具、笔、星星罐子,她什么东西都喜欢往他桌子里放。
幼稚懵懂的小朋友,还不明白这世上的大部分情感时,只知道横冲直撞的表达自己,所有自己喜欢的东西全都拿去讨好他,凡是她觉得好的东西全都拿去给他。
但是小时候的事太羞耻了,她都有点丢脸,转回了头没敢再看他,小声道:“那些你又不喜欢,你每次都说你用不上,让我拿回去。”
“我没有不喜欢。”
闻言,她猛地转过头。
她看着林嘉远微笑着说:“那些都是江同学很喜欢的东西,自己舍不得吃的糖都要拿来给我,我希望江同学能自己留着,要对自己好一点。”
鱼群不断地从他们面前游过,在安静的蓝色里呼吸,安静得让人眷恋。
她这样看着林嘉远在蓝色里的微笑很久,心满意足地开心起来。很开心地跟他宣布,“不过我在准备你的生日礼物,等明年你生日的时候就送给你。”
林嘉远笑着说:“你好好学习就是生日礼物了,我还等着江同学考到跟我一个班。”
“啊……”她有点愁眉苦脸,虽然说林嘉远相信她能考到是一回事,但实际要做到,还是很困难的,“我下学期会很努力的,争取能做到。”
“嗯。”
“你那天生气,是不是也是因为我没有好好在教室里学习,而是在外面跟别人说话聊天?”她忽然问。
鱼群在他们的面前不断游过,可是这一秒好像停止了。
林嘉远一时没有回答她,脸上都是深深浅浅的蓝色。
那天的事,其实已经好好跟他解释过了,当时他已经没有再生气,只听了他说没关系,但一直没有问他生气的原因。
一中太大了,他的教室也太远了,课间的时间少到根本不够去一趟他的教室跟他好好说几句话。
他的成绩很好,总是很忙,她也还没到可以随时随地打扰他的程度,生怕自己的没分寸让他觉得冒犯。
可是他的安静,反倒让她真的紧张起来,想到以前从来都没有对她说过几次重话的人,短短半个学期的时间,好像就惹他不高兴两次。
她的手掌贴在面前的鱼池玻璃上,不安地看着面前的鱼群,小声说道:“我现在好像特别容易惹你生气,你会不会有一天嫌我烦了就不想理我了。”
好一会儿后,她才听到林嘉远的声音,寂静的冬夜很安静,仿佛有零星的雪花。
“我其实,没有资格生气。”
她怔怔地抬头。
但是没有敢去看他,只能看着面前的玻璃上,有着半面他的模糊的倒影。
他说,“作为朋友,其实我对你的干涉太过越界了,我没资格这么严格地要求你。”
她下意识就转头反驳,“没有啊,我没有觉得越界,我喜欢听你的话。”
他的轮廓上都是浮沉的蓝,像困在玻璃里的鱼,只能隔着玻璃亲吻她贴在外面的手心。
美丽,温柔,却一生不得自由。
他的神情在模糊的蓝里静得没有改变,她忽然感到慌张,想要抓住他,“林嘉远,如果没有你,我肯定不会考上一中,上了高中的成绩也会很差,我没有你不行的。”
他没有看她,抬头看着面前那群或许终其一生都会被困在这里的美丽鱼群。
落拓在他脸上的仍然是深深浅浅的蓝,像他第一次主动走到她身边的那个雨天,抬头看见的伞遮住了雨幕,蓝色,像溺人的海水。
她紧张而不安地望着他,贴在玻璃上的手掌每一寸都紧绷着。
而后听着他很轻地说,“其实,你没有我也是可以的。是江同学脑子聪明,所以简单教教就会了,以后自己努力也会有很好的成绩。”
她很不安,怕被丢下,委屈地说:“你说这样的话,是不是就是嫌我太麻烦了,不想再理我了。”
林嘉远听到后笑了起来, “我如果不想再理你了,我不会说这样的话。”
“哦。”
“其实,我比你想象中的要冷血,是江同学眼中的我太美好了。”
这样的话,他说过好多次了,她一点都不想听。
她还在闷闷不乐,语气都带上了点脾气,“我感觉不到你有哪里不好,所以随便你怎么说,反正我不听。”
她发脾气像小孩子的赌气,被人说了自己喜欢的东西不好,生气到不想理人。
林嘉远笑着问,“我的话也不行吗?”
她扭头不想理他,执拗道:“不行。”
“江同学。”
她还是不理。
林嘉远笑道:“都已经是有人告白的女孩子了,怎么还像小孩子一样。”
她的脸迅速变热,扭着的头僵硬着更不好意思去看他了。
只能磕磕巴巴道:“我、我又没有让那个人喜欢我,他要是发现我不符合他的想象,那就走呗,我又不需要他喜欢。”
然后再也没有了声音。
很久后,她也意识到太安静,试探着转了一点点头。
余光里他没有在看她。
她慢慢转过来,看到他仍然仰着头在看面前的鱼群。
蓝色的海洋从他的轮廓流淌而过,他是她眷恋的氧气,可他是困在海水里的鱼群。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说错了话。
好一会儿后,问道:“我这样想是不是不太对?我朋友他们也说我处理方式不好。”
“嗯?”他回神,但视线仍在面前的鱼群,他笑了一下,“没有,我只是在想,如果我不符合别人的想象,但是我又不想让她走掉,应该怎么办。”
他轻松的语气好像只是玩笑似的取笑她的想法,可在那一个瞬间,她好像听得到自己紧张的呼吸。
鱼群从他们面前穿梭而过。
她看着林嘉远的侧脸,让人眷恋的蓝色。
好像有一瞬间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人,明知道他遥远,还是前赴后继,哪怕明知道坦露心事会被拒绝,也想有片刻驻足在他的眼里。
“林嘉远。”她开口时,紧张到无法听清自己的呼吸声。
她的声音很轻。
轻到能轻而易举就听到她此时脆弱的勇气。
林嘉远怔怔地转头,看到的是她映着蓝色的眼睛,仿若凛然的决心。
她抿了下嘴唇,可是脆弱的眼睛还是一动不动地望着他,能将她此时的心脏一眼望到底。
“我、我喜——”
“江同学。”他的声音打断了她紧绷成弦的勇气,“你听。”
她那点凛然眨了一下,变为茫然。
他的手指在唇前做了个嘘的动作,她的呼吸也因此停滞,问他:“什么?”
鱼群在他们的身边向上游离,仿佛要逃出这里,哪怕代价是来到陆地会死去。
却在这一个时刻,回到水底。
他看着她被打断后平静下来的眼睛,说道:“你有没有听到鱼呼吸的声音?”
她信以为真,凝神去听。
一会儿后,她摇头,很诚实:“没有。”
她见林嘉远还在看着自己,以为真的是自己的问题,靠近玻璃把耳朵趴在上面听,很仔细地听了一会儿,还是很诚实地说:“没有啊,真的没有。鱼在里面,这个玻璃这么厚,我在外面怎么可能听得到。”
她看着林嘉远安静的眼睛,茫然道:“有吗?”
“会听到的。”林嘉远视线望着那些困在里面的美丽鱼群,伸出手却只能停在那层隔阂的玻璃上,他轻声道:“被放生的那天,你会听到想听的声音。”
她眨了下眼睛,愣愣地望着他的侧脸。
再次靠近了一下玻璃,还是什么都没有听到。
那他刚才为什么问,是因为他听到了吗,鱼呼吸的声音。
“江同学说要给我准备生日礼物?”他忽然问。
她愣了一下连忙点头,“嗯。”
“还有六个月,好远。”他站在蓝色的海水里,还是温和的模样,却像被困住的鱼群。
他的脸上是深深浅浅的蓝,却在海水里温柔的笑了,看向她:“可以现在就送我一个礼物吗?还有一会儿就是明年了,新年礼物。”
她当然什么都可以。
可是。
“我什么都没有准备……”她只会对自己感到懊恼。
她低着头有点难过地想,怎么没有想到借着新年送他一个礼物呢。
“没关系,我要这个就好了。”
林嘉远这么说的时候,她正疑惑他要什么,抬头却看到他向自己伸过来的手,到了她的脑后,她怔怔地看着他的下巴,忽然间不敢轻举妄动。
她脑后的发尾慢慢地松开了,她的发丝细软,所以很轻松就散开了。
他的手也离开了,她看到自己扎马尾的那根发绳到了他的手上,灿烂的向日葵在他的手指间盛放着。
她后知后觉去摸自己的后脑勺,头发全都垂落下来了,细软的发丝散在身后,掉进冬天厚厚的外套领子里,头发和衣领围住了她本就巴掌大的一张脸,茫然地眨了两下眼睛。
然后问他,“这个就可以了吗?这个……这个很便宜,而且我用了很久了。”
他不再站在这里,开始朝外面走去,“走吧,我送你回家。”
“哦、哦。”她再次回头看了一眼漂亮的鱼群,连忙跟上他的脚步。
走下电影院连接着商场外面的楼梯,外面的风灌进来,好冷,她整个人都不由缩了一下。
好在林嘉远叫了车,出来后没多久就上了车,并没有冷到多久。
已经很晚了,他陪着她一起上车,问了她地点。
车到了她家小区门口,她开心地下了车,回头跟他道别:“明天见。”
昏黄的路灯,风穿过老旧的街道,这一切好像是残破的结局。
可是那天的林嘉远说的是:“新年快乐,弥弥。”
车很快就调转车头开走,风吹过来,发梢凌乱地拂过脸颊,她不习惯地摸了摸头发才想起来,自己的马尾已经被散开了,发绳在林嘉远手里。